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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里寻他-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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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扬子本想滑头滑脑恭维说‘方姐我自小拜读你文章’,可是停睛一看,发觉方倍比他还小几岁,立刻机警噤声。
他收起江湖腔:”我妻小都在上海,冯总给我机会回家探亲呢,他们正在办手续来加。”
方倍笑问:”你对上海瞭如指掌?”
他搔搔耳朵,”有些门路啦。”
“还等什么,一起去订飞机票。”
下午他们就出发了。
扬子一路上滔滔不绝,”一个人有一个人好,你看,说走就走,四处为家,方舟,这次你住我岳母家,千万别客气。”
“你太太有工作吗?”
“伊噱头老大,她教学生考托福试,收入奇佳。”
啊,煞有办法。
“有孩子吗?”
“一个三岁女儿,由岳母照顾。”
嗯,岳家是他恩人。
一路上有能说会道的扬子陪伴,不愁寂寞。
他问方倍:”你最想做什么?”
“吃,”方倍很坦白:”小笼包,生蒸馒头,炒年糕,桂花糖藕,酒酿汤圆。”
“全是我岳母拿手好戏,你放心。”
扬子心中只有三个女子,他女,他妻,他丈母娘。
方倍从未到过那么热的城市,都九月初了,她混身冒汗,连头发都是湿的,活像一个刚打完球的小学生,那城市整日为烟霞笼罩,空气质素欠佳。
先到扬子岳家报到,方倍分派到一间上房,落地长窗通往露台,看出去,全是绵绵不尽旧式平房,鸽子在低空打转,同样是盆地,像煞了巴黎。
他们两人立刻忙了起来,一觉累,便灌茶喝水,不停地吃,滋味甚佳,顿忘劳累。
客厅一角有一群学生在学英文。
忽然有人说:”这位小姐自加国来,向你请教,英文文法中有‘I might just e and
visit’,是什么意思,在何种时候应用?”
方倍擦着汗坐下,立刻有人斟来冰冻绿豆百合汤,”老师请用。”
方倍答:”这是说,他大概不会来,又或可能来,模棱两可,十分虚伪,北美能常用比较踏实的说法:我将来,我不能来。”
大家连忙说:”是呀,我说呢,短短六个字,三个是动词,可怎么编排。”
方倍笑了,全身还是不停出汗,大厅只得一只吊扇,不觉凉快。
扬子摧她:”方舟,我们要去洛安区。”
这正是柏太太邓融迁往纽约前最后的地址。
也是一幢弄堂老房子,三层楼。
他们在楼梯碰到一们中年太太,打扮时髦,头发熨得一丝不苟。
“这位女士,我们找邓家。”
她上下打量两个年轻人,”邓家早搬走了,”
方倍问:”你是她邻居吗?”
“是呀,我先生姓周,与邓家做了十五年邻舍。”
方倍连忙说:”周太太,可以说五分钟话吗?”
“这位小姐,你的背囊可是LV牌子?我的手袋也是LV。”
方倍微笑,”我愿请周太太喝咖啡。”
“附近有间新开的弟弟斯咖啡店,你有无听说过四十年代著名的DD’s?”
方倍笑,”周太太你那么年轻,你也一定是听祖父母说的吧。”
周太太只觉得这两个年轻华侨可爱。
在咖啡店坐下,方倍把握机会:”周太太,邓家搬到什么地方,可有留下新址?”
周太太说:”邓家女儿出国读书,不久结婚,申请父母兄弟移民团聚,走了有三年左右,他们住在澳大利亚悉尼。”
方倍愣住,是悉尼,不是纽约,”你肯定?”
周太太取出电子记事部,”我每星期与邓家通讯,是很熟的朋友。”她随口说出悉尼黄金海岸一地址。
方倍定定神,缓缓问:”邓家女儿叫什么名字?”
“邓匡与我同年,三十二岁。”
周太太一按钮,电子册上出现照片,方倍 看,颓然气馁,她还以为找到了呢。哪里有这么容易,照片里邓氏一家子全是小圆脸雪白皮肤。
“这是邓匡,这是我。”
“好漂亮风景,是哪个公园?”
