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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黑影旋入。
死神般伫立。
孤傲且狂肆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凌迟着水灵灵脸上的宁静,丝毫不为她的冷漠所动。
惟有收紧的铁拳,额头隐隐暴跳的青筋,泄漏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如海啸爆发前的海面,表面平静似死水,海面下早已惊涛骇浪,滔天汹涌,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爆发出来。
伫立着,沉默着,鸷猛如蛇蝎的目光盯着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才能解心头之怒。
雪花飘零,打着卷儿潜入茅屋,飘过他身旁,化作凌厉暗器,射穿水灵灵耳畔的木板。
悄悄叹了口气,发泄过一道怒气的他闪身至水灵灵身前,双手运功,抵住她的肩膀,助她暂且压制体内肆虐的寒毒,不多时,水灵灵头顶青烟袅袅,额头细汗密密,惨白的脸色终于染上一抹殷红,不似先前。
“残,残阳哥哥……”努力平息略显紊乱的真气,水灵灵微显疲态,低吟道,“谢谢……”若非得到残阳的相助,她至少要花两个时辰才能压制住到处四窜的寒毒。
冷哼一声,残阳一言不发,仅是冷森地瞥了水灵灵一眼。
似什么事没发生过般,水灵灵低柔道:“残阳哥哥近来可好?江湖上烦心的事,若非极其重要,大可交给手下的人去做,不必自己亲历亲为,要多注意身体。”
鼻子里重重哼一声气,残阳并不答话,但脸色已没方才那么阴沉难看。
欲开口,眼波一转,终将卡在嗓子眼的问话咽了下去,问什么呢?明知道原因还问,岂不显得矫情。
自打两年前,幽婉阁与皇帝“合作愉快”后,幽婉阁在江湖上的势力空前壮大,有了朝廷的暗地里支持,一直压制着幽婉阁的白道慕容世家在于幽婉阁暗中较劲中渐渐落了下风。幽婉阁的势力一日比一日强大,身为幽婉阁主的残阳自然比以前更为忙碌。
原本,在皇帝下旨将水灵灵黜入冷宫时,残阳便想制造个意外,让水灵灵金蝉脱壳,回到水灵宫,做他幽婉阁主的女人。哪想,水灵灵进冷宫前,太子璃轩含着泪哀求,与她有了三年之约,故而水灵灵不能离开皇宫,执意在冷宫待满三年再离开。
为此,残阳曾一度要对太子璃轩痛下杀手,若非抵不过水灵灵哀伤的泪水,只怕太子陵墓上的荒草早已高过膝盖。
更让残阳不能接受的是,水灵灵被江湖传闻中至阴至寒的冷月凝霜刀,虽在第一时间运功将大部分寒气逼出体外保住一命,却没有逼除干净,剩余的寒气转化成寒毒,每月十五发作一次,发作时若无至刚至阳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为她驱除寒气,便会肌成石血成冰,活活冻死。
若水灵灵是为了保护自己与人动手时为冷月凝霜刀所伤,残阳心里还要好受些,偏偏她是为了救她这辈子最憎恶的皇帝莫冉聍受的伤,这叫残阳如何接受!得知这个消息时,残阳差点捏断水灵灵的脖子。
一个胆敢背叛他的女人,他不要!
因为他不屑,哪怕心痛到滴血,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因为,对背叛者的手下留情,是对自己的羞辱,更是对自己的残忍!
“轩儿才五岁,若是丫头不救他,轩儿势必在此时被推上皇位,现在的轩儿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更别提坐稳皇位。姓舒的死了,但长孙右相还活着,他恨姓舒的入骨,怎可能放过轩儿。丫头被黜入冷宫,后宫惟有骆贵妃有可能册封为皇太后,以骆凡心的资质,做一个受皇帝保护的宠妃绰绰有余,要做一个能保护小皇帝的太后或太妃,只怕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残阳哥哥,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丫头有多憎恶那个人,若非为了轩儿,丫头怎可能出手救他?丫头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吃肉喝血,却偏偏不能为之,还要违背心意的救他,这份痛苦有多么噬心刻骨,残阳哥哥你难道不懂?”
