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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就这样在寒风中对视着，枯干的玫瑰，寒冷的夜，冰的月光，缠绕的树枝，艾和孩子在吉络的脑海里飞速旋转着，眼泪大滴大滴地从吉络冰冷的脸上无声地滑下来。
“吉络！”陆伟光轻唤一声，拉过吉络揽在怀里，用自己衣服的前襟把她紧紧地包住。冰的泪，冷的脸，陆伟光的脸在吉络的脸上蹭着，感觉很奇怪。
安顿好了已经是九点多钟了，陆伟光说出去吃饭吧，吉络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么寒冷的天里居然从中午到晚上滴米未沾而不觉饥饿。吉络笑一笑，“对不起，其实应该在家里做饭招待你的。你在广州这么长时间了，在家里做饭吃想来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吧！”陆伟光又一次眼眶一热。吉络多么善解人意啊！
天气这么冷，吉络建议就近找一家饭店填一下肚子就行了，陆伟光坚决要找一家有情调的，档次那只是其次的事。“今天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这件事情需要一个好的环境。”他说。吉络一下子想起来力子的事情，也笑笑说：“正好，我也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呢！”
两人在邦可西餐厅里面对面地坐下，一支香蜡烛在桌子边平静地燃烧，餐厅里回响着低低的钢琴声，服务员们在穿梭着，脚步声轻的几乎都听不见。天看起来真是冷，往日里总是客满的邦可今天只有他们一对。
吉络看看四周：“这里应该算得上是很有情调了吧。老租界，破洋房，最古老的西餐厅，轻音乐，还行吧。”
陆伟光笑了笑，“还不错。”
吉络想起来自己要结婚的事情，“伟光，我要告诉你一件关于我的大事情。”
“终身大事吧。我也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吉络心里一惊，本以为自己是要先了一步，哪知道他的动作原来也是这么迅速，刚拿起酒杯的手又顿了一下。对，他总是这样，就象那天她和小麦一起的时候本来想要好好爱他的，可是他却告诉自己他爱上了小麦。不过，现在他无论多快对自己来说也没什么了。尽管她事先已经无数次地告诫过自己一定要镇定，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地先吸了一口气。
陆伟光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的小盒子，打开来送到吉络的面前。“吉络，嫁给我吧！”
这是一只式样非常简单的皇冠型的钻戒，巨大的钻石在暗淡的光下反射着七彩。它是如此朴实地漂亮，以致于吉络看着它都来不及对陆伟光的话做出什么反应。
“我跑了很多店子才买到的，最简单又最漂亮，象你，最简单又最昂贵，也象你。”陆伟光抓住吉络的手，“跟我到广州去吧，现在我们又有房子又有车，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知道你一直都爱着我，我知道，不，当时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我也爱你的，从头到尾。”
吉络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个心理准备的，她几乎都不知道现在要不要告诉他关于力子。九年了，九年前自己是多么的单纯而善良，可是陆伟光的眼睛跳了过去。九年后的今天，自己已经不是吉络了，她看起来似乎还是那么的善解人意，可是那都是装出来的，为了让别人遗憾，为了打动别人。她爱钱，她爱奢侈，也爱那种与众不同的成就感，她和街上那些浓妆艳抹的小姐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可是这个时候陆伟光却来告诉她他要娶她。
“你愿意嫁给我吗？”陆伟光摇着吉络的手。
吉络不说话，吉络不知道说什么。几天前她才对力子说要嫁给他了，力子的欢天喜地给她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象。陆伟光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的人吗，他能想象一个看起来非常老实的女孩子其实也经常地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往，他能想象一个看起来非常纯洁的女孩子会和一个又一个甚至叫不出来名字的男人上床吗？他如果知道了，他会原谅吗？吉络六神无主，九年了，她就是爱着这么一个男人。她为他下了地狱了，她为他死掉了，现在他却来了，面对着一个已经不是吉络的女人说他要娶她。
“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是个大事情，我也知道你可能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你肯定在猜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拿你来寻开心。但是吉络，我发现我是爱上你好久了，真的。”陆伟光把钻戒套在吉络的无名指上，又把她的几个手指头卷起来包成一个拳头。“想一想，再告诉我吧。”
回家的路上吉络一句话也没有说，陆伟光对吉络受到的刺激深感歉意，他不住地叹气想作个引子，最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回家以后，他收拾了一下行李，拿出几件衣服，“我还是去住酒店吧，在这里，今天晚上我们都没办法休息。”
