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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青觉得身体的内火烧的破裂的肌肤,偏偏冷汗从他的额头滑下,带着血从下额滴落,他连叫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低低求着:“不要,老爹!不要!我们都会逃出去的,求求你!”
夜色的天空好似卡哒尔神的眼眸,遮蔽万里。阿尔根的面孔在神诋的眼下空洞苍白,而蓝青与他面面相觑。阿尔根的一滴泪落了下来,急急促促,仿佛舍弃了任何挣扎的机会似的,落在了蓝青的面上。
蓝青竭力呼吸着,平稳着那沉下去了的心。
他安静地等待着。
阿尔根死死掰开蓝青搭住平台边沿的手,继而换上一个勉强的笑脸:“对不起,对不起……”
蓝青的思绪已经开始停滞,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不停的说着,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他不能死。
奇异的阿尔根的动作在他的眼中缓慢了下来,仿佛被牵住了丝线的傀儡,而他陡然抓住了那跟透明的丝线。蓝青使足了气力一拉,阿尔根就被扯到了空中,逃生中散落的花白的头发在迎面的大风中乱舞,那目光定定看住蓝青的刹那,却忽然微微一笑,似宽慰,又似遗憾。然后,整个身体笔直无声的落下峡谷。
蓝青拼命爬上的平台,喘息了半晌,才颤抖着探头往下望去。追袭他们拼命攀爬的饿狼,已经蜂拥而下,撕咬着新鲜的尸体。
狼的利齿下,戈登和阿尔根的血交汇在一起。
蓝青呆呆的看着,心腑之内仍是那个小小的声音,他不能死,不能死……
喘息着要继续往上攀爬,可是峡谷的上方竟传来了同样凄厉的嚎叫,呼应谷下饱食尸身的叫声,带着他的绝望的响彻天际。
蓝青几乎想要哭出声来。
突地,狼嚎声止了,片刻功夫,自谷顶顺下来一条极粗的麻绳。
蓝青不及细想,抓住了绳子拼命爬了上去。到达故顶时,他环视着周围似熟悉又陌生的明盔严甲,不由得恍惚了起来。
蹄声传来,军士们整齐如刀割一般分开,骂到了近前,停了下来,马背上的人俯瞰着他。
陈瑞身着的大概是征战沙场的一身重甲,只在领口处能看见其内雪白堆绣的霜锦。此时天色已经将亮,陈瑞映着薄曦的眼眸眯成一线,格外锋利明亮,让蓝青不由得想起狡黠凶恶的狼。
“虽然是一老一幼,但你以一敌二,总是活了下来。不愧是陈家的血脉。”
蓝青思绪瞬间乱了起来,所以并未听清最后一句。
“你逼着我杀了人……为什么……为什么……”
“那你为了什么杀了他们?”
陈瑞的嗓音冷冷的传入耳际的同时,蓝青忽然猛地一震,望住陈瑞,面如死灰。
“我……我不得不,我不是故意的……”
陈瑞目光如炬,和蓝青对视。
“你杀了人,你的手上沾满了血。”
蓝青慢慢把视线集中起来,嘴角扯出一丝不成型的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得不杀了他们!因为他们要杀了我,要杀了我!”
