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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得,这是他们常玩的把戏。
以往,为了闪避老管事的责骂,她总是会在言语中透露一点消息,好让他见招拆招,现下如法炮制,他岂会不懂?
“相公,今儿个城里的达官显贵都冲着爹的名号前来拜访,将所有清静的厢房全都给包下了,就连渡廊和拱桥上的亭子都满了,倘若硬要找个位置,只能想个法子在柴房外头搁上桌椅,勉强凑合了。”她说得极为无奈,好似事实真是如此。
闻言,站在一旁的人不由得都傻了眼,一个个怒发冲冠地准备大声嘶吼一番。
“那就没法子了,只剩那个位置了……”文字慎转眼看着一个个脸色气得涨成猪肝色的劣友,他笑得可得意了。“端看你们的意思,要是愿意凑合,我立即差人替你们设桌摆筵。”
嘿嘿,吉祥这丫头果然精明,这一口气,教他吐得过瘾极了。
“不用了!”身穿湖绿色袍子的公子随即拂袖而去,后头的人也跟着走了。
一干人悻悻然地离开,里头数十道投来的目光也随之转移目标,他的恼意顿时散去,笑意飘上俊美的脸上。
好样的,就知道她最机伶、最懂得他的心思了。
“吉祥。”文字慎开心地唤着她,然而却不见她应声,不禁微蹙起眉没好气地又喊了一声:“吉祥,我在叫你啊。”
啐,她在瞧什么来着?
顺着她的视线探去,她正看着离去的那几个人的背影,他不禁疑惑地要开口问她时,却突地见她淡噙着笑意转过身来。
“相公,有事?”回眸的瞬间,她先前微噙笑意的粉脸又恢复了素来不形于色的冷脸。
见他瞪大眼,半晌说不出半句话,吉祥不禁敛眼瞅着自个儿,喃喃自语道:
“有什么不对吗?这身衣裳是你配的,就连妆都是你画的,总不可能出什么问题吧?”可他直瞪着她是事实,那神情……说是撞鬼了都不为过。
可,她像鬼吗?
正疑惑着,她却听文字慎傻愣地低喃。
“我瞧见了。”
陡生的笑意,尽管只有一瞬间,尽管可能是他的错觉,但都无所谓了,他瞧见了瞬间的幻觉。
而这瞬间的幻觉逼得他口干舌燥、血脉偾张!
“瞧见什么?”真是见鬼了?光天化日之下,不会吧……
正想要再问清楚些,谁知道他竟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当着众人的面飞快往后院跑,她只能呆愣的任他搂得浑身发烫。
这情景,不只是客人傻了,就连他怀里的吉祥都傻了。
晌午过后,天色有些灰沉萧瑟,然而后院厢房一片春光旖旎,床榻上麝香惑魂。
“你会不会觉得你这一阵子很怪?”吉祥圆润的嗓音依旧不变,尽管眸底微含春意,眉梢淡漾怯意。
“会吗?”文字慎侧过身子睇着她一脸淡绯的脸。
不知怎地,近几日愈是瞧她,愈是觉得顺眼,而且顺得教他忍不住想要再多瞧她两眼。
“你……”见他灼热的目光直烧上脸,她不由得微赧地淡下眼。“近日常要我……”
这情境,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平生头一回发慌啊;初入府时,她也不曾慌过,尽管他开口要她当贴身丫鬟,她不觉得慌,反倒觉得是个长赖文府的好机会,恨不得能紧紧把握住,哪里慌得了?
但只要面对他,尤其是这般羞人的闺房情事,她便慌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不好吗?”文字慎不由得发噱。
难不成她是打算要独守空闺,而他笨得打乱了她的计划?
“不是不好,而是……”吉祥慌得淡蹙眉头,微咬着下唇。“我以为我得罪了那些人,你会生气的。”
这一口气是吐得极为痛快,但却不该是由着她来发泄。
她不喜欢他同那些人太过接近,可自个儿又没权说那些话。今日不过是凑巧让她抓住了机会,不吐不快罢了。
“那倒未必,他们不过是些酒肉朋友罢了,得罪他们也不会怎么样。”说穿了,虽说一顿酒席值不了多少钱,但他就偏不愿让他们吃白食,可不让他们吃上这顿,又觉得砸了自个儿的面子。
“你既然很清楚他们是酒肉朋友,又为何硬是要特地摆筵请他们?”吉祥说得极淡,心里却是挺欣喜他明白他们不过是一群想要白食的劣友罢了。
“不过是打算要拿一桌酒莱堵他们的嘴罢了。”谁要他误交劣友?
