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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秘书长发火了,聂小妹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她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思维,也没有改变自己一直平静的态度,相比之下,倒是向秘书长显得沉不住气了,聂小妹说,向秘书长,正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事,我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向秘书长您批评得好,提醒得及时,以后的工作中,我会做更有把握的事。另外,秘书长,正好您来了,我向您汇报一下,这一个季度,我们江洋乡修路的进展和成绩——向秘书长摆了一摆手,说,不用了,我都看见了。聂小妹说,您看见的只是其中的一条路,我们江洋乡,同时上马的,还有五条这样的路。向秘书长说,看一条就足够了。聂小妹还想说什么,正在这时,长洲县委魏副书记和县委办公室江主任一行匆匆地赶到了,他们是得到了消息,特地赶来接向秘书长到县里去的。
《女同志》十二(3)
但是向秘书长没有再进长洲县城,直接打道回府了,临上车时,万丽听到魏副书记在问聂小妹,向秘书长说什么了?聂小妹怎么回答的,万丽没有听见。在回去的路上,向秘书长拿出信访处傅处长交给他的部分群众来信和上访记录给林处长和万丽看,向秘书长说,一开始,我看了这些信,总觉得有些夸大其词,不敢完全相信,今天看到聂小妹的行为,我才知道事实是怎么样的。林处长和万丽都没回答。向秘书长又说,我为什么到江洋乡?因为江洋乡的聂小妹,是我们乡镇一级书记中文化层次工作水平都比较高的一位,说心里话,我并不想看到群众来信中反映的那些问题,我才挑到江洋乡来的,但是来了我才知道,是白黑不了,是黑白不了,连聂小妹都是这样做工作的,那其他的乡镇党委书记们,就更可想而知了。
向秘书长再次停顿下来的时候,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林处长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的口气边说边等向秘书长的反应,是呀,平时我们听下面对聂小妹的反映,她的工作很细致的,因为是女同志嘛,考虑问题比男书记更周到更稳妥,大家都是有所反映的,这一次,是不是因为市里修路的任务压得比较重……因为向秘书长没有反应,林处长就停了下来,他停下来,向秘书长才说,修路是为了什么?为发展外向型经济,发展外向型经济是为什么?是为了让老百姓、让农民过上好日子,但现在的情况,你首先就破坏了农民的正常日子,而且毫不讲理,毫不顾忌农民的利益,别说利益,连生命都是可以牺牲的,这种做法,有悖于我们做工作的最终目标。
林处长点点头,更小心地试探说,全市动员大会上,平书记下死命令下到各个县,各个县又下到各乡镇,所以,下面——连万丽都听出来,林处长在提醒向秘书长,修路可是南州的头等大事,或者干脆说,是平书记当前的头等大事啊。林处长这么一说,向秘书长果然不作声了。车子沉闷地往前开,因为没有人说话,车声显得响了起来,但是在万丽的感觉中,好像是向秘书长的心情烦起来,发出的噪声。
下面的一段路程,走得非常闷,向秘书长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微微闭着眼睛,好像在闭目养神了,林处长和万丽包括司机小胡,自然也都不再说话。
按常规,下过基层回来,多少要写点什么的,万丽也以为向秘书长会布置下来,如果向秘书长布置给林处长,林处长一般都会跟万丽说一说,由万丽先起草,但万丽等了两天,也没见林处长布置任务,她也不便多问什么。到了第二天下班前,林处长对万丽说,你到向秘书长办公室去一下。万丽看着林处长,等着林处长的下文,想知道向秘书长叫她干什么,但林处长做了一个表情,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万丽只好自己过去了。
向秘书长还是决定要将下面修路的情况认真地向领导汇报一下,但他没有按规矩先布置到处里,却是直接让万丽写材料。为了认真负责地写好这份报告材料,万丽还得下几趟乡,再去了解其他地方修路的实际情况,向秘书长说,小万,这件工作,就交给你了,相信你能够做好。万丽说,我一定会尽力的,我想再跑一跑黎湖县和元和县。向秘书长说,好,你选的这几个地方,都是有典型意义的。
万丽问,向秘书长,您什么时候要这个报告?向秘书长想了想说,当然越快越好,不过,你得用事实说话,这样,给你一星期吧。停了一下又说,小万,在机关工作,有一点你以后要用心去观察,用心去体会,那就是一个人的政治头脑。这话说得并不十分明白,但万丽觉得自己听得懂,修路这件事情,看起来是经济发展中碰到的问题,但也同样涉及到政治,万丽点着头,为自己在向秘书长的帮助下,政治上开始成熟而感到高兴。向秘书长最后说,小万,林处长这一阵在忙平书记的报告,你的材料,写好了直接给我。万丽一边说,好的。一边想起刚进妇联那阵子,她写的文章,一会儿是要经过余建芳的,一会儿是要直接送给许大姐的,虽然过了不长时间,但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林处长果然一直忙着搞平书记的会议讲话,也没顾得上来关心万丽的材料,万丽写好后,就直接交给了向秘书长。
《女同志》十三(1)
向秘书长拿到了万丽写好的材料后,花了好几天时间,反反复复地修改了两稿,完稿后,又把万丽喊过去,把材料交给万丽,说,小万,我改了一下,你再看看。万丽看了后,立刻有点错愕,万丽的初稿,只是就修路谈修路,暴露了修路中的一些问题,并作了一些分析,但是向秘书长在修改的时候,不仅把问题提得比较高,上纲上线了,而且还引用了平书记的讲话,并用大量的不争的事实,对平书记的讲话进行了批评和驳斥,虽然没有直接点出平书记的名,但知情人一看就知道,而这机关上上下下,又有哪个不是知情人?
