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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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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打了个招呼,两人便出了京西别墅的大门。 
直到两人走到大街上,林星才松出一口气来。他们乘出租车穿过夜晚的城市,夜晚的城市真是一年比一年更明亮了。他们从宽阔的长安街向东徐行,沿途每一个高大建筑上都闪耀着节庆般的灯饰,远远看去,整个儿长安街就贯穿在连绵不断望不到尽头的流光溢彩中。林星最喜欢黑夜,因为黑夜的明亮体现了城市的繁荣和活力。黑夜又是那么安静,深不可测的夜空可以让你的心充满了没有障碍的宽广,它的边界就是你感觉的边界,会使你的思考变得奔腾而活跃。这时若不是车窗外下了一些雨点,激起了地上少许泥土的气息,林星弃离了时空的头脑差点进入了一个广袤的幻境。 
到了扬州胡同,下车时,吴晓从身上拿出一张崭新硬挺的百元大钞让司机找。林星一看就意识到他们已经得到了那个一直没有得到的接济。一走进家门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要拥抱对方,他们用默默的拥抱来庆祝爱情的胜利。良久,林星才松开吴晓,像贤妻良母一样为吴晓烧上一杯热牛奶,心里想着做妻子的感觉真好。她问吴晓:你和你爸怎么谈的,他是一下就同意了还是慢慢转变了思想?吴晓说:一下就同意的。我怎么着也是他的儿子。林星的目光有些疑问:他什么都没说就同意了?没骂咱们吗?没骂我吗?她注意到吴晓的眼神有几秒钟的回避,语气也有几秒钟的迟钝,那奇怪的回避和迟钝终于泄露出了一份令人生畏的可疑。 
“我爸说,说他希望你能答应他一个条件……” 
林星在椅子上坐下来,说:“吴晓,我还是喜欢你,因为你爱我,接受我,是无条件的。”   
《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第二部分(25)   
吴晓调和地笑笑:“我是学艺术的,大而无当;我爸是从商的,习惯了等价交换。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业病吧。” 
远处,夜空一角响了一声惊愕的雷鸣,吓了他们一跳。雷鸣过后屋里很静。林星呆呆地问道: 
“他要我和他交换的,是什么条件?” 
儿子终于带着他新婚的媳妇回来了。在吴长天看来,他与儿子的这场谈话是相当难堪的。如果提前几个小时,他就不是这样谈了。 
本来中午他计划要出席长天实业股份公司的一个记者招待会的,因为上午突然接到通知,说北京市的领导在昌平视察,中午要到长天集团设在昌平县的一个计算机研究所去看看,希望他能出面陪一下。他立即放下正开到了一半的集团人事经理工作会议,匆匆赶往昌平。在昌平送走市领导之后他又调头赶回城里。回到公司办公室的时候,竟连午饭都还没有吃过。这些年他工作的节奏常常是这样紧凑的。秘书为他弄来一盘饺子,他边吃边看文件。公关部的一位同志拿来一沓表格要他过目,是关于评选年度国内十大企业风云人物的,请示他其中的一些具体内容怎么填法。他本来对这类评选从不热衷,甚至还有些反感。现在办企业的人如果头衔太多了,反倒有点标榜招摇之嫌,但想到眼下正在运作和争取的产权界定这件事,又觉得头衔多一点,社会影响大一点,还是有利的。于是他很耐心地通阅了那些过于复杂的表格,并对一些具体项目的填报口径一一做了指示。这时候,秘书进来通报,说有两位公安局的干部已经在会议室里等候多时了,一定要见见他。 
公安局的?吴长天心头一惊,非同一般,心跳直蹿到了太阳穴。他竭力保持了平静,说:“请他们进来。” 
和这几年好莱坞的警匪电影中突然流行的模式一样,进来的这两位警察也是一对老少搭档。老的大约五十多岁了,言辞随和尊重,少的看去才二十出头,面孔严肃不苟。他们都穿着便衣,甫一进门不免四下张望,也许是从未进过如此宽大阔绰的办公室吧。 
主宾落座,简短寒暄彼此介绍之后,老警察竟摆开了聊家常的架势,有点互换庚帖的亲热: 
“我今年五十整了,吴总看上去比我年轻吧?” 
