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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长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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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菲籍女佣可以一如香港,成为加拿大的劳工热潮的,可惜的是有很多菲佣不遵守合约,在一抵加拿大境后一个短时间,就逃之夭夭,嫌弃困身的住家女佣功夫,跑到外头的花花世界去干活。

她们既有一纸工作证在手,移民局亦因地大人多,哪儿管得了。在法例松弛的支援下,菲佣更有恃无恐。

这么一来,太多人上过当,干候半年,盼到菲佣抵步,三朝两日,就发觉原来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不觉心寒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也就没有太多人愿冒此险。

然,芳姐的情况不同,她是同声同气的中国人;在温哥华,有好几家相熟的朋友,都恨不得她答应过去做长工,打理家务、煮食,兼带孩子。

芳姐思前想后,自己反正是孤零零一个人,无亲无故,年纪才不过五十,还有一段人生路好走,若还不照顾自己,谁又会关心了?姑勿论以后如何,既是移民者众,想也必有一定的好处在。倒不如先到温哥华走一趟,看看环境,再作定论。

真是世界轮流转,几多中产家庭,伸长脖子想办法移民,还是在资格上危危乎,去又不成,留又不是;反倒是做女佣的,可以从容选择,也就无谓错过这等机会了。

当芳姐认真地跟赛明军商讨这个问题时,她也只好鼓励芳姐说:“到外头走走是一定有好处的,最低限度增广见闻,而且为自己盘算后路,分所当为。”

意见是恰当的,然,赛明军心内叹气,届时又得为安顿儿子的问题,而大伤脑筋了。

看样子,早晚要抽空上那些菲籍女佣介绍所去,备一个来服务是正经了。心里头知道要做的事顶多,然,问题永远是腾不出时间来。

这一头才走回办公室去,秘书小图立即飞快地压低声线跟她说:“刚才老总找你多次,问你到哪儿去了?我说你今儿个早上巡店去,他心急得要我打电话到各分店去留口讯,怕你这个下午还是不见人影。”

赛明军是在本城一家建煌集团辖下的丽晶百货公司任营业部高级经理的。还是在这最近才擢升这个职位。

一年前,她只管辖百货店的化妆品及人工首饰部门。她的顶头上司兰迪太太的丈夫在金融机构工作,忽然之间,英国总部下令将驻港的业务结束,要调回老家去,兰迪太太只好请辞。

她差不多是哭着离去的。

那个英国人尝过本城位高权重、荣华富贵的甜头,会甘愿拍拍屁股,两手无尘的就离去呢?

丽晶百货公司的老总韦子义于是乘机培植机构内的华人势力,在赛明军与另外一个洋婆子莎莉卫兰特之间,作出选择。结果他向上头,也就是建煌集团的董事局推荐了赛明军。

事实上,明军有辉煌的业绩作为她的后盾。各个牌子的化妆品在所有百货店内都有代售,唯独在赛明军接手之后,丽晶百货公司所有港九分店的化妆品生意,都一枝独秀,傲视同群。

商场上,认真来说,在老板的心目中是没有脸谱,而只有银码的。

尤其是在外资机构内,轻的是人情,重的是工作表现。

当然,韦子义的推荐,无非亦是循例手续而已。

赛明军这下子还未站稳在办公室内,才听小图报告了几项重要公事,台头的对讲机就传来韦子义秘书的声音。

“赛小姐回来了吗?”

小图代应:“刚回来。”

“韦总请她十五分钟之后,准时到会议室开会。”

那十五分钟之内,赛明军七手八脚,三头六臂地处理了多项公事。

专门管辖运动用具部门的周培新,从赛明军的办公室一直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请示意见。

“那批新货的船期出了问题,我们要求公关部更改宣传计划,他们硬是刁难。”

已经到了会议室门口,赛明军只好说:“等下我亲自给他们的头头商议好了。”

走进会议室去,气氛额外的肃穆,差不多可以肯定,会有重大的事件要发生了。总经理职级以下的一线高级经理、公司秘书、法律部及财务部主管,都到齐了。

韦子义在万众期待的气氛下出现。一坐下来,就语出惊人。

“我们明天申请停牌!”

