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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家这才不响了。
“退休是退定了,在老家也未曾做过优异生,在异乡,更无条件奋斗。”
“弄一盘小生意,两夫妻有个寄托。”
“我是那种有精明头脑会打算盘的人吗?”
“噫,那怎么等得到七十岁息老归主?”
“汤宜家,我已经够烦,你还来百上加斤。”
“这两百二十一天里,你倒是做了一只茧,只够你一个人住,你可知道瑟瑟天天收看法文电视台?”
宜室一怔,“真的?”
“你很久没有查阅她的课本了吧,法文成绩同英文一样好。”
“我知道小琴同一个叫查尔斯的孩子约会。”
“不是他了,换了人了,现在这个叫周比利,已经约定夏季一起露营去。”
宜室怔怔的。
宜家讥笑她,“我不知道你有睁大眼睛做梦的本事。”
这时瑟瑟抱着一大堆衣物进来,分明是她父亲的衬衫裤子,掉了一件半件,瑟瑟没有一秒钟犹疑,立刻用英语说:“屎。”
完了,宜室用手托住头,未来外国之前,瑟瑟已经背会廿多首诗,李白的诗包括首本名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完了。
宜家笑,“可怕,是不是?”
再过一年,瑟瑟会忘记怎么写李字。
“你得管管她的中文了。”
宜室有感而发,“加拿大的英语发音没有一点标准。”
“是吗,”宜家答:“不觉得,我到多伦多及温哥华从来没有说过英文,用广东话足以通行。”
下午,两姐妹到银行办事,在柜台面前轮候的统统是中国人。
职员填到“蓝塘道”,“太子道”,就一如这些街道在温哥华那么熟稔。
宜室忽然想起来,她有一件大事未办,汤震魁等着她申请过来呢,那孩子不知心急得怎么样了。
即时前往移民局取了表格,因有一件事要做,精神振作起来。
经过唐人街书局,看见言情小说,买了一堆,“让小琴闲时看看也好,至少心中有中文的影子。”她说。
走过菜市,又买了竹笋,“做炒面吃”。精神像是有点恢复。
宜家略觉安心。
晚上厨房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琴瑟来探望好几次,等吃之情毕露。
宜室用玻璃碟子盛了食物,送给小琴,“这是你父亲的份,过去车房同他一起吃吧。”
宜家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宜室悻悻的说:“人住车房,车摆街上,冻得引擎打不着火,开什么玩笑。”
“阁下芳邻也深觉纳罕。”
“谁?”
“一位何太太,以前是顶顶大名的女明星。”
“各人自扫,我就从来不管闲事。”
“小组,多个朋友聊聊天,有什么害处?”
“可以解决寂寞吗?”宜室挑衅地问。
宜家忍无可忍,趋过身子去,“你心头那朵火,只有一个人能熄灭,宝贝,你在燃烧。”
宜室这才知道自己过火了。
该天晚上,她第一次到车房参观。
李尚知在看新闻报告,没有招呼她。
宜室点点头,说道:“这地方舒服极了。”
李尚知欠欠身子,“笋丝肉丝炒面水准极佳。”
“呵,若要不瘦又不俗,天天竹笋烤猪肉。”
“宜家明天就要走了。”
宜室没有回答,她真不舍得她走。
“我订了飞机票,过两天也打算回家。”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这表示正式分居。
李尚知也尽了力了。
“母亲想念我。”
他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宜室也没有问,不是因为憋着一口气,而是觉得不重要,她何尝不觉得自己也已经尽了力。
“拜托照顾孩子们。”
宜室失笑。
李尚知抬起头来,一脸问号。
宜室解释,“这种对白,叫我想起古老广东电影里的情节:少小离家老大回,抗战胜利,家人重逢,女儿已经亭亭玉立。”
她不待尚知回答,便离开车房。
不知恁地,在这个冬日的天空,竟然一天的星先灿烂,宜室站在小路上很久很久,也不觉得冷,对街的小洋房像童话中屋子,一格格灯光金黄色,白雪公主似要随时探出头来。
很小很小的时候,或许比瑟瑟更小,有位阿姨,指着儿童乐园,说白雪与红薇的故事给她听过,宜室记得当时她还不很识字,心里唯一希望,便是有朝一日,可以读懂所有的童话。
都过去了。
宜室不相信她也曾经做过小孩子,记忆中没有那回事,她好像一生下来已经是琴瑟的母亲,李尚知的妻子,童年及少年一切,是她看小说看多了,学着作家假设出来的情节。
天气冷,一定接近冰点,她返回屋里。
第二天,白重恩也到飞机场送宜家。
看到李氏夫妇,很大方客气的点点头。
现代人真文明,思想全部搞通,白重恩并没有嫁祸于任何人。
宜家说:“夏天我再来。”
什么叫闲云野鹤,看她就可以知道。
李尚知觉不知道宜室的一手车子已开得出神入化,不禁慨叹:“还是你有长进。”
“一个吃利息过活的女子,再无出息。”
假期长,宜室叫小琴及瑟瑟坐在她身边读中文。
“……慎缅公路。”
“不,滇缅公路。”
“滇是四川?”