陈瑞不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早晨的沙漠,天空像被水洗过了似的干净,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放目所及 沙丘不断的铺展,好似女人姣好细腻的胴体,好似还带着轻微的呼吸,起伏着。
那么安详的沉静,却更觉凄凉。
蓝青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仇视,瞪视着陈瑞,毫不退缩。一阵旋风刮过身旁,卷来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枯叶墙角,在风中飘来荡去。风下就是被兵士屠戮的几十具狼尸,鲜血像小河般汩汩在沙硕上流淌。
“这就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你不杀人,就会被人杀。”
很久以后,陈瑞这样说。
蓝青恍惚听懂又恍惚未懂,只余下受伤的胸口和面颊带着身体内不曾熄灭的火,剧烈疼痛。
花是红花,取自波斯,又成为番红花。浸入水中,水渐渐为金黄,而花却红艳不衰。且药力甚为凶猛霸道,喝下去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范婕妤腹中已经成型的胎儿就被打了下来。
其间的挣扎厮打嚎叫都与香墨无关,自有皇后派来的内侍完成,她所需要做的,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接受范婕妤和所有人的咒骂。
范婕妤所居的宫阁盆花甚多,锦绣绵延,芍药丁香海棠,红香腻粉,素面冰心,虽花又锦,生生就压下了恍如铁锈的血腥。
香墨并没有说话,只垂眉端坐,唇际略有笑意。
转
花是红花,取自波斯,又成为番红花。浸入水中,水渐渐为金黄,而花却红艳不衰。且药力甚为凶猛霸道,喝下去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范婕妤腹中已经成型的胎儿就被打了下来。
其间的挣扎厮打嚎叫都与香墨无关,自有皇后派来的内侍完成,她所需要做的,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接受范婕妤和所有人的咒骂。
范婕妤所居的宫阁盆花甚多,锦绣绵延,芍药丁香海棠,红香腻粉,素面冰心,虽花又锦,生生就压下了恍如铁锈的血腥。
香墨并没有说话,只垂眉端坐,唇际略有笑意。
这样的笑意一直持续着,出了大陈宫门,回到了墨府。进了角门穿过月洞门,并不往北回绿萼轩,只转南自穿廊往来凤楼行去。
来凤楼内虽久无人居,但仍打扫的十分干净。转过碧纱屏,便是一尊白瓷观音供在案上。
香墨仍旧噙着那抹笑意,望住神像半晌,才对身后随侍等人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侍婢等人刚要福身应是,却被香墨的话截住:“退的远远的,有多远退多远,我这里用不着你们。”
侍婢等人偷偷觑她的神色,不敢再言声,悄无声息的出了来凤楼。
等到无了人,香墨唇际的那抹笑意才陡然消失,缓缓跪在了观音像前。
观音像为白瓷雕塑,胎薄釉色剔透光亮,被透过宝扇窗的金色阳光一照,微影憧憧,莹润如堆脂,胜似白玉雕成。已记不得是谁送来的,只记得人说这是一尊甚为吉祥的观音像,圣佛开光,九九八十一日的普门颂祈福。所以观音如花眉目都是笑如弯月,天作神瑞,吉祥美满。
香墨目不转睛地望着,心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狠狠刺入,扎得极是疼痛。可手依旧缓缓合十起来。
来凤楼四面镶嵌的洪福齐天的宝扇窗挡不住午后的阳光,顺着镂雕的空隙,照拂在观音像上。过了很久,香墨自己发现,那神佛的眉目似乎更加欢喜,仿佛一弯新月,不见世间悲愁。
香墨想笑,终究无法笑出,只用涂抹了殷红丹蔻的手指狠狠按住了唇,压抑住其下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哽咽,喃喃自语:“我恨……”
恨意载满的身子再无法支撑,香墨渐渐歪在了案上,头枕贴在光滑的木面,上好的乌檀木被肌肤的温热浸润,起先变暖,然后依旧阴冷沁芳,似乎不论多久,都无法暖起。手不由得抓住案边,指节间死死的力度似要寸寸拧碎断裂。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的耳畔传来门帘衣物的窸窣声,此时此刻敢进来的人是谁,已不言而喻,可香墨恍如未觉,依旧伏在那里。
片刻之后,一双手臂便从身后环住了香墨。陡然带来一阵寒凉扑背,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身前的手指在阳光中,筋络清明,唯拇指上一枚硕大青玉扳指,更衬得男子的肌肤为一种淡淡的白玉色。
良久之后封荣才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那声音是淡淡的,幽幽的,小儿般软哝的口吻。
熔化的铁,丝丝络络流溢压下来,突地激起香墨的心悸,心腑肌肤激烈撕痛,仿佛要将她活生生熔铸其中、命悬一线。瞬息,汗水湿透了后背。
封荣恍如未觉。香墨因今日入宫,梳了飞西譬,颈上髻后,分别插了六枝镂花足金花穗钗朵,阻挡住了他的温存。而封荣的手指却极有耐心地,慢慢将那足金花穗钗朵折下,丢在揉了软金丝和孔雀翎的毯上,便是衬着红绿斑斓,也不过是成了一簇残骸。
再没了阻挡,封荣一边将以脸厮极为温存磨着香墨的颈项,一边轻轻道:“小的时候,甚至是现在也会想,要是一直呆在娘亲的腹内,永不降临这个人世有多好?娘亲的腹,只是薄薄的一层肌肤,就会遮挡住外面所有的风雨,遮蔽住外面所有的污秽。蜷缩在娘亲的怀中,永远不要出生……那样该有多幸福?”