这就等于宣布机构有股权架构上的转移,才会得申请停牌。

“有人向建煌集团提出全面性收购,英资无心恋战,只愿以一个好价钱成交。”

韦子义这么说,就表示建煌集团将有一个新的财团上场了。

各人嘴里都不说什么,只是心上其实极焦急地想知道新的老板究竟是谁?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因为这份权力的转移而产生动荡?谁不晓得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回事?当然难免有隐忧的。韦子义还卖了一个关子,才继续他的演说:“收购建煌集团的是谢氏家族,亦即是地产界极具名望的谢书琛家族。”

谢书琛的名字是商界中人不会感到陌生的,谢氏名下拥有的六个商场,其中五个,都有丽晶百货在内。

然而,谢家似是很低调的一门富户,绝少在名气界涌现的场合见到谢家人。

他们名下的地产公司,都没有上市。这次收购建煌的行动,多少有点出乎各人的意表之外。姑勿论他们的行动意味著什么,最令在座各人关心的,也无非是自己的前景问题。

韦子义说:“我代表公司向各位宣布这个消息,也同时是想安你们的心,机构的股权改动将毫不影响各部门的正常运作,我们仍要各安其位,除了董事局成员会有变更之外,没有行政上的任何调动。”

这就是说,掌权的财团原则上不打算引进新的行政人才,除了最高的决策层会由谢家人执掌之外,其下的高级职员不会被取代。

在座的一班打工仔,长长的吁一口气,心上的一块石算是落下来了。

赛明军的一颗心也不再放在这个转变上头去,她正在暗暗盘算,要怎样快手快脚的做完今日的工作,好赶回家去侍候儿子。

可恨的是,工夫是永远做不完的。她在办公室内挣扎至七时,精神已开始散漫,脑海里老是嘉晖那愁苦无告的孩子脸。实在不能不下班了。

不久以前,中环一过七点就水静河飞。现今,有些微转变,尤其是今儿个晚上,竟洒起绵绵的雨丝来。

这种天气甚讨厌,街上的行人都恨不得在下一分钟就能回抵家门去。

难怪,奔扑于微风细雨之中,额外的清冷凄凉。于是争先恐后抢搭计程车者大不乏人,在车少人多的情势下,过了七点仍有甚多有家归不得的行人塞在中环。

置地广场与会德丰大厦的两旁,正正是人潮所在。一有红彤彤的街车停下来,人们就蜂拥抢前,甚至拳打脚踢地动了粗,才能钻进车厢内,稳定大局。

赛明军心里虽然着急,却也断不会为了争夺计程车而坏了自己的身分。

如果真的要争,也不必争在小事上头。极其量多候一个半个小时,还是能赶回家去的。明知有抵彼岸的时刻,又何须费心?赛明军想,自己连在前途茫茫、孤身上路的日子里,都未认真地为自己的利益争过。

那是另一个下雨天,左思程的婚礼在半山的大教堂举行。

听说他娶的小姐是本城名门望族之后,对于名字,赛明军是无法再忆起来了。

只是当时的情景,清晰得历历在目。

当时,赛明军顶着大肚子,站在大教堂对面的街角,遥望着参加教堂婚礼的亲众,如何聚、如何散。

撑着一把灰蓝色残旧伞子的一个孕妇,站在凄风苦雨中几个多小时,依旧坚持着不肯离去。只为她要看看那个新娘子,看清楚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把她的左思程抢走!