“滇是云南,蜀是四川。”
“对,蜀犬吠日。”
大家都笑了。
“父亲几时回来?”瑟瑟问。
“他说过完农历年。”小琴答。
啊,还有归期呢,不算太坏了。
宜室问:“小琴你现在的朋友叫比利周?”
“我仍然见他,不过罗宾安德逊的金发真有趣。”
“洋人?”宜室四口气。
“是。”
“你肯定班上每个十三岁的女孩都有你这样的社交生活?”
“我已十四岁。”小琴笑。
瑟瑟说:“我喜欢红发。”
宜室说:“我很快会长满白发。”
每次门铃响,宜室都害怕那人会在门口等她。
但是没有,童稚的纠缠已经过去,这次他对她恩慈,让她有时间好好想清楚,自投罗网。
有淡淡阳光的下午,宜室在厨房做虾仁云吞,听见篱笆隔壁有人叫她,“李太太,李太太。”
宜室去打开玻璃长窗。
邻居太太捧着一盘植物递过来,“李太太,这是我自己种的葱与芫茜。”
“啊,刚好用得着,谢谢你,是何太太吗,有空过来喝杯茶。”
“朋友给我带来几款茶叶,你习惯喝哪一种?”
“人力车牌。”宜室苦笑。
何太太也笑,她转一个圈,到前门按铃。
宜室迎她进来,发觉何太太是位孕妇,身边站着一个小小女孩,面孔像图画中安琪儿,只得五六岁,分明还没有资格上学。
这真是意外之喜,“你好吗?”她弯下身子问。
何太太说:“这是小女伊莉莎伯,在这里出生,会说一点中文。”
“稀客,请进。”
“在念幼儿班了,”何太太说:“来,同阿姨说清楚。”
“说什么?”宜室莫名其妙。
西岸阳光充沛十
十
那小小的人儿腼腆地说:“我想听有关猴子的故事。”
猴子?宜室睁大眼睛。
“我是李瑟的朋友,她告诉我神奇猴子会变大变小。”
“啊,孙悟空。”宜室大笑,对何太太说:“我怕孩子忘记中文,晚上叫她们把西游记读一次,温习温习。”
何太太点点头,“在家时潇洒得很哪;孩子不懂中文也就算了,可是现在老想抓住一点点根源,李太太,要是不太麻烦,晚上你们读故事的时候,可否叫伊莉莎伯一声,她爱煞这个故事。”
宜室说:“没问题,但是,你为什么不读给她听?”
何太太摊摊手,“气氛不一样。”
“何先生呢?”
“回去做生意养家,一年回来一个月。”
宜室与她交换一个眼色,尽在不言中。
宜室不知这是怎么发生的,没到一个月,晚上来听故事的小孩子,增加到五个,坐满一间家庭室。
小琴笑,“人们会以为李家在经营育婴班。”
瑟瑟说:“那都是我的朋友。”
全住在附近,散队时由母亲接回去。
何太太一日问:“你会不会教他们写描红部?”
