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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苛会被枪毙吗?”
“肯定会!”
“我看不一定!听说他们家正从乌鲁木齐请律师呢!”
“什么律师来还不是要按法律办?律师还能把犯罪分子的罪辩没了?”
“我说不会枪毙!”
“会!一定会!”
“不会!”
“一定会!会!会!会!会……”
“他杀了人,就要偿命,天经地义!”
“……”
同学们争吵起来。沙岩大声制止道:
“安静安静!同学们:我们先不要争论他到底会不会被枪毙的问题,我先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全场一片噼噼啪啪地掌声!
“我希望我们大家都要记住这个故事里所包含的深刻社会内容,永远不要忘记我——一个普通的教师对你们大家所寄于的厚望和爱护。因为,明天,我就要做为马苛的一般辩护人出庭为他进行辩护了。同学们,你们可能因为他杀了人,成了罪犯,就对他的一切全盘否定了!你们错了!在某种意义上,他仍是我们班的一员,是你们的同学,是我的学生。因此,我为此而心痛!为此而伤心!我为我们这些被称为人民教师的人教出了这样的学生而深感愧疚!我真诚地希望你们每一位同学都能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这是一个人的素质问题,我们中国人的素质,是需要一个天翻地覆的改观才行啊!我的故事题目是:《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有些同学可能知道,这是鲁迅先生写的一则寓言故事。”
沙岩把题目写在了黑板上。以更加低沉的声音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个卖工的奴才,他逢人便诉苦,说他每天要干很多很重很脏的劳动,而主人给他的食物却是那么地又少又污秽的高粱皮,简直到了连蛆虫都感到太臭的地步!污秽的食物还不够吃!他每天吃进那唯一的一餐污秽食物,感觉到好像是在往挤压得早没有了一丝空间的膀胱中间塞进一片片干牛粪!他住的那哪是什么屋子呀!像守坟地的老头用几具骷髅作支架搭起来的,再在上面铺了几张从厕所的粪坑里捞起来的草席。那简直就是一个活人的停尸房!那间屋子既矮小又肮脏,四边无窗,所谓门也只不过是比那种臭气熏天的长脚蚊子堆积的阴沟黑洞大不了多少的一个个黑窟窿。他想钻进去躺着睡觉,倘若不老老实实嘴啃地地爬着就可能永远钻不进去;而如果想随意翻一翻身的话,那个烂棺材板做的所谓房梁就要刮掉他的脸皮!他一整个地钻进去了,额头已经碰到用癞蛤蟆皮做的后墙了,他的膝盖以下的小腿还一整条地露在洞的外边!他试过几次,想把一双脚彻底缩进洞里,每一次只要他轻轻一动,整个破房子就会摇摇晃晃地摆过不停。往往他的小腿还没有找到用力支点,才刚刚勾起,他的双目就被抖落下来的干尸灰覆盖了!他一次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就听凭那双草鞋都穿不起的高贵的脚露在洞外面。夏天他被烈日烤成了火腿。冬天他被寒风冻成了冰棍。总之,他是全宇宙里最不幸最痛苦最可怜的人了!他因此逢人便诉苦,逢人便泪流满面,长吁短叹!
