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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真得是走投无路了么?难道真得要眼睁睁看着他被行刑?
她想到他在狱里的那番潦倒情形,心里刀割似的痛,脸上反而不觉得剧痛难忍了。侍女们上来给她敷药。她捂着脸,忽然道:“明日是不是景阳公主出殡的日子?”
侍女们反应过来,哭着劝她:“夫人别再去了。太后皇上这么恨你,你若是去,他们万一生起气来,这责罚可不是像今天掌嘴这么轻了!”
——可是,爹不是说过么,等到景阳公主丧事完了,皇上就要对他下结果了。明日无论如何我必须见到太后!
舞萼第二日仍去了皇宫。她没有赶上太后出宫,便一直等在门口等她回来。过了晌午,终于看到太后的凤驾。太后随从中有认识她的太监,看她又来了,纷纷变色。便有平日有些交情的太监上来偷偷拉住她,小声劝道:“太后现在很悲伤,不是你能去说上话的时候。你先回去,等她宽慰些了,我自会帮你说些好话!可无论如何,今日是不能够了!”
“人命关天,再等不了了!”舞萼甩开太监,扑到太后凤驾前跪倒在地,呼道:“还请太后念在英夫人和死去老侯爷的情分上,饶过静安侯一命!”
太后的十六抬大轿便停了下来。太后的贴身大太监喝道:“敢冲撞太后銮驾,着杖二十!”于是御林军们便上来把舞萼拖到一边,按倒在地行刑。大杖呼呼有声,打在舞萼身上。舞萼疼得不住惨呼,大叫道:“太后今日打死我,是我应该的!我给景阳公主偿命!但请太后放过静安侯无人理会她。太后的大轿慢慢从她身边经过,眼看就要走进宫门。舞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声嘶力竭喊道:“太后是做娘的,怨我和静安侯害死你女儿,那是理所当然。可是我是做娘的,英夫人也是做娘的。我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在我面前,我该怨谁?英夫人要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在她面前,她又该怨谁?”她已绝望到底,索性便豁出去了,喊道:“你以为只你的孩子惨,所以我该死,静安侯该死!可是我的孩子呢?他难道就不惨么?英夫人已经快病死了,死前都不能见她儿子一面,她就不惨么?”
众人没听到有人敢这样对太后说话,个个吓的魂飞魄散。便有太监上来拿布条堵舞萼的嘴。舞萼满脸泪水挣扎道:“横竖太后今日打死我,处死静安侯,病死英夫人,我们一家和福儿地下团聚去,倒也圆满!”
大轿此时忽然停了下来。帐帘慢慢掀开。太后露出脸来,沉声道:“停手!”御林军们依言停了下来。舞萼奋力抬起头来,只来得及和太后对视了一眼,便疼的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已是躺在自己床上。侍女们抹泪道:“夫人总算醒过来了。”
舞萼遍体鳞伤,疼得哼了两声,吩咐道:“我这个样子不能去见老夫人。你们去看看她今日病情如何,回来禀报我。”
侍女们道:“我们不能去,太后现在老夫人房里呢。”
舞萼不由大惊。侍女们道:“太后把你送回来,就去看老夫人。已有半个时辰了。”
舞萼挣扎着就要起来去英夫人房里,侍女们自然不让她起身。两边正在争执,门口太监道:“太后到。”话音刚落,太后已缓缓走进房来,见舞萼满身都是血迹,犹自努力要从床上翻下来,阻止道:“你别动,好好躺着吧。”
舞萼自然不敢,还是滚到床下来伏在地上给太后行礼。太后长叹一口气,道:“难为你了。”
舞萼呜咽道:“还请太后看在英夫人的面上,饶过静安侯。我愿由太后任意处置。”
太后不答话,只抚了抚她背上的伤势,对太监道:“让宫里太医来看看,有没有伤了筋骨。”又对舞萼道:“你只顾养你的病吧,别的就别再多想了。”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转身就往外走。
舞萼一把抱住她的腿,哭着求道:“太后,太后,我宁愿以死谢罪,只求你能让静安侯出狱。”
太后被她拖着不能前行,无可奈何停下脚步:“你怎么这么固执呢?我让你好好养病,照顾好英夫人,你只照做就是了。别的我再不和你多说。”让太监拉开她去。
舞萼伤重动弹不得,只好任凭被人拉到一边,眼睁睁看着太后走出房去。她听太后方才决绝的口气,静安侯无论如何是出不了狱了,心里一片绝望,不由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眼下已是朔冬。窗外寒风呼啸,雪花纷飞,天地间到处都是透骨的寒意。舞萼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风中翻飞的雪花,觉得自己就和它们一样无依无助。她正犹自出神,一个仆人跑进房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侯爷……侯爷……侯爷回来了!”
