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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琳……”田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扑到我面前,“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止住哭声,怔怔地坐着,田妮忐忑不安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想拉我起来:“没事吧?咱们先回家去好吗?人家都在看我们呢……”
疲倦和厌烦席卷而来,我木然地点头。
②认识明杰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人产生这样强烈的感情。
他是晨晨的朋友,因为跟晨晨住在一起的关系,见过他几次。我最初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他的外表并不特别出众,只是那双眼睛,很特别,深邃、黝黑、深不可测,似乎可以穿透人心。
所以,当晨晨来为他作媒,我着实有些意外,一直以来,我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不想他竟如此注意我。
心莫名的一动,听着晨晨说他细数我的种种,不知为何头脑一热,竟轻易地应了。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要去求证晨晨所说的内容。
与明杰交往的过程其实是平凡的。总是我下班了,去他家里,两个人一起动手烧饭,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最喜欢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让我帮他掏耳朵。这些亲昵的小动作让我享受到久违的像家庭般温情。现在回忆与他在一起的生活细节,感觉那时候我们就像一对幸福的小夫妻。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但这样的日子,也并不是一点风浪都没有的。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恋爱时间里,我们就有过三次冷战。我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我当初跟明杰之间的感情潜伏的危机是多么昭然若揭,而愚蠢的我不但没有发现,处理感情的方式还那么幼稚。
明杰最大的问题是出门不爱知会人一声,而我偏偏跟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最在意便是这个。头两次冷战都是跟他在一起时,他突然不说一声地离开,剩我一个人在家里一等就是几个小时不见人影,又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我当时才跟他交往没多久,不好意思学晨晨一样,动不动就打电话追查男友的下落。尽管我把这种事看得很严重,觉得这是一个男人不尊重人和不负责任的表现,但是性格的倔强也不允许我主动打电话去追问,可是心里的不满却不会因为不追问而消失,于是聚积起来,到最后一齐爆发。
这种事发生一次,我便几天不去他那边,也没有一个电话。明杰也怪,从来不在事后给予我一个解释,我不给他打电话,他也不给我打电话。我有时会忍不住怒气向晨晨抱怨,翌时晨晨就会给我一个解释说,他头天是去了哪里哪里,上了船了才想起来给你打电话,可是又忘了你的电话号码了。这样的说法更让我怒不可遏,多可笑,有多少恋爱中的男人会连女友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
但这怎么也算得上一个解释吧?尽管是由晨晨转达的。气归气,气了几天,又会牵挂这个男人,于是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旧过去他那边,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似乎前两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心里的结却越打越紧,而我深谙自己的个性,这种勉强自己,放下自尊求来的和睦,根本维护不了这段感情多久。
积怨终于在明杰第三次“失踪”之后爆发了。那是新千年的第一天,我满心愉悦地给他打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明杰在电话里应了。下午下班,我提着从菜市场买来的大包小包的蔬菜赶到他家的时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铁门紧紧地锁着,家里根本没人。邻居在听见我敲门的声音后打开门来对我说,明杰下午就出去了,说有事给他打电话。
我赶紧打他的手机,接通后一直没有人接,响了七八声,那边把电话挂断了,我怔了怔,又拨,仍是一样的情形,一连四次皆是如此,第五次电话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这令我勃然大怒,心里冒起一股邪火,不依不挠的犟劲上来了,于是改拨他的CALL机,从下午六点一直拨到晚上九点钟,他一个电话也没有回。
天黑了,街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从广场上传来的礼炮声震得楼房微微地颤动。人人都在外面庆祝新千年,而我却孤伶伶地坐在明杰家门口的楼梯上为这个男人牵肠挂肚,我从愤怒,到绝望,到伤心,到感到莫大的耻辱。我为他找了无数个理由,之后又一个又一个地将它们推翻。无论他在做些什么,他真的忙到接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么?就算一个普通人要来做客都好,作为礼节,如果主人回来不了,最起码也应该向客人知会一声的罢?你毕竟不是一个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小孩子啊。我的自尊受伤了,我怀疑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不是我的一贯忍让才让他觉得有恃无恐?
