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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觉得好矛盾。我也渴望有一个温暖的依靠,可是,我又好害怕必须付出感情,看着妈的模样,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多害怕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妈,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为什么都不回答?我真的好想听听你的声音……妈……”舒元蓁一阵鼻酸,眼泪就那么无法控制的滴落了。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护理长中气十足的叫唤声:
“元蓁、元蓁哪……”
舒元蓁吓了一跳,飞快抹去脸上的泪水,当她转身向护理长挥手的同时,她的手就那么尴尬的停在半空中,因为,护理长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那是因为,当他开车进入慈佑的时候,就在广大的草坪上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那件鹅黄色的风衣和一头乌黑的长发,在绿色草地的对比下,影像更是鲜明——只是当时他不敢百分之百确定,直到护理长带着他走到草坪上来。
虽然泪水已不复存在,泛红的眼眶却清楚的显示了悲伤。护理长知道舒元蓁又一个人偷偷的难过了,她装作没看见,只露出一贯开朗的笑容说:
“元蓁哪,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江灿风先生,他是来参观我们疗养中心的。刚刚我还跟江先生聊起你呢,就看见你坐在这里。”
“喔……”舒元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在心里慨叹,这世界未免太小了吧,怎么会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又遇见他呢。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江灿风微微一笑,眼中漾着愉悦柔和的光芒,其实,他正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担忧和波澜呢。
刚才听护理长说,在疗养院的病人家属里有一位孝女,原来就是舒元蓁。他这才明白安平说的,她的母亲“身体不太好”是什么意思。似乎每次见到她,都会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奇。
舒元蓁愣愣的望着江灿风,心中闪过好多疑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又为什么要来参观?是工作上的需要,还是他的家人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你们认识啊?”护理长好惊讶的说。
“是的。”江灿风回答:“不过,应该算刚认识。”
“那太好了。”护理长笑着说:“这样,我就不需要再多费唇舌了嘛,你有问题就直接问元蓁,她的经验谈绝对比我的解说更具公信力。”
“哪里。您的专业介绍是非常重要的,真的很谢谢您。”江灿风说。
护理长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她语带深意的对舒元蓁眨眨眼睛说:
“江先生朋友的父亲,可能会搬来我们疗养中心住喔。如果真的来成了,那你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舒元蓁苦笑了下。护理长就像彦芬一样,只要一见到条件不错的男生,二话不说,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她推到他们的身边。
护理长走了之后,舒元蓁和江灿风并肩坐在草地上闲聊。
“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江灿风说。
“是啊,世界真的是太小了。”舒元蓁淡淡回答,她可是一点也不想在这里遇见他。虽然母亲的病是后天造成的,但是,面对他人疑惑和同情的目光时,她还是有些难堪的。
江灿风看得出来舒母的神情异于常人,他还在考虑该怎么问才不会伤到舒元蓁的心,她自己却先开口说了:
“我父亲是一位海巡队员,一年多前,在一次巡航任务中因公殉职了,母亲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天天以泪洗面,有一天,她终于不哭了,可是,也从此不再开口说话。”
江灿风在心中轻轻叹息,又一个充满伤痛的家庭。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舒元蓁比他幸运多了,至少,她的母亲是健康的,不像他的饶伯伯那样……唉,可怜的饶伯伯。
舒元蓁避开江灿风同情的目光,她凝望着母亲。
“我妈她……因为不想面对痛苦,所以把自己的心灵、记忆、思想,甚至是语言能力,全都关闭起来了。但是变成这样之后,她是不是就真的不痛苦了?”
江灿风看着舒母,那是一张美丽、平静却略显苍白的脸,与女儿神似的双眼中,目光似乎是静谧而幽远的停滞着。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呢?她所看到的世界是不是比现存的这个快乐而幸福,所以,才一直流连着不肯回来?