站得双腿麻痹,睁得双目酸痛,才候至圣堂门口涌出一大堆护拥着一双新人的亲属。

赛明军下意识地垫高脚,极目望去,只见新娘低垂着头,伸手揽起那曳地的白礼服长裙,急步走向花车。她的跟前,是一把一把此起彼落的花伞,挡住了新娘的庐山真面目。

一对新人的脸就在伞群的蠕动之中隐没,直至那辆名贵绝伦的劳斯莱斯绝尘而去,余下在雨中犹自彷徨的赛明军。

顶在明军头上的伞子在这一刻再无力支撑下去了,她稍稍的把伞放下,整个人淋在雨中,目送马路对面的一大班贺客,跳上各辆名车,紧随着新人离去。

明军的脸上是雨,又是泪。

直至了无一人,赛明军才快步走过马路,直冲入教堂,跪倒在圣坛之前,不住的饮泣。

眼泪模糊之中,隐隐然见台上慈爱的圣母像耸立于前,只有她才见得着新人笑,旧人哭。

赛明军在那一刻肯定,世界上再没有人会照顾她们母子俩了。

一切都只有靠自己。

事隔多年,每逢有雨,她就不期然地想起自己湿透了身,直坐在圣堂里打哆嗦的凄凉情景来。

要忘记,谈何容易。

一辆鲜黄色的平治驶过来,毫无顾忌地把路旁的一摊污水溅到赛明军的小腿之上,把她从迷惘之中唤醒过来。

明军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有点不满地瞪了那辆车子的司机一眼。

这一望,带来极度的晕眩。

赛明军摔一摔头,强自镇静下来,打算再望清楚,已经太迟了。车子放下了一位少妇,就立即绝尘而去。

赛明军慌张地又打算回头看清楚那少妇的模样,依然不得要领。她老早已隐没在人群之中。

这一晚,明军的精神很不能集中。她勉力的陪了左嘉晖一会儿,就哄儿子说:“妈妈还有甚多文件要批,你好好的早点睡,成不成?”

对几岁大的孩子,明军已习惯以商量的口吻跟他说话。

“妈妈,你也要像学校里的老师一样,在家里头批卷子?”

“晖晖真聪明。”

左嘉晖点点头,钻进被窝去,火速瞌上眼睛,然后又睁开,说:“妈妈,晖晖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

“谁说不是呢?”明军吻在儿子的脸颊上,心上有一阵感动。

晖晖不像他父亲,只像他母亲,因为他明白道理,晓得责任。

这是令赛明军最安慰的。

她扭熄了儿子的房灯,回到自己睡房去,根本上既不能批阅文件,也不能睡。

她只是把枕头垫在背上,坐在床上,傻想。

这么多年了,嘉晖已经上小学,他才出现。

今天那坐在名车之内,把她一裙一脚都溅污的,正正是他——左思程。

其实,左思程又何只今天才溅污了赛明军的身子,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溅污了她的心,直至如今,仍是脏兮兮的,一片的血肉模糊。

这笔账怕是此生此世也算不完了?

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如许忍心,抛妻弃子。记得在思程坚决地跟她说再见时,赛明军曾哭着哀求:“思程,思程,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左思程无动于衷。

“思程,你忍心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左思程很清楚的说:“明军,你知道为什么我下定决心跟你分手?”

“为什么?”赛明军茫然地问。

“因为你不成长、不成熟,你太任性、太纵情、太幼稚。我不能跟这种品性的女人过世,孩子是你坚持要养下来的。你根本没有细心想过做父母的责任。只不过利用一条生命去维系你的爱情与私欲。我老早告诉你,千万不可把孩子养下来,我不能负这种强硬加诸于我头上的责任,你不肯。你还说爱我?爱孩子吗?不,不,你只不过爱自己而已!”

赛明军不住啜泣,无辞以对。

“你的这种行为,与勉强把一撮钱塞在我口袋里,说是贷款给我,然后要我每月付你利息,有什么分别呢?