“一天,这个可怜的奴才遇见一个正迈着大步在街上走着的聪明人,他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拖住聪明人的假长辨子,眼泪从眼角上直流下来,联成一条不断线的珠子,他悲哀地说:‘先生!你知道的。我所过的简直不是人的生活。吃的是一天未必有一餐,这一餐又不过是高粱皮,连猪狗都不要吃的,尚且只有一小碗……。’聪明人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用一根生了锈的铁针剔着牙缝中的烟垢,然后拍拍奴才流满眼屎口涎的脸,惨然说:‘这实在令人同情。’奴才一听,高兴极了。说道:‘可不是么!不过我做工是昼夜无休息的:清早担水晚烧饭,上午跑街夜磨面,晴洗衣裳雨张伞,冬烧汽炉夏打扇。半夜要煨银耳,侍候主人,不分昼夜,有时还挨皮鞭……。’聪明人听着,只得一阵阵‘唉唉……’地敷衍着。奴才说:‘先生!我这样是敷衍不下去的。我总得另外想法子。可是想什么法子呢?……’聪明人叹息着,眼圈有些发红,似乎要下泪,他无可奈何地安慰他说:‘你一定会交好运的,你肯定会好起来的,必定会!’奴才高兴极了,说:‘是么?但愿如此。可是我对先生诉了冤苦,又得到你的同情和安慰,已经舒坦得不少了。可见天理没有灭绝,我多么谢谢你啊……。’
“这时,奴才遇到一个傻子,他又流着眼泪对他说:‘先生!你知道的。我住的简直比猪窠还不如。主人并不将我当人;他对他的叭儿狗还要好到几万倍……。’那傻子大叫道:‘混帐!’奴才可怜巴巴地说道:‘先生,我住的只是一间破小屋,又湿,又阴,满是臭虫,睡下去就咬得真可以。秽气冲着鼻子,四面又没有一个窗……。’傻子听完,早已怒发冲冠,咬碎钢牙,大声说:‘真是岂有此理!你不会要你的主人开一个窗的么?’奴才忙说:‘这怎么行?……’傻子说:‘那么,你带我去看去!’傻子从街边抱起了一大块石头,那块石头是一个壮实得像一条公牛一般的乞丐用红药水当血写了几个字放在街边当道具的,上面的字是:‘不给钱,就砸你头!’那公牛乞丐谁也不怕,可他怕傻子!傻子抱了那块石头跑到奴才的住处,一石下去就砸开一个天窗!奴才吓得大叫:‘你干什么?先生!’‘我给你打开一个窗洞来。’奴才说:‘这不行!绝对不行!主人要骂的!’傻子仍在砸着道:‘管他呢!’奴才吓得裤子都尿湿了,他扯长瘦脖子大喊大叫道:‘来人呀!强盗在毁咱们的屋子了!快来呀!迟一点可要打出窟窿来了!快来人抓强盗呀……’他一边大哭大嚷着,在地上团团地打滚。一群奴才都出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痛打那傻子。
“听到了吵闹声,最后慢慢地出来的是主人,他带了一条凶恶的狼狗!傻子被打得遍体鳞伤,被狼狗咬得体无完肤,最后总算把傻子抓住了!奴才还不解恨,上去对着早奄奄一息的傻子狠狠地又踢又踩,大叫着:‘我让你砸我让你砸!看你还砸不砸我的房屋了!’奴才把傻子的两只眼珠给硬生生的踢瞎了!恨恨地骂道:‘你这瞎了狗眼的虫豸,竟敢打到我们主人家来!’而后对着主人讨好地说:‘主人,我把他的狗眼踢瞎了!’主人上前揪揪他的耳朵,很赏识地说:‘你不错,不错呀!我会奖赏你的!’奴才从此飘飘然起来,逢人便说:‘主人表扬我了,还说要奖赏我了!’他又碰到那位聪明人,他对他说:‘先生。这回因为我有功,主人夸奖我了。你先前说我总会好起来;实在是有先见之明……。’聪明人也帮着他高兴地说:‘可不是么,你走运了……。’
“时间一晃过去好久了,主人早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奴才最终因为那间残破不堪的既矮小又肮脏的小屋倒塌而被压死了。聪明人在旁边可惜地说:‘呵呵,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沙岩讲得非常生动,很有趣。但同学们一个都没有笑,所有人都被他的冷峻而低沉的音调感染了。刚刚讲完,沙岩老师的眼里就溢了泪水。他痛苦万分地默默注视着大家好久好久,然后拿了一支红色粉笔,挥笔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
救救孩子!
岂止是孩子!这是整个民族的心态!是整个民族的悲哀啊!可是你们懂了吗?