若当时他动手时,水灵灵没有悲切含恨说这番话,两年前便尸骨无存。
她没有背叛他,只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不是他,过去,排在第一位的是她的母亲,现在,占据第一位宝座的人是她的儿子璃轩,凡事最先顾及到的人是璃轩,而不是她。所以她能违背自己的**救莫冉聍,违背他的意思留在冷宫,明知这样对她的身体有害无益。
为了她,他日夜劳碌,为的就是每个月初一、十五能挤出时间来探望她。
傍晚时分,得到她被召进圣天殿的消息,他披星戴月,累死两匹马赶来,生怕她有任何差错,谁知,见到的是她的藏私,她的隐瞒,她的背叛!
一枚玉佩!
征东大将军诚亲王的玉佩!
八年前就握在手里,隐藏了八年之久的玉佩!
她,叫他情何以堪啊?
多年来,他尊重她,呵护她,以为她虽为人母,却始终是个不识“情为何物”的懵懂少女,哪知……
呵呵……
她不是不懂情,不是不知情,仅是她心中有情的男人是莫冉盛而已!
想到这,残阳顿觉五脏六腑有如火烧,痛得他脸色苍白,惟有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呼痛出声。
若非顾及到当时皇帝莫冉聍隐身在旁,他早一掌打死莫冉盛,岂容他安然离去!
叹了口气,水灵灵幽幽道:“残阳哥哥,多年来,丫头一直都记得你对丫头的好!打小,若没你护着保着,丫头决不可能从‘百人挑选’中活下来,若没你暗中教导,丫头不可能次次出任务安然归来,成为水灵宫的宫主。若没有你,轩儿他……”晶莹泪水不期然滚落,她咬唇道:“丫头永远记得轩儿三岁那年,不慎中了奇毒,太医院群医无策,那个人更是冷眼旁观,一心等着轩儿咽气。是你,冒着生命危险,亲上天山,采……采来解**天山雪莲……在丫头记忆中,从来没见过这般落魄的残阳哥哥,身上的衣衫没有一处完好,身上、手上、脸上、皆有不少伤痕,有些……有些地方甚至还血淋淋的……丫,丫头……”哽咽着,克制着,努力着,她知道自己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伪装坚强,坚强到无坚不摧的地步,唯独无法在残阳面前伪装,只得将自己所有脆弱、无助赤裸裸展现在他眼前,她不奢望什么,只是不想哭出声,泪水既然无法克制住,至少让她不要哭出声,保留最后一份坚强也好。可一切挣扎注定无果,她只得捂住嘴,死命咬着唇,任泪水磅礴。
残阳对她的好,她怎可能忘得掉?
他占据了她的一生,每天只要睁开眼睛,身边的每一样事物都提醒着,他在她身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
为了她的任性妄为,他每月穿梭于皇宫与幽婉阁之间,面对无数无知的危险。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多靠近皇宫一寸,便多一分危险,他为了她,却什么也不顾,执着往来于幽婉阁和冷宫,不辞辛苦。甚至,在得知她进入圣天殿后,披星戴月赶来,这份深情厚意,让她如何回报?