“明军,你成长起来吧,以现代人的眼光过活,以现代社会的道德作为行为准绳!我相信你会开心得多。”

“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子?”赛明军忽然的问,仰着脸,望着这个曾经跟她在花前细语、在风中漫步、在雾里拥抱的男人,问这句话。

其余的一切人情世故,赛明军都装不进脑袋里,她等着这个答案。

“她是一个具备一切条件,使我生活愉快的女人。”

这是答案。

罪不在人,却是在己。

只为赛明军欠缺了给左思程愉快生活的条件,于是他另外作出选择。

过了很久很久,赛明军才能以清醒的头脑去分析摊牌时左思程那一席话的动机。

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最完美的借口,从而能心安理得地置她母子于不顾。

赛明军是咎由自取。左思程是无可奈何。

明军苦笑,心想,思程到底是个聪明人,这一点她没有看走了眼。

整晚都陷入沉思之中。

根本夜不成眠。赛明军苦笑,想,自从孩子出生后,自己每天的睡眠时间,平均不到五小时,如此这般捱足了几年,现今揽镜一照,都为自己的憔悴大吃一惊。

以往赛明军双目炯炯有神,连那头浓密乌亮的头发都闪闪生辉。一张雪白的脸,隐隐然有红光。

如今,眼是无神无采疲累已极的眼,眼下的那两个泡泡越来越明显,更令人显老。面苍白得像吸毒的道友。如果没有涂口红,口唇一定发紫。

身与心的烦忧与劳累已经越来越接近极限。很多时,无力添衣吃饭,强迫自己休息,争取睡眠,无非是为了要支撑下去,直至完成一个母亲的责任为止。

怎么可以把前事忘了就好!

天微亮时,赛明军才刚刚入睡,不一会,又得赶忙起身操作。

原本最要紧的是要把那小小室内抽湿机拿去修理,以免嘉晖的房子湿气太重。

家庭的繁琐杂务,说多少就有多少。真头痛。

蓦地醒起,抽湿机还是不能在今天提去修理,因为集团股权转移,新官在今早就来跟各高级职员见面,她已把巡视连锁店的时间表更改了,得先赶回总写字楼去。

匆匆打发了晖晖上学,就立即上班。今天,公司所有的人,全都有点紧张。

马槽换主,即使是良驹也会显得不安,怕不会重用如昔之故吧。

赛明军倒无所谓,她的职级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单是高级经理,就有十个八个,新董事局成员不见得会把他们这些二线的行政人员放在首先处理的人事关系内。

不过,既是新主登基,群臣觐见是理所当然的。赛明军只好准时回到办公室去候命。

才不过九时零五分,秘书就通知,全部高级职员齐集到会议室去。

赛明军用手拨一拨头发,也懒得再拿粉盒出来照镜子,起身就走。

但望这种觐见新君的例行仪式一下子就应酬过去,以便她早回到办公室来清理公事,然后赶下午出各店巡察,若能在芳姐下班之前,把抽湿机拿去修理就最妥当了。

会议室内,聚集了建煌集团的十二位董事、各高级经理,及在高级经理辖下的各部主管,韦子义并不在场,也许他到办公大楼的大堂去迎迓贵宾也未可料。

同事们都带一点点紧张,可是又竭力不形于色,都各自寻日常的工作为话题,把气氛调较得轻松自然一点。

不一会,会议室的大门打开,鱼贯走进了几位男士。领头的一位是韦子义,跟着是建煌集团的副主席徐杰。再下来,一老一少。

天,赛明军干睁着眼睛,开始觉得晕眩。脑袋的血液好像就在这一下子抽离,人在摇晃。她用手支撑着椅背,希望能继续站得笔挺。

必须如此,若在这一分钟倒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赛明军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要紧,没有什么大不了,一定要镇静。视若无睹,把他看成一般的新贵即可!”

新贵?赛明军浑身抖了一下。如果现今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左思程是新贵,那不就是说,自己将在以后的日子里跟他成为同事?

是悲?是喜?是惊惶?是失措?

赛明军一时间弄不清楚来龙去脉,只得紧紧的抓住椅背,把全身的劲力集中在手掌上,她需要感到自己依然有力量存在。

徐杰咳嗽一声,开始说话:“各位好同事,建煌集团有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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