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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所长一直没来上班,到最后我也没能解释成。我想明天或许后天吧,我一定要解释清楚,以免被更深误会。而那个晚上整整一夜,丈夫也没有睡在我的身边,他竟然在书房里睡了一夜。我想我也一定也要搞清楚丈夫到底怎么了。
2
一觉醒来已是黎明了,我发现身旁空空如也,就像前夜睡觉时一样,只是窗外的夜幕撕开了一条裂口,正有一束束光线从远方模模糊糊地照来。我急忙起身,穿着宽大的睡袍,走过幽暗、清凉的客厅,正好看见书房里一丝微弱的光亮从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来。丈夫正在桌上爬着。他睡着了!
我走进书房试图叫醒他,但是,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却让我大吃一惊:他的桌上竟坦着一张写有“协议书”的白纸。我不由得想起前一天早上于致曾经说过“考虑未来”“考虑分开”的话,心里竟恐惧起来。我小心翼翼地叫醒他,对着睡眼醒松的丈夫问,你在写什么协议?
他从转椅中缓慢地扭向我,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只望了我一眼,便又扭回头沉默了。
窗外天空已经亮了,楼下晨练者们的说话和走动声随着一缕一缕凉爽的风从窗口飘进,忽轻忽重,丈夫头上有几绺翘着的头发也在微微抖动,我知道那是风的缘故。他仍然像一尊泥塑,背朝着我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在看什么,更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书房里也在一点点变亮,昏暗的台灯变得越来越微弱,在桌子与墙相挤的角落里越来越萎缩,似乎要被抽干一样。我站在他身后,盯着“协议书”几个字,感到宽大的睡袍里鼓满了冷气,禁不住颤抖了一下。这一丝寒气再一次唤醒了我的意识,我决心在上班之前搞清楚丈夫到底是怎么了?我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肩膀,轻声地说,亲爱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像从梦中惊醒,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将我的手拿开,站了起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我说,我在想,我们分开是否会更好一些?
他用出奇平静的神态说出一句极其重要和可怕的话题,正是这两者极其不和谐的结合,我才真的不知所措了。我仰着头仔细盯着丈夫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看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发现他的眼睛里除了冷漠,还是冷漠,我最后不得不承认我所面临的现实:他是认真的!
我不由得大喊起来,为什么?
他不再看我,而是绕过我,向门口走去,他说,不要问为什么,好好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我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趿拉着拖鞋,一边不停地寻问,不,我就是要知道为什么?
他从书房里走出,没有像我想象的去卫生间,而是直接向过厅走去,然后拿起手提包,开始换鞋。在我准备问他为什么走这么早时,他已经拉开门,并且突然阻止住我刚刚张开的口。他说,你明白!