“你说什么?”舞萼颤声道。
“侯爷的车刚进巷口。我先进来给夫人报个信。”
舞萼不知道身上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从床上一跃而起,便朝房外奔去。长风裹着雪花打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跌跌撞撞跑着。
“侯爷您慢点儿……”随着一声呼唤,静安侯便出现在舞萼面前。舞萼看他朝自己奔来,转眼间便站在自己面前,眉眼清晰如画,仿佛隔世再见。她便腿脚一软,倒入他怀里。他紧紧搂着她,越抱越紧,好似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去。舞萼勾住他的脖颈,手底感觉到他温暖的体温,这么多日的担忧恐惧全部沉到心底,让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你终于回来了!”
静安侯炙热的唇摩挲着她的鬓边。他俯在她耳边哑声笑道:“我回来了。”
头顶北风肆虐,大雪纷飞,可两人怀中心里都是一样的火热,只觉喜悦幸福和着满天雪花,铺天盖地袭来。
第三十七章 明心
两人抱了很久,静安侯这才放开舞萼。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脸颊青肿一片,惊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舞萼支支吾吾道:“昨晚从床上掉下来了。”
静安侯当然不相信她:“说实话!”
“真的没什么。”舞萼推他道:“你别问这些了,赶快去看娘。”
静安侯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得容光焕发了才去看望英夫人。英夫人看到他回来很是欣喜:“你怎么才回呢?福儿都哭了几天找爹了。”
静安侯疑惑的看了看舞萼,见她做了个眼色,便对英夫人笑道:“是儿子不好。”
英夫人拉着他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觉得累,便先睡了。静安侯跟着舞萼出了房,便迫不及待问道:“娘这是……?”
“大夫说是受了打击,神志衰退。”舞萼宽慰静安侯道:“不过你回来了,娘心里高兴,也许这病慢慢就好了。”
他俩慢慢并肩走在廊下。院里老梅开的正盛,暗香浮动,令人恍惚。静安侯不由叹道:“没想到还能回来……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梦。”
舞萼不放心道:“你既然回来,整件事应该都已了结了吧。”
静安侯犹豫片刻,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看舞萼担忧的看着他,便强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携起舞萼的手,柔声道:“现在已经很好了。”
他既不想多说,她也只好把忧虑闷在心里。两人沉默着踱了一会儿,静安侯忽失声道:“糟了,已经过了月底了。我得赶紧让人给凡邹关送信去。”
舞萼低声道:“不用了。”看静安侯怔了一怔,便解释道:“雷远他已经来过。”
静安侯脸色骤变:“他来找你?”舞萼点点头:“他要带我走,我没有答应。他已经回西北了。”
静安侯满脸不可置信,眼里惊喜交加:“你没有跟他走?”
舞萼不敢说谎,老老实实道:“我留下来,是想救你出狱。”她看着静安侯的眼神渐渐冷峻起来,心里竟然觉得害怕,惴惴低下头去,低声道:“他……他在西北等我。”
他一把放开了她的手。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冷冷道:“谢谢你的一片好意。现在我已经出狱了,你也不用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我现在就准备车送你走,免得耽误你们一对情侣相见!”