当初不过是一块儿玩罢了,只不过搅和久了,他觉得自个儿像极了专被敲竹杠的冤大头;当然不是他自愿的,只是久而久之似乎有些习惯成自然了,就因为他受不得激啊。
他们一人一句便激得他沉不住气,只好逞一口气,逞到最后……他都觉得自个儿窝囊透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人活着不就是一口气吗?
那口气要他吞下,大抵要等到他双腿一蹬、两眼一合才吞得下。
“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若真要说得天花乱坠,岂是一桌酒席便摆平得了?换言之,只要你不在意他们说的,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倘若要在意那种事,岂不是真要没完没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有时候这种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又不是一般寻常百姓,好歹也算是名门之后、也算是富贾之子,身分地位是不同的。
他也不想在意,但很难啊。
“就是一念之间了。”
“我可不像你,凡事都能拿捏得那般好。”文字慎不禁啐了一口。
她出身贫寒,家里穷得要卖女儿来养儿子,她怎么会懂得他的无奈?他又不是自愿要去逞那一口气的,实则因为背负了太多的头衔,逼得他不得不偶尔逞逞威风、逞逞口舌之能,发泄这一口窝囊气。但好似逞久了会让人习惯,教人随便三言两语便激得横冲直撞。
唉,他真的很无奈啊。
“往后相公若是不在意,吉祥也方巧在旁,倒是可以助相公一臂之力。”吉祥难得积极相助。
善尽本分哪,尤其现下已是由丫鬟升为少夫人,她多少得要多担待些才是。
要不,老是瞧他被人随便挑衅便笨得一头栽进去,她也觉得挺难受的。有这等逞能莽夫,她以后会很苦的。
“就如方才的情况?”说到此,文字慎不由得想到。“对了,你方才笑了,你知道吗?”
“我?”有吗?怎么她一点都不自觉?
“有,就在你帮我赶走他们的时候。”他发誓,他的眼睛绝对没有花掉,千真万确看见她笑了,尽管只有一瞬间,但他捕捉得恰时,瞧得一清二楚。
“是吗?”吉祥不解地挑高眉。
怎么自个儿笑了也浑然不觉?有那般好笑的事吗?
“是不是瞧他们气急败坏地跑了,让你觉得过瘾极了?”他不禁又贴近她一些。
听他这么说,她好似有些印象了。“嗯,你这么说,好似真是这么一回事。那情景,果真是有那么一点好笑。”回想着那一幕!不由自主的,吉祥的唇角又微微地弯起。
“你笑了!”文字慎突地暴喝一声,仿若瞧见了什么珍禽异兽。
“我?”她被吓得一愣一愣的,笑意蓦地隐没。
他不由得瞪大眼坐起身子,擒住她的肩头骂道:“我还没看过瘾呢,再把笑容挤出来!我说过了,笑一回一两银子的!”
闻言,吉祥不禁微叹口气。“相公,我的笑容不值一两银子,只要我挤得出来,是不用给我银子的。”别再乱动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都快要掉了,而他……老天,压根儿没发觉他坐直了身子,被子早不知道滑落到哪儿去了。
“那么……”文字慎低噎喃道。
微赧地别开眼,却听见他有些古怪的声调,她不禁又回过头睇着他,见他又放肆地贴到她身上来。
“相公……”不会吧?
