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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可恶的是,我本来想早日赎玉、赎自己,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的,你不许,现在……现在觉得留着挺好了,你偏要我走,这分明存心跟我过不去嘛!”
再定定瞧了“他”一会儿,戚小月心里又有些后悔,于是用手指抹去多添的两条交错直线,逸了低叹:“果然,你是我的克星、灾难,没得怨呐……”
事后回想起在柴房那场口角的内容,戚小月这才发现——原来,东方日刹真的为她做了好多好多。尽管当初她并不乐意接受这些,但时间久了。累积厚了,她不是木头人哎,她也是会感动的!
更何况,自从阿爹生病之后,生活种种全落在她肩头,笑的、泪的、苦的、乐的、能担的、不能担的,都教她一个人吞了,除了想尽办法攒银两过活儿,其他的哪还顾得上?直到他出现。
直到他——东方日刹出现……
她一直很明白,东方日刹对她百般好,是因为在他心底有个“过去”,在那“过去”里有个人;而他认定了戚小月就是“那个人”。
但她不是,至少,在她的记忆里,过去没有他的存在。
或许,东方日刹就是渐渐发现了事实,所以打算收回对她的好吧?!
想着想着,酸意蓦地涌上鼻端,戚小月赶忙用力吸吸,硬是想要在窜上眼眶之前将它挡下。
“你说!你说清楚!”冲着沙地上的“东方日刹”,戚小月不禁扬高了嗓门儿,吼出了声,“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酸意还是突破重围,夺眶而出成了泪。
到头来,她还是一个人,始终没有变过……
她算什么?在他心里,她到底算什么?
寻遍回生堂内外居然都不见她的踪影,有那么一刻,他急了慌了,但旋即便逼出冷静沉着。因为,他明白,若想找着她,非得他自个儿先稳着不可。
就这样耗了大半夜,最后,他终于在澔江岸边看到了戚小月,也听见了对他的指控和质问。好半晌,东方日刹都只能站在不远之处,静静看着,无法唤她,更无法靠近她。
“哼,管他算什么,走就走!我就不相信,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本姑娘可以容身的地方么?”
见她撂了话、丢了芦秆子,人霍地站起,似乎就要离去。东方日刹胸臆一塞一紧,哪儿管得许多,立刻大踏步跟上。
“戚小月!”东方日刹在她身后喊她的名。
猛然一震,戚小月停下了步子。她没想到东方日刹竟然会……竟然会在此时此地出现?这……又该作何解释?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跟人说话,包括你在内!”她没有回身,仅仅闻声给了个回答。
他告诉自己,必须沉住气:“你不想说话,就甭开口,听我说就好。”
“哼,又是要别人顺着你!”戚小月忍不住出言数落,“你这阳谷少主就是当得太安逸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太阳人家还不敢给月亮。”
“但我要不到一个疼我的阿爹。”他淡淡地说,没动怒。
提到“阿爹”两个字,她的心登时软了。
东方日刹低眼瞥见了沙地上的人形。原来她拿着芦秆子蹲在这里,就是在画这个?眉头稍敛,心念微动,他弯身拣了被她掷在一旁的芦秆子,也在沙地上画了起来,同时道:“我十五岁那年,我爹曾经和强盗串通,把我绑了去,拿我的生命要胁我娘和她的……她的情人,结果……”
“结果怎样?”急切的语气不小心流露了她的关注。
“结果没人在乎我是生是死。”他表情无啥变动,只轻勾了唇角,荒凉凉的,“更可笑的是,原本我还眼巴巴盼着我爹来救我,没想到,我意外逃了出来,居然会听到内幕——我根本不是我爹的儿子;我亲生的爹,是我娘出阁前的情人。”
戚小月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乌亮的瞳眸凝注着他,一瞬不转。
“我亲生的爹和我算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自然不理会我爹的威胁;而我娘,硬不下心肠杀了情人来换回我的命。我爹……我爹更是半点不留情……”
悄步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蹲着,她瞧见沙地上多了个小小的人形,是他画的。
“如果不是她,我不晓得能不能活到现在。”东方日刹的目光,始终停在那个小小的人形之上,“她说,她要我的命。”
如果全天下都不要我,你会要我吗?如果全天下都忘了我,你会记得我吗?这下子,戚小月完全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她了。
她什么都没说,手指飞快在沙地上动了起来,画出了第三个人形。
微扬笑唇,戚小月轻轻捎了个问:“嗳!你猜猜,我画的是谁?”
