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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邢公子,起来了么?」丫环在门外叫,「张先生来了,在客厅里等你们呢!」
「哦!起来了,我马上过去!」邢仲急忙起身穿衣。
张启坐在正堂厅里喝著茶,看见邢仲领著何咏出来,急忙迎了上去。「仲,听何夫人说,昨晚出了意外,你还好吧?」
「没什么!张大哥不用担心!」邢仲敲了敲自己的胸膛,表示很结实。
「他病得好重,还流鼻血呢!」何咏在一旁脆声揭发。
「是么?」张启忙把邢仲拉到一旁,让他坐下,伸手为他把脉。
邢仲一脸尴尬。
张启又仔细看了看邢仲的鼻子,点了点头。「嗯,脉象平和,略嫌有力。可能是淋了雨,虚火上升之故。我给你开个方子,吃几副药就好。」
邢仲吁出一口气…原来真是病了,不是……
从门外走进来的何夫人听到了话尾,急问:「邢英雄病了?严重么?」
张启笑说:「无妨!何夫人勿须担心,一点伤风而已。」
何夫人拍了拍胖胸脯。「还好,要是真得病重了,我可怎么对得住邢英雄!先生也是吉人天相,要不,您也不懂功夫,昨晚怕是躲不开了!」
「呵呵……我因雨大不愿出门,竟避过一劫!」张启写好药方递给邢仲。「不过事情已然过去,仲亦无碍,何夫就不要在总是挂在心上了罢?」
何夫人点头,看见药方连忙抢过。「这药钱一定是要我们出的!……啊!对了,工匠正在修葺厢房,二位先去用午饭,然后再去看吧?」
「哦,我来之前已吃过!仲和小咏去吧!厢房那边有何老爷和夫人看著就行了!我先去书房,为小咏准备些功课!」张启说完,又走到何咏面前。「你吃过饭,休息一下就来,我们今天就正式上课,好么?」
何咏点头,看了看邢仲。「邢仲也去吧?」
邢仲呵呵傻笑著点头。何咏高兴地拉著他,一蹦一跳地走去饭厅。
何夫人嗔怨著追向何咏。「跑这么快!急什么?」
张启望著远去的三人摇头轻笑,伸手请人带路。
一进书房,就看到墙边的书架上塞了满满的书,靠窗的桌案上也摆了高高低低的几摞,张启惊叹:「何翁还真是爱书之人啊!」
「这些书都是少爷看的,老爷不看书。」领路的仆役躬身说。
张启现出惊讶,流览起满屋的书。「《牡丹亭》《董解元西厢记》?」
「少爷很爱看剧本、传奇什么的,夫人每遇到亲朋就帮著索要。这几年来已收集了不少!我还帮少爷搜罗来一本手抄的《雷峰记》呢!」
「是么?」张启一再惊讶,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书堆上。仆役候了一会儿,见他看得聚精会神,便向他轻声告退。张启微应,埋头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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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夫人陪邢仲说了几句话,就又跑去偏院监工了。饭厅里除了邢仲与何咏就只剩下了一个丫环。
何咏不断地给邢仲夹菜,邢仲先是照单全收,后来,咀嚼与吞咽的速度跟?ㄓW了,便开始反攻,何咏夹过来一样,他就夹过去另一样!