有絮温热的丝,在耳后颈项轻轻一勾,仿佛是他叹了口气。
“香墨,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吧……”
封荣极温柔的手温在她的腹间,却带出炽烫冲入香墨的身体。
他大抵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就在那里,有一个生命在她的腹中,然后固执的不可挽留的离开……
曾经就在那里……
而他所祈的,是永得不着的恩赐。
香墨的眼渐渐被莫名的东西所模糊,而她努力的仰起头,迎着阳光,习惯的微微的眯起了眼,倔强的不肯让眸中物流下来。
手搭在封荣的手上,原本就要推开封荣,可待触到了他的肌肤,整个人忽然被吸取掉了生气一般软了下去,发髻上六股沉甸甸的赤金流苏垂拂在了封荣的指尖。若不是清冷碎响,封荣几疑她停止了呼吸。
她不受控制的紧紧抓了他,唤了一声:“封荣。”
声音低沉而沙哑,封荣并不回答,伸手抓住香墨的肩,将她缓缓转过。
香墨对上了封荣的眼,眼波微转的时候流出桃花般的温柔,此时的封荣是少言的,人人皆道当今的天子是傻极的人。而她却知道,他凡事看在眼里,不言不语,人皆不留心时,已留在心里。
聪明极的人才能如此。
香墨笑,此时似只能笑,只是不知何时就改了口,称到:“陛下;日后定是螽斯衍庆。”
封荣轻轻以手掩了她的口,又折下她发上一股累丝金凤,指间流苏清泠。半晌,方伏在她的肩上,喘息笑说:“螽斯羽,诜诜兮……”
香墨睁着双眼注视窗棂间投射的颜色。赤金的光,缓缓地移动,由东至西,彤红金粉转为乌黑,又变为明晰似银的白,清冷刻骨。
窗外到底还残留着冬日,除去几株松柏,便是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
只有月光的寒澈,仿佛将人无穷无尽浸在霏微的雨中。
香墨想,到了夏日就好了。
到了夏日就是繁华似锦,再不会这样空空如也……
陈国历二百三十五年的五月,夏日来的早,牡丹开得极盛。
碧液池池水涟漪,绕着一带短短朱漆红栏,栏畔姚黄魏紫,犹有几本如美人的红衣只卸了半肩,花欲笑,并未全开,数本雪拥蓝关倒开得雪白灿烂,映着正浓日色,满眼的妍丽。锦绣一般的花影横披,天然一张穹幕,把前后窗纱都映成斑斓一般,繁华似到了极处。
窗前站的久了,缂丝紫鸾鹊谱的轻衫吸了日光,附在身上便微微的带出了一身薄汗,香墨却依旧不曾移动,只带着些慵懒的对身后久候了半晌的丽女官道:“怎么有兴致出宫来?”
“春去夏来,皇后娘娘旧疾又犯,便谴了奴婢来,指望着夫人寻来药引。”见香墨并不答话,丽女官就垂首径自又说了下去:“魏淑媛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因躲在了太后的宫中,皇后娘娘也是前些日子才得到消息。”
话说道此刻,丽女官蓄意的停上了片刻。可等了半晌,并不见香墨回声,不由抬头看去。
轻衫织工是顶精致的,缂丝紫鸾双翅织金微凸,在日光下散发出鹅黄色的浅晕,仿若水色月华。但此时瑟瑟晃漾不定,似欲展翅飞出经纬牢笼。丽女官忙把心神按定,方觉出香墨是在无声的轻笑。
“当日我就觉得,魏淑媛是一个十分聪慧的女人。”
“夫人打算如何办?”