东方日刹侧头瞅她:“你。”
戚小月颇称许地用力点了点头,清脆嗓音利落响起:“没错,就是我!瞧,我也在你的旁边!”
心不悸动,他屏息凝眯着她。
“我不知道‘她’是谁,到底是不是我戚小月。”戚小月一把抓过他手上的芦秆子,先对那小小的人形指了指,再点了点代表自己的人形,然后始首朝他笑了:“但无论如何,你的旁边有我呀,我在这儿,就在这儿!”
感动,在喉间哽滚着,让他无法开口成言。
“我是谁?”她问。
“你是戚小月。”眸底现了笑,东方日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
“没错!记好了,我是戚小月!”字才落定,她随即仰颈,直接凑上了粉唇。
东方日刹有霎时怔忡,但那香软就这么牢牢贴覆着,没有丝毫犹豫,以她独有的稚嫩真挚轻轻吮吻着,一种最纯粹的爱与怜……
他合上了眼,温柔缱绻地与她相交缠。那甜暖,哪怕是要用生命去换,这辈子都无怨无憾。
时间,在满江畔停静了。独有江水悠悠,空自承载几多愁,无语向东流……
第七章
阳谷。
“大总管,这样下去,怎生是好?就快三个月了,少主生死未卜,咱们阳谷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下去呐?”
“是啊!少主既没兄弟又没子嗣,难不成大家就此解散,以后各玩各的?”
“大家稍安勿躁!”面对来自各堂口的负责人,东方甫凝肃了面容,道,“不论是人是尸,还没找到少主之前,阳谷万万不能解散!”
“可是……大总管,快三个月咧!已经快三个月咧!”
“没错,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大家冷静点!”东方甫一脸刚正,“咱们不能白白将阳谷的优势,拱手让给西门家呐!”
“这……”
“西门家处心积虑要入东南地界,咱们要是这时放手,岂不如了他们的意?”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东方甫字字铿镪,“诸位有不少都是代代在东方家做事的,倘若少主失踪不到三个月,咱们就放弃了,可对得起阳谷历代的主子么?”
场面陷入一片岑寂,大伙儿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半晌,终于有人慎重发言:“大总管,我看这么着,要是过了中秋还不见少主回谷,咱们就好好商量日后如何办,总不能一直群龙无首。”
眼见不少人点头同意,东方甫情知不能再坚持什么,于是长长叹了口气:“好吧,就以中秋为限。”
“日出东方”——东方甫深睇着大厅的悬匾,即便是现在,效忠东方家的执念数十年来亦未动摇。只要他东方甫在世一天,西门家就甭想染指东南!
☆ ☆ ☆
天光微明,醒蝉喧哗出了晨音。
“谢谢大夫和掌柜叔这些日子的收留和照顾。”
“嗯!”大夫点点头,“回家的路上,凡事多注意些,可别再受伤生病了。”
“大夫说得是。”笑是甜的,说出来的话自然裹了蜜,“像大夫和掌柜叔这么好的人,可不多见。天底下,怕只有这儿的大夫会给咱们打杂抵药钱的机会。”
“这小月子呀,就那张嘴儿行!”食指朝她点了点,掌柜摇头叹道。
“掌柜叔,现在就这么说了,那表示……掌柜叔将来肯定会想我。”戚小月微微昂起下颏儿,一脸得意样,“不想我的人,也会想我说的话。”
“你这丫头!”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对这双兄妹,着实有些难舍呀。
大夫转对东方日刹:“我看,你们就早些出发吧,日头不会那么毒。”
“嗯。”东方日刹抱拳相揖,神色稳敛,“就此别过,来日再见。此恩此情,我会时刻记在心上。”
说完,他的眸光照向戚小月,恰巧迎触她的抬睐,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此去天涯,惟卿为伴……
东方日刹和戚小月循着澔江一路上行,沿途尚称平安。
“奇怪了,坐船不是更方便么?怎么你会决定要走陆路?”伸袖抹了抹汗,戚小月粉嫩的双颊被暑气蒸得红通通的。
“走水路的话,目标过于明确。如果有人执意要杀我,绝对会掌握流江往来的船只。”东方日刹神气定然,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这就是现实,他们回阳谷必须面对的。
“到底是谁,三番两次想杀你?”
