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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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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既然兹事体大,明日就把压箱底的都抖搂出来,让你们瞧瞧。
彼时南方女子多着裙。起早我便换了身极淡的湖绿色裙衫,找了个巧手的嬷嬷,直弄了一个多时辰,才梳成了个雅致的宫髻,我不过是个有品阶的宫女,断不能像娘娘、公主,故七手八脚地把那髻再改了高度,拿去许多饰物,倒觉得如此才不致头重脚轻,尚可承受。
才来到行宫的后院溜达,立时就有些后悔了。只因这裙子层层叠叠,且长及地面,一不留神,就要绊着。正思量着回去换了。
九曲桥的另一头行来了胤禩,看着他我倒也松了口气,以君子自居的人总不会太为难人。
来人眉眼清明,面含笑意。
南巡一派盛世之象,胤禩的心情应该和所有人一样吧。
天淡云清,暖风熏人。
八爷一身水蓝白缎的袍子,绣着春竹三两枝,行来飘若惊鸿。
我上前行了礼,他也不叫退下。
只顾自凭栏而立,望春山出神……
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月琦,你念过书吧。”他清朗的嗓音在一片静宁中毫无预警地响起,惊得我一时呆了半刻。
“回八爷的话,只略识得几个字。”我不敢造次,何况比他,确只是皮毛。
他显然不怎么相信,淡淡地笑了笑。
心情放松时,依然改不掉我另一个时代养成的谈话时直视对方的习惯,而此时这般做只叫我失了神。
如此一个玉人,只这样的神态,不顾及身份其他,已是件极美的瑰宝了……
“月琦,你怎么了?”这会换胤禩好奇地望着我了。
“啊,看景出了神。”也不算撒谎,只不能让你知道我那些个想法就是了。
“江南就这么好吗?”
这可怎么说,你是在北方长大的,而我另一世的记忆里却只有江南。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末了,未想开口的竟是这句。
“月琦……” 
一阵突然的掌声打破了一切。
“皇阿玛吉祥!”
“皇上吉祥!”
请安时不知道心里是该谢皇上呢,还是别的什么。
“丫头念的好词,应景儿啊。”皇上看来今日也是心情大好。
“胤禩”皇上明显地顿了顿,“跟朕去一趟书房。”
“嗻。”眼见着父子俩去了,本以为也把清静还给了我。不想,李公公拉在最后,悄悄地凑上来说:“姑娘过会瞅着差不离儿了,就上书房候着,估摸着万岁爷后头还得人伺候。”
得儿,李德全既然发了话,那是绝没有不听的道理,有谁还能比他更了解皇上的心思呢?
等人都走了,我也早没了先前逛园子的心情,回屋去换了件轻便的衣裳,便上书房外候着了。
不一会儿,胤禩先单独出来了。我照例向他请安,他只略略一应,便沉着脸迈步而去。怎么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功夫就变了天?
这自然不会是胤禩的缘故,皇上才真是天意难测啊。
我怀着复杂不安的心情,接过小太监送来的茶盅,推门而入。
进了门,瞧了瞧李德全的眼色,轻唤声:“万岁爷。”
但见康熙背过身来,眼中现出忧虑,却无半点怒火。
他接过茶碗,又转了过去。
耳畔隐约传来几不可闻的叹息,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盼着城门失火别殃及池鱼才好。
那日午后,皇上突然表现出了对周边景致的兴趣,带着我们几个伺候,还有些侍卫一同跟着,多转了几圈。旁人若以为康熙那时的心情不错,便是大错特错,也许由于年少时的经历,康熙习惯掩饰自己的情绪,在他有所思虑的时候,却往往表现地十分轻松。