舒元蓁把脸朝向草地的另一边,快速揉了一下眼睛,她极力忍着不要在江灿风面前掉下泪来,一向都很坚强的她,从不肯在外人面前落泪,但此刻,那不争气的眼泪却拼命涌上来,急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江灿风望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会,才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
“不要忍,想哭就哭吧。我一直觉得,哭泣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适当的调节泪水,其实有助心理健康,就好像……石门水库必须泄洪一样。”
舒元蓁苦笑了下。什么?泄洪?他还真能比喻。在泪眼朦胧中,她第一次觉得坐在这广阔寂静的青草地上一点也不孤单,江灿风在她肩膀上留下的安慰,同时也温暖了她的心。
“你不要太难过了。”江灿风收回手,轻声说:“我想,伯母只是暂时躲进她自己的梦里去了,总有一天,她会『醒』过来的。”
舒元蓁用手背抹干眼泪,转过身来,低着头说:
“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母亲依旧不言不语,我真的好担心。有一天,我看着父亲的照片,一个想法忽然闪过我的脑际——或许,母亲不要醒过来,对她才是一件好事,如果她清醒了,残酷的事实又将再一次打击她,那么……”
江灿风打了一个寒颤。那么,醒过来的人要如何面对失去至亲的痛苦?如果承受不了,会不会再次失去知觉,甚至……因此离开人世?不,不会的……他用力甩甩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抛开,然后他说:
“你别想太多了,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无论将来你母亲变成什么样子,她终究是你的母亲,全天下的母亲都舍不得让孩子受苦,如果她知道你为她如此伤心,一定会很难过,所以,你一定要坚强一点。”
“我会的。”舒元蓁感激的点点头,这一刻,她突然好希望可以靠着江灿风的肩膀,但下一秒钟,她又别过头去,在心里责怪自己的厚颜。
江灿风以为她又想哭了,连忙在她耳边说:“就算是泄洪,也有水位限制喔。”
舒元蓁突然转过脸来,说:“请问,你在石门水库上班吗?”
江灿风听了大笑,他往后一倒,张开双臂仰躺在草地上,一会,他伸手拉拉舒元蓁的衣角。“你也躺下来嘛,很舒服喔。”
舒元蓁的脸热了起来,他就那样躺在她身边,好像他们是一对情侣似的,于是,她赶紧岔开话题说:“那个……你朋友的父亲生了什么病,为什么需要到这里来疗养呢?”
江灿风望着天空好一会,然后简短的说:“一场车祸,成了植物人。”
舒元蓁愣住了。原来,需要安慰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她又问:
“可是,怎么只有你来?你的朋友,还有他们的家人呢?对病人来说,疗养院就像第二个家一样,应该要慎重选择的,不是吗?”
江灿风突然坐了起来,神情黯淡的说:“对不起,我该回去了。”
“呃,我……”舒元蓁心想,糟糕,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看舒元蓁满脸歉意的模样,江灿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微笑说:“没关系,现在我们算是扯平了。刚才,我也害你很伤心。”
这么说,真是有难言之隐了。舒元蓁望着江灿风,那轻锁的眉宇之间,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伤感和遗憾呢?
江灿风站了起来,拍拍衣服和手掌,然后,伸手把舒元蓁也拉了起来;他们面对面站着,他轻轻握着她的手说:
“虽然我很想对你说,很高兴在这里遇见你,可是,这样讲真的很奇怪,毕竟,没有人会喜欢在疗养院里碰面。但我还是要说,跟你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让我得到了一些启发,谢谢你。”
“我刚才有说什么吗?”舒元蓁的脸又红了。
“你知道你有一个特质吗?你经常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影响了旁人,让他们顿时领悟——原来很多事可以朝着不同的方向去思考。”
“我有吗?”舒元蓁好讶异,从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
江灿风微笑不语,放开她的手,潇洒的转身走了。
舒元蓁目送他的背影缓缓离开草坪、步上道路,最后,消失在停车场。
她转过身,凝视着母亲始终如一的平静面容,心想,是的,她一定要坚强,不管母亲会不会“醒过来”,她都是她一辈子的责任,也是一辈子的依靠,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她都会一直守着母亲,她要把以前父母亲对她付出的爱,加倍报答于母亲。
隔天早上,舒元蓁服侍母亲吃完早餐之后,拿起一个馒头走到窗边,边吃边看着窗外的景色;母亲的病房在C栋五楼,从这个高度看下去,整个疗养中心的景观一览无遗。
这里总共有四栋大楼,呈ㄇ字形排列,中间有一大片宽广的草地和花园,只要天气不冷,有一点阳光,护士小姐们一定会把病患推出去做做日光浴。
此刻,太阳还在赖床,灰色的云朵也懒懒散散的相互依偎着,枝头树梢微微颤动,草坪上空无一人,花园里有只有几位老先生在做运动;而根据她的经验,这时候,外面的气温应该还很低,还是暂时待在室内比较好。
舒元蓁拿出她特地带来的一本小说,坐在床边,读给母亲听。
将近十点的时候,她阖上书,拿起外套,背上背包,对坐在床上不言不语的母亲说:“妈,我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下星期六再来看你。”
像往常一样,她握握母亲的手,再给母亲一个拥抱之后,才转身走出病房。
漫步走到候车亭,专车还没有来,也没有其他乘客在等车,舒元蓁心想,今天怎么会这么冷清呢?难道是因为天气太冷了?
