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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么?”
瑾涵道:“不上去了,我也该早点回去休息。”
家卉道:“那……今天也真是谢谢你了。”
瑾涵笑道:“这又算什么。”他想再说几句,可是,一切都好象停顿了,说不出什么话来,也没什么可说了。瑾涵觉得自己象突然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山谷中,说出的话,也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家卉拎着两个包走上楼去。上楼时,她回头看见瑾涵还站在,便把左手的箱子放在台阶上,挥了挥手道:“再见。”瑾涵怔了怔,才道:“再见。”
离开那幢楼没几步,瑾涵不由又站住了,回头望去,那幢五层的楼里,大大小小总有三十几扇窗子,几乎家家都开着灯,也不知家卉的家是哪一个。他看着,一阵风吹过,树枝也被吹得“呜呜”地响。他不由笑了起来。笑什么,有什么可笑,都说不上来,仿佛有什么愿望已经实现了,可也实在不值得欣慰。
※※※
回到宿舍,已经九点多了。今天是年初七,没过初十,还带着过年的气氛。尽管也一样禁放烟花爆竹,但在夜色中,还是零星有几炸裂声。因为少,所以显得清脆,象是碎了的玻璃。
瑾涵把包裹放在床边。楼里,一片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因为要十一才上班,大多还没回来。在楼道里,那盏昏暗的楼道灯也是渴睡一般,那灯本来有个乳白的玻璃灯罩,却早就破了,灯泡裸露在外面,光也昏黄得几乎象是照不亮什么,越发昏暗。瑾涵打开床头灯,拉开小包,把包在食品袋里的蒸过的酱肉取出来。酱肉因为包得好,又压在包里,还带着点热气。就在没几个小时前,母亲帮他包好的。也仅仅不过几个小时,连这几小块肉也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了。
把酱肉放好,瑾涵从枕下摸出一本书。那是本八十年代早期群众出版社出的推理小说。那时这个出版社出了许多纸张很差的外国推理小说,大概因为在那个时候还没什么版权之说,拿来就译,纸张虽然用得差,时间久了泛黄,但校订却很精,而且那些书著译俱佳,是很好的消闲读物。瑾涵在厂里的图书馆里借了一堆那时的书,就放在枕边,每天看一点。可是今天却怎么也看不下去,无意识地翻了几面,都不知那里说些什么。
扔了书,他摸摸上衣口袋。那包香烟已经被挤得有点扁了,剩了没几根。他摸索着取出一根烟,点着了,叼着走出门。
这楼是老式的宿舍楼,楼道在中央,因此极为昏暗。他走到楼梯口,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向上还是向下。想了想,还是向上走去。楼也没几层,走上顶楼,通天台的门还开着。平常,天台上总有人晾晒衣服,现在当然都是空的,瑾涵拉开虚掩的门,走上天台。
天台上,空荡荡的。也许是因为在夜里吧,白天这里看上小得很。他走到边上,倚在栏上。冰冷的铁管,即使隔着衣服,象也感觉得到一阵寒意。他看着四周,这楼有六层,在周围一片楼群中算是较高的,以前造的房子大多是五层。在天台上看去,四周的楼房鳞次栉比,每幢楼上或有一个,或有两个水箱,有些还树着电视天线。大多窗子都亮着灯,瑾涵吸着烟,也不知为什么,心头有一阵嫉妒。也许,那些窗子背后,未必都是一户幸福美满的人家,也许有争吵,有愤怒,也有的在为明天发愁,可至少,在天台上看去,每扇窗都显得那么安逸甜美,简直象是饼干桶上画的仙境。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一个远来的同事送给他的一盒玩具,包装盒上画了一个红红的蘑菇,开着窗,窗里点了一枝黄蜡烛,围坐着四只兔子。那是一个家。