再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我的自尊,我的骄傲,都不允许我再为他寻找借口。我收起自怜自艾的情绪,强忍住眼泪,从包里翻出纸笔,写了一张纸条:“本人今晚遗失男友一名,从今日起宣告作废,请捡到者自行处理。”
将纸条贴到他家的铁门上,如果这段感情并不值得你珍惜,那就结束吧,拖拖拉拉从来不是我骆琳的作风。
那个寒冷的冬夜,铁门上那张惨白的纸条在风里瑟瑟,我看着那张纸条,想笑,可是眼泪却先涌出。
③脸上凝着干涸的泪痕,我怔怔的望着漆黑的夜色。
那个让我倍感耻辱,倍受伤害的夜晚,也像这样灯火通明,热闹喧哗。尽管我当时那样毅然决绝,可是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期盼的,我期盼着第二天明杰会给我一个解释,只要他肯给我一个解释,我都会原谅他,可是没有,第二天、第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都没有,不但没有解释,连他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明杰,是真真正正地失踪了。
我有时候怀疑,我是真的因为爱明杰,所以才一直忘不了他?还是因为,只因为他带给我的伤害最深,所以我才一直这么记着他?如果把那天的事随便换成一个人,或者是林,或者是杨,我会不会仍是这样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我突然心虚了,自己都不敢给自己答案。
如果放在今天,我一定会追问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绝不会让它成为这几年横在我心间的一根刺,刺得我千疮百孔,满身伤痕,对感情充满绝望。
“骆琳……”田妮小心翼翼地唤我,刚才我一定把她吓坏了。
我转过头,对她虚弱地笑。
是不是一定得像田妮这样,先放弃所有的希望,才不会绝望?
我突然下定决心,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晨晨的电话:“你告诉我,明杰在哪里?”
“呃?”晨晨怔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向她问起那个曾在我心脏插上致命的一刀,让我拒绝一切的男人。
“姐……”晨晨吱唔着,只有她才知道明杰伤我有多深,那些充满哀戚的日子,她陪我拒绝一切,怀疑一切,恐惧一切。
“他在深圳吗?我在深圳看到他了!”我相信晨晨一定知道明杰的下落,可是我从来不问,最初因为自尊和骄傲不肯问,最后因为麻木和疲惫不想问。可是直到刚才看到那个背影,龟裂的心底有着盐巴抹过伤口的剧烈疼痛。我才知道,以为好了的伤口依然存在。那把刀原来还继续插在我的心口上,碰一碰就流血不止。不拔出那把刀子,我的伤口永远不会好,骆琳,你是那么自私的人,你怎么肯虐待自己这么多年?
“深圳?他怎么可能会在深圳?”晨晨诧异地惊呼出声,“他……”
“他在哪里?”晨晨果然知道他的下落,那个酷似明杰的背影,是他吗?
“姐……”晨晨为难地,又有些担忧地叹气,“你一定要知道吗?你忘了他不行吗?”
“晨晨,你有责任告诉我。”我残忍地提醒她,我今天的痛苦,有一半是她造成的,“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姐……”晨晨听出了我的坚持,犹豫半晌,才道,“好吧,这件事情也不可能永远瞒着你,本来你们分手后我一直担心你向我问他的下落,可是你却一直都没问,日子久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个人了,没想到你现在又突然问起,不过这件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告诉你对你的打击应该也不像最初那么大……”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的呼吸一窒,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阴影。
“姐,明杰他……”她顿了顿,“在坐牢。”
我倒抽一口气,完全呆住了。
“姐?姐?你没事吧……”晨晨在电话里焦急地唤我,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说明杰在坐牢。”晨晨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在深圳看到的人绝不会是他。”
“为什么?”我犹未从震惊中缓过气儿来,“为什么事坐牢?”
晨晨又犹豫了。半晌过后给我的答案让我想笑,我挂了电话,呆呆地望着车窗外一幢幢飞速倒退的摩天大厦。车后镜映出我的脸,我逼上前,从眼角看见自己的面容在幽暗的镜片里露出狰狞,像是戴着恶魔的面具,充满了怨恨和痛苦地扭曲着。
“呵呵……”我控制不住自己地尖笑出声,声音古怪而沙哑,田妮吓了一跳,将车停到路边,“骆琳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你怎么了?你表妹跟你说了啥?”
厌恶的感觉涌上来,我滑下车窗呕吐,可即使这样,仍止不住那疯狂想笑的冲动。我的样子完全把田妮吓倒了,她拍着我的背连声嚷嚷,“你别吓我,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脸上蛇行着温热,我才知道这么多年干涸的自己,又哭了。呵不!我怎么可以为这样的男人再流一滴眼泪,我缩回座椅上,看到田妮担忧的脸,她的眼中映出我狰狞的面容。
那样的狰狞底下,有着怎样的悲痛和绝望?哦不!我再不愿意再看到第二次。
“你知道吗?”我笑,又笑,止不住恶心,“那个男人,犯的是强奸罪。”
什么都可以解释了,关于那个夜晚的一切。真相是这么的令人作呕,而我竟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差点活不下去!我竟这样堕落!封闭自己!拒绝一切!再也不相信什么!呵骆琳,你简直愚不可及!