话音未落,门已经在他身后关上了。我站在过厅,望着关闭的门,一下子失控了。我突然恨起丈夫,恨起这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男人。我大声地冲着门喊着:臭架子,摆什么臭架子,不就是一个酸臭博士呀!你以为我是你的部下呀,你以为我不知道呀,我知道你那个破脑子在想什么。不就是嫌我写情感小说了,不就是嫌我用第一人称了。这只不过是一个故事,一个故事。你为什么那么笨,你简直是一个文盲,一个偏执狂……
我突然停下了自言自语,意识到丈夫的话语“你明白”一点没错。在内心深处其实我曾经担心过丈夫的反应。毕竟丈夫一去三年,我却在丈夫离开的日子里,写了一部“我”因为寂寞寻找婚外恋的小说。这正好应了所谓一些女作家喜欢写带有传记性的小说的说法。然而,毕竟没有人公开诉说过因为分居而来的寂寞,当然更没有人用第一人称把这种寂寞演绎成一篇“自己的”婚外恋故事。就这三年,当我生命中最后的青春光彩,悄然消失在一个个日清月明的相思中,消失在一眼又一眼遥远的眺望中,为了打发这漫长的寂寞和无尽的等待,我才在深夜难眠的时候,用一些文字来填充空寥的心和无所寄托的灵魂。如果说丈夫指责书中有我的影子,那并不牵强,我无所事事的空虚,难以打发的无聊,以及精神世界的荒芜,都是我在日复一日的单调重复中深深体验过的。但影子能够说明什么?什么都不能!因为这部作品不仅有我的影子,其实千千万万的女人都可以从中发现自己的影子。就像作品发表的日子里,许多女人感觉自己就像其中主人公一样,生活平淡,工作枯燥,甚至还有的女人认为,自己就是作品中的主人公。然而,在许多人可以理解的事情,放在性格上沉默寡言,思维科学严谨的丈夫来说,恐怕真得就变成一些难以预料的猜测了。
最初写这部作品时,我曾经担心用第一人称描写婚外恋的心理历程和婚变经过,可能引起一部分人的误会,特别是有可能引起周围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的诋毁,甚至羞辱。事实上作品发表后,也的确有些读者向我打听这部小说是否带有传记的性质,我记得有位读者一接通我的电话,便以一副十分关心的语气问了我一个让我大吃一惊的问题,她说:你现在过得怎样了?很显然,她已经将我等同了书中的主人公。既然有人产生如此的误会,那么于致这个严谨、内向,不苟言笑的男人,有如此的误会恐怕也是难以避免了。
我曾经产生过一些疑虑,但是万没料到他的反应竟是如此强烈,以致于严重到发生婚变。是的,就是婚变,于致所说的分开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当“婚变”这个词突然闯进我的脑子,我自己吓了一跳。我不愿相信一个男人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而放弃感情和家庭,但是我又真的把握不了这个男人。因为他是那种不做便罢,一旦决定便难以改变的人,这一点在多年的生活中我早已深深领教了。最后,我安慰自己说,过几天等丈夫慢慢平静下来,或许会放弃现在这种荒唐的想法的。毕竟我们结婚十几年,感情一直很好,还有聪明健康的儿子,他不会不顾这些的。
想通这些后,我终于从紧张情绪中稍稍松了一口气。送走孩子,我穿了一套新近才买的衣裙,仔细打扮了一番,决定中午去找丈夫谈谈,我要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他的面前,希望以我的魅力打动他。但是,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他以有应酬为借口,根本连见我都不见。而我的新衣不但没给我带来家庭方面的转机,反而引发了另一场争斗。
下午,科里的杨菴看见面貌一新的我,当着常天丽的面着实夸赞了一番,尽管常天丽将自己脸上的表情控制得恰到好处,我仍能看见她内心深处的不平和嫉妒。她有一种极度的虚荣,那就是谁都不能比她强,她还有一种可怕的阴险,那就是她恨你还能让你有一种与她亲如一家的感觉。尤其在这后一点上,我已经吃了许多亏。当杨菴和周铸文打听我的衣服价格时,我随即拿出几年前从常天丽处学来的伎俩,胡说道,是于致从广州买来的,一千多块。其实,我的衣服就是在本城买的,才三百块。