随后抽取一根干稻草,化作锋利暗器,射向墙角蜘蛛网,一手揽过水灵灵纤细的腰肢,抱着她滚向一旁的地面,只闻“咔”一声轻响,地面徒然裂了个大口子,好似怪物张大的嘴,一口吞下残阳与他怀中不住哭泣的水灵灵。
原来,墙角那蜘蛛网,是制作精巧无比的机关。
阖上眼,温顺地躺在残阳怀中,享受着飞落的感觉,纵然仅是六丈高度的飞落,对囚禁在深宫多年不得ZiY的水灵灵来说也是好的,唇瓣扬起一抹淡若清风的笑花,残阳心中一暖,抱着她的手更用力一分,似想将她嵌入自己怀抱、融进自己血肉中。
双脚踏在结实的地面上,残阳无声冷笑,瞥了眼头顶早已封得严严实实的机关入口处,大步流星顺着长长的地道往前走去,一路上,每隔三丈远便有一盏夜明珠灯照明,不必担心黑灯瞎火撞疼了头。
约莫走了百丈距离,一堵石门挡住了去路,周围石壁上镶嵌着无数樱桃般大小的夜明珠,杂乱而有序,略懂奇门数术之人一眼便知,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夜明珠组成极其利害的阵法,稍不留神就有丧命在此的危险。
水灵灵略略挣扎,她知道此石门乃是天罡重石制成,重达万斤,唯有开启特殊的机关才能打开,任何人凭借一己之力是无法打开的,若想用火药炸开石门,则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百来丈的地底密道皆会塌陷,将其中之人活活掩埋而死。
手臂一紧,制住水灵灵的挣扎,残阳低声道:“相信我。”炯炯有神目光中的坚定,以及飞扬跋扈的邪肆狂妄,令水灵灵心头一颤,凝视片刻,重新合上眼,依顺在他怀里,安心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他。
嘴角扬起自负的弧度,满心的欢喜不可否认,残阳爱极了这种感觉,他的女人在他怀里,全身心地信任他,而他,将以大无畏且战无不胜的英雄的姿态,完成开启特殊机关的仪式,仅能一人独自完成的仪式。
一只手将水灵灵紧紧护在怀中,那模样有些像是母亲保护年幼的孩子般,着实有些可笑,但残阳不顾这些,薄唇抿成一线,嘴角带着刚毅弧度,厉眸半眯,端详着周围夜明珠组成的阵法,眼底是谨慎的轻蔑,这个阵法是他自己一手设计的,若是今朝自己伤在自己手上,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掐指一算此刻时辰,残阳纵身跃前,配合着夜明珠阵法施展破解之功,若是常人至少要一刻钟时光,而他不消半柱香时间,石门便缓缓开启,一算时间,比往日略慢了一分时光,身负一人尚有如此速度,可见其修为之高深。
石门缓缓开启,光亮随着石门的开启悄悄透出,荧荧夜明珠光辉在石门完全开启后,照亮一长开外的密道,毫不吝啬地将一室光辉洒在相拥的二人身上。
慢慢睁开眼,调节眼睛的适应程度,水灵灵望着满室光辉,会心一笑。
十丈见方的地下宫殿,四面绘制着郁郁葱葱竹林的墙壁上安置这四枚鸡蛋般大的夜明珠,多角度切割的八面镜将夜明珠围在其中,充分发挥夜明珠的光辉,照亮整个地下宫殿。
靠着东墙摆放着一张六尺长四尺宽的紫竹床,床上平铺着保暖的紫貂床褥,两床极地雪貂皮毛之称的被褥,盖在身上既柔顺又暖和。床边是小巧玲珑的紫竹梳妆盒,椭圆形的梳妆镜周围,镶嵌着数枚红蓝宝石,长方形的梳妆盒中放置着水灵灵为数不多的珠宝首饰,包括那支象征着她身份地位的雕花象牙蕾丝花水晶飞云流线金钗。
…………………
第106章
南墙倚着四只衣柜,分别搁置着水灵灵春夏秋冬的衣服,每一件都是簇新簇新的,最好的布料制成时下最流行的款式,上面一针一线绣的每一朵花每一只蝴蝶是那样的精美绝伦,完全不逊色于当年她大婚时穿的凤袍。由于她身中寒毒,体质较为畏寒,残阳特意吩咐制成衣裳的面料要厚实保暖些,哪怕是夏装也不似过去般清凉。
衣柜里每一件衣裳,都是残阳对水灵灵的心意,可她几乎都没穿过,白日,她必须出现在冷宫,否则,冷宫里一天到晚盯贼样盯着她的太监会起疑。夜晚,她回到这个地下宫殿时,已是就寝时间了。四只衣柜里的衣裳,唯有夜行服是她偶尔会穿的。
关在冷宫里闷了,思念轩儿了,悼念母亲了,她都会换上夜行服凭借自己踏雪无痕的轻功,如天空中ZiY飞翔的雄鹰划破天际,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有时,她偷偷溜出宫,处理一些水灵宫的事情,或者漫步欣赏莫都清凉寂静的夜晚。
时隔八年,她,依然是水灵灵,是水灵宫宫主。
过去,水灵宫主是江湖人尽皆知的极品女杀手,现在,她成了江湖人口中最为神秘的水灵宫主。