吴长天说:“我也五十了,你是几月生人?” 
老警察说:“我是十月,和共和国同年同月,”他笑笑,“可惜不同日。” 
吴长天也索性亲热上去:“那你是老弟,我就是这个月生的,月初刚过的生日。” 
老警察马上谦恭地拱拱手:“噢,那是那是。”没想到接下来他的机锋借势一转,出口快捷,竟一下子把吴长天弄得有点措手不及。 
“听说吴总今年的生日是在北京过的?” 
第一句正题就直接介入到了过生日这件事情上来,吴长天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他来不及多想,仓促答道:“是啊,我北京有家。” 
老警察从小警察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交给吴长天:“您瞧瞧这个人,见过吗?” 
吴长天这才彻底明白自己刚才是被错觉误导了,对方以拉家常的方式开始,让他心情松弛之后,话题进展却急转直下,迫使他旗鼓不整慌张应答,而照片上的那张脸更是令他头皮一炸,他连自己面颊上的肌肉是否保持了平静都无法判断了。 
照片上,是个低眉笑眼的女孩儿,虽然浓汝艳抹,但仍能一眼看出,正是那个死去的阿欣!吴长天目不敢视,说: 
“这人……有点面熟。” 
“您帮我们想想,在哪儿见过她。” 
老警察的态度倒是十分客气,像是求人办事似的。吴长天做思索状,心里拿不准该怎么说。老警察给他留了足够的回忆时间,才提示道: 
“您过生日那天,见过这女的吗?” 
吴长天顺势恍然:“啊,对,好像她是来陪客人跳舞的。好像有这么一个。” 
“您那天请了很多客人吗?” 
“没有,我是个不大喜欢热闹的人。那天只请了几个老朋友、老部下,加上我的儿子。噢,后来我儿子的……儿子的媳妇,也来了。” 
“您还记得那天,一共有几个女孩子被请过来跳舞吗?” 
“这我不知道,我那天不舒服,吃完了饭就休息了。我是一向不喜欢跳舞的。后来听说他们也都没跳,我一休息他们也就散了。” 
“这个女的,您记得她那天穿什么衣服吗?” 
“这我不记得了。” 
“是深颜色浅颜色?” 
“不记得了。”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我是九点来钟上楼休息的,她们可能就这时候走的吧。怎么,这个女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吴长天觉得自己不反问一下,就有点不合理了。老警察也无所谓保密地,说:“这人死了。” 
吴长天做出吃惊的样子:“哦?死了?” 
老警察说:“尸体是在河北省和北京市交界的一个河塘里发现的,是渔民打鱼打上来的。头部有创伤,现在我们初步怀疑是被杀。” 
吴长天点点头,忽然半笑地问道:“怎么,是不是……我也成了嫌疑人了?” 
老警察笑笑:“没有没有,从这女孩儿的手表停摆的时间看,她可能就是在您过生日那天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死的。不过按您刚才说的情况,她已经离开您家了。”   
《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第二部分(26)   
吴长天做回忆状:“啊,九点四十五左右我正和我儿媳妇谈事情呢,她是九点半左右来的。十点多才走。” 
老警察说:“您儿媳妇……叫什么?” 
吴长天说了林星的名字和单位,他留意到旁边那位小警察始终板着脸孔,此时突然目光炯炯地插嘴问道: 
“您是怎么请到这个女的去您家跳舞的?您原来认识她吗?” 
吴长天答:“我印象中是我们行政部的经理李大功带来的,他们怎么认识的我不清楚。” 
老警察问:“那我们可以不可以找找这位行政部的李经理谈谈?” 