王小姐你好眼光,这是当年兆公园。”
扬子静静在一旁拍照。
然后,方倍眼尖,在一张家居上,看到一个人,她立刻指着说:”可以放大吗?”
周太太笑,”当然可以,这本电子手册法力无穷。”
照片放大,方倍看到了邓融的长脸细眼,她重拾希望,”这人是谁?”
周太太仔细看了看,”这个,这好像是他们家表妹,咦,王小姐,我还未问你为何打听邓家事。”
方倍早准备好答案,她出示学生证,”我也是受同学所托,来找老朋友。”
“啊,这个女子好似是邓匡远房表妹,从贵州来学英文,上一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逗留了几个月,人很聪明,可是长得不好看,我已忘记她名字。”
“后来呢?”
“后来出国打工,第一站好似去新加坡。”
方倍点头,像蒲公英,越飘越远,终于落地生根。
这时穿雪白制服的侍应生把精致的蛋糕车推近:”请试试,甜点师傅自比利时来。”
方倍挑选一打至花梢的蛋糕,吩咐包起送给周太太。
周太太十分开心,”这怎么好意思?”
他们在咖啡店分手。
扬子说:”我岳母也爱吃蛋糕。”
方倍微笑,”怎么会忘记她老人家。”
她手上蛋糕盒子更大,差点把人家整家店买下来。
回到扬子家,同学们还未走,纷纷聚拢,要求方倍批阅作文,方倍请他们放下明日来取。
扬子太太笑说:”可否请王小姐替我们寄些应用教科材料,扬子他老推说不懂。”
方倍对扬子说:”我今晚到悉尼去,你留在这里陪家人吧。”
扬子吓一跳,”你一个人——”
“放心,我已走遍大江南北。”
扬子想一想,”不可以,这是公事,我不可失职,冯总吩咐过我一定要同你合作。”
方倍十分佩服扬子。
刚巧这时,扬太太欢呼着奔近,”好消息,批准了,批准我出国了。”
幸亏方倍身边都是好消息。 
??? 在飞机场,方倍还在批阅学生作文,一边同扬子说:”其实移民生活朴素单调。”
扬子摸摸后脑,”我全同她说过,她也问我,女同事衣着为何像苦学生一般。”
“希望她慢慢适应。”
扬子说:”报馆里的庄敬,移民五年,苦苦想家,一到学校假期,逼着丈夫与女儿回苏州娘家,一拿到护照,立即买掉房子回流,可是,回归老家住了一年,处处不惯,终于又回转,劳民伤财,我看到都怕。”
他们在一家汽车旅馆休息。
扬子担心:”只租一间房,不大好吧。”
方倍笑,”我们不会在此留宿,办好事立刻走。”
“方舟,想不到你如此吃苦耐劳。”
方倍淋浴更衣,与扬子找到黄金海岸住宅区。
山边路一五三七号门口有孩子在打棒球,看见访客问:”你们找我妈妈?”
“哪一位?”一个穿短裤女子应声而出。
甜美的小圆脸,正是邓匡。
“过来坐下喝杯冰茶,我们南半球这里天气刚开始热。”
“我们来打听一个人。”
邓匡笑笑,”邓融可是?”
“你的朋友周女士已经知会你了。”
“没想你会特地乘飞机来问话,邓融,是个传奇。”
“愿闻其详。”
邓匡说:”我也知得不多,九四年,她来我们家住过几个月,人很静,勤快地帮着做家务,学英文,不一会,就到新加坡去了。”
“她是你表妹?”
“家祖的确是来自贵州。”
“她如何从新加坡到纽约?”
“我并不知详情,她在新加坡一份华文报工作,一日去访问艾萨柏尔曼,就此认识,听说几个月后就正式结婚,她还给我们寄请帖来呢?”“悉尼日报属于柏氏机构吧。”
“谁说不是,她很低调,我们家很少提到她,可幸我们也过得不错。”
方倍乖巧地:”那当然,人人都知道黄金海岸独立洋房价值百万以上。”
“她每年寄圣诞卡片给我们。”
邓匡进屋子去取了最近一张卡片出来,还附着小小一张照片,是柏氏一家四口合摄,娟秀中文字写着”表妹融敬上”。
方倍不由对邓融另眼相看,如此念旧,这个世代,算是难得。
邓匡忽然问:”邓融快乐吗?”
