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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去动物园看他。他和一群老虎在一起,那些老虎显然已经把他当作了一分子,走在他身边,温柔地摩擦着他的裤子。她隔着厚厚的铁笼子看他,他只有在铁笼里才如鱼得水的样子。他微笑着看着她,身边那些凶猛的巨兽都跟着他的眼光望着她。她忽然心跳快了起来。
他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鹿慢慢地蹭到他们脚边,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们。在游客不多的时候,他们就把一些小动物带出笼子,在草地上散步。她看见另一个饲养员抱着一只小猩猩在长凳上喂奶,还有工作人员领着一群鹈鹕跑步。
她忽然理解了他选择的道路。那种在太阳下,踩着沾满晨露的泥土的生活,和各种鲜活的生命做伴,是那么和谐自然的感觉。这是另一个世界,和她小说中那些凄惨而颓废的都市爱情故事相隔甚远,没有酒精、堕落和挣扎,连树叶都带着暗淡的芬芳,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她无可自拔地沉溺其中。
他喜欢看她的小说。他的评价尖锐而准确。他常说,你的小说里的这些人,这样做作地活着,以为自己很时髦,很前卫,其实只是把自己关在一个牢笼里,连呼吸都困难。还不如我那些老虎狮子。
她摊摊手。没办法,现在别人就爱看这个。
在这个世界上,你有最想去的地方吗?他问她。
很多,说不过来。我想去巴黎,或者柏林,布拉格也不错……
他笑笑。他微笑的时候露出尖尖的虎牙,像一只兽。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最想去的地方。东非。肯尼亚或者坦桑尼亚,塞伦盖提大草原。在那里你可以看到世界上最壮观的动物群体。
可是你现在的工作,等你攒够了钱,牙齿都掉光了。她嘲笑他。
他沉默许久。忽然微笑着说,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那天是她的生日。他们说好一起过,她偷偷地想,这天晚上,他会不会吻我呢?她想着想着,做了很多的饭菜,等着他过来。夜渐渐深了,他还没有出现。
她打电话给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不满。你在干什么啊?今天是我生日啊。
他平静地说,动物园里的一只小狮子生病了。他要留下来照看。
那晚一些能过来吗?
不行。他坚决地回答她。我要照看一整夜。
她愤怒地摔掉电话。一个个发短信给朋友们,我生日,都过来都过来。
狐朋狗友们都来了。他们去酒吧彻夜地狂欢。朋友们好奇地问她,你怎么不和男朋友过生日呢?
第90节:刘宇:坏男孩和好女孩(5)
他陪狮子过生日去了。
了解了实情之后,那些狐朋狗友们尖刻地说,你脑子坏了,找了个饲养员做男朋友?你可是当红女作家阿,有多少人在追你?这种人能一起过日子吗?又没钱,又不体贴,身上大概还有臭味!你太平一点,找个有钱的,日子过得多开心。
她仰起微微醺红的脸庞,带着醉意说,你们帮我找一个呀!
他们真的帮她找了一个。四十多岁,安静沉默的中年男人。非常的富有,能够大方地满足她所有的物质需要。那个男人很殷勤,每天开着车到她的学校,请她吃最昂贵的餐厅。她并没有对他承诺什么,他也对她以礼相待。她虽然从来没有考虑过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然而想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那天是假期。那个男人跟她说,你想去哪里玩?随便哪里,我都带你去。
我想去动物园。
他们还是在一群老虎中找到了他,他正在给一只小老虎洗澡。他抬起头,看着她,又死死地盯着她旁边的中年男人。
你来干什么?
那中年男人转身而去。留下她一个人呆在原地。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你是不是不知道?