是家吧。
瑾涵淡淡地笑了,把烟头扔下楼。烟头在空中划出一条红线,落到街上,还一闪一闪地亮。今年还没下过雪,路面仍然干燥而阴冷。他把身子探出栏杆,呆呆地看着那个烟头,有点想笑,却说不上理由。想着那一道弧线向楼下的一闪,如果那是一个生命,落下的时候象一滴水,再晶莹剔透,也散了,那么在空中的一瞬,也该是很动人的吧。
他摇了摇头。想什么呢,难道要自杀么?他有点自嘲地想。他仰起脸,看着夜空。一钩新月象是镶在宝蓝的天空里,星光很淡,几乎看不见,一些散云乱乱地堆在四处,很随意的样子。唐诗里有“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现在按唐代的历法算也是新的一年了,自己也算不得离家万里,只是,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这两句诗。
※※※
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年初十。一大早起来的时候,瑾涵都想不到明天就又要上班了。尽管他对这份工作也实在不喜欢,可是为了吃饭,也只能做下去——如果你没有别的路好走,那么走的那条路无论如何也是条康庄大道。
一大早起来,也没心思出去吃早点,瑾涵想找点什么东西对付一下。家里带来的酱肉还有一点,只是没有主食,单吃酱肉也吃不下。瑾涵半躺在床上,接着看那本推理小说。
过了一阵,却听得走廊上有人嘻嘻哈哈地笑着,有人回来了。他把书扔在枕头上,推门出去看看,却见邵靖波和一个女子笑着走过来。邵靖波在找对象,他也早就知道了,可是没想到会撞上。邵靖波看见他,叫道:“陆瑾涵,你回来了啊。”他微笑着,点点头,道:“你回家去了?”邵靖波道:“回家了回家了。”一听就是敷衍。瑾涵突然想到,他可能是去女朋友家过年去了。邵靖波和他一样,都是外地分来的大学生,他是安徽人,比瑾涵要远得多。在这里,安徽人被说成是盛产民工和小偷的地方,一般人对安徽人的看法都不好,当然那只是偏见。
邵靖波摸出钥匙去开门,扭头对瑾涵道:“你要出去么?”
他本想和邵靖波聊聊,见他带了女朋友来,倒不好再说要跟他聊天了,趁势道:“是啊,我早饭还没吃呢。”邵靖波道:“出去的话你只穿这一点啊?今天太阳好,天还是很冷的。”瑾涵道:“是么?那我穿件皮夹克出去。”
他进屋穿了皮夹克,再出门时,邵靖波已经把自己屋子的门关上了。瑾涵站在门口,也觉好笑。其实就说出来看看也没什么,偏要说要出门。只是穿好衣服,倒真得觉得有点饿了,他关上门,趁势走下了楼。
快到元宵了,这里对元宵也比较看重,年年要开灯会。前两年那些企业效益都很好,开灯会也当成一个做广告的机会,出钱到外地做了些很高级的灯,结果已经很久不当一回事的元宵也弄成一个小小的节日。去年有许多小企业都倒闭了,灯会上一下子少了许多灯,几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镇领导临时发动小学生、中学生做了些灯挂起来,结果一个灯会弄得倒象是一个学校里的手工展示,真有点惨不忍睹的感觉。今年不知如何,可多半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走到街上,因为还有些过年的气氛,一些外地人开的小吃店都没开门。他到了那个常去吃的小店里,那个老板却已经开了门,正叼了根烟坐在门口拔鸡毛。一见瑾涵,笑道:“唷,你们上班了么?”
瑾涵笑道:“没呢,出来走走,随便吃点面。”
老板道:“老规矩,拌面一碗。喂,一碗拌面!”后一句是对老板娘兼厨师喊的。瑾涵走进里面,拣了个对着大门的位置坐了下来,等着面。
透过玻璃门,在那几个反着的“菜香酒美胃口好,花钱不多真实惠”里,老板正在外面拔着鸡毛。不时有行人在门口走过,匆匆忙忙的。
等面上来了,瑾涵吃着面时,他突然想到,他看着大门,只是为了看看会不会碰到家卉!也许,那也算恋爱了?