这是一个非常愚蠢又无聊至极的伎俩,一种小儿科般荒唐可笑的虚荣。在我与常天丽的交往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陷入到这种鸡毛蒜皮的争斗和虚荣里了。在与常日丽相处的最初日子里,她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怜惜”我“低下”的消费,或者当着众多同事的面“夸赞”我的“节俭”。当时我还以为她是出于友好和善良,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一种嘲笑和鄙视。每当我穿着普通百姓惯常穿的衣服或者用着不上档次的日用品时,她便大肆夸张地“怜惜”我的生活,“叹息”自己的奢侈。在她这种别有用心的宣扬中,当我几乎成为同事们口中廉价和低档消费品的近义词时,我可怜的自尊终于被刺激得觉悟了。我终于明白,与其说她是在责备自己奢侈,不如说是在嘲笑我的贫寒。好笑的是,有一次我竟在商场看见她买了一件很一般的内衣,但是,第二天,在办公室里,当我指着她低下的衣领前露出的花边内衣时,她竟长叹一声,“责备”她丈夫乱花钱,花四百元从南方买来这么简单一件内衣。我大吃一惊,在她洋洋得意的脸前,像往常一样,随着其他几个同事大肆“羡慕”了一番。第二天,我一高兴也穿上了同样的一件,然后告诉她,我丈夫也从南方花四百元买了一件。从此,我们便开始了这种心照不暄的游戏。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种精神,一种对这类小事极度热衷的争斗精神。这使我每每佩服她的耐心和苦心。数天后,我再一次从商场买回一套衣服,然后把三百元,说成七百元,真真正正像常天丽一样,大张旗鼓地“叹息”了一次自己的“奢侈”。对我经济情况以及消费习惯的了解,多疑的她当天中午便冒着酷暑到商场证实去了。下午,她带着得意的神态,当着办公室里的同事,说她看见我的衣服才四百元。我没有感到丢人,只是觉得好笑。自此,我便常常在买好衣服后,随便提高一下价钱,随便说一个牌子,然后在窃笑中,等着这个好斗的女人到商场一家家耐心地寻找和证实了。
这就是我们常常玩的游戏,我有时觉得我们几乎集中了小市民,尤其是市俗女人身上所有的虚荣、市侩以及心理的阴暗:恨别人比自己富,又嘲笑别人比自己穷。我本是一个生性淡漠的女人,一个因为生长在贫寒家庭而生活俭朴的女人,就是这种世俗的争斗以及由此而来的反复刺激,使我在痛恨这种无耻的虚荣和争斗过程中,不自觉地发展了自己的虚荣,最后,在某种阴暗心理一点点滋生的同时,脱离了当初的节俭习惯。在这个成长的过程中,常天丽就像一个诱惑力极强的巫师,引着我一天天陷入这个虚荣的泥潭难以自拔。我非常清楚,别人对我的夸赞,便是对常天丽最大的挑战。如果她不出来应战,不寻找什么事情伺机灭掉我,将是她心中最难容忍的失败。对她来说,没有比自己卑下贫寒的农村人超过自己更受不了的事情了。其实,据人透露,常天丽本人也出生于农村,在十岁左右,与母亲随父亲以农转非的形式来到城市。我想,当时的常天丽肯定也在相当长的时期里,遭受了城市人对她的岐视,或许正是这种岐视才使她在日后脱尽农村尘土后,尤其是嫁入所谓的“高干家庭”后,以一种更加阴暗的心理,把自己与农村远远脱离开来,以瞧不起农村人来掩盖自己出身的卑微。如果追究起来,几千年来的小农经济,使中国长期以来以农业人口占绝对优势。尤其是在我们这个新发展起来城市里,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称得上是城市人呢?俗话说,三代造就一个贵族,而我们的城市里能有几个三代造就出来的城市人呢?
在办公室里的欢声笑语过后,当我正在猜想常天丽会如何出击时,她终于像一条恶毒阴险的蛇,伸着柔软的腰肢,爬出了洞。她在办公桌关晃动着性感的身体,左右张望一下我们的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哎,看来那句话说得就是好,男人有钱便变坏,女人变坏便有钱。然后她扭过身问杨菴,你说对不对?杨菴说,没错。然后她又扭过头,用一副得意的神态看着我说,你说呢?
