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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桥头的垂柳,浓密如烟,那两个纤弱的身影也如烟气中的两点。
“相公,”那个穿青衣的小鬟道,“我们没带伞,相公是否可送我们一程?”
许仙踌躇了。他不是临安城里太岁一流的人物,他很软弱也很无能,无能得连两个美丽少女的恳求也要踌躇再三。
当他看到那白衣的少女时,他不再踌躇了。
因为他才十九岁。
“敢问相公尊姓大名?”那小鬟看着给她们打伞,自己却被雨淋湿了的许仙,话里也含着笑意。
“我叫许仙,临安人氏。”
那白衣的少女笑了,如春花,乍开时明艳不可方物。许仙只觉天地间一切都那么美好,宁愿这路永远也走不完。
“我叫小青,我家小姐叫……”
许仙正竖起耳朵,想知道那白色衣衫的少女的名字,她却推了推小青。
“唉。”他不为人觉察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是再不能知道她的名字了。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前面,是保和堂的铺门了。许仙道:“我到了,进去坐坐吧。”他也有点感叹自己的勇气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大了这么许多。
推开沉重的铺门,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出来。
“许相公是开药铺的?”小青道。
“唉,父母在日,保和堂也算一爿大字号。而今,家严家慈俱已见背,只剩我一个在料理了。”
她又把小青招呼过去,不知说些什么,又偷偷看了许仙两眼。许仙只觉心也在重重地跳动。
“许相公。”
他从恍惚中惊醒,道:“是。”
小青笑了:“许相公,我家小姐也是父母双亡,来投亲又没有找到。看相公是个老实人,我家小姐愿以身相许。”
“是么?”许仙背过身子,咬了咬手指。手指很疼,那么,不是梦了?他转过头,她站在窗边,含羞带笑。
“我家小姐叫白素贞。”
许仙如同醉于美酒。
如果这是个梦,那不要醒吧。他想。
他走到门边,掩上门。
门外,雨下得更温柔。
※※※
红烛上滴下了一串串如琥珀般艳丽的烛泪,烛火也如一条小小的红色小蛇,不住地舞动。
帐上,流苏微颤。
没有贺客,没有酒席,只有在灵位前的一拜。
许仙看着坐在床沿那披着盖头的人。
醉吧,他想,是梦,就不要醒。
他用秤杆挑起了盖头。
白素贞淡淡地笑着,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
柔嫩的腮上,飞上一抹羞红。
烛火还在跳动,烛泪暗滴,烛芯结了个豆大的花,又“啪”一声裂了。
※※※
在很远的地方,一头巨龟从深黑的岩窟中爬出。
在一股黑烟中,化成了一个僧人。
※※※
岁月荏苒,转眼,端午已至。
许仙一手提着粽子和酒,一手提着一串螃蟹,兴冲冲地走进房来。
保和堂的生意很好,白素贞和小青都很会打理,两个月里,店前店后都焕然一新,重又有了几分昔日全盛时的光景了。何况,白素贞已经有了身孕,这个十九岁的少年想到了自己即将成为父亲,就更为高兴。
他走进门来,却只见白素贞坐在桌前缝一件小孩衣服。他放下粽子和酒,把螃蟹洗净蒸上,道:“娘子,小青呢?”
白素贞道:“她要上街去逛逛,我叫她出去了。相公,你还买了酒?”
许仙笑了:“娘子,你也不要劳动了,有了身子,好好休息。待会儿,我们去西湖上看赛龙舟。”
白素贞淡淡一笑。
许仙煮了粽子,又剥了只螃蟹,道:“娘子,蟹性寒,你少吃点,不要伤了身子。”
白素贞接过蟹,嘴角,又浮出几丝笑纹。
许仙斟了杯酒,道:“娘子,这杯酒你喝了吧。”
白素贞面有难色,道:“相公,我自幼是不喝酒的。”
许仙道:“不要紧,这是雄黄酒,杀五毒的,只喝一杯吧。”
白素贞只得接过来,喝了一口,却说头晕,自去歇了。
许仙拾掇好了,叫道:“娘子,快寒龙舟了,出去吧。”
没人回答。他走进内室。
刚跨进一步,便觉得有些异样。他撩起了帐,却见白素贞用被子蒙了头,正睡着。
他笑了笑,把被子拉下一点。
这时他觉得一切都完了。
床上,不是他美丽的妻子,而是一条巨大的白蛇,盘在床上。
他倒了下来。
※※※
小青回来以后,已是深夜。
她走进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叫醒了白素贞。
灯点上了。照着一个死人,两个惊慌失措的女人。
“只有一个办法了。”白素贞道,“昆仑山上有还魂草。”
小青惊慌了:“姐姐,南极仙翁的鹿僮我们不怕,可还有一个鹤僮是我们的克星,你真要去么?”
