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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只有我武家军和江浙的俞家军,是仅有的两支完全归武将统领和指挥的部队,战斗力明显比其他部队高出几个档次。即使是这样,也为朝中那些文官所诟病,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云襄点点头:“太祖当年诛杀功臣,就是为了将兵权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以防将领拥兵自重,甚至举兵谋反。从那以后,兵权俱归文官掌握,领兵将领随时调换,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战斗力一落千丈。武家军和俞家军因为处在战争最前线,为了保证其战斗力,所以才没有调换过主将,也没有让文官插手指挥。”
武延彪严重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你一介书生,竟对大明军队的弊端看得如此透彻,我一向痛恨夸夸其谈,却又毫无领兵才能的文官,所以先前对公子多有轻慢,是我的不是。”他微微一顿,叹息道,“没错,俞家军和武家军是仅有的两支以主将命名的部队,所以被兵部和文官盯得很紧。我这次若不遵兵部令谕驰援北京,定会落下拥兵自重,抗命不遵的口实,朝中又会掀起将镇西军指挥权收归兵部的非议,届时我就算保存下镇西军的实力,又有什么意义?”
他望向黯然无语的云襄,淡然道,“领兵不光要考虑军事,还得考虑军事之外的政治。就算明知前方有埋伏,本帅也要率军冲进去,与瓦剌决一死战。但愿天佑大明,助我于逆境中取胜!”
望着武延彪从容淡定的目光,云襄终于明白了这位边关名将的苦衷。他黯然半晌,突然问:“武帅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武延彪一怔,跟着恍然醒悟,点头道:“不错!你救回了明珠母女,我应该借你一个大营三个月的指挥权。只是镇西军所有精锐俱已集结,做好了出发的准备,而留下守城的两万人马又各有职责,无法出借。现在,我只剩最后一支部队可以借给你了。”
“是哪个营?”云襄忙问。武延彪从案上拿起一支令符,递到云襄面前:“新军营。”
“新军营!”云襄大失所望。新军营只是训练新兵的临时部队,根本不算入大明军队的正规编制,在兵部没有正式的记录。营中除了负责训练新兵的军官之外,其他都是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的士兵,这些士兵就算数量再多、训练得再好,也只是一群没见过血腥的绵羊罢了。
“我没有想到你能救回郡主,”武延彪愧然一笑,“所以也就没有准备把部队借给你,如果你觉得新军营不堪大用,那我收回。”
云襄一把夺过令符:“新军营就新军营,不过除了新军营,我还想向武帅借一个人。”
“谁?”
“就是贵公子武胜文。”
武延彪眉头微皱,但还是点头道:“没问题,我立刻让他去新军营报道。”
晨曦如梦,朝霞初生,镇西军除了留守大同的两万人马和一万上在训练的新军,其余十二万人马连夜启程,火速驰援北京,偌大的大同府,顿时显得说不出的萧条和冷清。
第二天一大早,云襄在筱伯、张宝、罗毅及少林十八罗汉的陪同下,早早便来到驻扎在郊外的新军营。只见偌大的军营完全没有往日闻鸡起舞的喧嚣,只有巡逻岗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看来昨夜大军的突然调动,已经给新军营造成了不良影响,如今军中谣言四起,严重影响了新军营的士气。
云襄纵马来回军营大门外,对守卫的兵卒亮出武延彪的令符:“让你们统领出来见我!”
卫兵立刻进去通报,片刻后就见他独自出来,对云襄拜道:“我们统领已在中军帐中恭候公子,请公子随我来。”
没想到这个统领这么大的架子,剪了武延彪的令符也不出来迎接,云襄心中奇怪,对众人一挥手:“咱们进去。”
众人随着卫兵来到中军帐,进账一看,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将领踞案而坐,满脸愠怒。见到云襄进来,他立刻起身质问:“姓云的,我哪里得罪了你?竟在镇西军驰援北京,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关键时刻将我留下来,你是什么居心?”
原来新军营的统领就是武胜文。云襄将它留下来确实是有自己的私心,所以他对武胜文的质问避而不答,只皱眉问:“原来你就是新军营统领!”