哦,沙岩!
第二十三章(3)
沙岩的确是一个永远不会安份守己的人,他的心灵中总是激荡着一股汹涌的波涛!有人认为,那多少带有一点独行侠式的个人英雄主义!
然而,不可否认,在他的心底,一种为天下苍生申张正义的豪气,一种路见不平便要立即拔刀相助的血性肝胆,时刻鼓荡在他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经。
长期以来,他一直在自修法律,他正准备着参加一年一度的律师资格考试。如今,一般性的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的辩护,他完全可以胜任。在东江县,沙岩的名字,越来越响亮,正在不断地深入千家万户。“沙大律师”,这一亦庄亦谐的称谓,成了人们挂在嘴边的响当当的口头禅。他理所当然地成了颇带传奇色彩的人物。
法院对马苛案子的审理,是他最为锋芒毕露的一场辩论!
那是在县电影院的大厅里进行的一场公开审判。合议庭是由喀什葛尔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庭派员与东江县人民法院联合组成。马苛家为他从乌市请来两位大律师;沙岩受学校大多数老师及学生的委托,出庭以“第三辩护人”角色担任辩护。
审理持续了四天,极为激烈而又扣人心弦的四天!
沙岩老师的辩护慷慨激昂,豪放悲壮。全场两千多师生和一千多家长及居民们听了他的发言,无不潸然泪下。人们的泪珠儿,像永远断不了线。
沙岩从不用讲稿,就那样抱了一条烟坐在了辩护席上。
这个案子非同小可,控辩双方每天的激烈交锋,都被现场录了音,有些还被立即打印了出来,登在了县司法局办的法律知识普及小报上,迅速传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角角落落。人们永远忘不了沙岩的有一段陈词:
“尊敬的法庭,尊敬的审判长,女士们,先生们:
“东江县的这桩令人震惊的恶性杀人案,发生在学校,发生在这样一个传播文化科学知识,传承人类文明和希望的地方,它是那样地不可思议!是那样地令人心惊胆颤!在这样一个育人育才的场所,我们做为一个有良知的人,谁也不能允许这种残暴的事情发生!但是,它毕竟发生了!发生在学校,发生在课堂上!我做为二中的一名教师,当然不能不为此事而深感痛心疾首。是我们做教师的不称职,才终于酿成这次惨祸,我们对不起受到伤害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啊!同样,我们也对不起走上犯罪道路的马苛和他的家长。是我们没有能教育好他,他于光天化日之下,在我们的讲台下当着我们的面杀了人,我们才是有罪的,我们应该向全县的父老乡亲们谢罪……”
沙岩掏出手绢擦拭眼镜。
“各位父老,各位乡亲,尊敬的法官,我在此想一再重申的一点是:我提请大家不要忘了,马苛还只是个孩子,他才刚过十七岁,十七岁啊,那是怎样一种花样的年华!我并不是说,十七岁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随便开枪杀人。而是要说,一个十七岁的娃娃,他的心智,还没有完全成熟,他甚至还不能考虑自己行为的直接后果,不能判断别人对他说话的各种真正目的……”
“今天,坐在旁听席上第一排位置上的,是马苛的父母;坐在第二排的是已经遇难学生的家长和亲人们;其余,还有他的老师和同学们。在坐的,人人都有亲人,人人都是父母生的。我在此要郑重提醒各位的是:当你们各自处在这件看似害人和被害这种完全相反的对立面之中,从而相互仇视时,其实你们一样的都是受害者!因而,你们其实大可不必带着任何一点报复的心态来对待这事!马苛也是个受害的孩子,和那几个被害的孩子一样!”
台下有人哭了,是马苛的家长和亲人,还有一些听众,最多的是学生!
沙岩习惯性地清清嗓子,提高嗓音道:
“我曾不止一次在不同场合重申过一件事实,那就是在马苛开枪杀人之前,他曾在教室外面徘徊和逗留过好久,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回去拿的枪。我是说,是有人教他回去拿枪来行凶的!这是千真万确的!”