吉络送他到门口，一抬眼和他的目光碰个正着，她想躲开，要是他却低下了头，嘴唇温柔地碰触她的额头。她想推开他，可是却把他紧紧抱住了，力子飞到了九霄云外，承诺飞到了九霄云外，过去飞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她真实地感觉到陆伟光的存在了，就象她九年前就深深地渴望着的那样。他们寻到了对方的唇，他们如饥似渴地接吻，她觉得他们像是一对将要分开的恋人。她为自己的这种感觉感到害怕，她想哭，可是那种对过去生活的恐慌压得她连哭的勇气都没有。她应该表现出极大的高兴，可是她做不出来。绝望像潮水一样慢慢地涌上来把她围住，让她无法呼吸又无能为力。他们就站在门口僵硬地拥吻着，吉络觉得自己在慢慢的清醒，她终于站直了身体，“去吧，早点休息，明天我做饭给你吃。”
陆伟光走了好长时间了，吉络还是呆呆地坐在镜子前面，她的手撑着头，斜着眼睛看着镜子的里的人，时不时地还做出各种表情。她试图想要从那各种各样的表情里头找出九年前的自己，可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张脸很古怪。她还是不能平静下来，一切象做梦一样。她想了好一会儿，又拨了陆伟光的手机号码。
“我是吉络。”
“你怎么了，吉络？”
“我睡不着，我…。。。”
“络络，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你从来都没有发现你自己有多么的好。”
可是吉络还是睡不着，她反复地想着力子和陆伟光，从感情上来说，陆伟光的到来无疑是她九年来日思月念的最好结局，但是她觉得她不能对不起力子。她能够想象出力子听到这个消息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力子虽然比她大了七岁，但是她看得出来力子在这方面的承受能力还是很差的。人可以不爱，一旦爱了以后就很容易受伤。她又记起了和力子聊天的情形，她爱理不理的说话也让力子那么高兴，可是换了陆伟光他做得到吗？吉络对陆伟光充满了向往又有着无尽的恐慌。她不知道能不能长久地吸引他，或许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许他也真的有一点爱过自己，可是在他的心里的那个吉络已经不是现在的自己了。
吉络反反复复地想了一夜，快到早上的时候她翻了个身看见了床头的日历。日子飞快啊，哪里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日子，要是刚一结婚就死了呢，那不是还要带着遗憾死掉吗？吉络决定跟陆伟光走了，她不在乎她能不能长久地吸引他，也许她根本就不能跟什么人谈长久。她心里一直在告诉自己她是不能长到成年的，现在已经是够幸运了，一定要抓住这最后的幸福。
七点多钟，陆伟光就出现在门口了，吉络大吃一惊。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只是想早点抱抱你，我一夜都没睡，我整夜都在盼着天亮好看见你。”陆伟光说着，抱住吉络，从额头吻到眼睛，又吻到嘴唇，他是如此的热烈，他的瘦而有力的双臂几乎要把吉络挤成长条。吉络无力推开，也不想推开，她的手一遍遍地滑过他的脸庞，又滑过他光洁的额头和高高的鼻梁。她的手掌柔软而仔细地在他的脸上摩梭，就好象要把她对他的思念推进他的每一个毛孔。他们慢慢地脱掉身上所有的束缚，相拥着倒在床上，天很冷，凉风象是一张薄膜一样地盖在他们身上。可是这一点也没有阻挡住他们的热情。他没有要进入她的身体，他们只是使劲地拥抱，他的手一遍遍地滑过她的曲线，从脖子到大腿，从胸骨到小腹，吉络几乎都快要记不清是自己帮助陆伟光还是他自己脱掉了衣服。她心里没有沸腾的情欲在燃烧，可是她知道自己想要触摸他的身体。多少年了，陆伟光的身体他从来没有碰过，可是她却那么熟悉，她曾经在脑海里无数遍地想象过和陆伟光在一起的情景。现在她温热的掌心就在他的背上，就在他的肩上，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她为这种真切激动得几乎不能呼吸。
我爱你，我爱你。吉络的手托住陆伟光的后脑勺，在心里面大声地喊。她决定要跟他走了，无论她将要遭到什么样的责难，无论她会受到怎么样的良心谴责。就算是死了以后下地狱吧，就算是来生为力子做牛做马吧，只要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算全世界所有的灾难都让她一个人来承担，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单位是不要了，离职时会有的补助也不要了，吉络连去交辞职书的打算都没有。她一刻也不能离开他，她怕一离开一切都会变成假的了。打电话到办公室的时候吉络激动的语无伦次，她只是说：“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我要跟陆伟光一起到广州去了，工作的事情实在是对不起，我来不及辞职，来不及了。”办公室领导还在说一些挽留的话，可是吉络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她从镜子里看着陆伟光，看他微笑着坐在身后，耳朵里一片空白。
吉络在家里收拾东西。陆伟光在旁边不停地说，都是旧东西了，扔了，扔了我们再买新的。快要收完的时候，他突然又问了一下，“吉络，这两年你过的怎么样，我好象还没有问过你呢？”
吉络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不过不太自然。她的双唇抿得很紧，只是从上翘的嘴角才能看出来笑意。可是陆伟光没有注意到这些，在他的眼里，吉络真的是纯朴，连这笑容也是这样。纯朴，对了，就是这个词，它和陆伟光的生活已经很有一点距离了，他很久以来都没有在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过这个词语。
