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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空空的卧室,好久不出来。
「有什么好看?」他忍不住好奇,也跟了进去。只见慕容芫坐在床沿,手里拿著一件他的衣衫,发著呆。
「怎么了?」
「咳,这些……」她看他广眼,随即又看著搁放在床头的一迭衣物,显然是有人洗好晾干,还折得整整齐齐的。
「是我的衣服。有什么不对?」
她又看他一眼。这次,明眸里有著幽怨。「你身边,有人伺候?」
「当然有。我一个男人,怎么会做这些洗缝差事?自然有人帮忙。」
「是……是个姑娘吗?」
她想问的其实是——是那个大眼睛、绑著长辫子的爽朗俏丽姑娘吗?昨天跟他打情骂俏,两人拉拉扯扯,还靠得好近的那个?想到这里,慕容芫胸口一阵闷痛,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景熠凡忖度片刻,立刻心里雪亮。这小妮子……在喝大妞的醋呢。
当下他双臂盘胸,靠在门沿上,好整以暇地反问:「你说呢?」
慕容芫又不吭声了,怔望著那迭衣物。
然后一颗晶莹的泪珠儿,无声无息地滚落嫩嫩的脸颊,掉在她衣襟,立刻多了个深色的水印子。要是眼泪可以化成石头就好了,她一定要再拿来丢他。可恶!让她心里这么难受!
在第二颗泪珠掉落之前,她已经被拉进温暖坚硬的怀里。
「哭什么?有人照料我,你不开心吗?」
「我知道这样很好。可、可是……」她哭了个梨花带雨,小脸猛在他胸口蹭,眼泪全印上了他的衣襟。
景熠凡搂著她在床沿坐下,双手一使力,把她抱坐在膝头。
「可是什么?你为什么哭呢?这么难过?」
「没有!没……」否认半天之后,她才哽咽著,好不甘愿地说:「我想照顾你,想陪在你身边呀,我不想让别的女人伺候你!不要!」
「真的?你要照料我?你会烧饭,洗衣,打扫?」
「我会!我都会!呃……」看著夫君挑起眉,慕容芫嗫嚅著改口:「我可以学嘛。」
景熠凡笑了,笑容俊美得令人心儿狂跳。「我怎么舍得让你做这些?这小手细嫩成这样,哪可能洗衣服,做粗活?」
她的大眼睛又盛满泪水,「你不要我在你身边?你不要我照顾你?」
「我当然想要你在身边。不过,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会照顾你,让你开心的。」说著,他轻轻执起她的小手,在柔嫩掌心印下一吻。「这手是我的。要是做粗活给伤了,谁赔我?」
「我赔就是了。」她钻进他怀里,小猫似地撒娇。
「你怎么赔呢?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了,要拿什么赔?」他调笑著问。
「你要什么,都给你嘛。」她模糊地回答著。
「你呀,乖的时候这么乖,怎么要起脾气来,又那么吓人?」景熠凡无奈地数落了几句,「以后别这么任性了,昨天我差点被你吓死,你知道吗?好好的京城不待,大老远的跑到西疆来,你也真是够大胆妄为了。」
她又嘀咕了几句,声音埋在他胸口,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会想你啊!要我苦守寒窑等你回来,我才不要!」她赌气地对著他坚硬胸膛大声道:「反正我从小到大都给人骂胡作非为,都给骂惯了,我就是要见你!」
「芫儿……」
「是你答应过,我想做什么都随我的!」他搂紧她,什么淡然的表像全瓦解了。两人依偎著,好久好久,都舍不得放开。舍不得移动,她想见他。等不及了,就想尽办法来了。就是这么简单。而中间过程的辛苦奔波,她才不管,也不在乎。
但眼看时光流逝,信差快准备好要出发了,景熠凡叹了一口气,「芫儿,不能再拖延了,我该去把密函整理一下,准备送你上路——」