看到万丽错愕的表情,向秘书长笑了笑,说,小万,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在机关工作,政治的敏感,政治的嗅觉,是第一位的。万丽忍不住问,向秘书长,这个材料,您打算——向秘书长说,我已经通过关系,与《省委内参》说定了,给他们发。万丽心里忽然就“怦”地一跳,紧接着就慌张起来,脸也微微地红了。向秘书长看在眼里,当然明白,但他却一点也不动声色,朝她点了点头,说,小万,我今天让你来,是有件事情跟你商量,这篇文章,虽然是你起草,但我的改动很大,几乎改了个遍,你说是不是?万丽点了点头,没敢说什么。向秘书长道,几乎已经没有了你那份材料的影子了?万丽又点了点头。向秘书长又笑起来,说,那我就对不起了,要用我的名字署名了,你不会告我剽窃吧?万丽心头一时间被许多东西堵满了,她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她隐约的有一些感觉,向秘书长看上去平静,但这平静之中,正酝酿着巨大的风暴,风暴还没有来,万丽的心,却已经被风暴吹得颤抖起来。
一直到下班走出办公室,走在机关大院子里,万丽的心情还没能平静下来,仍然十分混乱。走了几步,就看到许大姐站在前边,但这一回许大姐并不再慢慢往前走,而是停在那里,就是告诉万丽,她有意在等她。果然,等万丽走近了,许大姐招呼说,小万,下班了。万丽说,下班了。许大姐又说,我在等你呢,你下班后没有要紧的事情吧。万丽赶紧说,没有没有。许大姐说,那我们一起走吧,边走边说说话,我也好久没和你聊聊了。
万丽只得硬着头皮说,许大姐,我,我,一直忙,也没来得及跟您汇报,上次,上次您说的事情——许大姐微微地皱了一皱眉,似乎听不明白万丽的话,小万,你说什么?万丽毕竟是聪明人,立刻听出许大姐的意思,在机关里,有许多事情,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何况是最最敏感的人事问题,哪有像她这样直来直去的?万丽不好意思地冲许大姐笑了一下,说,对不起,许大姐,反正,反正,您知道——许大姐却不笑,脸色很严肃地摆了摆手,说,小万,你误会了,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说件事情,最近,我们妇联组织大家学习平书记关于“要想富先修路”的指示精神,但是总觉得学得不够深入,体会也不够深刻,你呢,是在办公室起草文件的,对平书记的指示精神肯定理解要比我们深,所以呢,我考虑,想请你抽空来妇联给我们讲一讲,怎么更深刻地领会平书记的指示精神——她看万丽有点犹豫,又放松了口气说,就当你回一趟娘家嘛,你调走之后,还没有回来看看呢。
万丽犹豫着说,我,我可能不大合适的,我自己也——许大姐说,小万,说实在的,我也是有难处啊,妇联的中心工作,也是围绕平书记提出的中心工作开展的,但是,这一阵,全市大规模修路建桥,机关里的争议也很多,甚至说市委领导里有两大派,支持派和反对派,但我就不相信,要想富,先修路,是平书记号召的,反对修路不就是反对平书记的倡议吗?许大姐说者无心,万丽听者有意,立刻想起向秘书长要发《省委内参》的那份材料,虽然最后是向秘书长自己署名,但毕竟是她起草的,更何况,万丽不能眼看着向秘书长去反对平书记呀,心里一急,就问许大姐,许大姐,您知不知道《省委内参》的情况?
许大姐有些奇怪,留意地看了一眼万丽,说,《省委内参》?你应该更了解嘛,就和《市委内参》一样,就是专门提供给省委主要领导看的,主要是省内的大事要事、敏感问题,不能直接见报的,就发《省委内参》嘛,万丽,你问这个干什么?万丽眼前看到的是许大姐像妈妈一样的关切关注的目光,跟着心里一软,差一点就把事情跟许大姐说了,但话到嘴边,硬是咽了下去,支吾道,没什么,没什么,我随便问问的。在许大姐不太满意的目光中,万丽到底坚持住了底线。但许大姐忽然间好像有点乱方寸,两眼茫然而游离,神色慌乱,文不对题地说,啊,是的,是这样的,好啊——就匆匆地走开了。
第二天上班后,向秘书长让林处长和万丽去他办公室,布置下一步的文件起草工作,正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响得惊心动魄,措不及防的万丽,心里一阵乱跳。
向秘书长接电话的时候,林处长和万丽都不知道是该走开还是不走开,向秘书长也完全没有在意林处长万丽在场与否,他只是无声地听着对方说话,一言不发,但他的脸色,却让万丽不忍看下去了。
万丽第一个反应就是:出大事情了!