江宁过后,便是苏杭,此时方才真正的下了江南。而自己的胃口也似乎忆起了江南,一路相安无事,自然又放松了些。
进宫后日渐瘦弱的身形,此时倒有些恢复,自觉面色红润起来。那些鱼米之乡清甜的小菜,也在梦里夜夜唤起了我另一世的记忆。
生江南,长江南。
能不忆江南。
第六章 河道案发
    才到钱塘府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故。
巡视塘堤、海防是立国安民的一件要务,也是考核南方官员政绩的重要一项。很快钱塘府尹及本省众多府、道台陪着皇上和各位皇子上堤一一巡视。
那天晴空万里,走了数里堤坝,望去犹如白色石龙,泰卧江海之边,轻涛拍岸,一派风调雨顺,祥和之气。龙颜遂大悦,即刻封赏各级官员。
回去的路上,胤禩在前开道,胤禛、胤祥于后。我跟着轿走,不多时也拉到了后头。
天子的鸾驾即将过去的时候,隐隐走出了被驱散的民众。远远的,隔着内湖的对岸,突然出现了一小群跪着的人,几乎同时冲出的一队兵丁企图将他们赶走,那些先前还沉默的人哭搡着,推拉着,很快被赶到了我们的视线以外。
回身时,刚好看见胤禛对着胤祥私语,只见十三点了点头,几匹马,三五个人,匆匆离去。
不过几日,江南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之前的晴朗早已不见痕迹,已经连着三天,大雨连绵,蓄满了院中四个镇火大缸。
夜雨滴答,搅得人睡意全无。
清晨起来,雨非但未停,不一会儿更是瓢泼而来……
“皇上,四阿哥有要事禀报。”李德全匆匆进来回话。
“宣他进来。”
我正要拿了茶盅回避,胤禛已急急进了厅堂,他一使眼色李德全即关了门。
外面的人还没来得及揣测发生了什么,就听得翻了东西的声音。
“你怎么早不来报?!”话音未落,皇上已从屋子里出来了,奴才们打伞还来不及,李德全更是跟在后头只叫:“皇上,龙体要紧!龙体要紧!”
“备车!去大堤!”
大雨中,所有人慌忙上了路,胤禛和侍卫们更是骑马冒雨而行。
天地一片昏暗,我看了看李德全,面色亦是愁云密布。
暴雨中,眼前的情景触目惊心,暴涨的潮水席卷了堤坝,白色的巨石四散急流,毁去的坝上露出底下碎石茅草的狼狈。
洪水正冲过所有可以钻入的河口,倒灌农田,四处一片汪洋,不见一点生机。
“胤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皇上正极力控制自己的怒火。
“是今早的事,三日大雨,终于撑不住了。”此刻的胤禛已是满身湿透。
皇上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过头才道:“好!好极了!人呢?”
胤禛起身应着,雨太大,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见他突然用手指了指。
远处,一队人马正快速行来,至近了一看,才知时胤祥拿了一干人等,个个缚了来,往皇上跟前一押。
“朕在宫里,你们骗着,哄着,朕多少也明白。如今,朕就在你们跟前,你们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们都给我好好看看,这是多少庄稼收成完了,日后又有多少饥荒流民,你们怎么对得起黎民百姓,天地良心!”
“皇阿玛息怒!皇上息怒!”黑压压地所有人都跪倒泥地恳奏。
只觉得四处风雨丝毫无减,夹风盖脸而来。
“胤禛,胤祥,去把老八也叫来,先疏河赈灾!”
“嗻。”
“皇阿玛,保重龙体,这儿有我和四哥他们就行了。”胤祥担心地去扶皇上。
我也正要赶去扶皇上下来,却见一人向我倒来,忙伸手去接,竟抵不住,一起摔在了泥里。
“四阿哥!”
“四哥!”