田妮叹息了一声,怜悯地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
“你一定瞧不起我了,对不对?”我木然地望着前方,眼中没有焦距。
“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田妮的声音很遥远,“女人输在总是把爱情当信仰,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她低低地一叹,“我花了许多时间才摆脱这种信仰……”
我闭上眼睛,非常疲惫地:“真的能摆脱吗?”
“如何不能?我不企盼,也不希望。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不再绝望了。”田妮的声音很安定,“骆琳,连我都可以摆脱,你那凶猛的生命力,怎么可以为这样的男人枯竭?”
我看了她很久,又流出了眼泪,我一直以为田妮在感情上是软弱的,其实,软弱的人是我,她比我想象的更坚强。
是呵,一切都会过去,伤心或悲哀,痛苦或绝望,愤怒或耻辱,都会过去。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死于伤心,结果伤心只会让心结上更深的疤痕。
不也一样好端端的活过来了吗?
我知道我会好起来。
第二十一章
①夜里,我又开始做噩梦。
总是这样子,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夜里,我都被各种各样不同的噩梦缠绕着包围着,像是被一条条的狰狞的爪痕抓过残破不堪的睡眠。
仿佛元神出窍,我看到自己在一条狭长黑暗的隧道中仓皇地奔逃。四周是一团黑漆漆的迷雾,我看不到光亮,也不知道隧道的终点。身后有一种神秘的,我看不清的令人恐惧的力量在不停地追赶着我,我频频回头,却看不到那逼得我透不过气的东西是什么,只清楚地看到自己恐惧惊惶的脸。
黑暗中有一丝沉重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刮过我的皮肤,我的鞋子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赤裸的足踩在砂砾的地面,被割出一条条新鲜的伤口,腥红的血味四散,那怪异如野兽般的呼吸仿佛更沉重了。前方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我欣喜若狂地向前狂奔,光亮的尽头是一座闪着蓝光的电梯。我无暇去想这电梯的来历,飞快地关上门,抱着双臂颤抖着蹲到一角,想,终于好了,终于摆脱了那可怕的追捕。
“丁铃——”毫无预警地,电梯的门突然打开了,我惊恐地抬起眼向门外看去,门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那古怪的呼吸却仿佛贴着我的耳朵舔过,无处可逃的我崩溃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紧紧的抓住被单,用力睁开眼睛。
“丁铃铃……”
冷汗潸潸,我松了一口气,听出那只是电话的铃声。
我想起这是那个经常在半夜而至的电话,想伸手去接,铃声却戛然而止。我没听到田妮讲电话的声音,却听到她轻手轻脚地关了门,离开了屋子。
我爬下床,掀开窗帘。月亮从窗户照进来,满室通亮。窗外,天空是极深蓝的天鹅绒色。田妮和一个男人站在这样的夜色下。
从七楼看下去,我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脸,但知道他决不会是准新郎,那身形,倒有些像是那个曾豢养田妮的男人。两人在楼下站了约十来分钟,彼此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当然我也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然后男人开车走了,田妮打开门,看到我坐在沙发上,一怔:“吵醒你了?”
“我本来就容易惊醒。”我微微一笑,“何况是半夜的电话。”
“放心吧,再不会有这样的电话来了。”田妮顿了顿,涩涩的微笑,“我已经跟他谈好了。”
“他还找你做什么?”我皱了皱眉,田妮不语,我叹了口气,“算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田妮坐到沙发上,神情有丝异样,“他说,他愿意跟他妻子离婚,要我先给他一点儿时间。”
“他来给你企盼,给你希望了。”我冷笑,“你呢?答应他了?”
“不。”田妮凄楚地笑了,“我说过,我已经决定不再绝望了。”
我默默地看着她,听着,田妮接着道:“知道我是为何下定决心离开他的吗?我想要一个孩子,虽然他说他不能让我拥有他的孩子,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即使我不能完全拥有他,最起码,让我完全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停止服避孕药,终于如愿以偿。”
我诧异地看向田妮的小腹,那里平坦如初,完全看不出有一个孩子在里面孕育着。田妮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别看了,没有了。”
“他让你堕胎?”尽管愤怒,但我毫不意外。
“没有,还来不及。”田妮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的妻子带了亲友来找我,我……从楼梯顶跌下来,孩子……保不住了。”
“竟然?”我愤怒了,“为何不告她?为何不告诉我们?”
“当时那种情况,她们可以推说是意外……”田妮喃喃地,眼泪涌了出来,“他请我不要告她,而且,到底是我不是在先,她是他的妻啊。”
“你……”我嘴唇发抖,气得口不择言,“你的心里只有他,他值得你用你孩子的生命来维护吗?”
我一语击中要害,田妮痛哭失声,哽咽着模糊不可或辨的声音,我的心骤然一软,心疼地抱住她,让她靠在我的胸口呜咽:“从昏迷中醒来,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