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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by悄然无声-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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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起的车帘里,露出一双碧蓝的眼。 
青青本应该矜持羞怯一下,这种惺惺作态本就是她极熟练的。可与他的目光相接,却不知为何,他眼中似有什么拴住了她,一时之间竟转不开去。于是连一句话都没有,青青恍惚着就上了车。 
外裹普通青呢的车架,车内则饰以金玉,绘以绿云,青青隐约记得,这是杜府的马车,一宿空落落的心,此时方稳了下来。 
车内极宽敞,两人之间还隔了一张桌几,青青觉得空气似乎一下子无端的紧促起来,压得她渐渐无法呼吸。 
她仿佛能感觉到自己鬓上那朵几摘几簪,无数次才簪好的珠花,圆润的珠子花瓣似的忽地遇雨催开,一枝一叶都在颤抖。 
他于她本是陌生的,应该防备的,可是他连碰触一下她都不曾有,她便一下子软弱得失去了意志。 
封旭始终不发一语,合着双眼仰在靠枕上,似闭目养神。车轮辘辘,一路碾着人声雨声,却唯有他们之间是寂寞无声的。 
青青颤着,眼睛一瞬不瞬,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封旭。他只穿了青布的长衫,仿佛寻常富贵人家公子,便服出游。 
眼光滑过他的的下颚、唇角、鼻梁,最终望住他额角的疤痕,终于感到一丝活络从凉透的指尖传来,微微苏醒了些。但仍不敢贸然开口,嘴唇抿了抿思量一下,方轻声道:“伤还在痛?找大夫看了吗?” 
封旭始终不发一语,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慢慢地转眼望向车外。 
车外,春雨淅淅沥沥,绒毛似的,细得如丝,冷却一层一层地漾上来。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倒是一个老妇还在街角屋檐下买花。远看时并不知是什么花,只看到叶片油绿肥厚,如一汪水,花却黄灿灿的一串串,似带着暖意的绒毛。车行的近了,看的清楚,不过是最寻常的油菜花儿。 
几个孩子跑在雨中,衣衫湿透了,仍不在乎,只顾着踏水嬉戏。几乎是无忧的笑声劈面而下,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嵌进微热的针。不期然的,想起在阿尔江老爹的戏班子时,喝了七八分的醉,赤足跑在雨中时,也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心情。 
然而,这世间又有谁能无忧。 
良久,封旭嘴角轻轻一撇,:“太夫治不了。” 
眼底深处遮不住的火在燃烧:“正如原本是我的已不是我的一样。” 
青青微微一震,但见封旭已经阖起了眼睛。青竹的帘子落下,雨丝抽得帘子梭梭地声响,光穿过细细缝隙,明暗之间,眼角的皱纹清晰有如刀刻。 
他应该很年轻,不应该如此憔悴。 
青青的胸口一颤一颤的,梗塞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辛辣。 
“我能帮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青青声音细碎如雨,低低地说着。 
封旭只做未闻,信手拿起茶盏,伸到了窗帘之外。雨中的天总是灰的,仿佛水洇过稀的墨勾了,渲了开去。 
春雨细酥,漫漫地落在其中,“叮叮”地几声孤调,半晌漫过了碗沿,落在青石板上,就象是初春开出的无色花。 
斜斜地风过,点点细雨湿了封旭的眉目。他倏然转头,将雨水一饮而尽。斜凭几榻,凝视她良久,似看得极深:“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等我。” 
因要避人耳目,封旭将马车停在离宫门很远处。青青下了车看着他那乘马车渐行渐远。 
青竹伞遮住了一方漏雨的天,雨声寒碎,风声欲断。   
转   
雨将歇未歇下了一整夜,淅淅沥沥地将整个陈宫都洇湿了。青青所居的窗旁一豆孤灯,只在夜风声中奄奄,那一点烛光几乎微不足道。 
青青晚饭的分例也有五六道菜,小小一张桌几摆的满满,落了满庭的清冷,阶下的青苔又绿了。青青觉得身子一会儿在烈火中烧着、一会儿在冰窖里浸着,挣扎着备下了一坛陈酿,拉了李嬷嬷来共饮。 
先朝的许多东西能毁的李太后俱都毁了,舍不得毁的,不能毁的就收藏在康慈宫后的藏经楼里。 
藏经楼的钥匙把持在李嬷嬷手中。 
李嬷嬷最好的就是杯中物,青青斟一大杯酒,送到李嬷嬷面前,微微笑道:“我敬嬷嬷一杯,您老可别推辞,满饮了罢!” 
