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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刚刚笑你。”
我望着比我高大许多的陌生男子,他的眼中映了我的脸,还有他覆盖在我脸上的大手;我们就这样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而我,赤裸着上半身,手里握着我二十岁的宝贝。
“你看起来好小……”他又笑了,但是那种笑容却不会让我讨厌。“我刚才还以为是一个女生跑到男厕来了呢。”
“我不小了。”我嘟嚷着,虽然鼻子被他这样覆盖着很丑,但我还是要跟他澄清事实。“我今天刚满二十岁!”
他那双纫长的眸子突然地睁大,但随即又变为温润的眼神:“二十岁啊,真好……我已经离那个年龄有一段时间了呢!”
“你几岁了?”
“二十九了,”他露出一个让我安心的笑容,放开他的手,“鼻血止了。”
说也奇怪,当他离开我的脸的时候,我居然有着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要不要跟我来?”他将他的手帕放在洗手台冲洗着。那花啦花啦的水声划破了刚刚的奇妙感觉。
“去哪?”我居然也这样地回问他。
“想知道就跟我来。”
他伸出了手,那双覆在我鼻上为我温柔地止血的手。
像是睡美人触碰纺锤一样,我——
我搭上了他的手。
接近世纪末的四月夜晚,我就这样跟戴仲骏碰上了。
那是毫无预警地,在我的心都还来不及迎接这样的变化的时候,他闯了进来,并不是横冲直撞地,胡乱地将我的心搅乱一通;而是、而是……
一种这世上少有的强制性的温柔闯关。
我的人生,若非遇上了仲骏,或许今天我又是另外一个殷以诺的人生。然而我这样一个孤寂的灵魂,遇上了仲骏,他如同滑润增味的油一样的,一滴一滴地渗入了我原本干涸而乏味的人生。时到今日,依然是我心中最温柔的一阵风。
“我叫戴仲骏,你呢?”
“我叫殷以诺。”
两点的爱河夜景,有些令人觉得恐怖。迎面吹来的风带着爱河特有的一股骚味,吸入我刚止血的鼻头里,让我很不舒服,连忙揉着鼻子。
“啊,别去揉啦。”他握住了我的手,阻止我动作。
刚刚,发生了一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我居然抛下了家琪MOMO,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冲出了索多玛的魔窟。
“恭喜你生日快乐。”
他笑着对我说,那一抹笑容让他那张平凡的脸看起来有一种迷人的危险。
“……开着宾士来爱河看夜景?”我笑了,重新回到我身上的阿曼尼服贴地和我的肌肤相亲。“真是够奇怪的二十岁生日。”
“你是白羊座?”他问。
“对,你呢?”
“我是狮子座。”他握着驾驶盘的样子十分地认真,“听说白羊座的人都像小朋友,现在看到你,还真是名不虚传。”
“那真是抱歉喔。”我有点不高兴地看着他,“我也不想跟一个狮子座的欧吉桑有这样奇怪的关连。”
“……因为你那时候的表情好像很不想待在那个地方。”
我听到坐在驾驶座的仲骏这样说,突然一愣。
看着我不语,原本看着前方的他,转过头来看我。“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我有些尴尬,这男人居然可以这样子地看穿我的心思。
“然后,我就想着。”仲骏望着我,慢条斯礼地说:“今天我会遇见你,是因为神要我来拯救你。”
我瞪大了眼睛,这个大我九岁的男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毫不脸红地讲这种话?
“所以,”他的唇微微地上扬着,“我是来救你的。”
一个男人对女孩子讲这种话,那个女的一定会很开心。
那,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男孩讲这种话呢?
……我想,我一定是哪里不正常了。
……因为我居然会觉得很高兴。
毕竟,这种肉麻兮兮的话,对于我这样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孩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甘泉吧!
泪,突然地落下来。
不明了自己的行为,然而却因为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而落泪。只是因为帮我止住了鼻血,只是因为他感觉到我不想待在索多玛。然而这就让我心安,这是MOMO和家琪没办法办到的事。
“啊……”仲骏发出了有些困扰的声音,“以诺,你习惯流鼻血充流眼泪吗?这样……要把你丢在爱河喂鱼喽!”
“哈!”我破涕为笑,“不要!我才不要生日变忌日!”
一九九七年四月二号,我和陌生男子狂奔在爱河夜色中,直到黑夜被白天强制驱逐出境。
……我就是这样渡过我的二十岁生日。
然而,直到今日,那夜的样子仍在我的心上,不曾褪去的回忆。
就好像……就好像是经典名片一样,一直在我的心上放映着。
“殷——以——诺——!”
“啊……”被这样可怕的叫声唤着我的真名,的确让我头皮发麻;因为家琪和MOMO两个人把我团团围住,怒瞪着我。
“你昨天去哪儿?”MOMO单刀直入地问着我。“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帮你过二十岁的生日,花了多大的心思啊!”