「我不要回京城。」她抬起水眸,脸上还挂著泪珠,但好坚宅地说:「你能待在这儿,那我也能。我本来就不是乖乖在家刺绣弹琴的妻子,若你不喜欢的话,我也没办法。」
说她刁钻耍赖是吧?她就耍赖到底
「胡说。你就是我想要的,谁不喜欢了?」他的下巴揉擦著她的发心,轻声问:「可是家里比较舒服,你不想回去吗?我保证会尽量找时间回家看你,这次,只是因为事发突然——」
她坚决地摇头。
「有你的地方才是家。我一个人回京城,不是回家。」
景熠凡紧紧地抱住她。别看她外表娇柔纤细,骨子却硬得如铁铸一般,下了决心就不会更改。
正合他意。就是他最心爱的人儿。他抱得她喘不过气。那种无法描述的,脱不出来的感觉又充满全身。
此刻她终于知道了,那是幸福的感觉。
第十章
话说慕容将军的头发真的白得好快,虽然不到一夜白头的程度,但也相差不远了。
「儿子、女婿去守西疆就算了,为什么连我女儿也要去?」将军嘀咕著,背著手,在花厅里走来走去,眉毛打著结,方正威严的脸庞全是不满的表情。
夫人在一旁喝菊花泡的清香热茶,默不作声。
「一去就去了大半年,都要中秋了,还不回家,这象话吗?」继续粗声抱怨著,一肚子不高兴。
夫人拈起茶点枣泥小饼,慢条斯理的放进口中,仔细品尝,没讲话。
「每次捎信回来都扯些不重要的事,什么羊生了几只、马又吃了多少,谁想看那些?当我没待过西疆吗?」完全是借题发挥,乱骂一通。
夫人继续充耳未闻,示意丫头把熏香点起来。
「你为什么不讲话?」威镇西北的大将军,气势凌人地死瞪著自己结发多年的妻子,兴师问罪
平常夫人一定会附和、一起数落女儿的。但这一阵子老是将军自己唱独脚戏,有时还没观众,实在难下台,忍不住要怪罪老伴。
只见夫人又啜了口茶,才慢条斯理道:「反正芫儿自小就野马似的,关她也关不住,只好由她去了,不然,能怎样呢?是老爷说的,嫁鸡随鸡——」
「有必要随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将军得不到声援,越发不开心。「听你这么说,倒像是赞同芫儿的做法了?是不是背著我干什么了?」
「还说我呢,是谁一趟趟的差人送东西,送信过去的。又是谁每逢初一十五,就坐立难安、伸长脖子等西边回来的信差?」夫人喝著茶,闲闲反问。
「我……」一张老脸涨成了紫膛色。
「要说鼓励嘛,我跟她姨娘两个,还真支持芫儿。」夫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
见丈夫吹胡子瞪眼睛地等著下文,夫人才笑笑说出心底的话:「我们还年轻时,也曾想过要跟在老爷身边。战场不是女人去的地方,没错;但驻在边疆护守时,就跟地方官一样。文官都能带眷上任,为何将军不行呢?」
「军中的生活很苦——」将军一愣,有些困难地解释著。
夫人悠然道:「老爷说得没错,但孤零零地守在家里,日日夜夜为郎君担心受怕的,又何曾舒畅快活过一日?」
简单几句,道尽了多年来身为将军夫人的心情。
而今日看著勇敢又直率的小女儿,能够大胆毅然地追求自己的幸福,让做母亲的怎能不欣慰、不感慨?
片刻间,厅里安安静静,夫妻二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淡淡的无奈感伤。连姨夫人带著丫头来沏新茶、上点心时,都敏锐地察觉了不对劲。
「大姊,怎么了?将军又在发什么脾气?」姨夫人趁著倒茶,偷偷问著将军夫人。
「没事,他只是思念女儿而已。」夫人轻描淡写,端起茶杯,优雅地啜了一口。「这是今年的秋茶吗?很不错。」
「谁说我思念那个忤逆顽劣的不孝女?」结果还是给将军听见了,怒冲冲地粗著嗓子骂回来,「当家里没大人管她了吗?真的让她为所欲为,谁的话都不听了?」
「咦,老爷不是常说嫁鸡随鸡,女子当以夫为天吗?芫儿应该就是听进去老爷的教诲,才会随著姑爷去的吧?」姨娘也帮将军倒了杯茶,一面睁大眼,好诧异似的故意反问。
一妻一妾居然同气连枝,将军真是闷啊!