“要你替我生个娃儿,应该也是不需要银两的,是不?”文字慎再次封上她的口,恣意地掀开紧裹在她身上的被子。
她慌得心悸难平复,却又不得不任由他予取予求。那是理所当然的,是不?他是她的相公,服侍他,是天经地义的事;倘若能为他生下娃儿,对她来说,更算是好事一桩呢。
第七章
天色暗沉,只见东方有一抹靛蓝攀在天际。万福宫后院的厢房外,传来阵阵霜雪自树梢坠落的声响,教犹在半梦半醒中的吉祥张开睡眼。
她难得地恍神了一会儿,才坐起身子,尚未聚焦的眼探向身旁依旧熟寐的男子,轻轻地拉起被子跳下床榻,动作俐落地整好装,一头长发胡乱地扎起,抓了件袄子便蹑手蹑脚地往外跑。
才推开大门,便见着庭前有抹身影。
“你找我做什么?”吉祥淡漠问道,缓步走向他。
那抹身影一看见她,笑得眼都眯了。“自然是有事才找你。”他忙走近几步,透着淡淡的光线,一张俊美的脸,笑得生动而鲜明。
“在这时候?”吉祥狐疑地指了指天上。
瞧这天色,就连五更天都还不到哩,这时候来找她,会有什么好事呢?
“事出有因,你先同我走一趟吧。”俊秀的少年郎不由分说便大剌剌地牵起她的手,打算往外走。
“等等,悦泽,你在打什么主意?”她反抓住他的手。
包悦泽回眸睨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很无辜。“我能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有人想见你,才让我特地来接你,你干嘛把我想得污秽?难道你以为今儿个你富贵了,我便会死赖着你吗?”
他会是那种人吗?绝对不是!
“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你答得这么多,在我眼里看来,反倒是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吉祥没好气地道。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只是一大早便把她给吵醒,实在是教她有些不悦。
这几天,她一直都很忙,忙着茶楼又忙着文府大小杂事,还要忙着伺候随时随地都要逞一口气的相公。幸亏她够机伶,要不就怕哪天万福宫真会在他酒酣耳热之际随口允诺送人了。
他呀,她要是不把他给盯紧一点,就不知他是否又会为了一口气而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真是累死她了。
张眼便是干活,等到能合眼睡时,大抵都已经是二更天了。这样折磨几天,连从小干活惯了的她,都觉得有些吃不消哩。
可眼前的人真够混蛋,明知道她累,居然还在这当头叫醒她。
“哎呀,我要真打算攀着你不放的话,我就不需要到万福宫当差了!”包悦泽不禁气得大声抗议。
吉祥见状,一只手掌捂住他的嘴,清冷的水眸直瞪着他。“你这么大声,是想要把他给吵醒吗?”就说他没脑子,他偏是不承认。
吼得这么大声,他是不把文字慎给吵醒很不甘愿吗?
“我……”他略微不悦地扁了扁嘴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激我的。”
说那什么浑话,她又不是头一天识得他。好伤人呢。
“都已经是多大的人,你就不能稍稍沉着些?”
是现下的人都这般吗?相公如此,他亦是如此。
“我已经很沉着了。”他仍扁着嘴,说得好委屈。
“啐。”淡淡啐了他一口,吉祥别过眼抬头睇着天色。
包悦泽侧眼仔细观察她,好半晌后才道:“你近来是不是教文家四少给折腾得太累了?”。
吉祥难得噙怒地转头瞪去,隐隐约约见得着她脸上微漾着羞赧。
“你、你在说什么?”她微涨红脸低斥道:“你一个小鬼头,居然说这种话,你真是……”
“吉祥,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不由得发噱。“我是说最近茶楼开张,生意好到不行,大伙都忙得晕头转向,你这老板娘不也是一般?”
“你!”她怒嗔。
“嘘。”他忙捂着她的嘴,以眼示意房里头似乎有些声响。“走吧,再搅和下去,待会儿就走不成。”
吉祥一双潋滟的水眸难得艳怒地瞪着他,不由分说地抓下他的手,径自走在前头。
“你不等等我?”包悦泽傻眼地瞪着她的背影。
“我等你作啥?你该去前院准备茶楼一早的杂务,甭想要以此为偷懒的借口。”吉祥回眸淡漠地瞪着他。
“我……”连这也教她给看穿了?