吴长天爽快地表示:“当然可以。”他当即很积极地叫了秘书进来,吩咐他们帮助去找李大功。两个警察也就站起来告辞,和他握了手,表示了谢意。还表示,以后有什么不清楚的再来麻烦他。 
警察走了。吴长天自然什么也干不下去了。他分别打电话向李大功和郑百祥通报了情况,嘱咐他们在接待警察询问时应注意的问题。他们的通话当然用了一种没有默契绝不可能听懂的暧昧的语言,但相信足以使郑百祥和李大功心领神会了。尽管便衣警察的突然造访让吴长天自己实际上有了点惊弓之势,但他在电话里还是极尽语言语气之能事地表达着轻松和乐观,以减轻这两位同党的心理压力。 
下午他早早地回了京西别墅。在和秘书通电话时他知道下午那两个警察果然找了李大功,之后又找了郑百祥。他想晚上应当找个地方把他们叫到一起碰碰情况,进一步统一统一口径。想到这里他先给党校的梅启良挂了个电话,表面上是约梅启良到颐和园昆明湖泛舟赏月,言语间像是偶然顺便地,谈到下午有两个警察来找他的事。继而又像说一件奇闻似的说了在河北发现了个尸体,很像来他家跳过舞的一个女孩。他这样在电话里向梅启良通报情况,即使被人听了去,也绝对听不出什么反常来。他对梅启良说:“他们主要是想弄清这个女孩是干什么的,大概是想帮着找到她的父母吧。”吴长天故意把问题说得轻描淡写,老警察说初步怀疑是他杀的这些话,他并未提起,他想这时候也要避免把梅启良吓坏。 
黄昏的时候,儿子回来了,带着他的新娘,那个漂亮的、病弱的、倔强的、吴长天痛恨的新娘,来见他这个公公。新娘不敢进来,躲在后面的泳池那边,让儿子一个人先来和他见面。儿子走进书房,刚说了一句:“爸爸,我结婚啦,我们来看看你。”吴长天的眼圈便红了。儿子的样子使他在刹那间凝视了自己的一生。他奋斗了那么多年,无数艰难困苦,他都尝尽了。事业上功成名就,可在个人的生活上,几乎是到了妻离子散的地步。现在,又碰上这道难过的关口……当这个世纪就要完结,下个世纪正待开始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一切都像是突然走到了尽头。在这个焦头烂额的黄昏,在他莫名其妙地被逼上绝境的时刻,儿子带来这个“叛逆”的婚姻要他承认。他第一句话就是问儿子:“我生你养你,二十年,现在你要离开我了,难道都不能提前和我打声招呼吗?”无论是在情感还是在道义上,儿子都低了头。也因为儿子看到了他从未看到过的东西,那就是父亲眼中的泪水。儿子说:“爸,我错了,我知道你还是爱我,那就原谅我吧。”吴长天压着胸口的哽咽,问:“我只需要你回答为什么,你为什么才二十二岁就要结婚?而且是这样结婚!” 
儿子说:“林星她有病,我没有能力治她的病,我不和她结婚您就不可能帮她。” 
吴长天咬牙切齿,他说:“你知道吗,孩子,你爸爸有多少次,差点垮了。我的公司有多少次生死存亡!可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胁迫!包括你,如果你们想用结婚来胁迫我,那你们就想错了。” 
儿子沉默,儿子的语言总是木讷迟钝的,但他的沉默,却像山一样。吴长天静下来,吸烟,吸烟使他慢慢镇定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用气的时候。郑百祥和李大功已经到了,还在楼上等着他拿主意。他的当务之急,是摆平他一生中这场最大的危机。而在这场危机中,他一直抵触的这个儿媳妇,却偏偏成了一个不可多得的“辩方”证人! 