*****
同一时间,在已经有了秋意的西疆,驻军的营房内,有人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会凉?」在案前振笔疾书的景熠凡闻声抬头,立刻紧盯住坐在床沿的爱妻。
「没事,突然鼻子痒痒的,耳朵也痒。」慕容芫困惑地揉揉小鼻子。
「加件外衣吧。这儿不比京里,秋老虎厉害;等下过一阵雨,突然晚上就开始降霜了。秋风也劲,小心著凉。」他叮咛著。
「我真的不冷。你别管我,忙你自己的去。」慕容芫在床头拿了东西又出去了,只见她一早上就这样进进出出的,忙得很,根本没空来吵他。
这下子景熠凡被勾起兴趣了。他放下笔,转身饶有兴味地看著忙碌的娇小身影,「你到底在瞎忙什么?」
「谁说我在瞎忙?」有人听了,踅回来抗议,「春诗跟大妞要腌菜,我去看看而已。」
「那你从房里拿了什么出去?」景熠凡好奇地问。
「我……」被抓个正著,她很心虚地把手藏在身后,「没有!」
景熠凡哪可能被唬弄敷衍,他眼尖心细,眼角余光早已扫到她的手。此刻起身走了过去,对她伸手,「给我看看。」
「不要!」慕容芫退后两步,转身想跑。
可惜她嫁了个人高腿长的郎君,几步就被迫上了。他一手由后捞住她,另一手抓著她的手腕。
慕容芫手上正紧捏著一方丝帕,景熠凡见了,立刻变色。
「你拿这个做什么?」
「大妞说,腌白菜丝得先沥干,把水拧出来。可厨房里的沥布都太粗了,很难使,所以……」
所以她突发奇想,奔回房间拿了细致的丝帕。
「这是我的吗?」有人发火了,还提高嗓音,罕见罕见。「你竟然打算拿我的东西去沥、腌、菜?」
「哪是呀,这是我自己的!你瞧清楚!」慕容芫急急分辩,「你的明明就还在枕头边——」
说什么你的我的,还不就是慕容芫的?谁都知道景熠凡珍惜地收著两人定情物——那方从慕容芫处骗来的绣帕。什么都好说,就这个不能随便开玩笑,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点上惹他。
待景熠凡检查确认不是他的珍藏物之后,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他又奇怪地问:「那我的呢?怎么会在枕头边?」他平常都随身带著的呀。
「还说呢,昨夜你拿著它,然后……然后……」
然后为非作歹。她做梦也想不到,光是一条手绢,也可以用来……
两人都想起了前一晚的欢情旖旎。夫妻间的私密闺房情趣,就算现下只有彼此两人,说起来还是让她双颊似火,羞得讲不下去,只是狠狠瞪他一眼。
景熠凡哪怕她瞪,嘴角一扯,一抹带点坏的微笑渲染开来。低头亲了亲她红烫的脸蛋,他在她耳际低声细语:「怎么不说下去了?我看你挺喜欢的。记得你还说——」
「我什么都没说!」她全身都要著火了,用力挣脱夫婿的怀抱,慕容芫如兔子般脱逃了,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留下景熠凡在她身后,笑意更浓,久久不散。
*****
要说的话,自由自在的日子非常适合慕容芫。她气色好极了。
也难怪,来到西疆,她仿佛被放出牢笼的小鸟一样,成天无事忙,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玩。
何况在这里没人管她,唯一的尊长是自己的哥哥,而慕容开根本不在乎妹妹怎样撒野。更别提那宠她到极点的夫君了,样样顺著她,有时连到邻近视察都带著她同行,浓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接近傍晚,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炊烟四起,军营与附近民家都在煮晚饭之际,将领军师等人所住的房舍内,传出激烈争吵的声响。
「你想回去就自己回去,我才不要!」
像这么大的嗓门,在京城里是听不到的,哪家的小姐会这般大声说话?但在这儿,慕容芫三下五时就是这样。
她大声的对象是自己的哥哥慕容开。只见一身粗豪打扮、英气逼人的年轻武将,正一脸不悦地瞪著妹妹。
「是爹娘捎信来,勒令要你回京城,还指定我护送的。你以为我很爱跑这一趟吗?」
「那很简单,谁都别回去,省事又轻松,大家都开心!」
「将军跟夫人可能不太开心。」景熠凡在旁凉凉提醒。
「反正天高皇帝远,我们不回去,爹能怎么样?」有人西疆待久了,胆子也大了。不过话说回来,她胆子一向都不小,这点倒是没变过。
「军令都下来了,我得回京复命。你看见没?」慕容开很不爽地扬起手上的军令状给妹妹看。
这就是亲爹当顶头上司的烦恼处。父命可以忤逆,但身为副将,兵部来的军令可不能不从。
「你又不是第一次抗命了,之前是谁没军令也擅自出城的?那时就没看你这么听话。」还要烦劳她亲亲夫君连夜带著军令追上来找人呢。慕容芫旧仇新恨齐上心头,恨恨说。
慕容开脸一黑,被说中心病,怒道:「要翻旧帐是不是?我已经不想跟你计较,你还自己提起?忘了你家被我砍断的桃树吗?」
当时慕容开话撂得超狠,就算同根生,也能斩断不认哪!