八年未曾现身水灵宫,亦未在江湖上有所作为,却将水灵宫主的位子做的稳稳当当,不仅如此,幽婉阁主身边该出现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始终没有出现,成了江湖一大悬疑。
她知道,或许当年她初进宫时尚不明了为何残阳哥哥多年来待她好的原因,但当她瞧见那个人看骆凡心时的眼神,她隐约有些明白,也许她依旧不懂何为‘爱’,可她明白,这辈子她会是为残阳哥哥生儿育女的女人,一如过去水灵宫主是为宛幽阁主生儿育女的女人般,或者,可能,略有不同。
西面立着矮小的橱柜,里头搁置着一套完整的紫竹餐具,两只碗,两只碟子,两幅筷子,两只勺子,除了盘子是四只外,其它的餐具皆是成对的。
北面站着四尺余高的兵器柜,柜子里搁置着各式各样的精巧兵器,每一样皆是江湖上人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皆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地下宫殿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小四方桌,上等紫竹制成,边沿雕刻着精美的兰草花纹,桌面上铺着镂空锦缎桌布,样式清新素雅。为数不多的家具,摆放在十丈见方的宫殿里委实显得空空荡荡,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然而水灵灵并未对此有丝毫不满,甚至,当初在第一眼瞧见这里的一切时,是惊叹且激赏的。
一个月,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自水灵灵被黜入冷宫那刻算起,一个月时间内,残阳就命人挖掘了这条地下密道以及建立了如此大规模的地下宫殿让她住着。
茅屋里机关入口的六丈落差,是精确计算的结果,一般的江湖人士凭空拔地而起一跃顶多三丈高度,纵使江湖一流高手亦五丈有余,亦难以达到六丈的高度,垄断江湖黑道势力的宛幽阁中,唯有残阳与她有此等身手,可以凭空拔地而起一跃六丈有余,可以说,六丈的高度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若有人想用游强壁虎功顺着六丈落差的墙壁爬上去,只怕要失望。打磨的滑不溜手精钢铁板,直径六尺的厚度,任何人是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攀爬上去,更别提开启上头机关虽要的并非蛮力。
地下宫殿入口处的万斤天罡重石,装饰素雅的宫殿,以及在她入住后不断扩建的其它部分,眼前的地下宫殿仅是残阳两年来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地底下修建浩瀚工程的一个分支,最为重要的分支。
随意却不失温柔的将水灵灵丢在紫竹床上,残阳自上而下俯视她,似乎想借此看穿她心中所有不为他知的秘密。
先前在茅屋,水灵灵的话他听了不是没有感受的,原来他对她的好,她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丝一毫的遗忘。
可是,他更听出了水灵灵话里的潜台词,她在质问他,质问他这两年来为何有意无意让他的儿子处在危险之中,为何调走保护他儿子最优秀的死士,让她儿子无时无刻不活在刀光剑影中,如站在悬崖峭壁之人,向后退,致命的死亡镰刀架在他颈项上,若前进,等待他的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前后都是死路!
不欲找借口,说“是为了让他尽快成长的锻炼”的废后,一来他不屑欺骗,二来,水灵灵不可能相信。
“八年前,你就拿到那块玉佩。”无视水灵灵的质问,没有丝毫责备意味的质问,仅是淡入过眼云烟的质问,却悄悄揪扯着他的心弦的质问,他犀利的一针见血,阴骘称述着她对他的不实,坚硬如铁的大手牢牢锁住她精巧的下巴,似乎她只要说出一个让他不满意的字眼,便会捏碎她的下巴。
看似粗暴的动作,却成功制止水灵灵继续残忍地咬唇,瞧着原本略显苍白的唇染上一抹血色,变得红艳惑人,残阳的眼神微暗,是欲望悄悄燃起,亦是心疼轻扯心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水灵灵的回答,八个字,简洁明朗的说明她隐瞒残阳的原因,顺带将脑海中关于八年前那一幕的隐约记忆断断续续说给残阳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