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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要分手的时候,王霞又说:“今天晚上还跳舞,你去吧。”
我问:“在什么地方?”
她说:“还是老地方。你一定要来,我们还等你教呢。”
我说:“那个地方没办法跳舞。”
她说:“跳不跳舞你都要来,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谈。”
我笑笑,根本不信,说:“看情况再说。”
吃完饭,回到寝室,继续阅读《吉檀伽利》。很快便读完了。感觉有点意犹未尽,心中充满的抑郁的激情无法释放,便出门下楼。其时正是夜与昼交替的苍茫时刻,秋风乍起,天地一片暗淡。我独自一人穿过家属区,来到山脚下,拾级而上,向山上公园走去。
山上公园是厂里职工利用节假日义务劳动修建的。那是七十年代初的事情,也是老职工们最感到自豪的事情。我到厂里前后两个来月时间,已听过十个以上的老职工向我讲述他们当年修建山上公园的情景。他们一般都是把他们当年的无私奉献与眼下的一切向钱看相比较来讲述的,言语之间,渗透着他们对于过去的自豪和对于眼下众生世相的失望,大有“一代不如一代”的感慨。
这是工厂周围群山中最小的一个山岗,位置又正好与家属区相邻,因此当年的创业者们便依山势修建了这个公园。我仔细数了一下,从山脚到山顶共有四百五十八级台阶,分四段,每两段之间由五十到一百米左右的平缓路段相接。平缓处均建有八角凉亭。凉亭内设有方桌,鼓形坐凳;周围八面除顺路的两面外,其余六面均设有长条形的凳子和半人高的围栏。所有设施的表面都是水磨石的,经了当年建设者们的精心雕琢,以及二十年岁月的洗礼,如今,表面的手感都像丝绸一样细腻光滑。沿石头加混凝土修建而成的台阶一路向上,到达山顶,山顶上有座人工堆砌的假山,山上是一座最大的凉亭,登上去,放眼四周,全都是黑沉沉的山脉,只在身后有一片密集的灯光,那是工厂的家属区。看不到厂区,厂区还在东南角那条山沟里。
我坐在凉亭里,看着刚才走过的没有路灯的石阶路,月光下好像一匹灰白色的绸绢,秋风中由山顶飘飘而下;又像是一条月光的河流,依山势蜿蜒至山谷,日积月累,在那里形成了一片亮晃晃的湖泊,把创业者们的身心牢牢地加以固定。路两边修剪整齐的冬青树丛里散居的是月季花、串儿红、桂花及一些说不出名字的花木;再外边是层层叠叠的“大寨田”,好像山的皱纹一样由山根到山顶,我知道这大概也是七十年代初的产物。田里是已经成熟的水稻。这时候,习习的秋风正将阵阵浓郁的稻香和桂花香飘送进我的肚腹。所谓的山上公园,仅仅是这样一条石阶路和几个凉亭而已。
一人空坐一会儿,感觉有点冷,便起身下山。一路仍然没有碰到一个人,这里完全是一个乡村式的社会。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自北京、上海之类的大城市,但几十年的山居式生活已将他们变成了真正的山民。他们白天上班,晚上十点以前睡觉。除了家人一起看电视,偶尔串串门,基本上没有什么夜生活。因此,不大的山上公园到晚上很少不是完全空的。而若放在随便什么城市,这个时候这里早该是情人岛了。
回到寝室,心里空荡荡的,于是我关掉灯,将窗帘绾起来,第一次爬在窗口向对面的大楼望去。她们的身影投映在浅绿色的窗帘上,隐隐约约,摇摇晃晃。她们有的是与丈夫分居两地的中年妇女,但大多数是近几年进厂的待嫁的青春少女。这时候,五楼中间的一个窗户的窗帘突然被拉开了,现出一位中年妇女白亮的裸体,她手舞足蹈地在房间里奔来跳去,嘴里好像还唱着歌。我一下子明白了“对面的大楼”的意味。记得刚来不久,我们几个新来的在水房冲澡,隔壁的胡跃中小完便,站在旁边边系裤扣边大声问我们:“你们晚上有没有观察过对面的大楼?”
有人反问:“有什么观察的?”