向秘书长背着市委给《省委内参》的那篇文章,不仅没有刊登出来,还转回到了平书记的手里。电话是《省委内参》的副主编打来的,他和向秘书长是多年的老关系,他告诉向秘书长,本来已经发排,是临时抽下来的,他还据理力争了,但最后是省委秘书长签了字让抽下来的,因为平书记以南州市委的名义,给省委发了一封加急电报,阻止了文章的发表。
《女同志》十三(2)
向秘书长只问了一句,他怎么会知道的?电话那边可能还在解释什么,但是向秘书长没有再听下去,“啪”地挂断了电话。
看到林处长和万丽还愣在他面前,向秘书长咧了一咧嘴,似笑非笑说了一句,赌注下错啦。他站起身,撇下林处长和万丽就走出去了。事后万丽才知道,向秘书长是一直走到了平书记的办公室,短兵相接地叙述了自己对修路的想法,平书记毫不客气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向秘书长的说法,回答道:螳臂当车不行,螳臂当路同样行不通。
时隔不久,平书记得了一个“开路先锋”的美称,因为路修得快修得好,外向型经济在南州迅猛发展,南州市很快成为经济大踏步前进的楷模,几乎一夜之间,南州从一个一向被称作后花园的消费小城,发展成为一个经济大市,不仅在全省,在全国也都赫赫有名了,各地来参观学习者络绎不绝。
向秘书长调到里和县当了一个排名很后的副书记,看起来,一场轩然大波,随着时间的流逝,就渐渐地平息下去了,但是波及到的人其实何止向秘书长一个,连林处长也没有得好果子吃,万丽就更不用说了。
万丽开始尝到坐冷板凳、看冷脸的滋味了,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副科级,不是什么重要的力量,再说,这之前万丽虽然得宠,但她不是个犯嫌的人,跟大家相处得也不错,别人似乎犯不着跟她过不去,但是不行,不冷淡是不行的,万丽是向秘书长的人,向秘书长倒了,如果大家还对她一如既往的友好热情,就涉及到对向秘书长的态度,也就涉及到对平书记的态度了。
这是万丽人生最苦闷的一个阶段,就在这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女同志》十四(1)
万丽的妊娠反应很严重,吃不下东西,孙国海每天一早起来,就跑菜场,大包大揽,生鱼活虾,新鲜时蔬,见什么买什么,恨不得把整个菜场拖回来给万丽吃下去。孙国海原本也是个少爷作风,虽然当过兵,也吃过苦,但他有个能干的母亲,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所以,虽然家庭并不怎么富裕,孙国海从小倒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惯了的。和万丽结婚后,尤其是万丽调到市委办公室工作后,不仅工作忙,而且上下班时间没有规律,孙国海不得不学着做家务了,煮饭烧菜,没几天时间,就做穿了几个锅底,水壶也烧坏了好几个。
平时马马虎虎还好凑合,反正中午一顿,都在机关食堂对付,晚上回来,再弄几个小菜,如果万丽加班不回来,孙国海也干脆不起油锅,下碗面吃就行了,甚至面也不下,买两个面包就顶了一顿。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万丽怀了孩子,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孙国海为了提高做菜的水平,他特意去买了菜谱回来研究实践,每次都是一手拿着菜谱一手拿着铲子,口中念念有词。等到把万丽喊过来一看,满满一桌子的菜,七盘八碟,热气腾腾,孙国海忙得满脸通红,浑身油腻,但情绪却很高涨,他的眼睛总是巴巴地盯着万丽,希望能看到她品尝过后露出哪怕一点点的笑容。可是万丽笑不出来,她实在吃不下去,无论清蒸还是红烧,无论油炸还是水煮,到她嘴里,都是味同嚼蜡。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他们睡迟了一点,孙国海爬起来赶紧出去买菜,万丽洗漱后不久,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一个笑眯眯胖乎乎的男子站在门口冲着她乐道,嫂子你好。万丽就估计是孙国海的一个朋友,但看起来这个人要比孙国海和她年纪大一些,却喊她嫂子,万丽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让座,泡茶,那人很自来熟地说,嫂子,你就叫我二道吧。我大名叫王尔淘,他们都喊我二道,口齿不清的,不过,我这个人,好说话的,二道就二道吧。万丽不由得笑起来,还没说什么,二道就说,对,就是二道贩子的二道。说着朝万丽看了看,微微摇了摇头,说,人家怀孕都会胖起来,你倒真是瘦了,难怪大哥这么着急。
万丽奇怪地说,你见过我?二道笑道,我怎么没见过你,我几乎天天见得着你。万丽更奇怪了,但下面的问话还没来得及问出来,孙国海买菜回来了,一见二道,高兴地直拍他的肩,说,二道贩子,你来啦!二道咧着嘴笑,他见到孙国海,是特别亲切的感觉,让万丽感觉到他们的友情很厚很重。孙国海回头跟万丽说,二道是我的哥儿们,在机关食堂工作,采买兼大厨师。二道说,我正跟嫂子自我介绍呢,嫂子不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