「喂!你懂不懂敬老尊幼啊?」何咏鼓著两个圆腮问。
「不是敬你菜了吗?」邢仲含糊不清地问,「那个词是敬老尊贤吧?」
「幼就是贤!」何咏撒娇。「你夹这么多!我哪吃得下?给你吧!」
邢仲看著何咏把吃了一半的饭推到自己面前,有点犹豫。
「怎么?你嫌我?」何咏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望向邢仲,带点委屈。
「没,没!」邢仲猛摇头,端起何咏的饭碗狼吞虎咽。
站在一旁的丫环扑哧笑出声来。邢仲大脸腾地涨红,只好拼命塞饭。
「小红姐姐,你帮我去厨房再盛些热汤来!」何咏娇声说,看著叫小红的丫环捂嘴轻笑离去,又转向邢仲,瞪大了眼。「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没有啊?」邢仲塞了满嘴的饭随著话声一起蹦了出来。
何咏轻轻打落身上的饭粒。「那你吃这么快?不怕噎著?」
邢仲帮何咏打扫干净,咽下嘴里的饭,寻思著自己应该怎么说…吃了小何咏的口水,怪怪的……「我,怕张大哥等急了!我们要早点去嘛!」
何咏奉送邢仲一个白眼,然后为他舀了一碗汤,端到他面前。「慢点!又不差这么顿饭的时间!」
邢仲喝著汤轻轻点头。「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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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翻开《董解元西厢记》,看到一行字被勾上了线,那是崔莺莺要去偷偷看望张生时说的话——「我寻思,顾甚清白」。书页的空白处,还写了几行秀气整齐的小字,是很新鲜的墨迹。「董解元好过元稹,莺莺就该是敢爱的。我喜欢什么时,就是什么都不顾也想要!」
是否就是这小娃娃的注解呢?虽说看法简单了些,可还真有些,道理……张启轻笑出声,不自觉地点头,负手站到书架前沉思。像教其他孩童一样只教他识字是不行了……说不定,已没什么好教的了……
突然响起敲门声,张启挂著笑容打开门。「这么快就吃完了?」
邢仲捂著圆鼓鼓的肚子牵著何咏走进书房。何咏抢先说:「邢仲急著要读书!吃得可快呢!」邢仲摸著头呵呵傻笑。
「急什么?我还在想教你们什么呢?」张启笑著让大小两个学生在桌案前坐下。「仲,你先默读这本书;咏,你大概已认了大多的字了吧?」
何咏微笑点头。邢仲接过张启递来的书,投给何咏惊讶的一瞥,换来何咏一个鬼脸。张启轻笑,给何咏铺上笔墨纸砚、写好题目。「你就这个题目,试作一篇文章。然后我们以这篇文章讨论如何作文?A如何?」
「写什么都可以?」何咏拿起笔看著张启问,「那写传奇好不好?」
张启微笑点头,何咏自信地笑出梨涡,稍微沉思,便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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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仲一手持书,看得专注,何咏拿起他的另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看。
「哎,你的手掌好硬哦。」何咏用小手戳著邢仲手上的茧子悄悄说。
「嘘——」邢仲向张启扫了两眼,想要把手抽回来,何咏嘟起小嘴,他心里一软,便由著他握住。
张启发现了,责怪地看向何咏。「咏,你的文章作完了?」
「哦。」何咏伸了伸舌头,把一张写满娟秀字迹的纸递给张启。张启微笑著接过。何咏突然又把头凑到邢仲耳边耳语:「你教我武功好么?」
邢仲又感觉被电到了,大脑暂停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好啊。」
何咏兴高采烈,亲了邢仲一口。邢仲吓了一跳,滑到了椅子底下。
偶瞥到这一过程的张启不由地哈哈大笑……
傍晚,邢仲为何咏演练了一趟道家齐眉棍,何家大小拍掌叫好。收功后他擦著汗走到何咏面前郑重地问:「练武是很苦的,你受得了吗?」
何咏满脸的跃跃欲试,拍住小手大嚷:「受得了!受得了!你快教?琣!我也要像你一样会转棍子!还要会飞!」
