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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行的正是刚才和他交手的那三个人:刘挺之、叶谷浑和邓中艾。杨华孤掌难鸣,不敢让他们发现,但又想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好匿藏乱草丛中,伏地听声。
只听得叶谷浑道:“你们听见蹄声没有?”
邓中艾道:“前后两次,都听见了。似乎是一骑向西,一骑向东。好在不是向咱们这方向跑来。奇怪,他们怎么不走同一方向?”
叶谷浑道:“这有什么奇怪,这两个小子事先没有约定,山上那小子逃走的时候,山下那小子还在和咱们拼斗呢。后来逃跑的这个小子想必以为他的朋友是回到玉树山去。”他们以为骑马走了的这两个人是杨华和金碧漪,却不知只猜中了一个,杨华可还正在后回。
叶谷浑说道:“想不到咱们白走一遍,毫无所获!”
刘挺之哼了一声,说道:“难想得到横里杀出一个程咬金呢?还算咱们运气不错,要是让他们三个会合,咱们恐怕还要吃亏!”
邓中艾道:“后来来的那个小子,当真是金逐流的儿子么?”
刘挺之冷笑:“那还有假?如果我不是确实知道他是金逐流的儿子,我岂能那样忍气吞声,他喝我滚我就滚呢?嘿嘿,你是不是笑我刚才胆子大过小了?”
邓中艾连忙替他兜回面子,说道:“哪里,哪里,刘大哥,你这是应付得宜。单独一个金逐流的儿子,咱们原是不用怕,但他的剑法一定比那个姓杨的小子还要高强,两个人联手,咱们已是没有便宜可占。何况咱们也得罪不起金逐流呢!好汉不吃眼前亏,当然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了!”
听到这里,后面的话已听不清楚。杨华出来一看,那三个人的背影也看不见了。
杨华又惊又喜,心中苦笑,想道:“要是我早知道他是金逐流的儿子,我就不会和他打这一架了。如今可是糊里糊涂的和这位金少侠结上粱子啦。”
再又想道:“金逐流只有一个儿子,那么金碧漪当然不会也是了。不过他们同是姓金,或许是堂兄弟也说不定,故此他要来找金碧漪。但是,他为什么要骂我轻薄无行?”杨华岂非糊涂,但有一种可能,他却不敢胡猜乱想。当下只好怀着一个闷葫芦,怅怅惘惘继续前行。
一路平安无事,这一天已经踏入柴达木的山区了。
山区的边缘,有个小小的市集,名叫平安集。市集的规模虽然很小,却不啻是山区的咽喉,有了它才能呼吸畅通。五天一次墟期,山地人把士产挑出来卖,换回油盐布匹等日常用品。是以这小市集也聚集有百来户人家,十一多间商店,一间客栈。
杨华早已在路上打听清楚,过了这平安集就是人烟稀少的山区了,所以必须在这望备办干粮。还有,假如是外地来的客人,不熟悉山区的道路,最好就在这小市集找个向导。否则到山区才找人带路,那就未必找得到了。
杨华了解这些情况之后,不觉又思念起金碧漪来。只要是有他同行,那就方便得多了。我是来我孟元超报仇的,当然不能让向导带我去,只好凭着自己瞎闯了。”
这天不是墟期,集上冷冷清清,杨华备办了足供的干粮,便在那间客栈投宿。此时己是天黑时分,客栈外面有个木板搭盖的马厩,一个小厮正从马厩出来,随手俺上了板门。
杨华忽听得一声马嘶,这马嘶之声竟是似曾相识。杨华心中一动,连忙把眼光投射过去,隐约看见一匹纯白的马正在屹草可惜夜色苍茫,他还未曾看得清楚,那小颗已是把板门关上。
金碧漪那匹坐骑正是白马,但由于看不真切,杨华却不敢断定,是否就是那匹白马。他心里惊疑不定,上前和那小厮搭讪。
那小厮道:“客官是来投店的么?”