“你!”舞萼气的忽得抬起头来:“我留下来不是为了让你这样冷嘲热讽。”
静安侯全身都翻腾着妒意。他冷哼道:“那你要我说什么呢?祝福你们俩白头偕老?这样你听着就高兴?”他看舞萼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心里更气,大声嚷道:“备车!备车!我现在就送你走!”
舞萼此时也有些失去理智,跺脚怒道:“正好,我一直就盼着走呢!”就往自己房里奔去。
她一口气跑进房,全身都气得发抖,对侍女们吩咐道:“赶快收拾东西。侯爷赶我们走了!”侍女们看她面色惨白,纷纷劝道:“夫人先坐一坐,歇口气。我们收拾东西就是了。”
舞萼依言坐下来,回想方才静安侯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委屈伤心,不知不觉泪流了满面。侍女们轻手轻脚在她旁边打点行装,谁都不敢靠近。她一个人静静哭着,忽然有人走到她身边来。她闻到这人身上淡淡的麝香味道,知道是谁,便冷冷道:“你不用催,我东西收好了就走。”
静安侯不答话,紧紧挨着她坐下来。舞萼不觉又是一阵心酸,哭道:“为什么你刚回来我们就要吵成这样?”
“是我的错。”静安侯的声音甚是沮丧:“你知道我心里……”他把舞萼的手拉过来紧紧握住,迟疑片刻,低声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我求你,留下来,别走。”
他大概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求过谁——可是,遥远的西北还有一个人在日日夜夜盼着她去。他那样语气恳切地对她说:“我会一直等你,等着你来,别让我等太久。”——舞萼不由心乱如麻。
静安侯看她沉默不语,心里一点点冷了下去,终于冰冷透底。他慢慢放开她的手,站起来冷冷道:“苏小姐,我娘现在病着,你能不能等她老人家身体好些再走?”
舞萼急急点头:“当然。”
静安侯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冷淡道:“多谢。”
英夫人五日后在睡梦里去世,走得很平静。舞萼哭得死去活来,静安侯却只是呆呆站在床边,没有流一滴眼泪。
因为皇上对静安侯的态度不明,丧礼上没有多少人出现,府里甚是凄凉冷清。到了傍晚,府门口忽然一阵骚乱,仆人跑进来禀道:“太后来了。”
太后乘一台四人小轿,悄无声息来到王府。她由贴身宫女扶着走进灵堂,看到英夫人的棺木便再也站不住,坐在柩边掩面而泣。舞萼跪在地上哭声相和。静安侯等太后哭了一阵,道:“还请太后节哀顺便,保重凤体。”
太后一边拭泪一边道:“我本以为你既然回了家,她能很快好起来,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快。”忽然又哭起来:“她一定恨我……你也肯定恨我。”
静安侯只是沉默。半晌,道:“这是天命,娘不怪任何人,我也不怪任何人太后慢慢平静下来,看舞萼还哭成一团,便道:“你这孩子倒是孝顺的。别再伤心了。她生前疼你,死后也不想看到你如此难过。”这话便更让人伤心。舞萼泪水不绝,哭得已经快晕过去。静安侯忙让人把她扶回房休息。
太后看着舞萼被人搀扶着出了灵堂,叹道:“真是难为她。若不是她在我面前求情,你大概现在还关在牢里。”
静安侯一惊:“舞萼找过您?”
“很多次。”太后点头:“我怕皇上知道会迁怒于她,曾给了她一些苦头,想让她早些避开,可她为了救你,竟然连命都不想要了。”
静安侯想到她青紫的脸颊,顿时明白前后是怎么一回事,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太后看他脸色极为震动,叹道:“静渊,若为她好,现在赶快送她走!”
静安侯惊骇的抬起头来:“太后为何忽然说这种话?”
太后苦着脸,又叹一口长气,才缓缓道:“跟你说实话吧,皇上放你回来,只是体恤你娘的病,让你陪她最后这几日。她现在走了,你就得做最坏的打算。”
——那么就应该还是死罪了!
