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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的是少爷接手当铺的生意后不再心猿意马娱乐游玩,专心和管家经营起来,使黄竹鑫的字号日益金光灿灿。半年后,新开二十家分店遍布东昆仑城周围七个镇子,并插后其他行业。赚钱的方法,无非就是交、易、周、转,少爷同样醉心于此。
老爷死于急病,没遭遇什么痛苦。少爷从外面玩回来就听父亲去世了。他想到的是接下来要由自己照顾生意,同时有一些难过,一个人的活命到期限就会作废,少爷不知怎么就掌握了他听到的噩耗和遭到的挫败当成是一场噩梦的本事。
当时是很难过,可是难过仅限于期限之内,一到期就泯灭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枕头上醒来。真的弄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统统都从未发生过。
少爷爱笑,笑起来春寒料峭银瓶乍破。一直不能够正常数数。
有一天少爷去码头查点货物。他站在一层楼高的烟花爆竹箱子上,放眼黄河。这条江河滋养了三千年的生息,大规模改道三次,曾经是东昆仑城最大的祸患,现今是东昆仑城的二分之一经济动脉。
东昆仑城着力于水路运输、水利工程以及旅游业的建设,岸上日渐繁华,游船多如过河之鲫,楫橹吆喝歌舞丝竹不绝于耳,河里盛产美味的鱼却眼看是少了。行至远处快要看不见的数十展帆是他往下游去倾销货品的船队,又有他别处带特产回来的船只靠岸。伙计们在卸货,另外有人核对账目数量。少爷怅然一笑。
忽然他看见近河心漂浮着一件东西,白色的,再仔细一看,似乎是个人。太远了,看不真切,河水是浓稠的黄色,厚厚地起伏着。那不过是一小点桃红浮沉着,时隐时现。
三
少爷跳下箱子,放开船坞里一只小船自己向那边划了过去。
近了终于看出那是个溺水的姑娘,脸朝下伏着,头发和艳红霓裳在河水里轻轻飘荡,河水近了就看出不是黄色,或者是太阳要落下去的关系,水有点紫红,底下是很深的蓝,深成黑色。少爷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将她弄上船来,也不知道她死了没有。最终还是费了很大力气把她拖上了小船,最后他被自己的衣服绊住两个人都摔在了船板上。
他瞪着这个姑娘,眉眼轮廓依稀有些亲近感。她双目紧闭大约是死了,连呼吸也不见。他很有点沮丧。
突然他听见岸上一阵巨大的爆响和杂乱的惊呼声,一转头,看着成箱成箱的烟花爆竹着了火,炸开来。东昆仑城的整个天空中火树银花繁华似锦,照得黄昏比任何一个夏天的中午更亮。
少爷坐在船头,心头茫然一片,像烟花怒放的天空一样雪亮缭乱。目不暇接的灿烂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少爷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流了满脸,只听得身边有人问:“你怎么哭了?”
少爷转回头,那个消瘦的姑娘又呛出了一口水。少爷又开始流泪,说:“我的钱,那批货完了。”
他又说:“我害怕呀!我一直害怕呀!”
“我害怕极了,因为我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了。我每天都觉得,原来我们活的是那么单薄啊!就像生活在一张纸、一根琴弦上,可人人都以为那就是全世界。”
姑娘牵过少爷的手,看那只如意。
姑娘道:“怎么不走了?”
少爷奇怪道:“什么不走了?”
姑娘道:“时间。”
少爷大吃一惊,“什么是时间?”
姑娘道:“难道你一直都不知道?从来没有发动过它?”
少爷摇摇头,抬起手放在耳朵边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
听着手腕上滴滴答答像雨点有规律地从什么地方滴下的声音。时间在这里面无数次过期作废。
看那根最长的针一圈一圈绕,年轻的少爷一分一厘变老。最短的针走一圈,太阳到头顶了,影子变成一天中最消瘦的,再走一院,夜晚像影子一样黑暗。它们周而复始地运动,走到最大又从头走起,浑然天生,没有穷尽。
少爷抓着姑娘的手不肯放,他知道这样做是很快乐也很徒劳的。
少爷问道:“你怕变老吗?”
姑娘道:“以前怕。”
“你怕死么?”
“以前怕,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
“你相信有长生不老么?”
“如果你能够,你会愿意试吗?”
少爷笑了,道:“我不信。如果我能够寻找到,就一定去寻。”
“你相信两棵生长在一起的树吗?”
“我信。人总是从呱呱坠地长成少年到耄耋之年。这里头的变化很神气。我想一一体验,最后是死。”
“对啊!你明白这里头的奇妙,只要学着掌握,就可以永远循环到年轻的时候。你还能掌握所有的变化,因为你能明白变化的根本。”
“怎么做?”
“你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停下。万事万物都在发展变化中。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但有一个总量守恒。物资会减少,感情会消逝,人变衰老,一切东西都在消耗和磨损着,变老、变旧、腐朽、死亡,同时也有很多新的东西不断地滋生、长大,它们的变化都有周期,一切事情都是它们周期的相互比较,比较的结果就是事情的结果。学着掌握它,能拥有巨大的力量。”
四
“我能够?”他说。
“因为,有时试过扭转和衔接两个时间的端口,把它切开来,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就像两棵生长在一起的树,假设一个离开,能想得出么?”