那是我父亲。
他的父亲原先只是一家化工厂的普通工人,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贤惠的妻子和只爱待在电视机前看动物世界的小儿子。偶尔的机会下了海,和朋友一起做生意。
也许他本来就有商业上的天赋,也许是运气太好。他的父亲很快地变得富有。
贫困的人倒是容易满足和幸福,然而变得富有的人却总是想赚更多的钱。他的父亲在生意上越做越大,也越陷越深。成了一个钻到钱眼里的男人。他的母亲因为乳腺癌而住进了医院,可是直到弥留前的那一刻,他的父亲还在外面谈生意。
他恨他的父亲。他恨富裕的生活,这毁掉了本身的幸福。进入大学后他就离开了父亲,很少再去见他。他讨厌那些正常的工作,所有的人拼命地挣钱,比动物还可悲。他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职业,待在动物园里每天和从小热爱的动物相伴。生活虽然拮据,却很开心。
她听着他的故事。她想把这些写下来。她忽然觉得她不想再写那些千篇一律的情感故事。
三个月后,为了救两只困在一场动物园火灾中的小豹子,他死在了动物园里。
半年后,她的长篇小说《动物园里的男子》出版,引起了轰动,她收获了巨额的版税。捐助了一部分给动物园之后,她用剩下的版税,开始了前往东非的旅行。
她坐在塞伦盖提无边的大草原上,想着我们人类最初的祖先,就在这片草原上生息繁衍,渐渐地走向世界的各个角落。
于是她轻轻地对他说,我们回家了。
第91节:马牛:传统的小辫子
传统的小辫子
马 牛
我把你的手掰开,把那些东西放在里面,再帮你握紧。
这时天已经黑下来,一些夜间的虫子开始出动,要么伏在过路人的肩膀,要么趴上汽车的头灯。这时,如果在花园,听着花朵开放时的爆裂声,我一定会说出前所未有的情话。
你把手伸向头后,整了一下毫无光泽的蝴蝶结,那个间于布和塑料之间的装饰物旁若无人地晃几下,又进入先前的静止状态。一些车从我们中间驶过,司机脖子上都插着花花绿绿的小旗,是你告诉我,小旗上都是他们家属的亲笔签名。
我刚来时,谁也不认识,一个人走东串西,经常踩着一些小老鼠。我总提起它们的尾巴,看它们在手掌下方呲牙咧嘴,吱吱乱叫。还经常瞄准路边的啤酒瓶,给它一脚,那些准圆椎形的墨绿容器就发了疯地向前方一块石头冲去,咣啷一声,粉身碎骨。那时我谁也不认识,我只是这个城市里一个普通的活动物体。
有些夜里睡不着时,我想过,在不久的前方,会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出现,梳两个传统的小辫子,辫梢上扎着白手帕,很阳光,很来劲。后来这想象的东西果然就出现了。你还记得吗?那个阴死阳活的天气,北郊十一路的站牌下,一个忧郁的少年与你对视,他身上铺着很厚的尘土,一只浅红色塑料袋,擦过他的肩膀一飞冲天。
我说你等车?你说等车。我说你的小辫子很美。你说是么?我说你发梢的白手帕不错,挺那个。你说哪个?挺哪个?我用食指堵住你的嘴,把脸俯向你,我说那个,就是那个,很好。
好多辆十一路过去,最后一场电影刚刚散场,雨开始很急地下。一些人喝了酒,把瓶子抛到别人的伞上,那瓶子被弹起,却落向另外的伞。我们站在十一路车牌下,一起看那只瓶子,在人们的头顶越跳越远,在路口一拐,不见了。
你问我下午说的那个是哪个?我再次用食指把你的唇堵住,鼓起勇气告诉你,那个,就是那个。你睁大眼睛,看看四周,再看看我,小辫子甩起的几颗雨水,从我下额,穿过衣服,排着队一直滑到脚跟。我知道这样下去,我的鞋子会灌满雨水,你的脖子也会抽筋。我就劝你,快回家吧,别再纠缠一个陌生人。
我还能想起,你帮我把身上的尘土拍干净,再伏下身去拍裤腿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就是衣服和衣服上的那些尘土,让你忙上忙下。最后你拍拍手,从包里取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随手丢掉。你又很突然地跳起来,抱着崭新的我,说,那个是哪个?现在能说了吧?我用手给你比划了几下,你一把捉住我的手,说我都把你清理干净了,你还骗我?我说没有。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许多年前,你就是那么跟我回来的,你还记得吗?