于是他把一腔的恼怒缓下来,对儿子叹了口气,说:“今天你们既然来看我,说明对自己这么荒唐地做事情,还是有认识的。既然你们已经结了婚,你要我怎么说呢……” 
儿子木讷地说:“原谅我们。” 
吴长天在沙发上坐下来,这只书房的单人沙发是一只英式的皮制沙发。那高高的靠背还带着两个内向的折翼,体现着威严也体现着古老的秘密。每当吴长天深陷于这巨大的靠背时都能发现自己的渺小。他想,这么多年事业上的跌跌撞撞,真正让他一次次死里逃生的是什么?是他标榜的那个永不屈服的个性吗?当然不是,这一点他心知肚明。真正帮助他挺过来的,是耐心,是水一样的柔弱!古人说:“五十而知天命”,他确实是到五十岁这一年才恍然悟出,所谓“内用黄老,外用儒术”何以为历代所崇尚。在忠孝仁义礼智信的教化下,统治者的方略涵养和求存之道,实际上更多的是取之于“道家”。以前,吴长天只知道人要往高处走,得“道”之后才明白水要往低处流。道家“崇水”就是时时刻刻有意让自己处于下风,真是智慧之至。天地万物,确实只有水才既可随形而变又无处不能生存渗透。   
《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第二部分(27)   
眼下和儿子的这位媳妇之间,他就必须让自己处于下势和弱势。因为她可以挺胸仰头不要他这个公公的承认和钱财,儿子仍然会跟着她走。事至今日他不承认她又有什么意义呢,除了受人耻笑之外,还会失去儿子。而且,在抽过了半支烟之后,他不能不顾及到那个迫在眉前的凶险。在他五十大寿的那个晚上他都干了些什么,除了郑百祥、李大功和梅启良这几个同谋之外,林星几乎确实是唯一可以证明他“清白”的一个局外者。 
他把那半支烟掐灭,尽量不显突兀地,换了个口气,问儿子:“治林星的病,到底要多少钱?” 
儿子说:“治这个病,最好是换肾,连手术带恢复治疗,大概总要三四十万吧。” 
吴长天用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口气,说:“好吧,这个钱由我来出。” 
儿子瞪大眼,看了他半天才相信似的,想笑,又忍回去,只说了句:“爸,谢谢你了。” 
儿子的笑让吴长天的铁血心肠柔软下来,同时也生出些通常人到老年才会有的伤感和脆弱。“你知道吗儿子,我这一生,得失太多,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可现在人一老,最怕失去的,还是你呀。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倒不想指望儿女给我们养老,就是怕子女对我们没有感情。你结婚都不告诉我一声,你知道爸爸有多伤心吗?” 
吴晓显然被感动了,他说:“爸,这不是告诉您了吗,林星是个很好的女孩儿,我觉得您以后肯定能接受她的。” 
吴长天收住了突然袭来的心酸和感叹,抓住儿子的话头,转而问道:“我可以接受她,可她能接受我吗?我过去可是一直反对你们交往的啊。” 
吴晓绝对担保地表态:“您放心吧,爸爸。您是不了解她,她的父母都不在了,您要是对她好,她会把您当她的亲人的。她是一个最懂报答的人。” 
吴长天说:“昨天我去找她,我正好有件事想请她帮个忙,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们已经结婚了。她昨天回去跟你说过这件事吗?” 
吴晓说:“是让她做什么证明吧。是不是原来租她房子住的艾丽和阿欣都找不着了?爸,您是怎么认识她们的?” 
吴长天说:“是你大功叔叔认识的,我过生日那天他带她们过来陪客人跳舞,听说从这儿走了以后她们就失踪了,所以咱们家也就成了嫌疑对象了。” 
吴长天也没有过早地告诉儿子阿欣已死的事,在儿子与林星来看他的这个晚上,没有必要让他们觉得事情有多严重。儿子果然没觉得这事算什么,只淡淡地说: 
“这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吴长天说,“她们那天大概是八点钟不到就来了,九点多钟才走的。她们来这儿有人知道,离开这儿却没人看见。” 
“那天不是郑叔叔、李叔叔,还有梅叔叔,都在吗,他们可以证明。” 
“如果公安局认为这几个人都是共谋的话,谁又能给谁证明呢。” 
吴晓笑了,“爸,您说真的呢还是开玩笑呢?” 
吴长天也笑一下,他心里却很难和儿子一起笑起来,脸上的笑也只维持了瞬间,便被由衷的叹息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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