“不错!昨夜父帅刚刚授命!”武胜文悻悻道,“父帅让我协助公子指挥新军营,公子但有所命,我会无条件遵从。”
云襄点点头:“好!让全营恢复操练,然后清点粮草、马屁、兵器,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早操结束后,让千户以上将领到中军帐议事。”
武胜文不满地瞪了云襄一眼,似乎在怪他煞有介事,小题大做,转头对他身后的武忠吩咐:“吹响号角,恢复操练。”
早操结束后,几名千户及参将陆续来到中军帐。新军营统领以下有八名千户,每名千户指挥三个营约一千二百人,加上后勤和中军,整个新军营大约有一万人,这是大明军队一个大营的标准编制。
大营的统领通常是由副将以上的将领担任,而武胜文是以千户身份出任统领,其原因一是他的特殊身份,二是新军营是非作战的临时部队,它的统领任免不像作战部队那般严格。
众将士来到中军帐后,武胜文指着正伏案沉思的云襄向大家介绍:“这位是云公子,已由武帅亲自授命指挥新军营,诸位快来拜见。”
其时大明军队中,常有文官甚至太监由兵部或皇上直接任命为经略或监军,以此身份指挥部队、掣肘统领,所以众将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纷纷上前参拜。云襄一直埋首望着案上的地图,此刻才从地图上抬起头来。他的眼中充满血丝,神情异常凝重,目光在众将士脸上缓缓扫过,在其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千户赵文虎和游击将士李寒光。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冲二人微微颔首后,对众将道:“大家先将粮草、马匹、兵器的盘点情况,详细汇报一下。”
众千户先后将自己手中掌握的物资汇报一遍,云襄听后脸色越发凝重。原来新军营不仅存粮不多、马匹稀少,就连兵器都残缺不全,甚至连兵卒们的衣甲都不齐备,面对这样一支没上过战场,装备不足的残军,就算云襄来之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
见众将都望着自己,云襄指向面前的地图:“武帅连夜驰援北京,途中必遭瓦刺十万精锐伏击。瓦刺人最善野战,又是以逸待劳,这一战镇西军前途堪忧。若瓦刺击败镇西军,必定会回师围攻放手空虚的大同,以打铠通往中原的门户。咱们新军营如何协助大同守军守住这道门户,我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云襄话音刚落,一旁的武胜文就高声质问:“咱们镇西军乃军中精锐,身经百战,我父帅更是战功卓著,天下闻名,怎么会败?你不要在此危言耸听!”
云襄沉声道:“善水者溺于水,善战者亡于战,战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我虽然希望武帅能逢凶化吉,反败为胜,不过咱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众将议论纷纷,对云襄大胆的预测均感到难以置信。一名千户道:“若真如云公子所言,瓦刺人击败镇西军后回师围攻大同,只怕新军营也起步了多大作用。”
“是啊!”另一个千户附和道,“新军营兵卒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若没有老兵带着,就算训练得再好,一旦在战场上见血,要么不知所措,要么落荒而逃,反而会影响部队的士气。”
赵文虎也道:“没错。新军营不是作战部队,平日只负责训练新兵,然后将训练过的新兵分散送到其他作战部队,由老兵带着上战场。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就是绵羊,必须经过老兵的言传身教,并在战场上经过鲜血的洗礼,才能由绵羊变成豺狼。”
“再说新军营装备简陋,粮草、马匹均十分匮乏,朝廷还欠着咱们大半年的军饷,兵将们早已人心惶惶,如何能战?”另一个千户也愤愤质问。
云襄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环视众将道:“如果我补齐新军营所需的粮草、军饷、马匹和衣甲,众位将军是否能够齐心协力,让新军营变成一支可战的部队?”
众将一听此话都有些将信将疑,一名千户冷笑道:“新军营所缺的粮饷,武帅向兵部讨了半年都没要来,公子莫非是兵部尚书的老子,一句话就能让兵部拨下粮饷?”
“你们不可小看云公子。”武胜文似笑非笑低调侃道,“诸位有所不知。云公子乃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众所周知,千门公子富可敌国,只要他舍得拔自己一根寒毛,就够新军营几年之用了。”
“真的?”“他真是千门公子?”众将都非常惊讶,见云襄坦然默认,众将的眼睛里顿时齐齐放光,纷纷向云襄保证:“只要公子能补齐咱们所需的粮草、军饷、马匹和衣甲,我们保证新军营将成为一支精锐之师。”
云襄心知这是众将伸手要钱时说的大话,也不揭破,对众将摆摆手:“你们下去抓紧准备,尽快将新军营训练成一支可战部队。粮饷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尽快弄到。”他在心中算算日子,蒋文奂也该将粮草、马匹、衣甲送到了。他转头对身后的筱伯小声耳语了两句,筱伯立刻领令出账,出城迎接蒋文奂押运的粮饷。
让众将回去准备后,云襄将赵文虎和李寒光留了下来。李、赵二人是云襄在新军营最信任的心腹,也是他在新军营最强的依靠,所以他有些任务交由他们来做。
“李将军,镇西军的军械处你熟不熟?”云襄问道。
李寒光摇摇头:“我来的时日太短,军械处在哪儿都不知道。”
云襄拍怕他的肩头:“你得想法从军械处搞一批武器,装备新军营。我虽可以弄到粮草、马匹、衣甲,但兵器是禁品,只有从军械处弄。我知道你有办法,无论花多大代价都要弄到!”自上次在剿倭营的合作过后,云襄便知道他是个军中老油条,熟悉军队的各种潜规则和漏洞,有他在,可以帮忙解决许多麻烦。
“公子放心,我尽快想办法。”李寒光说着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捻捻手指,“不过末将在这里人地生疏,恐怕得出点血才能打通军械处的关系。”
云襄知道这家伙又在趁机揩油,也不揭破,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递给他;“这里有五千两银子,你先拿去,不够在跟我说。”
“够了够了!”李寒光忙不迭地接过银票,嘴里连连保证,“公子放心,三天之内,我若不给新军营配齐兵器,公子就立马撤我的职。”
“你想得倒美!”云襄笑着给了他一拳,“大敌来临,你这个中军总管岂能逃避?”