现在一切都变了,到处都碰到熟人。他们跟我打招呼,我都不搭理。你不止一次说这可不好,我说,下回一定改。但下回那些人再碰到我就不打招呼了。他们变得比我快。我说你天真,你老不信,你再把小辫子拆掉,把手帕丢进废纸篓,你还是天真,我说得没错吧?
你说可能我是对的。你合起那本杂志,两手托腮,看我一会儿,又打开。终于有一个时刻,你大呼小叫地指着上面的一幅照片对我说:看!像不像我们当初?傍晚的站牌,雨,不远处的电影院,从电影院出来固定在街上的人群,他们手中撑着的那一片花花绿绿的伞。
就为那张照片,你哭了一晚。天快亮时,我把你的手掰开,把一些东西放在里面,开始想象这个我们身处已久的世界,这些迎面而来的,那些呼啸而去的……
第92节:呢喃的火花:灯塔里的人(1)
住在灯塔里的人
呢喃的火花
(一)
2005年的冬天,我比这个城市所有的人都先感觉到了寒冷,因为我住在灯塔里,这个城市的最高点。
灯塔坐落在一座跨接城市南北两岸的立交桥的中段位置上,下面是植入江底的巨型桥墩。江叫闽江,缓缓流向大海。灯塔是钢筋水泥构造,150余米,顶端有一个很大的空间,每逢节日,就会有数道光从塔顶直射向天际。
而我就住在那些照射灯下面的房间里,我有一架高倍望远镜,从四面的窗口,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很多面貌。比如,东边的窗口可以看到被开发的山,正在建设中的工地,日出。西边的窗口可以看到大片的田野,工厂,老城区,铁路,日落。北边的窗口可以看到城市中心最繁华的景象,莺歌燕舞,灯红酒绿。以及华丽转身后的落寞,旋转门里诞生的冷漠表情,和僵硬冰凉的建筑群。
南边,是一所大学,还有她。她每天都会穿越过红色的跑道,绿色的足球场,学校门口的大马路,然后走入立交桥底下,我看不到的地方。
那天,我正在看蓝天,白云很近,有人在天空中玩滑翔伞。还有几个热气球正往校园里发送圣诞节礼物。然后我在一大堆弯身捡礼品的学生中看到了她,站在学校门口的斑马线上,抬头看着天空,对着我的这个方向。
对了,我忘记说了,我是个摄影师,我住在这里,拍这个城市上空的浮云和地上的万象。
而那天,我拍下了她抬头的样子,她不是很美,但是她的眼睛很大,里面有浮云一样的东西,不可言说。
这是我唯一冲洗出来的照片。她抬着头,看我这里。
有时候我也会离开灯塔,去买一些日用品和干粮。顺着笔直的楼梯架爬下去,冬天里的钢铁冰冷地扎疼我的手。
往南走,我会在寒风中看人家在桥上钓鱼,从早上看到下午。这个世界真奇妙,我想。我的背后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而在我的面前,一切都好像是静止的,除了垂钓者缓缓上升的烟圈,到了一定的地方,仿佛也被冻住了,然后在恍惚间悄然散去。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钓上过一条鱼。我常常会想象,有一条鱼就挂在那细细的绳子上,划出很好看的弧线从我面前飞过。然后我就看到了它的眼睛,有眼泪从那里面掉下来,像长出翅膀一样,飞回到水里。
我觉得我就是那样一条鱼,谁说鱼没有眼泪呢?我曾经看见过会流眼泪的鱼,在我曾经的鱼缸里。会呼吸就一定会有眼泪,我一直这么觉得。
我抱着又长又硬的面包,顺着已经生锈的桥廊慢慢走着,围巾不时地被风吹起。我站在下桥的台阶拐角处,又看到了她。她站在桥底,看一些人在那里卖打口CD,看一些高中生在那里跳街舞,看一些老人在那里打太极,看一些小孩在那里相互追逐。
她依然那么安静,一如我对她的最初印象。
(二)
2003年夏日将逝,我大三,第一次看到她。
那时候,我们的乐队正在参加校庆的演出,她是台下的宾仪,穿着红色的旗袍,盘了头发,化着淡妆。双手轻轻握着,垂在身前,看上去,很端庄。
我是鼓手。阿J站在我的前面。他在唱,我的寂寞是我正在燃烧的太阳,我的疯狂是我已经冷却的血液。
一首之后,从阿J的背后看过去,发现她正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有好看的弧度。