皇上也急了: “快,把四阿哥送回府。传太医。”
胤祥一边帮我扶起胤禛,一边嘴里回道:“皇阿玛,四哥这几日为了修堤的事,日日冒雨查探,每日催我加紧看管,好不容易今日得了实证,即刻赶来禀报,不想仍是晚了。”
“月琦,你跟去侍侯着,他们出来带的人少,朕不放心。”
“嗻。奴婢遵旨。皇上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一时,胤祥留在堤上压阵。皇上护着昏迷了的胤禛急忙又赶了回去。
只等太医前来开了药,给皇上过了目,增添删减妥当,又叮嘱了我们好生侍侯,万岁爷才去歇了。
我转头便吩咐小太监看管好汤药,自个去厨房煮了姜汤喝,又让人给皇上送去。别没病的还没照顾人,先就倒下了。
一时忙里忙外,把胤禛屋里的火生的暖暖的,再用被子把病人儿捂紧,自去烧了开水备用。
回来又问药煎好了没,先闻了闻,自己才端进去,把胤禛扶起来。
他如今是风寒重症,来势凶猛,此刻牙关紧闭,烧得烫手。
我悉心做来,花了半天功夫,也不过灌进小半碗药,入夜了,胤禛仍是不省人事,身上止不住发抖。急得我一时没了主意。
得,算我前世欠你的,只把心一横,冒着染病的危险,以口含药,让他服下。等了大半夜,见胤禛开始发汗,又招呼小太监为他换了干净暖被,才算松了口气。
这世上再要强的人,生了病还都是一个样罢了。
迷迷糊糊中,自个儿枕着被脚睡去了。
第二日清早,摸摸胤禛的额头似是不那么烫手了,试着灌药,也不再难以吞咽,虽是有了将好的气象,可人还是迷糊的。我守了一阵,抵不住,又沉沉睡去。
突然猛得惊醒,听见胤禛虚弱的声音:“来人,水。”
我忙跳起来,试了开水,兑温了扶他起来。
胤禛双目微闭,不见半点往日的威厉之相,反倒有些可亲。
“嗯。”他出声示意了一下,我搁了水碗,又扶他躺好。依旧把被子的四角掖紧。
“这是第几天了?”胤禛刚躺下便问。
“回四爷的话,自那日爷昏倒之后,已经两天了。”
“外头还下雨吗?”
“昨还小雨,今儿个已经停了。”
他没顿片刻又道:“如今谁在堤上主事?皇阿玛他老人家好吗?”
“听说是八爷和十三爷共同主着事。皇上龙体安康。” 说完,我终于忍不住道:“四爷,您这是何苦呢?若先时自个能珍重些,如今也不必假手他人……这几日看着,着实让人心里难受。”
胤禛听了,过了半晌方才出声:“这几日都是你在伺候?”
“嗯。皇上说怕四爷带来的人靠不住,让奴婢也来帮手。”
他先轻轻笑了笑,转而道:“皇上跟前的红人,就是不一样啊。”
待到后日放晴,胤禛的病有了起色,烧也渐渐退去。午时,胤祥风尘仆仆地赶来看他。两人在屋里谈了好一回子。待他走后,胤禛的神情似是安心了不少。可知多半是那边堤上潮已退下,形势有所缓和。
此后天公作美,一连几日都是艳阳高挂。胤禛安了心,病也好了大半。
眼见他再无大碍,我便回至皇上身边侍侯,方得睡了一个饱觉。
第七章 前明遗老
    查办堤防的事告一段落后,皇上并不急着回宫,而是直奔苏州。几日来却不见半点动静,每日例行会见地方官员,甚而显得有些清闲。
直至某日胤禩求见,皇上正读着书,听人来报,急急道:“快宣!”立时站起来在屋里踱开了。
胤禩刚进来跪下,皇上就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胤禩恭谨答道:“托皇阿玛洪福,已请到万斯同,徐乾学两位,就等皇上示向。”
“好!好极了!朕要越快见到他们越好。他二人乃江南士子之首,若得此二人,满汉相和,乃为社稷之首。尔等需以礼相待,切不可怠慢。”
“嗻。儿臣这就去办。” 胤禩领了旨匆匆离去。
原来康熙爷打的是这主意。那万斯同,徐乾学何人也?前者乃黄宗羲得意门生,后者乃顾炎武的外甥。
看来皇上到苏州,是特意为了安抚江南士子,求贤入朝的。想当日江南反清最为激烈,如今仍有不少遗老遗少,若收得他二人,确为天下黎民,江山安泰的头等大事。
只是,这黄宗羲、顾炎武俱是抗清名士,此二人即是其门下弟子,怕是没有这般容易。
不出二日,太湖上画舫已备,皇上、八阿哥,并两位士子,共赴佳宴。
早听说,万斯同“专意古学,博通诸史”⑵钱大昕,大明洪武至天启年间的“实录”,皆“能暗诵”,而徐乾学也是妙笔生花,一手文章博雅通彻。
怀着得见江南名士的雀跃心情,自觉神情紧张,揣揣不能自持。
皇上对二人十分礼遇,胤禩作为皇子,却不另设上座,与他二人皆就下位。
万斯同为人清矍修长,徐乾学则儒雅风流,两人皆是谈吐得宜,不卑不亢,一派名士风范。
天子为大,故此番表明仍以二人作东安排宴席,请皇上鸾驾。
彼时众人坐定,一婢女托着一瓷盘,内放四只青色异样茶杯,跪在当地敬献上来。
宫里的规矩,皇上的茶水要由我或李公公才能亲手侍奉。
如今这不分尊卑,花色各异的杯子,叫我如何分拿?