想着自己的可笑,瑾涵稀里呼噜地吃着面,食不知味。
门外,阳光灿烂,老板哼哼着一支变调的流行歌曲,也不知哼些什么,透过玻璃窗,他的影子多少也有点变形了,跟他哼的歌一样。
第五章
第二天一早,瑾涵上白班,九点多的一班。一进厂门,却见大门口有个人在号啕大哭,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看上去象是厂里的工人。可能又出事故了吧,厂里时而会出一两起事故,有时是挡车工的手指被夹掉了,有时是女工的头发缠到织机里去了。虽然没出人命,也是听起来很骇人听闻的事。那个男人哭得痛苦之极,边上有两个人在劝他。
瑾涵走进机修班,已经坐了两个人了,一个是质检员许波,一个是织锦车间的技术员高东明。两人坐在肮里肮脏的长椅上看报纸,一见瑾涵进来,点点头道:“小陆,来了?”
瑾涵道:“来了。邵靖波呢?”
许波道:“他还在摆弄那台老破三号吧。”
那台三号织机是八十年代引进的一批意大利织机的一台,本来使用年限是十年,引进时号称是“代表了当代欧洲织机的先进水平”,其实代表的可能是欧洲阿尔巴尼亚那类地方的先进水平。引进来,几乎每隔一星期就坏,准得很,换上的零配件都快抵得上半台机器了。邵靖波有一次曾开玩笑说这台机子最容易坏的星期三他轮到厂休,可见上天待他不薄。结果那个星期三,瑾涵值班时偏偏机器没坏,星期四邵靖波当班时倒坏了,而且不是小毛病,弄得邵靖波爬上爬下了一整天,瑾涵笑说那台三号织机年高有德,大概成精了,邵靖波说话得罪了它,它就给邵靖波点厉害看看,今天也多半又如此了。
瑾涵换上工作服,道:“对了,我上班时看见有人在门口哭,那是谁啊?”
许波道:“你不知道么?厂里刚下了一个装卸班的下岗名单,这个月下了五个装卸班的老工人。那个哭的是钱宝江。说也可怜,他老婆生病背了一屁股债,女儿还在读高中,一家人全靠他这点工资过日子,以后也真不知该怎么办。”
瑾涵有点呆了。他也想不到,下岗的消息来得这么快。尽快大家都在传,自从工厂转制后,厂长就有意下一批吃饭不干活的人。过年前,厂长在总结大会上说是利润有了提高,形势喜人之类。言犹在耳,马上就裁人了。
瑾涵道:“都是装卸班的么?”
许波道:“这一批裁的都是装卸班的。我说,这日子可不好过了,说不准哪天就把你裁掉了。”
高东文道:“得了,你会被裁么?要裁啊,也会先裁我,我只是个中专生。唉,我也想开了,趁年轻,哪儿不是干活。”
许波道:“你也别说我,谁知道会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瑾涵没说话。他机械地扣着扣子,站在窗前。大门口,钱宝江已经不在了,大概被人劝回去了。只是,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好受。
※※※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听说,早先要舞龙灯、放花灯、走竹马、踩高跷,现在别的多半废除了,只剩了一个放灯。
虽然那也算一个节日,不过单位里也不放假。瑾涵上了一天班,到了晚上,胡乱吃了点东西,在宿舍里也呆不下去了。
走在人挤人的街道上,瑾涵心里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充实。在刚上初一的时候,有一天他在家做作业,忽然看见边上穿衣镜里的自己,心头一阵空落落的,想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叫“我”的人么?如果那个人是“我”,那么镜子前的这个在想的人又是谁?想着想着,一阵无端的空虚,也因为这种空虚而恐惧。后来随着年纪渐渐大了,这种恐惧也没了,偶尔看看镜子,无非为了唇上一根没拔掉的胡子,或者没掸掉的衣领上的一粒灰尘。