“不行,收学生要向政府领取牌照。”
“我们负责搞这些,你肯教中文就行了。”
“我可不是教师。”
“可是他们都听你的。”
“不行不行,”宜室连忙摆手,“你想想,教得了多少?学得会上大人,忘记了孔乙己。”
“可是你家大小姐会看鲁迅的小说。”
“她不同,她有底子。”
何太太无奈,娟秀的脸上充满失望。
“别傻了,香港的孩子也不再看朱自清老舍这些了。”
何太太叹口气。
每个移民表现思乡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宜室与她成为好友。奇怪,性情背境教育水准以及嗜好无一相似,但宜室异常喜欢她,对她坦诚友爱,胜过所有朋友。
小年夜,宜室自超级市场回来,大包小包,笑着与何太太说:“我买到春卷皮子,这回热闹了。”
何太太说:“我种有韭黄,给你送来。”
“真正了不起,”宜室说:“超级市场连锡箔都运过来卖。”
何太太忽然问:“李先生不回来过年?”
宜室笑了,吁出一口气。
“我那位也不来。”语气寂寥。
“事情忙,绊住了吧。”
“有一批货必需要赶起运到美国。”
宜室看看她腹部,过两个月那位重利轻离别的何先生非回来打点照顾不可。
怎么搞的,妇女们的生活打起倒退来,一个个孵在屋里专管煮饭生孩子,时光倒流五十年不止。
这条街上,十户有七户不见男主人,统统回老家做生意,一班妻子就像嫁给海员似的,一年见三两次面,离谱。
当下宜室说:“你回去憩憩,我做好鸡粥及春卷过来叫你母女。”
“宜室姐,怎么好意思。”
“真噜嗦。”把她自后门送出去。
小琴奔进来,“妈妈,妈妈,爸爸电话。”走了这么些日子,他第一次主动要与她说话。
宜室接过话筒,怔怔的,有点泄气。过半晌,她问:“家里都好吗?”
只听得尚知苦笑,“几乎没笑问客从何处来。”
“不要夸张,你离开才几个月而已。”
“在节奏那么快的城市,人事已经翻了几番。”
啊,他回大学去过。
“倪教授在多伦多给我找到一份工作。”
“那多好。”宜室是由衷替尚知高兴。
“过年后我会动身前去。”
“你会过来看孩子们吧。”
“那自然。”
“复活节我会带她们去迪斯尼游乐场。”
“辛苦你了。”
“没问题。”
“最近心情如何?”
“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欢喜有人愁。”
尚知在那头笑,似要笑出眼泪来。
夫妻俩结束这次谈话。
宜室不得不承认两人之间尚余一丝了解。
她钻进厨房去忙,起油锅炸食物的时候叹口气说:“谁能不食人间烟火。”
过一会小琴又进来,“妈妈,舅舅找你。”
宜室忙用毛巾擦擦手,“震魁,新年进步。”
“都好吗,”那孩子一贯谈吐得体,讨人欢喜,“李琴的英文说得似小外国人。”
“震魁,那份表格已经给你送进去了,移民局会同你接头,你照他们指示办即可。”
“太麻烦你了,姐,这是我最好的新年礼物。”
宜室也不同他客气,“要我担保你十年的生活无忧呢。”
汤震魁只是笑,“我不会令你失望。”
“你自己写信问卑斯大学取章程吧。”
“姐姐,问候姐夫。”
宜室放下电话,都堆在今日来通消息。
“小琴,过去请何太太过来。”
小琴取过一支春卷,醮了浙醋,咬一口,“噢!太美味了,”她如此实牙实齿地赞美:“全世界都没有更好吃的食物了。”
宜室只得笑。
小琴出门去请客人。
电话铃又响,这次宜室去侍候它。
那边有一秒钟静寂,宜室立刻知道是谁。
瑟瑟过来,“是不是找我?”