方倍飞快答:”她生活幸福美满。”不知如何,拼力帮着邓融。
邓匡说:”是,我们都求仁得仁,成功出国移民,应当心满意足,明年,我家乘轮船往欧洲观光呢?”
这时,邓匡的丈夫回来,他是一个红光满面的大块头,真要注意血压。
8
    方倍告辞,临走,取起孩子的垒球棒,打出一记好球。
扬子赞道:”难怪冯乙对你神魂颠倒。”
方倍怔住,”你说什么?”
扬子故意跌脚,”你不知道他对你倾心?”
方倍不出声。
他们连夜飞回本国。
这时,两人都累了,在飞机舱里呼呼大睡。
冯乙来接他俩飞机,看到两名手下晒得似熟龙虾般红肿,吓一大跳。
方倍沉默无言,回到小公寓,意外听到母亲电话留言:”小倍,好吗,爸妈工作忙碌,请你照顾自己,下次再谈。”
声音语气都与平日无异。
方倍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淋漓尽致后处理了一些私人事件,写了一篇专栏,叫做电话访问。
电话访问可靠吗,当然不,访问一定要面对面,看牢对方眼神及一举一止……当然,这只是她私人意见。
她揉揉眼,累坏了,倒头便睡。
睡梦中听见有人开门进来,那人看到行李放心地说:”回来啦”,是对她不离不弃老管家的声音。
她蹲在方倍前边,”听说王先生与太太没事了。”
方倍睁开眼,”“还有些细节,像赔偿之类。”
“总算有惊无险,不幸中大幸。”
方倍看着管家,”为什么对王家那么忠心?”
“因为你父母善待我们母女。”
方倍微笑,这世上有两种人,感恩,与不感恩。
这时,她把改好的卷子传真回上海,并且推荐一本叫《对错误标点零容忍》小书。
天涯若比邻,现代人多么幸福。
方倍回到报馆,冯乙看到她,身不由主走近。
方倍轻轻说:”我又要听教训了。”
冯乙却说:”扬子说你这次出差相当成功。”
“因与公事无关,我决定自费。”
冯乙回答:”调查工作最重要是做得含蓄。”
“明白。”
“所有传奇女子都有过去,当事人多数不希望提及这些往事,你当心冒犯她。”
“我知道。”
“她那么看重你,极是难得,你要珍惜。”
“多谢教训。”
“你口是心非。”
“不不,冯乙,我真心诚服,你年少老成,说的每句话都是金石良言。”
“那么,把这件事搁下,努力工作,你此刻已有许多竞争对手。”
“是,冯大哥。”
冯乙忽然发牢骚:”一开始就错了,帮你改错字,更正文法,给你训示……小女生只希望男朋友陪着胡诌,聊天,散心,玩耍。”
方倍放下稿件离去。
回家她看见坤容来访,正与管家一起把一面染色玻璃挂在帘上,精致图案在阳光下射出奇幻彩色光芒。
方倍喜悦,”这是你的作品?设计新颖,七彩缤纷,美不胜收。”
管家说:”坤小姐下月结婚。”
方倍笑:”你怎么反而给我送礼物来。”
“我们简约地注册结婚,不高仪式婚宴。”
方倍笑,”这一切都不重要。”
管家很高兴,”难得你们两人都这么想,许多少女还以为婚礼就是婚姻。”
“方倍,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方倍一直点头,她们脆弱的友谊又似恢复。
坤容说:”明年五月就要毕业,千辛万苦,总算读到文凭防身。”
方倍接上去,”有了它,才可以到商场卖鞋卖眼镜框,或是到银行做临时工。”
管家大惊,”没有它又如何?”