李嬷嬷心里喜欢,接过来一口饮尽,还把杯照了一照,道:“干!” 
青青又送一杯道:“嬷嬷心情好,就再吃一杯,我量浅,就不陪您了。” 
李嬷嬷道:“你虽然好意请我,但若不吃岂不没趣?” 
说完,逼着青青饮干。 
青青脸色变得有些惨白,强自一笑道:“我吃,嬷嬷要陪我吃呢!” 
李嬷嬷大乐,不待青青多劝,大半坛子酒就进了腹中,慢慢趴在了桌上。 
青青心痉挛似地颤抖两下下,又上前推了两下,李嬷嬷已是人事不知。 
她又惊又喜,因知李嬷嬷向来的习惯,就在她颈间轻轻一扯,钥匙就带了出来。 
青青飞快地将钥匙收起,起身就往藏经楼走。藏经阁位处偏僻,天色迟了,偶尔几个宦官路过,也不甚在意她。可青青步伐不敢快也不敢慢,装作不经意地踱到了藏经楼前。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候,只两个小内侍守在门口,肚子饿得愁眉苦脸。见青青进来,忙笑嘻嘻的上来,道:“姑姑怎么来了?” 
“怎么,还饿着?我替你们一会,赶紧去吃吧!” 
两个小内侍还待迟疑:“我们这……” 
青青微微挑起眉:“上着锁又没有钥匙,你们还怕我偷了什么不成?” 
两个小内侍虽知道藏经楼的东西要紧,但也都青青究竟不是一般人,便互看一眼,毕恭毕敬的笑说:“多谢姑姑了。” 
内侍们相携去了,青青又屏息半晌。 
弦月漫过了树梢头,几只蝉虫躲藏在石缝中“吱吱”地叫个不停。青青见四处没有了人迹,才拿出钥匙开了门,掩门而入。 
夜色阑珊,隔着屋檐下的宫灯,模糊的黑暗中,她踉跄着往前摸索。 
李太后是极念旧的人,每隔四五天工夫,总要把前朝的物件等等,查看一番。在那个时候,青青总是能出入藏经楼,所以一应陈设自是熟悉。 
要找的东西究在何处,也心知肚明。 
待拿了东西出了楼门,将房门依旧锁得好好的。不远处响已起杂沓的步声,她神色纹丝不露,一颗心“砰通砰通”似要跳出来一般,连掌心里也不住渗出冷汗。 
回到房里时,李嬷嬷仍旧醉着,一屋子的酒臭熏天。青青把钥匙原样放回去,藏好东西。 
坐在那里似觉得冷了,用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惶恐地张望着四周。唯有一碗酒。哆哆嗦嗦地一股子倒在嘴里,辨不出味道,只觉着苦腥。胸口一阵子翻绞,猛地又吐了出来,咳着、喘着,象是要把心肝都呕尽了。竟再也坐不住,起身又往院子里走了走。 
心神不定,六神无主地游走。不知怎地,那双蓝眸就占满了胸口。 
奇异的,心竟然安定下来,她在廊下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回到房中,“哧”一声吹灭了灯,静静和衣睡在李嬷嬷身边。 
战役获得胜利以后接受“献俘”,四月二十四,大陈的皇帝及文武重臣,齐聚在午门城楼上。 
皇帝的御座设在城楼正中,封荣端坐其中,身着赤色韎衣韎裳武弁服,眉目端凝,难得的庄静。 
献俘仪式极为严肃而令人悚惧,祖例后宫女眷皆并不准许参加,连内侍也一律不准出席。皇帝的两旁站立着的均是授有爵位的御前侍卫,本没有香墨的位置,可她偏偏破格站在封荣御座之侧,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身着深红色的侍卫服,连发都挽在了乌纱帽中。唯一把折扇不规不矩的斜插在腰间束带之上,栓在扇子顶端的雪白色的流苏,饱蘸了光从朱红的官服上的坠下,仿如绿堤边杨花飞絮,一摇一晃,丝丝分离再丝丝揉合。 
李原雍立在御座外,自然清楚看到了香墨,但冷冷地没什么神情,再也不看她一眼,只当是尘埃了。 
午门位于内城之边的中轴,向北俯瞰,分隔内宫与外廷的永平门,安平门、昌平门,中门缓缓左右打开。此时丽日当空,万里无云,自禁城永平门到中门广场,御林卫五营云道两侧而立,衣甲分作绾、褐、青、缥、黛无色,鲜亮整洁连绵如海,依次第接,蔚为壮观。 
被压上花岗石广场上的战俘手脚戴有镣铐,一块开有圆孔的红布穿过头颅,遮胸盖背的正对中门下跪。 
刑部尚书趋步向前,站定,然后大声朗读各个俘虏触犯天地、危害社稷,罪人法无可逭,请天子御批依律就地斩首示众。 
一身武弁服,十二旒冕冠后的封荣,眉猛然一扬,眼神凌厉起来,淡淡答道:“拿去!” 