杨华说道:“不错。请问贵店的客人多不多?”
那小厮道:“生意清淡得很,好几天没有客人上门,今天方才来了两个。你打听这个干嘛?”
杨华说道:“我担心没有房间。”
那小厮笑道:“你要十间都有。进去吧。”
杨华道:“这两个客人多大年纪,可是和我一样,从外地来的么?”那小厮盯了杨华一眼,冷冷说道:“我一向不爱多管闲事,没有问过是那里来的,年纪多大,我也不会看,有一个有胡子,有一个没胡子,大概总比我年纪长吧。你管他们的年纪做什么?”
杨华尴尬笑道:“随便问问。”他有过在小金川寻访义军的经验,见这小颗对他似乎怀有敌意,不由得心头一凛,霍然省起:“自己可能已经惹起了他的疑心,当下也就不敢多问了。
店主人直上直下打量了杨华一番,说道:“客官,你贵姓?”杨华说道:“小姓杨。”店主人道:“杨大爷,你上哪儿?”杨华心里想道:“我若然说是往柴达木山区探亲,山里人恐怕是他熟悉,骗也骗不过他。”于是说道:“我是往鄂克昭盟找活干的。”
店主人怔了一怔,说道:“往鄂克昭盟为何不走平路?”杨华说道:“走山路快些,那边的雇主等着用人。”店主人道:“不过山区近来不大平静,你知道么?”杨华笑道:“我身无长物,怕什么?”
店主人不再盘问,说道:“好,我给你一间上房。你吃过晚饭没有?”杨华说道:“在集上吃过了。”店主人道:“杨大爷,你很喜欢喝酒的吗?”杨华诧道:“你怎么知道?”店主人道:“我闻得酒香,你这皮袋里敢情是葡萄酒吧。”原来杨华在白教喇嘛带出来的那一皮袋葡萄美酒还有一小半未喝完。
杨华笑道:“不错,你真是大行家,连什么酒都闻得出来。”店主人道:“我们这个小市集似乎没有这样好的葡萄酒!”杨华说道:“这是前几天在路上买的。”店主人道:“原来如此。”似乎有点不大相信的样子。杨华想道:“纵然他有疑心,料他也不会猜得着酒的来历。”
店主人道:“抱歉得很,小店设备简陋,连蚊帐也没有,好在现在是冬天,也没蚊子。”杨华说道,“不用客气,我是荒山野岭都露宿惯的。”
店主人道:“客官请早安歇。”杨华待他离开之后,掩上房门,自言自语道:“窗子也是破的,虽然没有蚊,冷风刮来,也是难受。好在我自己带有蚊帐。”
他把金碧漪那床轻纱帐挂了起来,又自言自语道:“这是天蚕丝织成的帐,这样好的宝贝却有人随手抛掉,好在我捡起来。”
这些话当然是想说给金碧漪听的,用传音入密的内功把声音传送出去,声音虽然不大,料想附近几间房间,里面倘若有客人的话,应该都听得见。
过了半个时辰,仍是毫无动静。杨华好生失望,暗自想道:“恐怕是我的一厢情愿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巧事,金碧漪也会刚好在这小客栈里?天下白马多得很,那匹白马,也未必就是他的座骑。”
杨华虽然心里在想:“天下哪有这样的巧事?”但却止不住在思念金碧漪。只听得卜卜的更夫打更声,已是三更时分了。杨华毫无睡意,拔掉皮袋的木塞,喝了一口葡萄酒,独对青灯,朗诵一首唐诗。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这是初唐四杰之一的少年才子王勃写给他一位姓杜的朋友的诗。原题为《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少府是唐代县尉的通称。“之任”即“上任”。“蜀川”泛指蜀地。
诗人是在长安给朋友送行的。“城阙辅三秦”,意思是长安城官阔峻峨,险要“三秦”从四面卫护着它。“三秦”相当于现在陕西省中部和北部一带地方。“五津”指白华津、万望津、江首津、涉头津、江南津,都是四川省长江上的津口,这里用来代表“杜少府”要去的“蜀川”。“城阙辅三秦”点出送别的地点,“风烟望五津”点出行人要去的地方。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这两句承上而来,是诗人安慰他的朋友,意思是说:“你为了做官的原故,远去蜀川,我也,是为了做官来到长安,同属宦游,之身,远离乡土作客他方的感触,彼此都是一样的。”
