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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红尘-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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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慕天打蛇随棍上:

“不要过分操劳的是你。我看,就把顾春堂结束了吧!”

“有点舍不得,总是自己一手一脚做下的一盆生意,有感情的。且也以之消磨时间,否则,你这么忙,我躲在家里又傲什么呢?”

“总有得你忙的时候。我正要跟你商量,就快有间新交易所成立了,发的经纪牌照不少,我打算自立门户,买个经纪牌开业。到时你不也是老板娘一名,喜欢的话坐到经纪行去,大把客户陪着你过日子呢!”

“就好似万氏证券那个样子!”

“总有一日比万氏更威煌架势!”杨慕天极具信心。“你说好不好?”

“现今我还有什么事不是听你拿主意了?”顾春凝想了想,又说;“慕天,倒有一件事,你要真拿定主意才好。”

“什么事?”

顾春凝期期艾艾地说:

“我们的事!”

杨慕天想了想,说,

“我们不是好好的,走在一起根本是我主动,你有什么好担心?”

“我知道,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看在人家眼里也觉突兀。”

“看在谁的眼内?”

“街坊邻里,亲朋戚友。”

“我还来给你说,这层老房子,也不能再住了,我们搬了家,就是新居新人,还怕什么闲言闲语。”

“话不是这样说的,慕天,要鼓起,勇气来跟定了你并不容易。我们年龄差距大呢!我是看你如此真心诚意才冒了这个险的。”

“你不信我?”

“既是大家都真心诚意,又何不办妥手续,好让心里头安稳。”

杨慕天的脑筋转得极快,随即说:

“好。我们一步步计划实行,先把顾春堂的生意结束,搬到港岛那边去,你负责布置好一个像样点的家,我则把经纪牌申请到手,开妥业,然后我们才再注册结婚,好不好?”

“你看我们摆不摆酒呢?还是不要张扬了,到底是老妻少夫,有点难为情!”顾春凝喜形于色。

杨慕天总算把她安顿下来了。

他们的新居在北角,是一层小小的楼宇。

杨慕天坚持要租住,准备把顾春凝手上的资金全部放在开设经纪行上头。

七十年代初,股票市场上果然耳目一新,本城多了三间交易所,成为生力军。

要申请新的经纪牌照,当然比香港证券交易所容易。毕竟后者早已额满见遗,要有经纪肯出让牌照,才可以得着机会。故此,杨慕天视此次为相当难得的机会。

他固然是异常落力地在三姐身上下功夫。甚而明知万太太有插花的习惯,就托辞说,有位亲戚是经营鲜花批发生意的,每天大束大束各式鲜花送到万家来,只收少少钱,逗得万太太不知有多高兴。

杨慕天对方胜棋,则采取直截了当的手段,干脆实话实说,在万胜棋办公室内垂手而立,说:

“请老总成全!”

万胜棋心想,这年轻人倒是有志气的。自己也曾经历过要人家栽培的阶段,现今伸出手来扶掖后进,也是份所当为。

倘若不是自己午事已高,也准备慢慢退出商场,做半退休的打算,留多几个好伙计任事也好。如今,也就不介意放他们出去,早早自立门户了。

且大经纪身边有多几个依附着自己做生意的小经纪,也是很必须的。甚多大手买卖,不宜张扬的话,正好交到这些附属经纪行去处理。

加上家里头一上一下两个女人,都在有意无意之间替杨慕天讲好说话,也就成人之美好了。

有了万胜棋的支持,申请新的交易所经纪牌一事,也就易如反掌,只不过是交钱办循例式手续而已。

杨慕天跟在万胜棋身边的日子虽不算长,可是,他为人精灵乖巧,口齿极端伶俐,对手的情绪,经常在他控制之内。手段又绝对狠绝,待人松紧,收放自如。故此不久就已在金融市场内声名鹤起,手中有不少客户。