“我还能过的怎么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没有什么特别的去处，什么社交活动都没有。不过好歹这么长时间的等待让我最终和你走到一起了，总算是个好的结果。”吉络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声音比起平日更小了。可是陆伟光哪里注意到这些，他还以为吉络是不好意思呢。吉络真是一个传统的可爱的女人，他又在心里暗暗地赞叹。
第五章 草原上的鸟（4）
9
乔依娜和老美伍德旅游去了，没有人送行，没有人说一两句祝福的话，吉络上了飞机才发现她在武汉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或者说是愿意为她做点什么的人。她现在就要离开这里了，她的果断在别人看来也许是因为那九年如火的爱情，可她清楚还有着她自己都说不出来原因。她不敢回首看这片繁华的土地，她怕一回头就看见那些并不光彩的过去。
她从此又要做九年前的吉络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吉络站在了广州市的土地上，好梦一样难圆的爱情，迷离的前途，她觉得自己开始了真正的浮萍一样的生活。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就算是和陆伟光在一起，她也还是觉得那需要一个很长的适应过程。分开的时间太长了，以致于站在陆伟光身边的吉络依然从心底深处觉得自己孤仃仃、傻呆呆地像个木偶。一切都是那么地陌生，眼前的街道绿荫簇拥却是无比拥挤，看起来完全像一个大玩具箱子，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汽车，一些外来务工人员背着巨大的袋子在角落里转悠，让吉络觉得这城市其实象历史，从它起步的那一刻，就记录了无数从木偶开始的外来者的脚步。吉络的眼前浸满了厚重，陈旧的厚重和有质感的压力。只有她自己是虚的，还有她的爱情，浸透了谎言的爱情也是虚的。
“和武汉感觉很不一样吧。”陆伟光有点害羞地一笑。
“有一些，这里的感觉让我觉得压抑，有点失控的压抑。”吉络觉得自己的后背在隐隐地出汗了。
10
虽然吉络在心里已经想像过无数次了，但走进陆伟光的房间的时候，她还是吃了老大一惊。越过门口的毛玻璃屏风，她看见横陈在墙边的红色欧式沙发，投影电视还有一些看似凌乱却又精心设计过的一些摆设，和她在脑子里想过无数遍的理想家园几乎一模一样。吉络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她几乎可以想见在这种家里她过得会有多么幸福。
可是这天晚上，吉络做了很多梦，做了很多在武汉从来不曾做过的梦，这些梦让她觉得无助，觉得累，觉得恐慌，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累的几乎直不起腰来。
两个人的生活就从这天开始了，自然而和谐，好象已经准备了半辈子一样。每天早上为他准备早餐，晚上坐在餐桌边等他回家很快就成了吉络每天生活的全部。
吉络显然对这种生活也是比较满意的。原来在办公室的生活也悠闲，可那是在很多人眼皮子底下必须做出繁忙的悠闲。现在的悠闲是真正的，是一种全身心的忘我的悠闲，悠闲到起床以后可以不梳头发，不换睡衣，只要不买菜可以一个人在沙发上坐到发困。可以听音乐，可以看肥皂剧，还可以把这么多年的生活细细地重放一遍。在重放的过程中，她甚至还记起了她和陆伟光在校园里的小石桌旁聊天，她看着他的眼，在一瞬间忽然地懂得了羞怯，她把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于是不止一次地为自己这九年来复杂而坎坷的感情生活而泪流满面。每当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跟陆伟光讲，她生怕她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为了爱他而经历的种种艰辛，她要细细地跟他讲，她要把攒了多年的热情都拿出来慢慢地融化。
两个人在吉络的热情里开始蜜月了。几乎每天一吃过晚饭，两人就躺在床上，吉络的手仔细地从陆伟光的额头到眉毛，从脸庞到耳朵一遍又一遍地滑过，故事从大学一年级开始，从他们聊天，跳舞到陆伟光的两场恋爱，从愚人节的玫瑰到送给小麦的花朵，吉络把自己的单相思描绘到了极致。吉络从来没有提起过艾，她甚至害怕陆伟光想起来，因为提到艾她自己都会觉得她对陆伟光的爱也是打过折扣的。
两个人的谈话几乎每天都能持续到深夜两三点钟，结局总是一样的，陆伟光紧紧地抱住吉络，象是要用十倍的爱来对吉络，来弥补这么多年对吉络内心的占据。
几天后，先失去的是陆伟光听故事的热情，这是从结局的改变表现出来的。陆伟光不再边听边热泪盈眶，继而紧紧抱住吉络，而是时时泛出要打断吉络的念头。
后来，又失去了陆伟光听故事的耐心，经常是吉络讲着讲着，陆伟光就非常温柔地说：“络络，你今天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一定很累了吧，我们休息吧。”
再后来，连吉络讲故事的权利也失去了。一上床，陆伟光就把平常放在最后的夫妻功课提前做了，然后两个人精疲力竭，相拥着沉沉睡去。
再接着，两人的蜜月就结束了。陆伟光和原来一样，每天忙碌于工作和应酬之间，慢慢地连亲吻吉络的耐心都没有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再温情脉脉地盯着吉络，而是四处乱扫，时时地透出一种焦虑，一种急切，象是在自言自语，他语速很快，有的时候也会有一点心不在焉的结巴。用词精确，有事说事，决无废话。吉络坐在家里等了一天，可看见陆伟光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