“不是……不是只有阿曼尼和去索多玛吗?”我问。
“你是个猪头。”家琪顺势掐住我的脖子,“我们还在索多玛帮你叫了一个姐姐,让你‘登大人’!谁知你这个猪头,居然去了厕所以后给我们放鸽子?”
“好嘛好嘛,对不起嘛——放手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家琪这个蛮力女的手给扳开。“因为我流鼻血了啊,血流不止……”
看着她们两个人突然傻了眼,我只好将事情全盘托出。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两个女人,在我的面前完全没有那种淑女的形象,笑得比疯子还要可怕。
“小保——小保!你真的是太欲求不满了吧?”MOMO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那个叔叔长得如何?很帅吗?”
“……他只是一个怪叔叔而已。”我没好气地望着眼前的这两个阿花,“我就这样在爱河边时走时跑,到五点他就开车送我回家,就这样了。”
“天啊,他没看你长得这么可爱,把你吃了?”家琪问。
“你疯啦,”我敲着家琪的头,“我再怎么可爱也是一个男人,吃我干什么。”
“那有什么关系!”这两个混蛋居然抱在一起说着:“反正世纪末嘛,男人跟男人——流行嘛!”
我不想再理这两个笨蛋,转身便离开教室,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四月的风,嗅得了几丝夏天的狂傲,下午一点半的阳光开始在天空大展热力,而我,寻着绿叶浓荫躲避。
我抬头看着长得茂盛的凤凰树,七月一到,我就要从这儿毕业了;并不是留恋这间学校,只是还未想到未来的路。
他长得帅吗?
突然地,MOMO刚刚的那一句话,在我的心中像电玩里的打地鼠一样的,无头无尾地冒出来。
帅?一点都称不上吧?如果以现在的女孩子的眼光看,他不是属于那种很会夺取女孩子欢心的滑头男人;他却一定会是那种想要让人依靠的好丈夫,好爸爸。那张脸孔十分地有着亲和力,一种不容作反抗的亲切。似乎可以用……
用一种如薄荷似地清爽来形容他。
“用一杯薄荷奶茶,巧克力厚片。”我向柜台说着,进到餐厅里的冷气让我舒服许多。
在这个广大的学生餐厅里,特意地设计一面全都是玻璃窗的墙,可以让在此休息聊天的人欣赏到窗外的景色——我们F艺术学院最引以为傲的壮大凤凰树群。不用担心会因为全部都是玻璃窗而遭到太阳的荼毒,因为有自然的屏障挡着,那种清凉的微风在树间穿梭着,最后沁凉我的心和身体。那是跟与死神竞赛的飙车所无法给我的一种安全感,舒坦着我一夜未眠的眼皮。
巧克力厚片的香味引起了我的食欲——这时我才想到昨天到麦当劳吃饭以后,直到现在才又进食。幸亏五年级课少,在家补了三小时的眠,骑着我心爱的小绵羊,上了两堂课,不过——自然那些讲课都成为我的催眠曲。
“以诺?”
我张着一张沾满巧克力的嘴,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唤着我名字的人。
“任老师!”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站了起来,看着那个笑盈盈地走过来的熟悉身影。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任老师从他的白衬衫里掏出了白净的手帕。“擦一擦吧,瞧你吃得舔尽。
“不用了。”我用手抹了抹,将在手上的巧克力舔尽。
“今天学校有课啊?”他笑容仍是如此亲切,金边眼镜下尽是对学生的关爱。
“嗯,我吃完以后就要去练琴了。”
“好好加油啊。我记得你好像是毕业生的毕业典礼音乐会的钢琴手嘛?”
“是。”
“啊,你弹得真的很好听呢;记得寻时候新生入学甄试的时候,你的琴艺让我们都吃了一惊。”任老师回忆着,“后来你们班一年级的导师的时候,你优秀的成绩也是让你成为学校名人的关键之一。”
“老师,没那么夸张啦……”我摇着头,陪笑着,虽然肚子很饿,可是在任老师的面前物质生活却失色许多;因为他是我最喜欢的好老师。(功课少,脾气好,容易ALLPASS)
“加油喔。”老师的眸子笑得眯成一直线,“演奏会上见。”送走了老师,我又松了一口气,坐在无人的学生餐厅吃我那贫乏的午餐。
下午的餐厅看起来十分的安静;学生们这会儿要不是在上课,便是留在宿舍吹冷气或回家了,这对于我而言,是一个十分恬静的午后,我最喜欢这种感觉,填饱了肚子,再到琴房去练琴,我可以欣赏阳光,然而它不会荼毒到我。
“……你看起来真像一个好学生。”
我愣了一下,今天……今天是我犯冲了吗?先是得换上副乖乖牌的样子应付老师,现在又——
阳光穿过重重树叶,偷渡过玻璃窗,洒在那一条通往我这一卓的走道上,变成一条黄色的地毯;皮鞋的脚步声在无人的场所放肆的规律的声音,再次地提醒我这并不是我在做梦。
那个怪怪叔叔居然会在我们学校出现!而且是在我眼前?