白素贞没说什么。
她去了。
※※※
许仙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温柔体贴的妻子,到了一座满是奇花异草的山上,去摘一棵草。
突然,有人喊:“大胆!”有一个打扮得象个戏子的少年跳出来。
于是他们比剑。
他想不到他那温柔的小妻子居然会用剑,而那剑总也不离那少年头上。
剑光闪过,少年头上束发的金环也被削断了。
这时又来了个少年,打扮和前一个差不多,又来和他的妻子比剑。
她输了。
那少年把剑指着她,要她把那棵草放下。她不肯。
放下吧。许仙听得自己在这么说。可是他却一动也动不了。
这是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出现了。真像画上的南极仙翁。他想,好了,南极仙翁慈悲为怀,一定没事的。
他的妻子跪在老人身前,哭着说什么。
说什么呢?他有点不愿意地想。因为听不到,也因为妻子有什么在瞒着自己。可见到那老人还是点了点头,他的妻子走了。
他松了口气。
※※※
白素贞松了口气。
“我看见你床上有一条大白蛇。”许仙第一句话就是这,“我以为你被蛇吃了。”
“傻瓜,害得我累了半天。”
“娘子,你不要紧吧?”
许仙又把他做得那个梦告诉白素贞。
“要是我会写戏,我一定写一出戏,说我的娘子为了救我去偷南极仙翁的仙草。对了,名字就叫《盗仙草》。”
“傻汉子,这只是个梦。”
※※※
然而这个梦以后,许仙总是精神恍惚。
他隐约悟到了什么,却不敢讲。
一天,他站在柜后,听得一阵木鱼响。
他看见一个虬髯老僧站在门外。
“大师要化什么?”
“不化金,不化银,不化白米,”这老僧道,“贫僧只想点醒你,你的娘子是条蛇。”
“胡说。”许仙真的有点生气,但也有点心虚,“你再胡说,我要报官了。”
“哈哈,”老僧笑了,“真是痴人。如果有朝一日你想通了,就到镇江金山寺来找法海和尚。”
※※※
是蛇么?
许仙想着。他倚在柜台外。他看见妻子在用戥子秤着药。
左边有一袋雄黄。
她秤好后,明明左边要近得多,她却从右边走出来。
“相公,怎么啦?”她关切地看着他,让他知道自己有点失态。
“没什么。”他想。然而,他的背上却流下了冷汗。
连夜,他逃向金山寺。
※※※
白素贞发现许仙不见了时,十分惊慌。
她问了小青,可小青也不知道。
隔壁说是一个和尚带走了,可另一个说不是和尚带走的,是许相公自己走了。不知为什么他会抛下这么贤淑的妻子一个人走掉,真是罪过啊。他们这么说。
“是法海。”
白素贞看了看小青。她们知道,来的还是来了。
※※※
金山寺在山上,地势很高。
白素贞和小青来至寺门前,法海已经在门前等着了。
“故人别来无恙?”
他笑得不像个得道高僧。
“你修你的真,我做我的凡人,把我相公还给我。”
法海笑:“他可是自己来的,不是我抓他的。”
小青拔出了剑:“胡说,把我家相公放了。”
法海只是笑:“不放。”
于是水漫金山。水淹了三天三夜。
法海用袈裟挡住了水,水流不进寺里。
这时,天开了,有人从天上下来。
“白素贞,你恣意妄为,再不把水退去,……”
话没说完,但白素贞也知道下面是什么了。
她哭。可是哭只是女人对付男人的武器,在天神面前是没有用了。
她只得将水退去。
泪水涟涟,沾湿了衣袖。
※※※
许仙回到家里,保和堂已经关了十几天的门了。
他开了门,里面,到处都落满了灰尘。
桌上,还放着小孩的鞋袜,以及尚未做好的小孩衣服。
一只老鼠大模大样地喝着灯油。
可是那个人呢?那个曾经温柔地爱了他半年多的女人呢?
许仙这才明白了什么叫悔恨。他的眼里,满是泪。
※※※
秋天,秋已深。
白堤上,无人。雨斜斜地打着落光了叶子的树。
一个人走着,寂寞地。
突然,从烟波里,一支小舟掠过水面,靠上了岸。
他睁大了眼睛。
两个人从船舱里走出来。
雨斜斜。
※※※
白素贞看了看小青:“没带伞么?”
一把伞遮到她们头上。
回头,却是许仙。
淡淡地:“你还来做什么?”眼望着对山。雷峰塔在烟雨中,倒像一个清癯的老僧。
许仙只觉心碎。她的容颜,已经憔悴了许多。
“你还来做什么?我家小姐对你这么好,你居然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真是猪狗不如。”
许仙流泪。他说不出什么话。
走了一段,回头,却见他还呆呆站在断桥上。也不打伞。
“小青,回去吧。”
“姐姐,他这种人你还……”
可还是回去了。
※※※
保和堂又开张了。药好,主人又和气,生意还是很好。
许仙发现自己确实很蠢,居然会怀疑起白素贞来。
日子过得很快。
这日,许仙正准备着红蛋,又听到门外响起了木鱼声。
“愚哉,愚哉,你还被那蛇妖迷惑着么?”