当然,更由于他巴结万胜棋不遗余力,万氏既已立定退休的心意,也就相当乐意于将一些大型客户,介绍给杨慕天。其间,市场内有过传言,说是杨慕天跟万胜棋太太有过一手,故此才有这番实斧实凿的带挈。究竟有无其事,会是个永远的哑谜。非但不会有人确知事实真相,就算连杨慕天本人的记忆,都已刷去了跟万胜棋太太的一节。他半生以来,女人之多,有若恒河沙数,怎能一一尽录脑际?有没有跟万胜棋太太耳鬓厮磨,亦不影响他给自己踏出来的那条青云大路。

杨慕天跟任何人一旦相识了,他有心要结纳的话,无人会超越他的五指山,早晚会乖乖地让他从心所欲。故此,他自创立了永盛投资之后,不论是金融业内的好手,抑或腰缠万贯的富户,全都陆续被他罗致,成为永盛旗下的得力助手与米饭班主。杨慕天的皇朝,很快就具雏型。

至于说,被他利用完之后的人是如何下场,庄世华庄竞之父女便是其中的表表者。

就是颅春凝,结局也是黯然凄惨的。

为什么战争中的士兵们见到女人会得飞擒大咬,发泄兽欲,只为他们要平衡恐惧,得快乐时且快乐。

同样道理,金融市场所内气氛紧张,那种今朝不知明朝事的动荡,尤其使局中人情绪长期不安。于是当风起云涌的商界中人,偶然偷得浮生半夜闲时,就一定要软肉温香抱满怀,方觉写意。

况且,欢场之中,醇酒佳肴美人软语,最能下气清肺,健脾开胃,正正对上了男人的口味。别说要他们对黄脸婆奴颜婢膝,绝对做不来,就算家里头那一个是温娴婉淑,也会日久生厌,要求新鲜刺激。

杨慕天在这上头,当然的不客气。

老早已跟在一班大客身边,上舞场、泡红阿姑,玩个天翻地覆,且觉是种业务应酬,起着一石二鸟的作用。

对于守在北角那小小单位内的顾春凝,嫌弃至极,自不在话下。

杨慕天私底下已在半山罗便臣道自置一幢物业,正在装修,完全没有想过要跟顾春凝一起搬进去。

只候着有个什么机缘,他能好好地甩掉对方,干净利落。

这一夜也真合该有事。

杨慕天玩至三更二鼓,才披星戴月回家去,打算一头栽到床去,好好地睡。

谁知顾春凝坐在妆台前,怒容满面,双眼发直,盯得杨慕天有点毛骨悚然。

他决定不理她,管自卧上床去。

“杨慕天,你且别睡!”顾春凝说。

“我累得很!”

“你去泡了多少个女人,弄成这副一堆烂泥似的样子!”

“明知又何必故问。”杨慕天转了个身,面壁而睡。

“你给我起来!”顾春凝大声咆哮。

杨慕天霍然而起,却并非慌忙应命,而是猛烈地还击。

“你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难道没有这个资格了?”

“对,你正正没有。今时不同往日!”

“杨慕天,你有良心没有?”

顾春凝冲上前,准备拳打脚踢,跟杨慕天拚命。

杨慕天扭住她的手,教她动弹不得,痛得她大声叫嚷。

“我给你说,别是敬酒不饮饮罚酒,你要是精乖灵俐,只眼开只眼闭,以后两口安乐茶饭,我决不欠你的。若还以为你在我杨家里头有什么了不起的特殊地位,你未免异想天开,自讨苦吃了!”

杨慕天想,从今而后,只有杨氏天下,我自为王。不久将来,誓要权倾香江,旁的人全部都是踏脚石,让他踩在上头,步登大宝而已。有哪一个他需要感恩?需要放在心上?没有。

当然,这番话就不必宣诸于口,有些人根本不劳自己与之沟通,这顾春凝就是其中一人!

只那几句话,已把顾春凝吓傻了。

她不晓得叫嚷,也无泪可流,甚至乎手上的痛楚都已骤然变作麻瘁。

她只不过像一根盐柱,完全摆在那里。

杨慕天抓起外衣,要夺门而出。

一手开了门,又不忘回转头来,狠绝而冷静地对顾春凝讲:

“若是聪明一点,管自盘算出路,别说安乐茶饭,就是要找个跟你登对的人陪一陪,这个本钱我大可以向你提供,不成问题!否则,你若跑到我跟前来哭哭闹闹,可别怪我不客气!绝不会容许你有机会踏一只脚到永盛的范围来!”