好你个万斯同、徐乾学,只等我错了尊卑,看皇上笑话不成?
我定了定心神,走近一瞧,那四只杯子虽为一色青瓷,却质地非同。只见左边上手第一是个天青色极精致的莲子杯,依次往下,一只梅子青和一只粉青釉的精巧茶盏,最末则是个五瓣花口茶碗,古朴雅致。
等定睛再看,只把我楞在当地,两眼发直。
这左手第一件一看即知,是大名鼎鼎的北宋汝窑的雨过天青。
这第二、三件色可醉人,从器形着色上可断定是龙泉窑的东西。
而这最后一件,似玉如冰,瓷色淡若春水,通体莹洁无瑕,若不是曾在法门寺亲眼所见,何以得知这便是传说中的秘色瓷!
惊得我是一阵冒汗,直把大学时所里老先生教的看家本领都给使了出来。
不禁抬头望向一边的万、徐二人,二人不愧为天下名士,尽能弄到这样的东西!
万斯同见我以目光探询,竟面有惭色,想必是觉得为难康熙,连累我一个无辜宫女实不是什么磊落行径;而那徐乾学却面有笑意,破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看来今日是要让两位失望了。
我小心翼翼地端起那个秘色茶碗,恭敬地走到康熙面前,行礼奉上。又将那个雨过天青的奉给胤禩,见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也不理他。再去取了那个梅子青的给万斯同,他起身接过,忍不住道:“姑娘好眼力!”把那个粉青釉的给徐乾学,他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好,好。”皇上眼含笑意,不露半点声色。
此时只听胤禩赞道:“两位竟能寻得久已失传的秘色瓷,非常人也。古有云之:‘越瓷乃供奉之物,臣庶不得用,故云秘色’,今二位费尽心力得献于圣上,实为佳话。”一番话讽得万、徐二人脸上一阵红白。
胤禩淡然笑之,又道:“唐《茶经》云:茶具以‘越州上’,‘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这明前的碧螺春配以越窑秘瓷,可谓人间极品。”
他语峰一转,又把玩起手中的莲子杯,“‘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宋瓷之魁的汝窑,虽略逊于秘瓷,却也是御用之物,据传南宋时已属难得之品,两位先生搜罗宝贝的本事,着实让人佩服。”
“至于那龙泉的梅子青,通体碧绿剔透,堪比翡翠,而粉青釉柔和明净,更似青玉。终因二者仅以色为上,不堪胎质,亦为民间所用之物,只得今日席上末流。”
一席言毕,只听得我目瞪口呆,再看看康熙竟似已习以为常,而两位名士虽口中称赞,却也只稍有肯定之色,可见今日在座之人俱非常理可论。
等到撤了茶去,摆上席来。一时徐乾学请康熙歌舞示向,皇上点点头,即是准了。
他二人一击掌,便听得帘后琵琶声起,我只觉这琵琶声与往日所听大不相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闻得乐声渐行渐近,那琴师穿帘而过,不过是一十四、五岁的姑娘,她双目紧闭,需人搀扶,竟是盲的。
再看她手中抱的琵琶,檀木嵌贝,五彩折光,上绘胡伎歌舞图。
一、二、三、四、五!这女孩儿竟会演奏盛唐的五弦琵琶!想当世只有日本正仓院中所藏一把,不料今日能错乱时空得见。实在是无语……
那琵琶所奏指法特殊,音域宽广,尤以低音为前所未闻。一曲终了,只觉意犹未尽,看不够,听不够。
只消一人一琵琶,便胜过宫中教坊无数。
“两位先生花了不少心思啊,朕也只在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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