灯挂了一条街,却有三分之二是学校里的灯,单位里的灯也多半比较差,有些不过是去年的东西。只是有这么大群人流在涌动,本身也可看了,正象张宗子在《西湖七月半》那篇文章里写的,不是为了看景,只是为了看人。
跟随着人流,瑾涵也觉得自己象是一片浮在水面的浮萍,不用想着什么挽回澜于既倒,只是随波逐流。也许,没有了过份的理想,反倒让人更安于现实,毕竟,人更多的时候只是无能为力的。
那些灯都很旧,大多是去年,甚到有两三年前的。瑾涵在一个门楼前站定了,看着空中飘着的两盏灯。那是缫丝厂做的孔明灯,不知是几年前的,悬在空中,拖着一幅大标语“誓夺产值两百万”,其实缫丝厂已经快倒闭了,现在只是勉强维持着。看着这幅标语,也更象是句讽剌。
“是你啊。”
身后,忽然有人这么叫他。瑾涵扭过头,却正是家卉。她和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子走在一起。瑾涵微笑着点点头,道:“你也来看灯?”家卉道:“是啊。”
这些当然都是废话。说完了,家卉和她的朋友走了过去,瑾涵耳朵里还得她的一个朋友道:“这是你新交的男朋友么?”又听见家卉道:“别胡说。”话语里,也听不出有没有羞涩的成份。瑾涵看着她们走了没几步,马上就消失在人群中了——人太多了,一个人如果穿得不是特别显眼,那象落进河里的一滴雨一样,马上就消失无迹。
这时,瑾涵也已经没有再在街上看灯的兴趣了。他走出人流,走到边上一条小弄堂里。那是条很破旧的弄堂,北方人叫胡同的,其实也是一回事,千篇一律的旧房子,墙上古旧的石灰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的青砖。那些很老的巷子,总是阴暗潮湿,仿佛整天下着雨。
瑾涵站在那条小弄里,几乎一下子,空气清洁了许多,但也冷了许多。边上正有一个圆洞门,里面住了大约四五户人家,有一户正把电视机开得很大声,发出一阵喧闹的锣鼓。可是这小弄里没有人,锣鼓声在夜色中传来,显得这条小巷子更加地凄清阴冷。这在没几步远,人流在另一条路上川流不息,可这里却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了。站在这里,看着那头,恍如隔世。前面,是一块大一些的空地,可也被搭了个车棚,遮着石棉瓦,
瑾涵站了一会,忽然,他听到了“绷绷”的声音,象一架坏了的鼓。起先他还以为那是从电视机传出来的,可马上发现,那是雨。
下雨了。两边高大的墙挡住了斜落的雨点,站在巷子里,倒淋不到雨。他也看到那一头的路上,那些人乱跑着,试图找一个避雨的地方。
瑾涵站着,有点茫然,也有点失望。这时,偶尔有一滴雨打在他手上,有点重量,也感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瑾涵跑了两步,又发现,在巷子里淋不着什么雨,如果在大街上,那反而会淋得浑身都要湿透了。这时,倒有点象《易经》上说的羝羊触藩,进退两难。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轻轻的,而又细碎。
※※※
是家卉。
看见是家卉时,瑾涵快走出这条巷子了。他在巷子口时,看见外面路灯下斜斜的雨,才突然想回头看看那个走在身后的人是谁。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看到一个认识的人时,就象一个漂流在海上的人看见一个孤岛一样,说不上有什么用处,只是莫名的欣喜。瑾涵也正是如此,有点呆呆地看着家卉。
雪白的脸,在暗淡的暮色中,仿佛梨花。
家卉也才发现那是瑾涵,多少有点吃惊。瑾涵微笑道:“原来是你啊。”家卉也道:“是你啊,刚才我都没注意。”其实注意到了又能如何?
瑾涵道:“你朋友呢?”
家卉脸略微一红,只是在夜色中看不出来。她其实是和朋友走散了,刚才一阵雨来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