他沉默不语,铁样的表情透不出一丝情绪。
戚小月径自道:“是西门家的人么?”
东方日刹霍地停步,目光湛湛,直瞅着她:“为什么你会这么猜?”
她跟着停了下来:“初五那天,你不是说了个名字,叫什么‘西门凛’的?”
“没想到,你还记得?”
“那当然了,我戚小月的记性最好了。”她拍拍胸脯,毫无谦虚之意。
“你记性好,我相信……”心底滑过一丝惆怅,脑海中交叠而过的,是九岁的月娃儿和眼前的戚小月。
“西门家的人,为什么要杀你?”她锲而不舍地追问,同时算数了先前发生过的事,不由得咋舌,“虽然我常说你的脸皮是铁做的,不过你可比西门家差多啦,依我说么,这西门家八成心是铁做的,否则怎么会想得如此周到,布下层层杀着,非得置你于死地不可?”
该感动么?戚小月正义愤填膺地为他打抱不平,然而,西门家和他之间……东方日刹眉头稍拢,犹自盘算该如何回答。
戚小月这边却已等不及,出声抗议了。
“喂喂喂!你不要又僵着一张脸,什么事儿都往肚子里塞去!”指头在他胸膛戳了戳,戚小月瞪着他,半警告、半威胁地说,“话讲在前头,我不想老是猜呀猜的,也不想再做你肚里的虫,你自个儿把话说明白,要不当我没问,要不就当我自作多情、自讨没趣。”
“这么想知道?”她的“凶狠”反倒让东方日刹柔了严肃线条。
眼珠儿溜转,表情忽又滑软,戚小月抓起他的手摇呀晃的,雪颊沾染了绯红。
“以前当然无所谓,但现在……现在……现在就是放不开了么!”
睫羽敛垂,欲掩明眸顾盼风流,却遮不断含羞笑靥灿灿灼灼。戚小月直率又显娇憨的反应,落在东方日刹眼里,便熏风似的暖入了胸怀。
长指轻轻摩娑着柔荑,他的嗓音沙哑而温存:“有你,真好。”
她微赧地缩了缩颈子,仍噙着笑:“是我说的嘛,我会在你身旁。”
戚小月每字每句说得飞快,恍若蜻蜒点水般巧捷,而那遭拂掠的水,是他岑寂的心湖,只一触,便晃漾起漪涟圈圈……
被东方日刹热乎乎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戚小月忍不住偷偷踩了一下他的脚尖:“嗳,别老瞧着我,说话呐!”
她这一唤一动,让他回了神。东方日刹忙将悸动收藏,之后才笑了笑反问道:“言归正传,你对西门家知道多少?”
“唔……这个嘛……”抬眼看他,她答不上话。
“你怎么肯定要杀我的一定是西门家的人?”
戚小月想想,她判断的惟二线索,一是初五那天亲耳听到的名字,二是大总管的话,确实薄弱了点,只得大方地承认:“好吧,算我结论下得草率!那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手辣,抢了阳谷的货不说,还屡次要杀你?你心里有数么?”
眸光倏寒,握着她的手一紧:“你知道有人抢了阳谷的货?”
糟糕,说溜嘴儿了!戚小月心下暗暗叫惨,表面却挑高了眉,佯作全不在意。
“我住在阳谷,当然会知道喽!”
话,低喃在他的唇畔:“是么,住在阳谷,当然会知道?”
戚小月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想着自己心虚,赶紧挽了他的臂膀,凑上笑脸一张,轻快地说:“咱们非得站在这烈日下头说话么?走走走,前面有茶亭,先去喝碗茶再说!”