“我?我是攥在皇后的手中的,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丽女官闻言弯唇一笑,福身无声退出。只留青玉香炉内一段乌青的烟袅袅升起,熏染着一种死寂。
窗外,繁华鼎盛,比残冬光景迥然不同。
只是不觉成恨俱凋零,到头仍是空空如也。
大漠里的夏日,日头仿如鲸吸牛饮,吸尽了地上每一寸的水分。蓝青站在烈日下,觉得手里的弓弦都变成了干涩的刀,一寸一寸割进手指,渗进血肉。眼被酷热蒙的一层模糊,手不禁脱了力,箭离弦而出,未曾来得及凝力的箭还未到靶心就失了力气,软绵绵的落在地上。
几乎就是同一瞬间,乌黑的鞭带着尖利的呼啸劈头而下,蓝青面颊上立时就出了一道血痕。眼前的薄雾迅疾溶散开,连同那燠热腥锈的血气一同,让蓝青微微的眩晕。
他并不敢言声,只抚面垂下了头。
着了一身轻甲的陈瑞站在蓝青身旁,手执的鞭蜿蜒颀长,淡淡的浅黑色,像一条蛇驯服在他的掌心。因这一鞭挥的格外用力,蛇的信子上还有着点点的血滴。
“持弓最忌心神不稳,这样射出的箭还不如不射!我朝世宗皇帝,因其母失宠被囚冷宫,为恐人发觉,习箭时以棉被覆靶,且发箭必先端凝三刻,以保每箭不失!”
一番话说的缓缓淡淡,语调不高口吻却已严厉。蓝青还是低首,双目虽然垂着,但神色间已表明陈锐的话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便似入耳又非入耳。
陈瑞看着他,声音里已经有了怒意:“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箭捡回来!”
蓝青微微抬起眼睛,停了一会仿佛才回过神来,无言地迈步,拾回箭,重又引弓发弓。
就这样无数次反复间,身上鞭痕渐渐增多。
陈瑞的府邸位于沙漠中的天丝城,只占地就占了城池的三分之一。天丝城并不因盛产丝绸而得名,也并不是与穆燕对持的军事重地,但却是与海外贩丝必经的中转地。城内因有陈瑞府邸坐镇,故经商者在这穆燕与陈国屡屡交战的乱世,多在此购入宅邸。但因安氏所居之处,是依照东都闺阁内院的时兴样式仿造而成的小楼,天丝城的宅邸皆不敢超过此高度,便是原有的楼台也拆掉了。所以此时自安氏窗前放目望去,晴天里是尘土飞扬的道路间商铺林立,却都平整画一的整齐。
站在窗前的不只是安氏,还有契兰。两人一个正室,一个盛宠,故其他妾侍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众人都目不转睛的望住陈府后园的小教场,蓝青默默的身影在浓烈日色里即便裹着一层轻甲,仍出奇的单薄。远远看去,已经不知挨了多少鞭子的手臂在持弓时,已经发起颤来。
契兰个性耿直,从不藏掖,想到什么就说了。
“真可怜。”
安氏手中极轻的摇着团扇,垂眸,隐在阴影处的面上只是那么浅浅一笑,鬓旁翠华摇摇,更衬得她向来不喜照在日色的面庞出奇白晰,如雪般近乎透明。半晌,她拖着腔调接道:“是啊,那孩子确实可怜,被打成那个样子。”
繁花一般的妾侍众忙一叠声的应着,契兰极大的眼眸光闪烁,安氏晕着藕荷之色胭脂的唇轻轻地抿着,笑意憧憧。
月上中天时,蓝青才回到屋内,衣衫也未脱下就倒在了床上,疲惫疼痛的身体得到休息,让蓝青已经恍惚的头脑也活了过来。可是紧接着,全身的鞭伤也活了过来。面颊、胸口、后背……仿佛是无数蛇口留下的毒,自伤口蔓延,牵痛到了骨髓之内。蓝青蜷成一团,痛的睡不着,又不敢翻身,触动了伤痕,就又要痛上加痛。
犹在紧闭住眼,只盼睡着了不再觉得痛煎熬着,鼻息间突地馥郁的芬香。
蓝青一惊,正眼喝道:“谁?”
“嘘!”女人柔软的手指匆忙覆在蓝青的嘴上,然后另一手轻佻的在他眼前晃着药瓶,轻声道:“这是红药,治疗这种外伤最好使了,涂上只消片刻功夫,你就不会那么痛了。”
女人在漆黑中坐在蓝青身旁,开始迅速而又灵巧地解开蓝青身上的轻甲牛皮系带。在他明白过来之前,身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轻甲内衫便连着凝结的血肉,壳似的上剥落开来。他不禁皱紧了眉,那一双细腻的手却沾了一点温温的东西缓缓的在伤口上抹开。
蓝青吃力的抬起头,借着半掩窗户的月色,方才看清来人,费了点劲,才说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