转入五、六两句,诗人进一步申明目己的看法:“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令……”意思是说:“朋友分手,固然不免黯然神伤,但想到自己仍然有个知己,即使分隔在天涯海角,也是和近邻一样。”于是在结尾两句,诗人奉劝他的朋友:“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在临别的时候,可不必作小儿女态,哭得罗巾尽湿啊。
这首诗表达真挚的友情,堪称千古绝唱。杨华与金碧漪都是“侠义道”,可以比拟王勃之与“杜少府”同为“宦游人”。他们为了行侠仗义而在江湖上离合无端,这境界可比“宦游人”的离合又更高。至于“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令!”的感情,则是和主人完全一样。
杨华重复念了两遍“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心里想道:“碧漪不知身在何方,要是今晚他能与我共此灯烛光,那才真是好呢。”心念未已,忽听得邻房有人哼了一声。
第十五回 酒后未消豪侠气 灯前方识女儿情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讨厌,三更半夜还在哼些什么,你不睡别人要睡!”杨华这才知道邻房有人,但可惜不是金碧漪而是一个老者。
杨华吓得不敢作声,连忙上床睡觉。心里想道:“另一个客人不知是谁,但想来恐怕不是金碧漪了。”要知他念这一首诗,固然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情感,但未始不也是存着一个希望。希望在这客栈里的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金碧漪,谁知金碧漪没有出现,却惹来了邻房老者的讨厌。
“碧漪假如在这里的话,他早就应该认出我的声音了。将心比心,我想见他,难道他就不想见我?”杨华希望破灭,想起自己的“稚气”,不由得心中苦笑。
轻纱帐覆盖之下,隐隐好似闻得醉人的幽香,杨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忽听得隔房鼾声大起,杨华不禁有点感到诧异:“老年人听说是不容易熟睡的,他刚才还在骂我,怎的才过一会儿他就鼻息如雷?”
幽香缕缕,中人如酒,这香气可不是幻觉,而是真的了。杨华昏昏欲睡,蓦地心头一醒:“不对,纱帐怎会发出异香?恐怕是迷香吧?”当下连忙暗运玄功,以防中毒。过了一会,香气渐淡,嗅到的似乎确是纱帐中留下来的极淡极淡的脂粉气味了。
杨华疑真疑幻,披衣而起,坐在窗前,窗外一勾残月,已过中天,唯闻虫声卿卿。
他正在犹疑不决,要不要出去查察一番,查察是不是有夜行人偷入这间客栈。忽听得有人轻轻敲门。
杨华压低声音道:“是谁?”那人噗嗤一笑,说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么?”杨华喜出望外,连忙打开房门,只见进来的可不正是金碧漪是谁?
杨华失声叫道:“原来你果然是在这里!”
金碧漪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的房间就在你的对面,也算得是比邻吧?”
杨华心花怒放,说道:“好在不是咫尺天涯!”忽地想起邻房还有一老者,低声说道:“咱们到外面找个地方说话吧,别吵醒了邻房的客人。”
金碧漪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不用担心,邻房老者不到天亮是不醒来的了。”
杨华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我闻到香气,敢情是你用上了迷香?”金碧漪道:“我用的不是普通的迷香,是波斯来的安息香。迷香对身体有害,安息香则是可以用作宁神的药物,令人安睡,有益无损。”杨华笑道:“早知是安息香,刚才我也不用运功‘抗毒’了。”
金碧漪道:“好在你运内功,否则此时恐怕也要鼻息如雷了。”接着说道:“这个老者似乎也是武林中人,但我们还未摸清他的来历,所以我只好让他熟睡。”
杨华听得“我们”二字,心中一动,登时明白,说道:“这里的店主是你们的人吧?”