香墨站起他身侧,极目远望,广场上人物皆面目模糊,却不见一丝动静,困惑中回头看向封荣。 
封荣见她看来,才缓缓现出一点笑容。 
陡然,他一旁的的两名高级武官接声,紧接着二声变作四声,八声变作十六声、三十二声变作百声相次联声传喝,最后午门之下的所有将士皆屈膝而跪,宏大声浪扬起:“拿去!” 
山呼万岁中声震屋瓦,恍如野兽可怕的咆哮,连脚下的地似都在为这样的声势颤抖。 
风骤起,旌旗溯风窣窣乱响,如泣如咽。 
香墨立于中门城楼之上,烈日耀目欲盲,战俘的血在一把把精钢刀下挥出,如赤色浓酽的瀑,花岗岩几乎被吞没。 
一片血色里,她始终找不到要找的那个人。 
即便是在城楼上,满溢的血腥依旧了顺风呛人,酝酿一种令人呕吐的味道。封荣微微向后靠在御座的九龙雕背上,以手掩唇,有意轻轻对身侧的香墨,话里不禁隐隐带了一丝轻蔑:“你看陈瑞。” 
武弁十二旒冕落落如星状;中缀五采玉; 点点静谧地流冰凉浸没额际面容。他凝视她,仿佛隔了一层雨幕,依稀朦胧,他想起那个雨天,那个褪去衣衫,只着了一件肚兜的女子,深深浅浅的红,被他沾湿了,单薄的胸际看得见起伏的痕迹。 
而他,仍不过是那个惊慌苍白的少年。 
金边玄色的九纛龙旗矗立在御座之前,被风托得不住的摆动。香墨垂眉,唇际只略有笑意。手中攥着折扇,在这样庄重场合不合时宜的轻佻的敲着自己的手心。 
封荣也不要她回答,好半晌静静地望着下面,眸子里琢磨不透的颜色复杂地沉淀。 
献俘之后,封荣仿佛很随便地问道:“陈瑞,你身旁的是谁?” 
声音仍是由御前侍卫通传下去。 
此言一出,城楼上的百官均纷纷倾身向中门前陈瑞的方向张望,一时低声嗡嗡。 
香墨不由微微皱眉,挪前两步,俯瞰下去。 
陈瑞一身亮银的甲胄,护心镜如一轮月在阳光下寒光凛凛。他的身边,一人裹着乌黑的斗篷,突兀的匍匐在一群武将之中,孤萧凄冷的模样。仿佛觉得什么,他抬起了头,遥遥之中,他们对上视线。 
依稀的,恍如隔世的光阴极缓慢地流淌过去。 
香墨站着,他跪着。 
她在城上,他在城下,皆无法看清彼此的。 
耳畔密密满盈着风声,香墨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跪着的男人,悄悄地握紧了拳,往事如烟一一地从眼前掠过。他们之间曾有过许多的旖旎时光,仿佛久远的梦境。可是最先的浮起的,印的最深的,仍是碧液池天青色的锦缎袍子在水间挣扎起伏,簇拥着雨落的涟漪。湛青的眼掩在血里,深到骨髓里的狰狞怨恨。 
再多的旖旎,都已湮灭在十丈红尘的烟火中。 
她慢慢地退回了原位,心里想着,终究是脱不开魔障。 
此时,陈瑞已回道:“回陛下,是青王。” 
并不用人通传,陈瑞的声音响亮盘旋,震的城楼上的百官几乎是惊呼着喧哗起来。 
封荣似半晌才明白陈瑞的意思,他慢慢地吸了口气,半自语似的喃喃说道:“哦?朕怎么没记得加封过这个一个王啊?” 
陈瑞已奉召上了城楼,重重的铠甲随着步履发出呛然的声响,低微而刺耳。跪于封荣面前时,露出里面官袍下摆,耀眼的赤红,像是一渠铁水泼洒。 
他沉声道:“启禀陛下,青王是先帝加封的。” 
一侧李原雍骤然有些失控地,愠怒和狂乱地大声叱道:“放屁!” 