“还有,往后不准你同客人一道喝酒,再有下次,我就赶你走。”撂下狠话,她掉头就走。
“喂,等我一下,让我偷懒一下嘛。”他紧跟在后。
万福宫的生意依旧人声鼎沸,络绎不绝。
大老板文字慎坐在柜台里,笑得嘴都咧开了,一双大眼盯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断地飞进来,要他天天坐在这儿,他都甘愿。当然,不是他贪财,而是心里太爽快了。
只因他吓傻了众人的眼,教他那一干狐朋狗友都震愣得说不出话。他们原先是不看好这家茶楼的,可偏偏不如他们的意,生意是好得应接不暇,这几天他光是收银两都收到手发软,真是过瘾啊,教他又吐了一口气。
看来,他娶妻还真是娶对了。
以往爹老是说他长大会娶个旺夫的妻子,嘿,还真像是一回事呢。
吉祥勤快又机伶,茶楼里的大大小小事,她全都拿捏得不差毫厘,进退有序,分寸有别,上门的客倌莫不对她赞赏有加。
可不是?当初他慧眼识得她,将她收为己用,乃是其来有自。
她原本就好,好到无可挑剔,就除了少了分人味之外,她几乎可以说是完美得无懈可击了。
再者,她又乖又听话,从来不顶嘴,有什么不懂得也只要稍微点她一下,立即便能意会;若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她便会立即修正,就连笑不出来,她也是相当努力地挤给他瞧,教他感觉自个儿能被她尊重着。
对主子的遵从、对相公的敬重,他都感受到了,对这样的妻子,他又有什么好抱怨来着?
笑不出来便罢,横竖开了这家茶楼,日进斗金,改日到二哥的摘月楼付清帐款,该是简单易事。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他聪明,想出了买下方家宅子当茶楼的好点子。
就说了,搞得碧丽辉煌些、这南京城里头的文人骚客、达官显贵,岂能不慕名而来?看来不消几日,万福宫的名号可就要传遍整个南京城,说不准还会传至整个江南,到时候,说不准就连京城也知道南京城里有幢万福宫哩。
爹老说他聪明,以往不觉得,可现下倒是相信有这么一回事了,他可真是聪明啊,呵呵……
“你一个人在这儿笑得那么白痴是在笑什么?”
文字慎缓缓抬眼,见着狗友之一,咧嘴笑得更开心。“咦,今儿个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就是他,那一日老是丫鬟、丫鬟叫个没完没了,真亏他还敢单枪匹马造访,非要给他一脸灰土不可。
“怕要坐到柴房边,怕你招呼不周,没人敢来。”那男人冷哂道。
“唉,这有什么法子?我这儿的门槛都快要被那群达官显贵给踩平了。王敬,疏忽的地方,还得请你多多见谅。”他说得很委婉,好似很无奈,但他的脸却浮满得意的笑意。
“唷,士别三日,教人刮目相看了,变得这般舌桀莲花,损人的功夫愈是了得,难不成是那丫鬟教你的?”王敬微恼道。
文字慎突地拍桌站起。“我警告你,吉祥是我的妻子,我不准你老是开口闭口地说她是丫鬟!”
真是太混蛋了!
“怎么?她以往不就是你的贴身丫鬟,如今升格了,就不能说她了?”王敬笑得有几分狼狈,可想起一件事不由得又张狂了起来。“文家的四公子,四少爷,你该不会真爱上那丫鬟吧?”
“我不准你再说她是丫鬟!”他是听不懂人话吗?
可不是?一群狐朋狗友,哪里懂得了人话?分明是畜生!
“敢情真是爱上她了?”他捂嘴佯装惊愕。
文字慎一愣,眨了眨眼,心底闪过一抹吊诡的悸动,随即教他抛到脑后。“你在胡扯什么?”他怎么可能爱上她?
吉祥是个丫鬟,她本来就是个丫鬟!但只有他才能说……
他怎么可能会爱上她?她是很贴心、很听话、很顺从没错,但是……她没人味,而且她对他仅是敬重,又没有情爱。何况她都没爱上他,他又怎么可能会爱她?真是鬼扯。
嗟,他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那就好。”王敬拍了拍胸口。
见状,文字慎不由得微蹙起眉。“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先走了。”
见他转身欲走,文字慎忙从柜台里跳了出来,一把拦住他的去路,将他揪到一旁。
“怎么?耍玩我很好玩是不是?”分明是在吊他胃口嘛。
话说到一半,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