「既然这样,那你更加不用管我啊,反正关系已经斩断,我横竖不是你妹妹了,你何必硬要护送一个陌生人回京城?」
「你!」武将的粗豪嗓子撼天动地,「再说,小心我揍你!」
「要打就打,这里你最大,干脆叫人把我绑起来,推出去斩了!」清脆的反驳也毫不逊色。
兄妹吵得屋顶都快翻过去了,在一旁的春诗皱著脸,帮身处狂风暴雨中还能闲闲翻著书的姑爷倒茶,一面嘀咕道:「姑爷,这么吵,你真的看得下书?」
「我习惯了。」又翻过一页。完全置身事外,不动如山。
「这就是你娶的好老婆!管教一下行不行?」慕容开被刁钻顽劣的妹妹气得快抓狂,手上又没有武器可以乱劈一通出气,只好转向景熠凡狂吠不休。
「她父母兄长都管不动了,我也没法子。」景熠凡耸耸肩,继续看书。
「搬救兵也没用,哼哼!没人会帮你的。」
「谁说的?我可告诉你,这儿全归我管,整营三千弟兄全都听我的,你最好搞清楚状况!」慕容开大吼。
「可是全营加上副将您,总共三千零一位,可全都要听军师的。这军师刚好是我夫君!」慕容芫也不小声。
「你不要太嚣张!给我滚回京城去,我看你能刁钻到何时?」
「你才不要太霸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吵得我耳朵都痛了。」春诗苦著脸建议,「姑爷劝一劝好不好?少爷跟小姐成天吵架……哪家兄妹像他们这样?」景熠凡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劝的。我喜欢家里热闹点。」他轻松地说,「正合我意。」
春诗收拾了茶具准备回小厨房去,临走前,还关上厅堂的门,把一锅滚汤似的唇枪舌战全关在房里,偷得一点清静。
「真是奇怪的一家人……」春诗叹了口气,边走边摇头。
算了,不管了。驽钝如她,大概永远也没法子了解景少爷这种聪明人的心意吧!
*****
经历了惊天动地的兄妹阋墙大吵无数次,以及拖拖拉拉收拾行李好多天,还有一路风尘仆仆的边走边玩之后,慕容芫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京城。彼时,都已经入冬了。
劲风飒飒,寒意逼人,北地的冬天可不是闹著玩的。这日傍晚,景熠凡忙了一天,在寒风中回家。
景府的众仆佣为了主子回来,早已拿出全副精神,打点了最好的酒,最美味的菜,家里厅房窗明几净,全换上了暖帘,还点著熏香,富丽堂皇又舒适。景熠凡进了门,便忍不住地笑了。
只见当家主母慕容芫坐在敞亮华贵的大厅里,光是座下的紫檀圈椅就足够买他们在西疆的所有家具,加上一个月的粮食。梳著美丽的发髻,插了镶金冠玉的簪子,一身丝缎衣裙、金丝坎肩,领口镶著一圈毛皮衬得她的小脸粉雕玉琢,可惜表情非常不甘愿,不然就真像个画里的漂亮人儿了。
一见他,慕容芫就像见了救星似的,起身奔过来,当著众多丫头的面,毫不犹豫就投入他怀里,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