风起,卷着战帜飘舞不羁。杜江椭圆的长长帽翅微颤,缓缓接过:“陈瑞,你好糊涂,事关天家无凭无证,你可是活腻了?!” 
然而,杜江声音虽平缓下来,却像冬日结冰的湖一样,底下终究是一片暗涌。 
陈瑞叩首一拜,阴隼一样的眼,缓缓抬起。 
“回阁老,臣下有凭有证!” 
他唇角牵起一丝讥讽的笑容,双臂高举,袖在风中飘扬。 
双手间是一块玉佩。 
李原雍面孔顿时雪白,强自镇定。英帝时宫制的玉佩识得的只有几个老臣,其实辨别真假极易,但他们均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掂量许久,就好像真能看出什么别样玄机似的。最终落到杜江手里,他只瞥了一眼,抬起头来,面色淡然,道:“东西确实是真的。” 
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在斟酌着什么,一双玄色朝靴几乎是无声无息踱到封荣面前,出人意料的将玉佩双手奉与封荣,道:“万岁,兹事体大,还请移驾到内殿吧!” 
话却是寻常人家长辈的口气。 
封荣低垂着头,仿佛在想什么,脸庞上若有若无浮上浅浅一缕笑。 
香墨一直看着他,手间仍轻轻敲着折扇。几和扇身一样长的流苏仿佛绽开的白花,伴随她缓慢的一摇一晃。扇是贡品,名曰莞香。传言此木伐下时,须由莞香的洗晒少女捂在胸中,以取女儿香。 
那股暗香软软,隐约纠缠,幽幽沁人。 
因离得御座近了杜江闻到了。封荣自然也闻到了,他的眉端渐渐舒展开来,过了片刻,嗤得一笑:“就依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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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午骄阳在地间如同泼下大簇金粉,中门经由东华门入钦安殿,路铺洒。宫阙脊兽城连绵,起伏似海涛翻涌,皇帝的御辇长驱直入。众臣只有杜江是御赏的紫禁城乘双人抬舆。陈国祖制,亲王或太师方有特旨可以恩赏。所谓双人抬舆,不过把特制的椅子,靠背和两侧用整块木板封实,只前方空着让人便于乘坐,雨雪还允许在上面加覆盖,前面加挡帘,碗口粗细两根竿子从椅子两侧穿过,由两人或手或肩抬扛而行。 
其余的大臣则跟随其后,步挪的朝钦安殿而去。守东华门的护军统领,明知他们不应经其道,但眼下在那狭长青石甬道通路上,团团朱红的黑,安静无声地挤在起,如奔流的河川,当朝的重臣涌而入,便不得不放行。 
钦安殿原本是皇帝举行朝会的地方,封荣变得昏聩享乐,已不是两的事。初登大宝时种种谏言的上疏雪片似的几乎淹没皇帝,可皇帝从来懒于过目。于是,渐渐地钦安殿几乎是荒废。倒不想,今日破例的满朝文武俱全,恍如个空置许久的戏台,突然间生旦净末丑俱全,值殿的内侍全都眼花缭乱,手脚慌忙起来。 
事关己身,封旭便也被招进钦安殿,但因身份未明,只远远跪在殿口处。 
李太后闻讯后也来,但宫眷终究不宜抛头露面,便在御座后设挂珠帘,李太后垂帘而坐。 
封旭抹抹面颊上汗渍,忍不住抬眼,望向殿中最高处。鎏金雕龙的御座上个身影,斜斜地歪在上面。盛日的光到御座深处,也只是星星,落在大陈皇帝身上,他只是静坐在那里,没有人间烟火的俊美,毫无生气恍如被双无形的手高举的精巧蜡偶。 
御座后颗颗致浑圆的珍珠做成的帷幕,潋滟似地光晕里,隐隐可见位盛装贵妇,看不清面容,唯发间那顶十二龙九凤冠,金龙缠于翠云珠花之上,珠光金玉,恰似夜空中朦胧月色,滑过青丝三千,敛于无痕。 
恍惚之间,凤冠下的双犀利眼眸凝睇过来,封旭与李太后的目光碰,直直昂首,冷诮的眼神,倒像是在挑衅。随即封旭低下头,唇却无声扬起。轻轻上挑的旧刀痕,犹含着似是而非的笑意。 
李太后目光里的丝惊诧慌乱,终究掩盖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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