他不会是来的向学校投诉我的不良行为吧?还是末跟勒索?可是昨天他那么地温柔,会为一个未曾谋面的人擦鼻血,还载他去爱河,一想到此,我就头皮发麻。
不行!我那么想要毕业!我以百米的速度,奔向戴仲骏的身旁,火速地将他带离开这个公众场所。
……可恶!我薄荷奶茶还没喝呢!
“呼……呼……呼……”
仲骏被我这样一路拉着,奔向无人的单人琴室。狭小的琴室里,我们两个和钢琴就将这一块小小的地方经占了大半。
“……你干什么来我们学校?”我喘着气,斜瞪着仲骏。
“原来你在学校里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孔啊?”同样地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没有马上回答我的话,只是这样笑着问我。
“你……你管我!”我不耐烦地回答他。“你来揭发我的不良行为吗?”
“你在说什么?”仲骏的眼中有些诧异。“我刚刚也是很吃惊在这儿遇上你呢。没想到你居然是我们公司合作的学校的学生。”
“咦?”
仲骏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忙着解释着:“我是负责你们学校这一届毕业纪念册公司的人啦!我今天来你们学校是要来洽谈公事的……”
突然之间,我心中的大石落了下来。
“早……早说嘛!”我搔了一下头,“我还不想在毕业前搞啥么名堂出来,害我毕不了业!”
“你一直拉着我跑,我哪有机会解释呢?”仲骏脸上有一抹让人温暖安心的微笑,“不过,刚刚你跟老师在说话的样子,真的好像一个好学生啊;一点都看不出来你是那种会在PUB鬼混的小孩。”
“废话!我可是我们学校钢琴科的名人。”我没好气地望了他一眼,天!跟他吵架,我一点都没干劲。
“钢琴啊……”仲骏突然望着我身后的乌亮琴身,若有所思地说着。
“的确,我可以想像你穿着燕尾服,正经八百地弹着钢琴的模样。”
“……这算哪门子的赞美啊?”我转身,借着打开钢琴的机会,避掉了跟他四目相接的机会。
“你要练琴了吗?”
“嗯。”
“……可以听吗?”仲骏十分有礼貌地问着我。“我会很安静的……不打扰到你的。”
我点了一下头,允许他在我圣域里落脚。
我深呼吸,将自己与钢琴的距离取好,坐稳,开始了在这一天的练琴时间。
擦得干净的黑色钢琴,清清楚楚地映着我们两人的面容。
仲骏在我的身后坐着,神情专注地,笑容在此刻退场,换上了认真的表情。
而我,进入了忘我驰的地步。
我们,没有人说话,没有任何的干扰,只有满室倾泄的琴音,还有我舞动的手指,在钢琴上玩着规律的游戏。
我喜欢钢琴,喜欢它胜过女人。每一个音阶都是钢琴的声音,每一个乐章都是钢琴的心声,诉说着这百年来所有伟大的作曲者的心情故事。
就让现在,永远锁在记忆的盒子;不要打开——
“啾啾——”
直到家维发出了疑问声,我才自那回忆的时空留恋地逃出。
“后来?后来?狮子救了王子以后呢?”
“然后,王子因为感谢狮子,要它在王子的王宫住下来。”我亲了一下家维的额头,一股属于小孩的乳香袭上心头。“他们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王子也因为狮子的关系,脾气变得好好——”
“那,那有没有公主咧?”
“公主?”这小子,最喜欢听有公主王子在一起的故事了。
“有啊,有公主。”我摸着他的小手,然而那一段我不能忘怀的回忆让我的心隐隐作痛。时光虽可抹平当初的伤痛,然而它不能毁灭回忆曾经如此爱过。
如今回想,那是我放荡的年轻岁月里,最平稳的一首诗;最令我感动落泪的乐章;左右我的情绪的,是以仲骏为我指挥的曲子,他的一举一动在我的生命中弹了一首安眠曲,一首永不落幕,让演奏的人永远抱憾的早调。
“公主就是毁灭一切的根源——”
“啊——小保!”
“对不起,MOMO,帮我打扫一下咩——”我一边跑着,一边回头向叫住我的MOMO大喊着。
上完在大教室的补课后,我飞似地从学校逃逸。
今天是难得的星期六,怎么可以被十二点的塞车群阻碍我去仲骏家的机会呢?
十一点三十分,我的小绵羊在还宽敞的高雄市区以光速的速度前进着。
经过那一次之后,我跟仲骏便混熟了。
一八五公分,七十五公斤,狮子座,一间小公司的老板,喜欢做菜,喜欢白色住在文化中心附近的高级住宅区里的叔叔。
比起家琪和MOMO在一起,我觉得跟仲骏在一起,是一种更自由自在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同为男生,所以在相处上不会有需要顾虑的地方,虽然我也非常喜欢跟MOMO和家琪在一起的感觉,但那毕竟是女生,总是有一点……一点认同上的障碍。
仲骏就不同了。
他非常地温柔,无论何时都是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