我知道她在耍什么花招了。虽然我不想与她纠缠下去,但是既然今天因我挑起了这个女人的战斗欲,看来我是无法逃脱了,除了奉陪下去,我别无选择。于是,我顺着她说,也许吧。
她突然神秘起来,向我们打了一个手势,说,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她低下了头,我看见她脖子里那根项莲在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下,闪出的若明若暗的光亮,我还闻见她拉开抽屉时从里边飘出来的一缕香气。等她再次抬头时,她手里正拿着一摞报纸,“普通女人”四个黑体大字扎眼地进入了我的视线。
我大吃一惊,那是我的小说连载。我坐在那里嗅着她身上散发的浓郁香味,看着那张擦得粉白的得意的脸,不知所措。我搞不清接下来这个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如何应付眼前发生的情况。起初写小说,只不过是无聊才试着写点东西充实自己,当我写起来后,才发现自己如此喜欢坐在家里编故事。只是这种东西一方面与我的工作格格不入,另一方面第一人称的感情故事容易引起误会,因此我采用了笔名。我相信一般人是不会那么狭隘的,稍微有点知识和修养的人也会正确对待书中的内容。可是面对一个正伺机找茬陷害我的阴毒女人,我真说不清楚她会如何攻击我。
杨菴和周铸文已经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张白脸上,她再次得意地举着报纸,听说这是咱们系统的女人写的,你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杨菴和周铸文茫然地摇着头,齐声说不知道。
此时我已经心乱如麻,如坐针毡,不知道自己是该躲开这种议论还是应该听下去。周铸文走过来,将报纸拿了过去,这时,我一眼看见常天丽脸上展露的胜利表情。而她这种表情突然激醒了我。我告诉自己,我坐得正行得端,我怕什么,我非要看看你如何表演!
办公室里的人都被她吊起了胃口,常天丽兴奋的白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晕,她再次看了我一眼,然后将眼睛定在周铸文和小杨的桌前,得意地说:
这个女人竟把自己找情人的无耻经过写了出来,情人还给了她一只钻戒……
我觉得血正往脸上涌,火气正在上窜,我有些忍无可忍了,几乎想过去照那张白脸搧两个耳光。我了解这个女人。在平淡的日子里,她最最热衷的便是捕风捉影,传播闲话。在这种特殊时期,当我们之间的竞争日益白热化时,在她正大肆寻茬找我毛病的时候,我竟然用第一人称写了一部“我”的婚外恋故事,这岂不是给她提供了一个非常有力的攻击武器。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这可真是自找苦吃。为了压抑自己的愤怒,我不停地告诫自己,忍,忍下去。这毕竟是单位,是一个有文化的场所,我是一个有文化的研究人员。在这种自我调整中,接下来周铸文的话给了我一丝安慰:常大姐,这是小说,是编的故事。
常天丽没有理睬周铸文,而是厚颜无耻地扭向我,摆出一副亲密和信任的态度对我说,总得有婚外恋的经历吧,否则怎能写出来呢?你说是吧?
我恨透了常天丽,这个咄咄逼人的狠毒女人,我想我总有一天要向这个女人算一笔帐。于是,我说,没错,常姐说得一点没错。比如金庸,肯定杀过人,比如琼瑶肯定现在还谈恋爱,比如写吸毒小说的作者肯定吸毒。而写这部小说的女人,我,肯定也搞婚外恋。
在我说前几句的时候,周铸文和杨菴都一起笑了起来,他们以为我在反驳常天丽,因此他们一面付和着我,一面驳斥常天丽说,是啊,不经历什么就写不出什么,如此看来,作家们所经历的岂不是太可怕了。然而,当他们听到我最后一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在瞬间都僵住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再看了常天丽一眼,最后停在了我的脸上。走廊里有人在大声说话,我听出其中一人就是所长。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向所长解释看病那回事。于是我决定结束这场谈话。
我说,常姐,你最想知道的不就是这个吗?
看着常天丽满脸的骄傲和得意开始变得尴尬起来,我想,你也有难受的时间,你也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时候,今天我也让你尝尝被羞辱的滋味。我乘胜追击,不留情面地报复她对我的抵毁:今天我可以正式告诉你,我有婚外恋,这你满意了吧。不然我如何写得出,不然怎么满足你的阴暗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