“我不懂。”
“那么你快乐吗?”
“有的时候。”
“为什么还会有那些不快乐的时候呢?难道不快乐根本不是因为生老病死吗?”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事情很多吗?”
“我知道多一些,但仍然太少,所以我还是不快乐。”
“难道知道了全部就会快乐?”
“我想没有人能够知道全部,有悖世界的问题。”
“你不认为——长生不老的生命是残缺的吗?少了最关键的:死亡,那还算什么活着?”
姑娘道:“你想学飞吗?”
少爷道:“我为什么要学?”
姑娘道:“人都是很健忘的。假如你说我们还残存着对以前的一点点记忆,我宁可相信人从前是生活在水里的,因为现在的人被大风一吹,还是会觉得有点不舒服,可人喜欢洗澡,洗澡的时候就觉得很舒服。”
少爷笑道:“反正你能做到的,我不能。”
姑娘想了一会儿笑道:“你能来吗?”
爱是与一个人真正的相逢,但是与“别人”相逢始终是一个令人害怕的过程,因为它包含着对自己现状的怀疑。与别人相逢也就是自己的阴影相逢,正因为如此,在一起才显得困难。那段时间雨总是特别的多。春天迟迟不去,影子一直拖到夏天,就像涨潮的海水那样漫淹上夏天的沙滩。
最后她告诉,这没什么不好的。缩短罢,接着缩短罢,直到时间萎缩消失,这样就没有不愉快了,因为只有事件,没有过程,我们所有的不愉快都将不复存在了。
她被别人扇了一个大耳刮子,扇她的人可能不知道他就是黄竹鑫的少爷,也可能知道,因为欠了她直接或间接的债务愤恨不平:“你生来受到什么活着的约束了你想抱怨?”
少爷很识相地走开,心想,活着就是一种约束。
这种说法不为人所接受,少爷自己也否定了。他知道,你有什么东西来和时间比得过?你还要怨尤什么?
圣诞老人道:“少爷,醒醒。”
皇宫里来了一大群官员,一个公公跪下说:“太子陛下,请回宫吧!娘娘在流泪……”
少爷说:“我要找到那种东西!”
圣诞老人说:“我帮你找!”
五
小骗子、白眉蝠、射天狼和画皮穿过西昆仑城的脚步在雨里发出青幽幽的短促回声。前面真的就是那座白雪皑皑的山峰,根没在一片城镇的上方和云雾里。他们正是朝着这一处去,心里不免怀疑——真的有那个地方吗?真的有根源,可以攀登?
连山峰都因为他们走的曲折迂回的路,过于狭窄的小巷,高耸的骑楼遮没,只有等再看到它才心安,知道没有在接近它的途中迷失方向,陷入死胡同。在到达它之前,怀疑不能解除,得那么留神地盯紧它,生怕稍纵即逝。
这个时候惟独画皮想起来低下头,佛要叫画皮数通往彼岸之途的脚步,画皮不能忘记。
白眉蝠他们也没忘记这是画皮加入他们行列的理由。
小骗子、白眉蝠、圣诞老人是在东昆仑城和画皮相逢的。他们行过黄风岭,往西是一脉平阳之地。光阴迅速,厉夏经秋,见了些暮霭沉沉、寒蝉凄切、大火西流。
白眉蝠先是认出了飞天忧郁的面孔,接着另一人手里用月亮上的桂树枝制造的降妖宝杖,里边一条金趁心,外边万道珠丝,他说:“阿苯?!”
一阳子,是一阳子。
“我是一片叶子……”
是那片叶子?三千年就已记不清了。
那次姑娘飞飞飞飞一直到飞上天。她睁大了眼睛因为她吃惊极了,底下的东昆仑城快要看不见了。大风卷起她的长睫毛,吹得她要掉眼泪。她闭紧双眼。有人对她说:“你升仙了。”
她用叫喊来和那个声音说话:“你是说我变成了神仙?”风太大了,会把声音吹得支离破碎。
那声音道:“还没有,只是说你有天赋。你生呀死呀的字眼说得太多了,你自己觉得吗?”
姑娘道:“我觉得的,我自己常常厌烦。可是进行不下去。”
那声音道:“觉得腻是因为你沾惹的尘埃太多了。你想变得更清醒吗?你想变得更轻盈吗?你想更晶莹吗?”
姑娘道:“我努力!”