随即离去。

这以后,杨慕天真的安枕无忧了。

才不过是两天功夫,报载,四十六岁女子顾春凝自寓所跳楼身亡。现场虽无遗书,但形迹并无可疑,警方已列为自杀案处理。

杨慕天并不认为自己应该歉疚。

他固然不相信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这种自搅责任上身的道理。

甚而,杨慕天认定世界是要挣扎求存的世界,谁个一遇困难,就退缩,自暴自弃,最不值得同情。

那顾春凝,一番心意,一身名誉与一副家产全都所托非人,固然是凄凉的。然,就是为此而得着教训,才应该更站起来想办法。

这个社会,人骗你,你骗你,且把那个烧手焚身的火球抛出去,让人家接住了,自己就脱险。

杨慕天认为顾春凝一错再错,甚而几错。不单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寻且太没有自知之明,妄想得到跟她本身条件距离太远的福份,故而摔个头破血流。

她也是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时代难道还崇尚三贞九烈?杨慕天已经提点了她,大可以雇用个人来稍解她的寂寞,香江必还有甚多像初到贵境来的杨慕天之流,完全不介意跟在顾春凝身边以求两餐一宿,谋定而后动,何苦偏偏要执着于一个男人?

男女之所以不平等,是女人自己放弃权利。

男人把女人看成玩物,喜不自胜。女人有机会做同样发泄,悲不能言。

这又有什么办法?

杨慕天的鳄鱼泪,怎会为愚蠢的异性流下一滴半滴?

别说是芸芸众生之一员而已,就算香江内一半的人跟杨慕天交手,终至败下阵来,杨慕天也只会认定这是一场公平游戏。

七十年代初,股市如火如荼,只要身边有两文钱的人都往股市上押。

是第一次,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全民皆兵似的操上股市战场上去。

杨慕天废寝忘餐,挖空心思地想,难得时机在手,怎么能一网打尽,令他们全军尽没,以教自己能中饱私囊?

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要他杨慕天只是规行举步地赚佣金,也真太笑话了。

一仗功成万骨枯,绝不要紧,只要成者为王是他杨慕天就可以了!

于是永盛经纪行为配合金融业务的运作,提供方便客户的经济支持,特设与别不同的极宽松的借贷服务制度。

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话,当然是杨慕天自欺欺人的道理。

本来,借贷收息,何罪之有?而且的确是一门正经生意。

令人稀嘘不已的只是杨慕天在引诱得股民把投资风险全部揽上身之后,就极力制造风险,去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血本无归。

甚多证券经纪行家都不肯出手如此狠绝,连已决定金盆洗手的万胜棋,都曾板起脸孔来教训杨慕天:

“世间财,扭之不尽。你是来日方长,不可急攻近利。就算为自己晚年福份,凡事留有余地,也是应该的。我万胜棋在金融行内薄有名声,还是我晓得在人情上适可而止,断不做半宗违背良心的勾当!我给你介绍的那班客,你可别对他们动什么歪主意。”

杨慕天差不多是指天誓日,决不做令万胜棋尴尬的事。

他也并不食言。

万胜棋介绍到永盛去的都是财雄势大的大客户,杨慕天哪有资格动他们分毫?