胡跃中嘿嘿一笑,说:“对面的大楼是女单身楼,你们晚上没事多观察观察,肯定不会吃亏。”
胡跃中快六十岁了,与老婆孩子分居两地近三十年,平时爱跟年轻人瞎叨叨,讲一些过来人的曲折难熬,和自己年轻时的诸多风流韵事。相处久了,觉得他这个人随和可亲,容易打交道。但初次交往,会觉得他流里流气的,有点老不正经。因此,我根本就没在意他说的是什么。今晚才总算明白了当初老胡话里的意思——
持续地窥视使我变得非常激动,最终疯狂地冲出寝室,向俱乐部后面的小房子奔去。
第三章
5
经过十几天的昼夜排练,三十六车间的团体舞荣获全厂第二名;我和王霞两人以一支流畅的探戈获得双人舞比赛冠军。这一成绩把王霞乐坏了,我知道她更在意的是那个双人舞冠军。
厂团委趁热打铁,将食堂二楼争取了过来,又去市里购买了一套音响,一大堆彩灯和彩纸。先组织团员将墙壁粉刷一遍,然后把彩灯和彩纸挂起来,四个墙角各装一个木质音箱。刚接好线,王霞就迫不及待地放了一曲《魂断蓝桥》。忧郁感伤柔曼的音乐一响起来,瞬间就将二百平米左右的舞厅淹没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住手中的活,站在原地,接受音乐的洗礼。不知是谁先跟着音乐跳了起来,于是大家便争先恐后地跳起了舞。一曲跳完,意犹未尽,又倒回磁带,重新来了一遍。最后还是团委书记周小山把大家从痴迷中拉了出来,他说:
“一个个干活的手都没洗,瞎跳什么呀?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曲子。”
大家一听,手脚自然停了下来,对着周书记嘿嘿一笑,又接着干活。
周小山又说:“大家都不要心急,干完活,回家洗洗,好好收拾收拾,晚上再来跳,管够。”
晚上六点半舞厅的音乐就响了起来,声音很强劲,我坐在寝室都能听得到。我在想什么时候去跳舞呢——说实话,舞厅的音响设备和灯饰比我在大学里所见到的都要好,我很想在夜晚这个大背景里去体验一下,但是我又不想显出猴急的样子,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时刻,听着熟悉的旋律,又没办法安静地呆在寝室里,只好出门下楼。
我站在距食堂一百米左右的黑暗里,靠着一根电线杆向食堂二楼望去。舞厅内灯光闪烁,五彩缤纷,配合着强劲的音乐,在这寂静的山里世界,已构成了一道扎眼的风景。这时候,不但食堂二楼六、七十米长的阳台上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连食堂大楼周围的各个路口,都已散布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更多的人正从楼房之间蜂拥而来。就像乡镇搭台唱戏的情景。但舞厅里面除了三、四个服务人员外,仍旧空空如也,没有想像中的舞者。我感到很奇怪,这次比赛每个单位十个人,全厂十六个单位,共有一百六十个人参加了培训和比赛,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厂里至少有一百六十个人会跳舞,而开设舞厅又一直是众望所归的事情,为什么音乐响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一个人去跳呢?
“怎么还没进去?”
这声音吓了我一跳,赶紧回头去看,是她。穿着一套连衣裙,肯定刚洗过澡,头发长长地披在背上,浑身有一种很好闻的清香飘来,使我的心突然一颤。
我说:“是你?”
她一笑,问:“没吓着你吧?”
我说:“有一点。你怎么不进去跳?”
她走近到我身边,反问:“现在进去跟谁跳啊?”
被她一问,我也不觉笑了。确实的,舞厅里空空如也,进去跟谁跳呢。
我又说:“总得有一个人先进去吧。”
她说:“是啊,这个先进去的人是谁呢?”
我觉得怪有趣的,看看她,说:“你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朋友,经过这十几天的强化训练,舞都跳得很不错;开这个舞厅又是大家多年的愿望,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大家约好一起进去跳跳?就算是给周书记捧个场也行啊。”
她忧郁地说:“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厂里其实是很封建的。大家都认为男男女女在一起跳舞,是很不好的事情。尤其是女孩子,父母管的很严,稍不注意,别人都会说闲话的。”
我说:“是这样啊!现在已经是一九九一年的十月份,厂里人的思想还这么保守,我真是没想到。”
她说:“环境是这样的,我们也没办法。”
我问她:“王霞他们呢?下午不是说好的吗?”
她说:“我刚才去过她家,她妈说王霞跟刘向出去了。我还以为他们是去跳舞,但刚才我在那边找了一圈,没见着。”
我们一时沉默了下来。我感到很沉闷,刚才下楼来准备跳舞的心情已经很淡了。
静立了一会儿,她又说:“其实刘向最反对王霞跳舞了。”
我很怀疑,说:“刘向是去年来的大学生,应该是能够接受交谊舞的。”
她说:“其实不然,他一看见王霞跟别人跳舞就很生气,只不过现在还没结婚,不敢公开表现出来。”
我想起在俱乐部后面小房子里跳舞的情景,刘向每次都去,又从来没有跳过,只是坐在那里抽烟,拿眼睛看别人跟王霞跳舞。
我问她:“那你们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感觉累不累?”
她说:“刚从技校毕业回来那阵子,感到很难适应,干什么事情都要前想后想,总怕别人说什么,的确很累;现在时间长了,又习惯了。”
我突然抓住她的手,问她:“我们现在进去跳舞好吗?”
她吓了一跳,赶紧往回抽手,但是我抓得很紧,她抽不动,她又看看前后左右,确信没人注意我们,才安静下来。她的手安静地躺在我的手里,手心潮乎乎的,很热。她移动了一下身体,尽量将手藏起来。
我又问她:“你敢现在进去跟我跳吗?”