“法海大师,这事你不要管了。”
法海大笑,又是一脸怒容,一脸正气:“斩妖除魔,出家人本份,我岂能不管。”
他一把推开了许仙,闯进了内室。
白素贞已将临盆,躺在床上。她看见法海闯进来,脸色都变了。
法海从怀里摸出一只紫金钵盂。
小青化成了一道青光,飞出窗去。
紫金钵盂旋转着,升起来,罩住了床上的白素贞。
她的身体扭屈,变形,成了一条蛇,被吸进盂内。
法海大笑,拾起钵盂,走出门去。
地上,只剩下一堆衣服。
※※※
保和堂依然开着,只是不及以前好。
许仙又成婚了。这次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进门,宴席摆了几十桌,平平常常地过日子。第二年,妻子生了个儿子。妻子虽然算不上漂亮,也不算难看,儿子肥头大耳的,倒很可爱。日子算不上如何舒适,也不能说不如意。
有时,许仙在西湖边看到那座雷峰塔。
雷峰塔清癯如老僧。
这时,他想起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他娶了一个叫“白素贞”的少女。她爱他,温柔地对他,美得恍如理想。
这时他就笑。
因为他想,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女子呢?
夜雨幻花谭
雨下得并不大,蒙蒙地,在路灯下象一阵阵烟,散去了又聚拢,在伞上留下细细碎碎地一阵响。他站在巷子的拐角,呆呆地站着。
珠箔飘灯独自归。
义山的这句诗说的,就是这样的景色吧。他想着,对着有点黯淡的天色出神。
风也不太大,但还是把树影也摇得象是鬼怪的手臂。在伞面上,那些影子忽隐忽现,仿佛攫人而啮。
那棵树是以前那棵么?暮色中,雨下得密,在树下却疏得仿佛屋漏。
记忆仿佛潮水,奔涌而出。
※※※
雨停了,他听得门外有人喊道:“啊,虹!”
那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充满了廉价的欣喜和愉悦。他抬眼看了看父亲,父亲只是象木头一样打着座。他小心地把已经麻木了的右脚从左腿上放下来,想站起身。
“魔由心生。”
父亲的声音象是从水底发出的。他顿住了,重又把右腿压到左腿上,继续打着座。
窗帘厚重,隔断了外面的光线,但他还能想象得到,在这间破旧的房子外面,那一碧如洗的蓝天和一道七彩长虹,以及,那一个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女孩。他偷偷看了眼父亲。父亲威严的形象,更象是一个庙里的佛像。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重又端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坠入父亲所说的那种心定如水的境界。
打座持续了两个小时。两小时后,已经快到五点了,正是工人下班的时间。父亲开始出门,而他则在家中准备晚饭。
他舀了一杯半米,到外面的公用龙头上去淘。
这幢楼里,挤了大约两百来人,淘米的人很多,可只有一个公用龙头。他等了半天,人居然越来越多了。
从楼道里看出去,后面还有一幢楼。那里人很少,只晾晒着几件旧衣服。不知为什么,人们不喜欢去那儿。他问过父亲,但父亲并没有回答他。
那里也有自来水吧?
他为自己这个聪明的主意惊呆了。战争过后,自来水输送管道多半被破坏得一塌糊涂,重建委员会也只是修复了几个居民区里的管道。但那幢楼里有人住的,一定也会有水。
他提着水桶和米,走下楼去。
很奇怪,看着只不过是后面的一幢楼,居然围墙上并没有门。他绕了好大一圈,才发现那楼的大门开在另一边,掩映在树里。
淘个米走那么远,值得么?
马上,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已经走到这儿了,就去那儿淘米吧。父亲也快回来了,如果那时他还没做好饭,一定会挨打的。
走近楼,他马上听到了一阵水声。有人在洗东西,也看见了几个人正在那儿洗着什么,一个个都穿着从头包到脚的长袍。
是穆斯林吧。
他想。父亲也曾跟他说过,现在的四种大宗,穆斯林是其中一种,而他们的祝由科只是小而又小的小宗而已。穆斯林的妇女妆束都是如此,不论寒暑。
更重要的是,水龙头前,现在正空着。
他走到龙头前,接了一盆水,放在水泥地上,开始淘洗。
配给米很脏,有不少砂土,米倒入盆中,水面就泛起灰色的细小泡沫。当然,能有口饭吃也该满足了,不该抱怨。他小心地把脏物拣出来,忽然觉得背后有一种针刺一样的感觉。
有人在窥视!
父亲说过,一个好的祝由科必须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