犹有甚者,杨慕天聪明盖世,眼光远大,凡事向前看三步。他知道将来要一直依赖香江这班富户豪门,把生意越做越大,单是大集团之间的收购战,肯由他的永盛主持,就已能从中获得厚利。官官相卫的道理,至为显浅,故此他只会对大客户服侍得妥妥帖帖,绝不会掉万胜棋的面子。

请别误会,这不是杨慕天对万胜棋知恩图报,只是他不会做杀鸡取卵之愚蠢事而已。

至于那些再无利用价值的人与事,全部手起刀落,格杀勿论。

永盛的股票仓内,多的是大户证券,也有不少是中小户的股票,如何调动,全在他杨慕天之手。

甚而股票要限时限刻地转名过户,只要他一声令下,也有人为他拖延日期,予他炒卖上头的方便。

于是杨慕天毫不客气,趁人人都赌得天昏地暗,他就大手出货,自制低潮,跟着追讨客户台钱补仓,否则按揭在永盛的股票,立即易主。

中小户人家哪会蓦地有余钱支撑下去,就算有,眼看一下子就掉了一半身家,心里头一虚,自然不敢再赌下去,忍着痛,壮士断臂,遂了主谋的心愿。

这还不止,股市既然气势如虹,已近盲目认购阶段。交易所内有人敢让毫无实力的公司上市,他杨慕天就忙不迭地做出配合,把那些废纸包销下来,立即分散,塞到跟自己关系不大的中小型客户之手。

这种将风险转嫁至群众上头,自己从中谋取暴利的手段,杨慕天一直耍得晕出神入化,不露痕迹。

要知道他如何应对那些股海冤魂,只须举他在永盛写字楼头接见三姐的情况,就可见一斑。

三姐苦口苦脸地说:

“我也不是为自己来求你,就看那班姊妹实在苦,先前在永盛买入那只你们包销的伟力电讯,如今跌个没影儿,因此而连带着其余的蓝筹股都要被斩仓,输得一穷二白,那撮钱也真是她们姊妹们赖以养老,入斋堂退休的本钱。就请你帮个忙,别斩她们的仓,利息可以照计,这样子,还有个指望。”

杨慕天七情上面,一派为难地答:

“三姐,素来都是你嘱咐一句,我就十足遵行的。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永盛是顺着时势发展,业务全盘系统化及电脑化。公司制度规定到了某个借贷限额,就自动斩仓,连我本身的投资也不能幸免,要是像从前那种经营手法,全部由人手控制账目,那还不易办,就不计算利息,亦属等闲。从前我亲自处理,不也为三姐和你那班姊妹带来过不少利润!”

三姐叹一口气:

“从前赚到的是豉油,现今输掉的却是肥鸡,也真是太过天同地比了!”

继而,三姐不禁埋怨一句:

“你们永盛也是太不负责任的,一味向我们推销那只伟力电讯的新股,谁知半点实力也没有,上市不久,就一泄千里。”

杨慕天立即正色道:

“三姐见教的是。我非得正视此事不可。”

于是,杨慕天立即传见了一位负责股票包销的伙计,叫区炳兴的。 

区炳兴一进房里来,杨慕天就拍案而起,怒容满面,骂道:

“谁个负责把伟力电讯介绍给三姐那班老友的?我不是老早说过,你们为了多收佣金,怎样飞擒大咬,我不管,要管也管不了。可千万别在太岁头上动土,连累到我的亲属朋友上头。你难道不知道三姐是带着我出身的人?没有她,我哪有今日?今日没有我,你们这班走狗,怎可以家肥屋润?

“做人要饮水思源!要我这样为你们的绳头小利,而蒙受辜恩负义的冤委,你们心上过意得去吗?”

切切实实地骂得那姓区的垂头丧气,只一味地赔不是,道:

“天哥,对不起,一时忘了关照。这以后,凡是三姐介绍的客,我们都照顾得周全一点。我们永盛的经纪多,我也实在管束得不严,下不为例。”

杨慕天继续痛心疾首地说:

“还有下次呢,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们也真令我太失望了。

“老实说,这么一盆越做越大的生意,当然不可能不依靠伙计。然而,如此营运下去,要我掉了朋友,我宁可一拍两散,把你们通通赶出去,乐得心里头干净!”

“是,是,天哥!”

“我告诉你,以后凡是三姐,以及三姐介绍来的朋友,由我直接看她们的户口,不用费你们的心!”

区炳兴诚惶诚恐地在杨慕天一声长叹之中引退。

“总的一句话,三姐,我对你不起。”

三姐无奈,只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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