「不是飞!那只是轻功提纵术!」邢仲苦笑。「那你跟我来吧!」
「什么都好!」何咏一蹦一跳地跟著邢仲走到空旷处,跟著邢仲做了一套热身运动。然后按照邢仲的标准,蹲起马步。
何家上下觉得没什么好看了,叫上张启回到客厅里说话。
「先生,小儿是练武的料子吗?」何夫人叫人准备晚饭后问。
张启笑了笑。「这你可要问邢仲。不过小咏确有天赋!今天我阅过他作的文章,虽然文笔略嫌幼稚,可是想像奇特,内容极引人!」
「先生过奖了!呵呵……」何夫人脸上流露出自豪。「我总觉著,顺著他的心性让他学,才发挥了他的天赋!将来也才真个是他自己!」
「嗯——!」张启觉得有必要对这位母亲也要刮目相看了。「何夫人所言极是!培养一个独立的人格,确比什么都紧要!现时人只懂教孩子读死书!埋没了多少有灵性的少年?像夫人这样,才是真教育啊!」
「先生太高抬我了!」何夫人捂嘴呵呵直笑。「我儿也是懂事,自己明白学什么好;要是他也像别家小孩那么玩劣,不求上进、只懂嬉闹,我也不敢这么放手啊?我呀,是上天赐给了我一个好儿子!」
张启看到何夫人一脸的幸福,心下感慨良多…什么都是相互的啊……
♀♀♀
何咏站了不到几句话的时间,就开始发抖,他把邢仲叫到眼前。
「怎么了?我刚开始也站不了多久的。」邢仲以为他坚持不下去了。
「谁像你?」何咏撇嘴轻哼。「我要你也在我眼前站桩!」
「好吧!」邢仲搔搔头,与何咏面对面蹲起马步。「这样有什么用?」
「看著你,我就有力气。」何咏眨著水眸对邢仲说。
邢仲的心砰砰砰乱跳,与小人儿相对于咫尺之间…是,很有力量……
「喂!站桩、蹲马步真得有用吗?」何咏有点怀疑地问。
「当然!这是基本功,是要你学会坚持!如果不能坚持到底,练得再久,也是白练!」邢仲看到何咏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鼓励他说,「如果你坚持站完半柱香时间,我就教你吐纳的心法,以后你站桩时配合练气,练好内息,你就快会飞了!」
「是吗?」何咏立刻大为振奋。「真的?」
「当然,我会骗你吗?」邢仲反问。
「嗯,大概不会吧……」何咏故作沉思。邢仲瞠目,何咏笑出了声。「怎么会不信你呢?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相信的!」
邢仲结舌,这句话听得心里乱怪的。怎么还没运气就轻飘飘的了呢……
何咏顺利地坚持站了半柱香的时间,邢仲传了他内功心法,又大加赞叹。何咏得意仰地起小脑袋,一转身,不料,已麻痹的腿脚还没恢复,一下子就要摔倒;邢仲一个箭步蹿过去把他接在了怀里。
「哎!」何咏仰面叫醒不知为什么呆住的邢仲。「你要抱多久?」
「啊?」邢仲眼前仍飘荡著何咏躺到自己臂弯的那一刹,乌发飞扬,望向自己的水眸中,满是绝对的信任。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又不是很明白…唉!先别想了……「你第一次站桩,脚很容易麻的,我抱你回厅里。」
「随你。」何咏干脆倚倒邢仲怀里。免费的脚夫不是……
邢仲抱著何咏回到正房客厅,一路上心乱跳得「唏里哗啦」。
临进门,何咏自动跳下,和邢仲先后走入。厅里众人正微笑地等著他们,张启与何咏聊了几句初次练功的感受后,何夫人即宣布开饭。
张启告诉邢仲厢房已经修好,他们今晚就算作何家人了。何夫人也称是,热情地为他们夹菜。「张先生是南方人,不会嫌咱夹菜髒吧?」
「怎么会?在下受宠若惊!」张启笑著作揖,大口吃掉饭菜……
席间,邢仲的眼中匆现氤氲。张启发现不对,忙问:「怎么了?」
邢仲笑笑,直说没事儿没事儿。
何咏始终关切地望著。
邢仲默默地咽下了几口饭菜,低著头,目光没了焦点,幽幽轻喃:「我自小一个人,在山里也只有给人做饭,从来没有和这么一大家子人一起吃过一顿饭……」
「啊——」何咏笑著夹起一块菜送到邢仲嘴边,水眸却泛著波光。
邢仲含笑吞下何咏筷子上的菜,大口咀嚼。
「好了,以后天天会和这么一大家子人吃饭,你不嫌吵闹就好了!」何夫人笑著说。「快吃,快吃吧!」