静安侯双手冰凉,脑里嗡嗡作响,只断断续续听到太后道:“……皇上恼得是你对他撒下弥天大谎……况且你何必对景阳那般绝情?你若当时答应娶她,她现在应该还好好的活着……”他思绪一片空白,忽然想起福儿——若他当时点个头说个是字,这孩子也应该好好的活着——他钻心的难过,低声叹道:“可是谁能预料会是这样的结局?”
太后看他脸色极是难看,不想再多说,对着英夫人的灵柩又哭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忽又站住,道:“你是没有希望了,但舞萼还有救。听我的,她再不走,只怕最后也脱不了干系。”静安侯垂目低道:“多谢太后。我都记住了。”
舞萼在房里躺了一会儿,心神难安,便又起来去了灵堂。夜色已降,灵堂里点了几支蜡烛。风一吹,白色的帷幔飘起,烛光有些漂移的摇晃。灵堂里只有静安侯一人跪坐在地上,眼下是青青的暗影。烛光投影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门外一起风,光影便在他脸上晃动,更让人觉得哀戚。
舞萼走进去,跪在他身边。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双眼绝望空洞,干涸的没有一滴眼泪。她这才惊觉自从英夫人走后他一直没有哭,如此排山倒海的伤痛他却只憋在心里。她心疼得无以复加,不由伸手抱住他。
他没有任何反应,在她怀抱里身体僵硬,肌肤冰凉。她觉得自己就像抱着一尊石像。他身上绝望的冷意传到她身上来。她全身如浸在冰里,牙齿都开始发抖。她不由哭道:“你别这样,我很害怕。”
他却仍在她怀里僵持着,过了很久,轻声的唤她的名字:“舞萼。”这一声唤出来,仿佛解开了魔咒般,他忽然全身放松下来。他伸手回抱住她,脸颊靠在她的脖颈间,急促的呼吸在她的肌肤上流转。她一下子觉得寒冷,又一下子觉得温暖,竟然瑟瑟发抖起来。
终于有泪水落入颈间,滚烫,潮湿。她心潮涌动,使尽全身力气抱紧他。他也拼命抱紧她,好像要把她嵌入身体里去。她在他的大力拥抱下,居然连心都仿佛疼得正在颤抖。他拥了她一会儿,终于在她耳边低道:“我要你马上走。”
舞萼不由惊呼:“你说什么?”
静安侯面色惨淡的不带一点人气:“现在娘已经走了,我也早就休了你。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走!”舞萼连连摇头:“我不能这个时候走。”“你必须走!”静安侯狠下心来推开她道:“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来呢?你心里明明喜欢的是他,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你是故意要折磨我么?”
“我……”舞萼张口结舌:“我从来就不想折磨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你可怜我?”静安侯的脸上浮现一个鄙夷的冷笑:“我不需要你可怜,也不需要你同情。你走!”
“我不是可怜你……”舞萼又要解释,静安侯忽然暴喝道;“你不要再和我争,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舞萼被他声色俱厉的神色吓得怔了一怔。静安侯凝视着她,心里暗暗叹气,缓缓道:“走吧。你走得越远,我越安心。”
车马很快安排妥当,行装也打点完毕。舞萼不愿意上车,静安侯便抱着她把她丢上车去。他回身就要下车,她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襟:“你等等……我真的欠你很多……等来生……来生……”她忽然觉得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静安侯回头看着她,眉宇间说不出的伤痛欲绝:“你和我之间的恩怨,已经全部勾销了。你什么都不欠我的,走吧。”他决绝的回身跳下车去。车轮便辘辘的往前滚动起来舞萼连忙掀了车帘往后看去。静安侯一袭丧服站在树下,满脸凝重。长风吹过,他站在风里,衣袖飘飘洒洒,仿佛就要随风而去。舞萼贪恋的看着他的身影,心疼得根本不能呼吸,眼里早已一片模糊。
车驾缓缓向前,眼看就要驰出巷口。泪眼里,静安侯似乎忘形的踉跄向前走了一小步……舞萼不由屏住呼吸……又是一步……她忽得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