后来的一天。我们正在练习,她推门进来。米雅。等我知道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已经是阿J的女朋友。
阿J是真的爱她的,我知道。他从来没有那样为一个女孩子动心过,有一个词形容过他的曾经,决绝。
我们休息,他过去和她说话,她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水。乐队其他的人都在后面起哄,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像窗外长着的三角梅,阳光和诗歌。
有木棉花落下,被我看见。
我们练习的时候,她总是在窗前坐着。有时候看阿J,有时候看我放在那里的金鱼缸,那里面只有一条鱼。
她没有像别人那样问我那是什么鱼。如果她问的话,我可能会说,那是另一个我,一条会流眼泪的鱼。或者我会觉得那样说太矫情了,就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笑。因为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鱼。
但是她始终没问,她甚至没问那是谁的鱼,陪她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渐渐日落的时光。
那段时间,阿J变得安分了很多,我们的乐队也不再像往常那样一起烂醉如泥。
仿佛一下子,我们都失去了那种轻狂和无畏。告别苔藓抚摸阳光。
我上的是摄影专业,我常常一个人躲在暗房里冲洗照片,我也常常和我的那条鱼说话,我以为,这样就能从它那里得到她的所有心事。
也希望她可以得到我的。
她是传播学院的学生,比我们低一届。阿J这么给我们介绍。阿J一直都是这么沉默的人,不会说太多,我们从他那里知道关于他们的事,不可能太多。
我住在教学楼的顶楼,原来是我一个老师的宿舍,后来他买了房子,因为和我要好,把这个房间免费借给我住。
阿J和米雅认识之后,我们的练习时间少了很多,而且每个人临近毕业,心也都渐渐沉静了下去。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我经常坐在窗台,旁边放着我的金鱼。
这栋房子是我们学校最高的建筑,11层。这里的绿化很不错,有高高的松树和木棉树,还有很多我根本无法辨识,都是青青翠翠的,幸福眼睛。
感觉就像住在了树顶上一样。
不过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对面的楼房是美术系的。斜斜地开着天窗,在第7层,透过玻璃看进去。米雅就坐在窗下,我知道,这个时候,阿J一定正坐在对面,在画架后看着她。她一定是喜欢这样的,阿J也一定把她画得很美,因为那年的阳光那么灿烂,窗外的三角梅开得那么好。一朵一朵绽放,都是她幸福的微笑。一朵一朵绽放,都是她心跳的声音。
第93节:呢喃的火花:灯塔里的人(2)
其实只看到她,我更喜欢。就好像她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照片,看着对面的时钟,滴滴答答。
我有时候也想,她什么时候抬起头来看看,一定能看到我就在这里看着她,可是一直没有。
每次等到她站起来的时候,都已经是黄昏了。我也出门,下楼。每个楼梯口都有一个大大的窗户,像是树顶上的小鸟一直旋转向下飞翔,看到粗粗壮壮的树根。
我会在六楼的楼梯口碰见她,她在这里的语音室上课。彼此微笑,轻声说hi,然后微微错身,她上楼,我下楼。
(三)
我们的乐队偶尔也到江对面城市中心的一些酒吧里去演出,那一年,正在修建横跨两岸的立交桥。我们不想绕太远过去,都是坐采砂船。船老大都跟我们很熟悉了,他也听摇滚。
米雅喜欢坐在船头,阳光打在她的侧面,留下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