她说:“还是再等一下吧。”
我有点失望,又有点生气,我放开她的手,说:“那你在这里再等一会儿,我先进去看看。”
不等她回答,我已大步向食堂方向走去。我感觉到她在后面悄悄地跟了过来,但我心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走过去,阳台上看热闹的人群很快从中间闪开一条道,眼睛怪怪地看着我,让我进去。周小山站在门口,使劲招呼大家进去。他说:“不跳舞进来看看也行啊。”但是,面对他热情地招呼,人们总是如临深渊,或者像面对怪物一样一齐向后退去,避之惟恐不急。这样造成的结果是,后面的人使劲往前挤,前面的人脚踏着门槛,手把着门框,彼此相互挽着手,身子一齐使劲向后倒,无论周小山怎样热情怎样招呼,始终不跨进门槛半步。我走进去,正是周小山狼狈不堪的时候。
他疲惫地对我笑笑,说:“请进,请进,总算喊进你一个。”
我说:“这样喊没有用,我看着你喊了一个多小时,一个人都没有喊进来。”
他说:“那你说怎么办?都八点多了,还没有人。”
我说:“不如我们先跳起来,不要在意外面的人,可能他们反倒会走进来。”
周小山犹豫再三,问:“我们?”
我看看里面音响旁边坐着的两个女孩,说:“是啊,我们四个先跳两曲,带个头。”
他又想想,说:“好吧。”
他走到里面,去给那两个女孩子做工作。我看到她们很快低下了她们好看的头,又时不时地抬起来看我一眼,似乎在打量我,看能不能或者说该不该跟我跳舞。我随意地在舞厅内走来走去,欣赏着那些不断变幻的灯光和漂亮的彩饰。很久,我才看到周小山带两个女孩子朝我走来,我赶紧迎过去。我们跳的是《魂断蓝桥》。开始的时候,我感到女孩子很紧张,跳舞的动作僵僵的,并时不时看一眼门外,等到转过两圈,心思便已完全沉浸在那感伤忧郁柔曼的旋律之中;“中三”那幽雅的起伏,那浪漫的旋转,早已将我们带离现实,飘游到了一个理想的所在。我看到有人已经走了进来,在门口站了一大堆,并在不断的迅速地扩大着。就像大堤决口一样,很快,舞厅的四个墙角便站满了人。到第二曲响起来的时候,舞厅的四周已站满了人。有些人已经忍不住找伴跟着我们跳了起来,至此,第一场舞会总算是开起来了。
第四章
6
十点半,王霞才进来。当时我正坐在音响旁边休息,跟周小山闲谈。她走到我们旁边说:“不要坐着,上去跳啊。”
周小山笑笑,问:“你跑到哪里去了?一开始时整个冷场,幸亏小东帮忙。”
王霞看看我,说:“刘向病了,陪他去了趟医院。”
又说:“周书记,再上去跳一曲?”
周小山说:“我累了,你跟小东上去跳吧。”
正说着,舞曲完了。接下来的一曲是“快三”,王霞看看周围站立不动的人们,又看看我,问:“行吗?”
我本来也已很累了,但心里突然有一股邪气,好像一定要作给某人看似的,我说:“行,舍命陪君子!”
我一手牵着美丽激情的王霞徐徐上场,然后立定,运气,起——,整个舞场只有我们两个在旋转,疯狂地旋转,自始至终。王霞的落地长裙一次次飘起来,飘起来,将我的双腿掩没。
跳完舞,我感到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住。我坐在周小山旁边的连椅上休息,王霞也过来坐在我的左边。新的一曲又开始了,人们已打破了开始时的拘谨和羞涩,纷纷找伴登场;几个五十多岁的老上海跳的最凶,潇洒自如,显示出当年的功力和风流,真可谓宝刀不老。我突然感到有目光从门口那边飘过来,极小心地抚摸着我的脸。我缓慢地转向门口,是她,尽管这时她正认真地看着跳舞的人们。我转回头,假装不看她,只用眼角的余光守住她。等她再次将羽毛一样的目光探向我时,我突然回首,将她的目光逮个正着。无路可逃的她微微一笑,脸上挂起了两片鲜艳的红潮。我起身向她走去,我要请她跳一曲。
她很快不见了,我追出门口,追下楼,前后左右细看一遍,连她的影子都没有。再看食堂二楼,舞厅现在放的是一曲迪斯科,疯狂变幻的音乐和灯光,穿透寂静的夜色,消失在很远的地方。是否有一点歇斯第里呢?我感到很累,不想再回舞厅了,便很快走回寝室,随便洗一洗,躺下睡觉了。
第二天一上班,王霞就问我,“昨晚怎么走那么早?”
我说:“我感到有点累,就回去睡觉了。”
她说:“这样啊,我还以为谁把你给拐跑了呢。”
我一笑,反问:“谁会拐我这个大男人?”
她也一笑,说:“难说。不过我估计这样想的人不会少。”
我说:“是吗,那我可感到太幸福啦!”
她又说:“不跟你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与张红梅的事情怎么样?”
我想起昨晚的情景,笑一笑,说:“我昨晚想请她跳舞,谁知道她跑的比兔子还快。”
她说:“你千万不要误会,她这个人很腼腆,从小父母管得又严,没怎么玩过,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我说:“不是已经跳了差不多一个月舞了吗?”
她说:“那不同,那是工作,跟上班开车床差不多,只是轻松一点而已。”
我摇摇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