“不,不是找你,瑟瑟请帮忙摆台子。”
电话另一头传来笑声:“我还想请你吃饭。”
“今天要与孩子一起。”
“那么,饭后我过来接你散心。”
宜室十分想出去走走,“好,九点正如何?”
“哎呀,糟糕,你不再逃避我,可见在你眼中,我已贬为普通人。”
宜室笑:“有没有空嘛。”
“今晚,本来我想提出私奔。”
啊,小时候已经试过了,宜室感慨万千,休再提起。
“我准时到。”
宜室缓缓放下电话,耽会儿要好好把身上油腻洗刷干净。
小琴碰地推开门,“妈妈,何太太不舒服。”她神色惊惶。
“什么事?”
“她肚子痛。”
“我的天,小琴,你守着瑟瑟,别离开她,我过去瞧瞧,对了,小伊莉莎伯呢?”
“她在哭,妈妈,我跟你过去。”
“不行,瑟瑟不能一个人留家中。”
“她老气横秋,大人一样。”
宜室无奈,“法律上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一定要保姆陪同。”
“荒谬,学校里有人十一岁就怀孕。”
“小琴,我们慢慢才讨论这个问题。”宜室摘下围裙。
她抓起绒线披肩,搭在身上,过去看何太太。
情形比她想像中危急。
何太太躺在沙发上,豆大汗珠自额角沁出来。
宜室一手抱起伊莉莎伯,附下身子,“不要怕,有我在,”自己也吓一跳,不知道这等豪气从何而来,“哪一个医生,哪一间医院?”
“圣三一。”
“好,我马上送你去,比叫救护车省一程,你可撑得住?”
何太太咬紧牙关,“可以,宜室姐,你扶我一扶。”
可怜的母牛。
宜室忽然落下泪来。
幸亏这时小琴拖着瑟瑟过来,一个取门匙,一个找大衣,宜室把伊莉莎伯交给小琴。
“我们一起去医院,来。”
五个女人挤上车子,宜室开动引擎,一下,两下,没有下文,宜室伏在驾驶盘上,上帝,她说:请帮我们忙。
终于打着了。
车子一个箭步飞出去。
小琴在后座抱着何太太,那女子忍不住呻吟,宜室集中精神开车,这十五分钟的车程似有一世纪长。
瑟瑟在前座紧紧搂住伊莉莎伯,像一对受惊小动物。
车子急停在医院门口。
宜室跳下车去,拉住一名护理人员,“快,有人要生孩子。”
那人瞠目而现。
宜室求他:“情况危急,快一点。”
小琴自母亲身后叫,“妈妈,讲英文!”
宜室这才发觉她一直在说粤语,连忙改口:“是早产,请跟我来。”
护士从这里接手,宜室几乎瘫痪,刚才的力气,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
她与三个女孩子坐在急症室门口等,越坐越冷,大家搂作一团。小小伊莉莎伯决定要哭一会儿,伏在宜室怀中抽噎。
宜室非常非常感慨,什么叫落难?这就是了,在陌生地头,没有一点点势力,没有一点点威风,小老百姓就是小老百姓。从前,说什么都有一大堆亲戚朋友,平时再冷嘲热讽鬼打鬼,到危急时还不是前来接应,此刻像鲁宾逊飘流记,还拉扯着几个孩子。
护士出来了,满面笑容,宜室放下一颗心,知道何太太无碍。
护士看看一堆女孩子,“都是你的吗?”怪羡慕地。
宜室问:“母子平安?”
护士点点头,“只得两公斤,小小的,像一只猫咪,早了一个月出世,现放氧气箱中。”
小琴振作精神,“我们可以探望那母亲吗?”
“对,”瑟瑟也问:“是男孩是女孩?”
“男孩子。”护土答。
“来,”宜室说:“伊莉莎伯,你添了名弟弟,身为大姐了。”
她们跟进病房,何太太虚弱地躺在床上。
宜室拍拍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你,你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