东方日刹由着她转移了话题,然而,甫化柔缓的神情,这会儿,可又凝肃了起来……
到了茶亭,戚小月打了两碗茶,便同东方日刹一块儿倚坐树下乘凉休息,蓦地从前方传来了争吵声——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并没有妨碍你。”
“我……我不想你跟着,就这么简单,行么?”
“我只想远远跟着你,就这么简单,行么?”
戚小月心生好奇,循声探头望了去,但见起口角的一男一女:男子身着藏青色长衫,卓尔隽拔;女的一衣杏黄,姿容俏丽。
“嗳!咱们要不要过去劝架?”手肘轻轻撞了撞东方日刹的前胸,戚小月兴味儿十足地问。
东方日刹掏出巾子递了去,口头上轻描淡写地答:“听他们交谈的内容,应是旧识,咱们插不了手,也最好别插手。”
“你说得也没错啦……”戚小月随手接过巾子,在额际按按抹抹,视线仍是不由自主往那儿瞟去,突然间,她十指猛力扣住东方日刹的臂膀,哇哇叫了起来——
“别样在这儿了,快去救那姑娘呀!他们……他们俩动起手啦!”
☆ ☆ ☆
在戚小月的咋呼下,东方日刹终究插了手,可在他出手前,那着杏黄衣的小姑娘已经在拉扯间扭伤了脚;她拒绝那男子的扶助,遂向东方日刹和戚小月求援。眼见她不良于行,无奈,东方日刹只好背负着她,到邻近村镇寻找安身之所。
“疼、会疼……”
“你忍着点,我现在正要检查你有没伤到筋骨。”东方日刹握着她的右踝,以指轻压。
“她伤得怎么样?”蹲在他身旁的戚小月亦很关心。
“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扬起头,东方日刹给了那姑娘一记安慰的温煦笑容。
眼珠暴突,戚小月声怪叫了起来:“你……你居然在笑、在笑耶!”
“笑?”那姑娘先瞧了瞧东方日刹,再转向戚小月,“他笑,很奇怪么?”
“姑娘,这……你有所不知啦!”戚小月站直了身,拍了拍她的肩,睥睨的模样仿佛万事尽在胸中,“这家伙呀,平日总是绷着脸,活像戴了张冰冰冷冷的铁面具,火烧、刀砍、石磨、水冲,全都没用。”
“有这么糟么?”那姑娘笑瞅了东方日刹一眼,“我倒觉得他待人和善体贴,应该挺好相处的。”她看到戚小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于是又加了句,“我不说谎的,这话绝非造假,我是真这么觉得!”
“许是他心情好。”戚小月暗暗朝东方日刹轻吐粉舌。唉……想她刚遇到东方日刹的时候,可是将他奉为铁面瘟神咧!
身为两位姑娘评头论足的焦点,东方日刹并没说话,只是微哂。打从意外救起这位姑娘,他就莫名起了一种贴近的熟悉感,自然而然地,没有任何特殊原因,连他自个儿都无从解释……
“姑娘,你怎么称呼呀?”
“我……我……”似有踌躇,她半晌才挤出了答案。“我叫冷霜。”
戚小月点点头:“白天追着你的人,是谁?”
“他……他……”又是一阵支吾,冷霜勉强给了个回复,“他是我哥哥。”
“哥哥?那不就跟咱们同样?”戚小月圆亮了眼,转了朵笑,“我是戚小月,他是戚大日,听名字就知道咱们是兄妹啦!”
为了安全及方便,这一路上,东方日刹和戚小月仍旧扮作兄妹。
她还有问题。“你哥哥怎么对你这么凶?”
冷霜赶忙道:“其实他不凶,你别误会了。”
“不凶?”轻哼自鼻喷出,显然戚小月并不同意,“他要是不凶,会跟你动手么?还害你扭伤了脚踝。”戚小月顿了顿,继续探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冷霜微红着睑,兀自总忖该如何应答,东方日刹却已敛了脸色凛了声:“人家脚伤正痛着,你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