她往长椅上一坐,轻松的伸长双腿,把手藏在风衣口袋里,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为了让身体暖和一点,她站起来在原地跳动,长发随着跳跃的律动形成几弯优美的波浪。
忽然,她停了下来。她看见护理长和江灿风从A栋大门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四个她从没见过的人,有二男二女,因为距离很远,看不清楚长相,只能隐约分辨出一对是年长的、一对是年轻的。
舒元蓁心想,难道,江灿风已经把“朋友的父亲”送来这里了吗?
她靠在梁柱边偷看,他们好像在跟护理长道别,又是鞠躬又是挥手的,接着,江灿风和另外四个人便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她猜想,他们大概是要回去了,因为停车场就在候车亭旁边。
她看见其中那位年轻的小姐非常亲密的紧挽着江灿风的手,还把头靠在他的手臂上…那会是他妹妹吗?还是……女朋友?
他们越走越近,舒元蓁发现那位小姐不仅长得漂亮,穿着打扮更是不同于一般人,看起来既华丽又高贵,但是,她跟江灿风长得一点也不像,反倒是走在旁边的年轻男子跟江灿风有七分神似。
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好急促,她按着胸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紧张。就算是女朋友又如何?自己跟江灿风又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因缘际会见了三次面,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她对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打声招呼不就行了,可是,当他们真的走过来,她却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鹿一样,只想拔腿逃命。但是,要逃哪里去呢?只要她一走出去,江灿风就会看见她了;情急之下,她只好把自己缩在长椅的最角落,又半低着头,假装闭目养神,还在心里默念:拜托,别发现我。
眼睛可以紧闭,耳朵却关不起来,她听见一阵大大小小的脚步声经过,还听到江灿风说了一句:“希望饶伯伯在这里,可以得到好一点的照顾。”
终于,脚步声越走越远,接着,她听见一辆车子发动的声音,车子开走了,又过了一会,周遭完全安静下来,她心想,应该都走了吧?
于是,她慢慢睁开眼睛,缓缓抬起头,结果,她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因为,江灿风正斜倚在梁柱旁,以一种极其疑惑不解的表情凝望着她。
“呃,你……”舒元蓁的脸不由自主的胀红了,因为惊吓过度,也因为心虚。
“你好。”江灿风对她点了点头。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结结巴巴的。
“那你呢?”他反问。
“我?我……在等专车啊。”
“这么早?专车不是下午四点才会来吗?”
“喔,那是下午班,早上有一班十点的。”
“是吗?可是,这里好像有一张公告。”他指了指梁柱侧面的小公布栏。
“什么公告?”她赶紧靠过去看,只见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
本日(十一月二日)上午十点开往市区的专车因故取消,下午四点的班次正常行驶,不便之处,敬请原谅。
慈佑疗养中心行政组敬启
“怎么会这样。”舒元蓁苦着一张脸,心想,难怪候车亭空荡荡的,真是的,刚才怎么没注意到呢?如果早注意到,现在也不用这么糗了。
“怎么办,要等到四点吗?还是要跟我一起回去?”江灿风问。
“不……不用了,我等四点的专车就好。”舒元蓁红着脸摇头拒绝。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原来不是。”江灿风叹了一口气。
“啊?”舒元蓁不解的望着他。
“搭我的车子回去不是快多了吗?为什么宁愿等到下午四点?”江灿风苦笑一下又说:“刚才,你应该看见我了吧?为什么装作没看到?”
“那个……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刚才……我真的没有看到你啊,我……我只是想回病房多陪我妈一会……”舒元蓁心虚的解释,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好吧,我知道了,再见。”江灿风一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舒元蓁愣住了,呆站在那里,望着江灿风越走越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好想哭;她分不清楚是因为自己说了谎,所以内心感到愧疚?还是因为他那样冷漠的转身离她而去……
快四点了,舒元蓁三步并成两步的跑向候车亭,那辆专门接送探病家属的专车已经来了,大约有八、九位家属三三两两站在一旁等候。
司机先生姓赵,是一位身材矮胖、爽朗亲切的中年人。
“舒小姐,你好啊。”赵先生站在专车旁边,热情的向她挥手。
“赵先生,你好,真高兴见到你。”舒元蓁喘着气说。
“对不起喔,害你等到现在。”赵先生拍了拍车门说:“都是这辆老爷车不听话,昨天下午开到山脚下的时候竟然给我熄火啦,我一直拜托修车场的师傅说修快一点,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等车的。”
“谢谢你,还好车子已经修好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去了。”
“不客气啦,这是我的工作啊,应该的嘛。”赵先生很开心的笑着。
发车的时间到了,专车缓缓驶出慈佑大门,朝清幽寂静的蜿蜒山路而去。
大约十分钟之后,车速突然变得忽快忽慢,到最后,竟然停了下来。
“赵先生,车子怎么了?”舒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