张启拍了拍邢仲的肩膀,无语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邢仲呵呵大笑,为大家夹菜,席间再次充满了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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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张启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案旁看书。
邢仲敲门走了进来,神色、脚步都犹犹豫豫。「张大哥……」
「怎么了?」张启让邢仲在自己身旁坐下。「欲言又止!可不像你!」
「那个,问你点问题哈。今天你给我把脉,没发现什么毛病是不?」
「你就紧张这个?没大碍!真的!」
「是吗?」邢仲的脸上添了更多的犹疑。「我最近有很多不舒服……」
「哦?还有哪不舒服?」张启紧张地问,一把抓过邢仲的手腕。
邢仲说出了最近几天各种怪?ギ荧P觉,心乱乱跳、触电、胸口后的疼痛,还有经常的恍惚……越说越紧张。张启突然哈哈大笑,笑得邢仲莫明其妙,结结巴巴。「张、张大哥,我这个,是不是,很,严重啊?啊?」
「很严重!很严重!」张启用力点头,吓坏了邢仲后,忍不住笑得更大声。「哈哈哈……傻小子,你这个是恋爱来的嘛!喜欢上哪家姑娘啦?」
「啊?」邢仲傻住…恋爱……「恋爱的感觉?」
「没错!可能你从小接触的都是修道之人,没机会懂得这些吧?」
「是,是啊。」邢仲持续处于痴呆状态中,呵呵傻笑地敷衍张启。
这一晚,他彻夜未眠,脑子里反反覆覆闪现的,都是娇嫩的桃花小脸上浅笑的梨涡与微弯如新月的水眸。翻了个身,面对窗口,月光似水流淌,昨夜里何咏熟睡在自己胸口间的影像,又叠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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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与何咏在一起时,邢仲变得不苟言笑,何咏因此常常嘟起小嘴。
这一晚,何咏与邢仲聊天,邢仲仍是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搭。
「我不学了!」原本要开始练功的何咏突然负气跑走。
「哎…」邢仲在后面无力地招手。「我说过,你要学会坚持的。」
「哼!」何咏抬起小脑袋,走得更快,回头看看那个大木头没有追来,紧咬了咬下唇,飞跑起来。「不要你管!以后你都不要管我!」
邢仲刚要迈步,听到这句话,缓缓地停在了原地;心好像被人攥住,用力拧紧……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呆愣在那里,不知该迈向何处……
「仲,怎么了?我看见小咏自己一个人跑回去了!你们俩不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张启从远处过来,边走边说,看到邢仲神色异常,忙收起了笑容。「仲,你还好吧?有什么不舒服么?」
「没什么。」邢仲笑得不自然。「小娃娃嫌练武太苦了。」
张启察言观色,不再多问。「对了,仲,住在桃园的那几位朋友明日便要起程,他们的武师力量有限,我向他们推荐你,护送他们一程!」
「嗯?」邢仲感到太突然。「我?我自己吗?」
「我也会一起上路,你不用担心他们与你隔阂。」张启顿了一下,沉思片刻,拍拍邢仲的肩膀,拉他走向客厅。「其实,我这几位故识,是要去照庆县投奔大西军的何将军,来镇上采购,也是为见面时光彩些、好说话。这里不是南明地界,不好张扬。仲,你不要怪我们没有都告诉你。」
「怎么会?我明白,张大哥!可是我们……」
「哦,我们只须半月便可回来!何家人都很通情理,不会太计较的。我亦会主动求他们扣掉半月薪酬!你不反对吧?」张启望向邢仲相询。
邢仲点头,目光有些游离。「应该的,应该的。」
张启轻叹一息,又拍拍邢仲的肩膀。「何家老少对我们都不错!你可不能因失恋什么的,就把怒气发到小咏身上啊!嗯?呵呵……」
「嗯?」邢仲咧嘴笑笑。他知道张大哥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