那声音道:“你要尽力而为。你要尽力不再尽力去做些什么。”
突然姑娘双脚有了着落,膝盖因而一软。睁开眼睛,已到了天上。
在天上姑娘还是犯了错。她试着推了一下一个古莲灯。没想到这看似沉重无比的古莲灯轻飘飘地应声倒地。在蟠桃会上,她亲眼看见地面上的胡杨颠。她的所作所为像蔚蓝大海里的绿叶泡沫,完全是徒劳无功,一颗为自己的徒劳无功和愚钝执迷的眼泪滚落下来,掉进海皇波士顿面前的一壶酒里。有情的人一掉眼泪,身体就沉重了,就往下坠坠一直坠入黄河,在三千里河界浮浮沉沉,心如刀割。
小骗子、白眉蝠、射天狼和画皮穿过西昆仑城的脚步在雨里发出青幽幽的短促回声。前面真的就是那座深黛色的山峰,根没在一片城镇的上方和云雾里。他们正是朝着这一处去,心里不免怀疑——真的有那个地方吗?真的有根源,可以攀登?
连雪峰都因为他们走的曲折迂回的路,只有等再看到马车才心安,知道没有在接近它的途中迷失方向,陷入死胡同。在到达它之前,怀疑不能解除,得那么留神地盯紧它,生怕稍纵即逝。
当真被他们寻觅到了山脚下,忽然有种期待的落空。那个叫西王母的小女孩过来问白眉蝠:“我搭你们的车上神庙去,好不好?”白眉蝠摇头不理。
小骗子笑道:“怎么就以为神庙就必定是人迹罕至的绝境?人人都知道、来得、去得,这才好啊。”
“因为,你们马上就找到了开始。”
小骗子点点头,西王母上了马车,便往山上爬去。
射天狼问:“开始是什么?”
西王母微笑道:“结果。”小骗子等人不禁心里一动。
春天的山景美不胜收。树木青翠,树上落满了巧舌如簧的鸟。蜂蝶翩翩起舞,峰回路转。一会儿看见幽郁的山谷和泉水,雪白清纯的泉水在一个落差下冲击出很深的池子,泉在里头变成碧绿色,显现着美丽而苦涩的回忆,那就是传说中的瑶池。
诡蓝得被山泉雨露洗濯过一般。白云悠悠飘浮。旁边的山壁全是极巨大的岩石,浓酽酽绿的苔藓。桃花开了,妖艳如云霞。
可一抬头,分明见到一台高楼,几层楼阁,冲天百尺,耸不以凌空。“那个上面就是开始?”西王母说道。
射天狼问:“开始?为何是开始?”
“开始就是结束。”
“为什么要结束?”
“彼岸!”
六
白眉蝠只是淡淡一笑。
一道活水,滚浪飞流,水上横着一根独木桥,竟又看见了先头见到过的大人的孩子。
白眉蝠欢喜地笑道:“好个勇敢的小孩。”那小孩三尺有余身高,稳当当蹬蹬跑过得木桥去,无畏脚下百余尺急促流水。白眉蝠等人便也过去。小孩子心紧张,手心有汗,摇摇晃晃走过四分之三处,脚底一滑,往下坠去。
白眉蝠一见大惊,风驰电掣地掠过去抄住小孩子一角风衣,往上一提,放开风衣抓住小孩子的手腕一口气提了上来。风衣却从小孩子上身松开飘了下去,落水而去。
小骗子来到对面,只见上流漂下来一个裹风衣的死尸。经过时看到死尸的面目,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那小孩子手中紧抱着一棵粗粗的胡杨……
七
小骗子道:“嗯,我记得的,东岸是镐京,西岸昆仑城。”
人的记忆就只有这么点儿,看到一个地方、一件东西、一个人的那一秒钟,二十四帧画面映入他的眼帘。他用来记住它的那几秒钟里世界上双同时消失和出现上千个地方、数以亿经计的东西,诞生了四十位新生儿,死去三十个人。
你一直在走一直在看,你怎么分辨要记住的,怎么记住要不忘记的?当那个人又出现在你面前,当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秒钟,你同样也只有一次机会凭借那二十四帧画面来辩论——
小骗子他们来到林边,想想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路,好像又不曾走过一样。觉得在做一场梦,总有点惴惴,生怕一觉醒来,我们总是怕些我们没忘干净的东西,我们想不起它们来。
直到隐隐钟磬悠扬,宫阙仙乐飘飘,人声鼎沸。五人心中一喜,再走就拨云见日,霞光霭霭、彩雾纷纷,有琼草松篁、鸾凤鹤鹿,东一行,西一行,都是蕊宫珠阙,宝阁珍楼。浮屠安详地耸入云霄,遍地青莲花、红莲花、雪莲争艳。
“这就是开始!”
一场盛况空前的欢迎仪式,歌舞不谢……
一首首歌天籁般响起——
听,那大美的歌声,何其壮丽!
苍天不负,万里跋涉,心地至坚!
巍峨的昆仑之巅留下千古不休传说——
歌: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谏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穆王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西王母曰: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于鹤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
…………
歌舞几日后,依依惜别,小骗子说:“我会再来的。”
圣诞老人念祷:“阿门。”
西王母的眼里爬满了记忆的泪水,心道:我宁愿是一棵胡杨树。
佛的梵音缓缓飘来,道:凤凰涅槃,缘起性空。你还是不能忘却昨日,阿弥托佛。
观音道:我佛,难道她还要重头再来?
西王母泣曰:海会干,石枯烂!冬雷阵阵夏雨雪,除非十万胡杨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