金碧漪道:“不错,他是义军的一个头目,你一进来,他们对你起了疑心。我告诉他你是我的朋友,他才敢安心睡觉。”暗示杨华可以畅所欲言,不愁有人打忧。
杨华说道:“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在这里能够和你见面。”
金碧漪笑道:“我答应给你作向导的,说过的话,当然不能不算。”
一时之间杨华不知从何说起,见他目光落在那床轻纱帐上,便道:“对不住,我借用了你的纱帐,如今应该物归原主了。”
金碧漪面上一红,说道:“好在是你,倘若别人用过我的纱帐,我就不要它了。”
杨华不解何以他会面红,说道:“这样难得的东西,你为什么轻易将它抛弃?那天晚上……”
金碧漪道:“那天晚上,我是不得不走。我知道那人一来,那三个鹰爪孙也是非跑不可的。后来,你和他碰上了没有?”
杨华说道:“岂只碰上,还莫名其妙的和他打了一架呢。那人是谁?”
金碧漪道:“他的剑法怎样?”
杨华说道:“高明之极。我本来不是他对手的,后来侥幸赢了一招,他生了我的气,就走了。”
金碧漪道:“那么,你应该猜想得到他是谁。”
杨华说道:“三个鹰爪孙说他是金逐流的儿子,但不知是真是假?”
金碧漪道:“剑法是真,人岂会假?他名叫金碧峰,正是你佩服的金大侠之子,江大侠之徒。”
杨华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金逐流是他最崇拜的人,而他竟糊里糊涂的和金逐流的儿子结了梁子。喜的是自己居然打得过天下第一剑客的儿子,比那次打败自己的“太师叔”洞冥子还更令他感到意外。“要是我早就知道他是金大侠的儿子,恐怕我免不了就会胆怯,那就一定打不过他了。”杨华心想。
“怎么,你吓得呆了吗?”金碧漪笑道。
杨华说道:“这件事的确有点令我莫名其妙。我不懂你为什么那样怕他?他叫金碧峰,你名叫金碧漪,你们似乎应该是……”
金碧漪低声说道:“到现在,我也不必瞒你了。你猜得不错,我们是一母所生的同胞。”
杨华惊了一惊,说道:“你们是同胞兄弟?”他本来以为你们只是堂兄弟的,因为金逐流只有一个儿子。
金碧漪道:“请、请你转过身去。”杨华诧道:“为什么?”金碧漪啧道:“你答应过听我的话的,别多问。”
杨华隐隐猜到几分,可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会是事实。当下姑且背转身子,看看金碧漪弄的是什么歪虚。
过了片刻,金碧漪柔声说道:“你可以转过身子了。”杨华转过身来,只见金碧漪已经除下了帽,解开了裹着头发的“英雄巾”,外套亦已除掉,穿在里面的竟是一件绣有花朵的女装罗衣。
秀发披肩,衣袂飘香,秋水盈盈,笑靥如花。出现在杨华面前的可不正是一个绝色的女子!
虽然早就料到几分,杨华也不禁惊得呆了。
金碧漪嫣然一笑,红晕满颊,轻轻说道:“你明白了吧?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
这刹那间,许许多多难以解释的事情,杨华一下子都明白了!
金碧漪为什么往往会“莫名其妙”的脸红,为什么露宿林中,要他远远离开,他全都明白了。因为她是女子。
他也明白金碧峰为什么一见他就那样怒气冲冲,一再骂他“轻薄无行”的道理了。因为他是金碧漪的哥哥。
“啊呀,不好。”杨华几乎呀出声来!心里想道:“金碧峰一定是误会我和他妹妹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了,当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