一位坐在公诉人席上的人冷冷地说:
“我反对!说话要有证据!法律只重证据!我提请审判长,这位辩护人好像有些信口胡说!”
“反对有效!沙辩护人,请你对自己的陈述出示证据。”审判长机械地道。
“这是事实,当时是白天,在那样的光天化日之下,应该是有人亲眼看见的。而且,我的当事人自己也曾和人讲过这件事。”
“到底是有人看见还是有人听见呀?说的话可以看见吗?再说,是谁看见或听见,要说清楚!讲出具体的人来。”
有人忍不住低声窃笑。
“大家别笑!事实就是这样,在我的当事人他与同学马木提江发生矛盾时,有人不是用开导的方式让他消除怨恨,化解矛盾,而是激化矛盾,他用一种非常令人发指的方式,挑唆他回去拿枪行凶……”
“他是谁呀?”台下人群开始骚动,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原来这样,那人也太坏了呀!”
“静一静!静一静!请肃静,请大家注意维护法庭的庄严!”法官使劲敲着桌子,大声维持着秩序。转而对沙岩道:“沙辩护人,你刚才说的,可有真凭实据?法庭上是不能信口雌黄的!请你出示证据!”
“我说的话,我自己负责。如果事实证明我真的信口胡说,我甘愿承担法律责任。尽管在这种时候也许没人敢于站出来证实这件事,但有人看到他们在教室外说话是肯定的。学生全都在教室里吵闹着,两个人在那里说话,虽没有现场录音,但他自己必定也是记得的。这叫良心有愧!”
沙岩说着,朝一直阴阳怪气地涎着一副弥勒佛笑脸坐在一角的刘福昌看了一眼。
“而且,”沙岩继续说,“我的当事人自己也清楚地记得的。”
法官转而对马苛询问道:“被告人马苛,你在回家取枪之前,曾经和谁见过面,谁对你说过什么吗?”
马苛道:“和谁见过面,我的辩护人沙老师已经说了,那都是事实。”
“可是他没有说出那位让你回去拿枪的人是谁呀?”
“那是……是……”
“到底是谁,你说嘛!这里是法庭,谁也不会再向你报复什么,你只管说!”省里来的律师大声道。
“那就是他!”马苛返身指着坐在一旁的刘福昌。
全场哗然!有人打起了呼哨!一片沸腾!
他是全县的劳模,是全县教育战线的先进典型,是二中的头号大好人!
不会吧!?老师怎么会公然教唆一个娃娃拿枪行凶的!
刘福昌蹦地站了起来,面色由红转青,那平时弥勒佛式的笑脸不见了,换成了一副被扭歪了的铁钴色凶神恶煞的面孔!他指了马苛,咬牙切齿地恶狠狠骂道:
“你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你这条疯狗,你自己杀人,竟还来诬陷好人!人可得讲点良心呀,你怎能信了那沙……你怎能随便相信别人的无端造谣,随便指控别人是要犯诬告罪的!简直无法无天了!你自己杀人与我何干!我要去告你们……”
“你不要急嘛,我们可爱的刘老师。让人家把话说完,穷凶极恶怎能解决问题。”沙岩不紧不慢地说。
“肃静!肃静!这是法庭,不许扰乱法庭秩序!”法官又敲桌子,大声喊道。
一位公诉人说:“我以公诉人身份提请法庭,我们只重证据,不能将无端的指控作为依据,这是我们每一个法律工作者起码的职责。刚才沙辩护人对被告人的暗示,明显有诱供的嫌疑!为此我反对!”
法官说:“反对有效!此事容后议。请辩护人补充证据再说。现在,请沙辩护人继续陈述下一个问题。”
“我的问题提完了!最后,我只想再一次提请法庭注意,马苛只有十七岁,他犯罪前还是学校的一个在校学生。他的犯罪,大部责任应当由学校和老师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