方倍笑,”那只得在快餐店炸薯条或到油站加油。”
管家骇笑,”世界竟是这样艰难了。”
“是呀,要做专业人士,还得多读三年。”
坤容说:”那等于半辈子在学校生活。”
管家说:”我十六岁就在开始工作,不过,谁要像我呢。”
谁知坤容与方倍齐声答:”我俩愿象你般可爱。”
方倍在颓垣败瓦中寻到力量。
她们两人离去之后,方倍把管家帮她洗熨妥当的衣物挂回衣柜,感慨万千。
她抬起头对牢天花板说:”爸,妈,我想念你们。”
她们是方倍唯一的父母。
稍后司徒律师找方倍:”请到我办公室领取是月生活费用。”
“能否自动转帐?”
“不行,一个月至少得见你一次。”
方倍笑着到访。
律师问:”你找过我?”
方倍据实回答:”我发觉我并非王氏亲生。”
司徒沉默。
“律师一向比家人知道得多。”
“小倍,你觉得他们是否一对好父母?”
“对我恩重如山。”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对我坦白?”
“或许,他们怕失去你,或许,他们觉得你与亲生无异。”
“廿多年……”
“小倍,不久你会发觉,日子过得比我们想像中快十倍。”
方倍微笑,而大人又太懂得找藉口,逃避,最终,原(言有)自己,继续活下去。
方倍问:”我是谁?”
司徒律师说:”“小倍,我不清楚你底细。”
“当年王家移民,可是你办的手续?”
“你拥有正式领养证明,光明正大入籍,取得护照。”
“可是我手中却持一张出生文件。”
司徒律师这样答:”我从未见过该纸。”
“为什么他们要伪造我的出生纸?”
司徒律师笑而不答。
“他们此刻在什么地方,我几时可以见到他们?”
仍然没有回答。
“那么,把领养所名称告诉我。”
司徒却说:”这件事并非由我接办,我不知首尾。”
“我还想知道——”
司徒说:”当事人与律师之间的事是机密。”
方倍失望,”我也是你的当事人呀。”
司徒律师拍拍方倍肩膀:”明年要毕业了,功课一定繁忙,可要找人补习?”
方倍知道再也无法撬开他的尊嘴。
回到家中,启动私人电脑,发觉有人留下电讯给她。
“王小姐,我是邓匡,还记得我吗?你离去之后,我想起一件事,当年,邓容曾经对我说,她有一个终身任务:她要寻找自幼失散的妹妹,她记得很清楚,家中有这么一个幼妹,一日忽然失踪,大人没有片言只字交待,那女婴比她小五六岁,当年只得几个月大……”
方倍抬起头。
邓融如今已有通天徹地本领,况且,资讯如此发达,要找一个人,必定可以寻获。
方倍读下去:”上代华裔生活流离,我发誓要给子女一个永恒地址,永久的家,他们的配偶子女,以及子女的子女,都受祖屋欢迎,这永远是他们的家,有帘蓬遮头。
没想到邓匡文笔台此动人,只需感情真挚,每个人都可以写成好文章。
邓融有一段时期在新加坡。
写完功课,方倍去电寻人。
星洲只得几张华文报,不久,答案来了:”王方舟小姐,本人朱南是星华报主编,将于下周到贵报访问,届时面谈。”
呵,有人知道邓融在南洋的事迹。
这时,冯乙通知方倍:”邓小姐对你最近的文字有微词,她说你退步了。”
“什么意思?”
“情感与诚意大不如前。”
方倍笑,”英雄见惯亦常人啊,冯乙,你应当知道天天写的苦况,编者与作者都不好做。”
冯乙点头,”今日最难做的恐怕是记者:美联邦最高法院三十年来再次肯定,无冕皇帝记者再也不能凌驾法律之上:记者必需向刑事案大陪审团交待新闻消息来源,否则,当藐视法庭办,将被判入狱,时代杂志终告妥协,同意交出采访记录。”
方倍嗒然。
他问方倍:”值得吗,本行工作时间又长又不规则,薪酬菲薄,入行是因为若干理想,如今连这点也仿佛失去。”
方倍却说:”我去写稿。”
她的题目叫《不再是贵族》,她请求读者暂时把注意力自伶星消息转到新闻记者身上,注意这件案子发展。
冯乙赞:”呵,写得好。”
“老板坐在深闺,不了解我们苦处。”
冯乙不出声。
方倍问他:”星华报主编朱南将来开会?”
冯乙抬头:”你对这件事有兴趣?”
“千里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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