“多谢公子栽培!”虽然早猜到云襄会让自己主管中军,不过现在由他亲口说出来,李寒光还是十分惊喜,连忙拜谢。
云襄转向赵文虎,脸上的轻松顿时消散。望着这位儒雅的虎将,他问:“如果武帅失利,瓦刺大军围攻大同,不知赵将军有何良策守住大同?”赵文虎摇摇头:“公子肯定知道,大同是守不住的。”
云襄怔怔低望着地图,自语道:“难道现在就只剩下这唯一一步险棋了?”赵文虎点头道:“恐怕只有这一步险棋,方可解大同之围,望公子早下决心。”
云襄黯然摇头,欲言又止:“若是如此,整个新军营一万将士,恐怕……”赵文虎漠然道:“丢卒保帅,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战争往往就是这样残酷。”
“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云襄痛苦地摇摇头,“也许武帅能给瓦刺人予以重创,使之无力再攻大同;又或者京师三大营主动出击,与武帅夹攻瓦刺人。战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到最后关头,咱们不用出此下策。”赵文虎黯然道:“但愿天佑武帅吧。”
“你俩在打什么机锋?”李寒光莫名其妙低看着二人,一脸的疑惑,“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国士无霜手打)
“不懂就不懂吧,但愿新军营不用走到那一步。”云襄说着将二人送出中军大帐,待二人纵马离去后,他转头遥望东方,耳中似乎听到了千军万马的冲锋声和呐喊声,他的眼里泛起无尽的忧色,幽幽叹道:“这一战,就快见分晓了吧?”
三天后,就再筱伯迎同蒋文奂押运的粮草、马匹、衣甲的同时,十二万镇西军驰援北京途中遇伏、主帅武延彪英勇战死的噩耗也传到了大同。紧接着,瓦剌十万铁骑在四王子朗多率领下,狭击败镇西军主力之余威,火速向防卫空虚的边关重镇大同府逼近。消息传来,大同府的天空,顿时笼罩在一片惨云愁雾之中。
在新军营的中军大帐里,十几名千户以上的将士均默然无语。他们从云襄的眼神和帐中凝重的气氛中,感觉到这位貌似柔弱的书生,将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各营的装备、武器、马匹、粮饷都齐备了?”云襄平静地问,见众将皆点了点头,他又问,“安家费也都发到每个将士的手上了?”
中军总管李寒光忙答道:“幸亏有蒋先生送来的银两,咱们不仅补齐了新军营所欠的半年饷银,还每人另发了二十两银子做安家费,都发到每名士兵的手上了,公子请放心。”
云襄满意地点点头,他的目光从众将脸上一一扫过,肃然道:“现在,瓦剌大军离大同不足三日路程,是新军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众将鸦雀无声,齐齐将目光聚到云襄脸上。云襄示意张宝和罗毅挂起地图,然后他的手指从地图上标注的大同府一路往北,越过长城指向茫茫大漠:“新军营将沿着瓦剌大军入侵的路线,一路往北,直插瓦剌心脏!”此言一出,众将顿时哗然。
一名千户急道:“咱们对漠北的地形完全不熟,后勤补给也无法跟上,新军营孤军深入瓦剌腹地,内无粮草外无援军,这是拿全营将士的性命去冒险。”EverGreen
另一名千户也附和道:“没错!这完全是将新军营置于死地!”
云襄待众人议论声平静后,才徐徐道:“新军营都是些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一旦在大同与瓦剌接战,难保不会四下溃散逃命,影响友军的士气,不如率新军营北上突袭瓦剌,在那里新兵们逃无可逃,必能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在众将疑惑犹豫的当儿,赵文虎附和道:“我看此计可行!瓦剌尽其精锐入侵大明,国中定然空虚。咱们沿着瓦剌大军南下入侵的路线一路北上,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要咱们行动迅速,打得够准够狠,瓦剌大军必定会回师救国,大同之围可解。这正是围魏救赵的好计!”
“可是,咱们孤军深入瓦剌腹地,如何保障后勤补给?”一个千户仍觉不妥。
“我们要向瓦剌人学习。”赵文虎指向地图,“北上的途中有不少瓦剌牧民的定居点,在那里可以补充粮草,以战养战。”
众将望着地图默然无语,半晌,终于有人嗫嚅道:“瓦剌大军若是回师救国,新军营……恐怕会全军覆没,彻底埋葬再茫茫漠北荒原。”
众将齐齐把目光转向云襄,只见云襄沉重地点点头:“新军营一旦突入瓦剌腹地,便成为一只内无粮草、外无援军的孤军,将遭到瓦剌数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要想再返回关内,恐怕是难如登天。”
云襄望着地图一声长叹,“不过,这是解大同危局的唯一一步险棋,如果咱们不以身犯险,大同一旦失守,中原门户大开,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将倒在瓦剌人的屠刀之下,不知又有多少苍生黎民将在战争之苦里煎熬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