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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南京一霸毕竟是个老江湖,他和郝勇何等眼力,知道小丑此人非同寻常,他们和成千人众不一样,自然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心中还产生了恐惧,因为几乎在同一时候。他俩都想起了一个人来,这个人要是公开和他们作对,决不是他们对付得了的。于是,大骇之下,不约而同齐喊一声:“住手!”
狼狈不堪的护院家丁,有的破头,有的足跛了,更糟糕的是他们那一身武士紧身服,几乎都成了条条儿,把南京一霸脸都丢光了。此刻一听收兵号令,一个个如逢大赦般,争先恐后逃回大门去了。
小丑一愣,道:“怎么,人猴全跑了?喂,你们不玩了么?”
断魂锏郝勇冲小丑一抱拳:“阁下可是武林一丑关老爷子么?”
小丑道:“一个耍猴的什么阁下阁上的,是关老爷子怎样不是又怎样?”
姜超忙道:“关老爷子一向在关外逍遥,何时到了南京?请恕姜某不知之罪,请关爷到寒舍一叙,聊备薄酒为关爷洗尘。”
“嘿,这南京城里,可有人听南京一霸用这种卑下的口吻说过活?如今对着一个耍猴戏的江湖艺人,为问变得如此恭顺?这上千人众不明白,就连李剑心也感到纳闷,他当然知道小丑身怀绝技。但却不知他在江湖的名头。以南京一霸的身份尚且如此卑躬屈节,可见小丑的身份地位非同寻常。
这时,又听小丑回答道:“谁个干净的人,会到你那贼窝子里去?岂不也要沾上一层贼气么?”
姜超忍气吞声:“关爷既然不愿进寒舍,姜某自然不敢相强,只是今日之事,请关爷作壁上观,不要插手如何?”
小丑道:“我本在人丛里看热闹的,是你们要逼我出来的啊,怪得了我吗?”
郝勇道:“是、是,这是在下的错,先前我等不知关爷大驾到此,故而冒昧得罪,还请关爷不要放在心上。”
小丑道:“谁放在心上了?既然你们认错,我就消了气,这就坐在一边,看我的热闹吧,如何?”
郝勇大喜,忙道:“关爷言出九鼎,就请看我等与这小子了结今日之事吧。”
姜超这时才稍放下了心。要知一个李剑心已够对付,若加上这个难缠难斗的武林一丑,他们便毫无胜算,是以竭力稳住小丑,好单独对付李剑心。
这时,李剑心道:“看情形,你们还要斗上一斗。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姜超一声不出,刀光一闪,一个“力劈华山”,一刀劈向李剑心。招式还未用老,突然中途变为“腰斩黄龙”,要把李剑心横断两截。
李剑心见他功夫不凡,像对铁头陀一样,假攻真防,拿他喂招。见鬼头刀恶狠狠腰斩而来,双脚一点,腾空跃起,翻到姜超后面。足刚落地,第三刀“直捣黄龙”,刀尖已搠到了心窝前,时间拿捏之准,方向判断之准确,非一般武林人所能比。要是武功稍弱的人,这一刀定被戳个透心凉。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剑心身影一晃,便失去了踪迹。而姜超招式已经用老,心知大大不妙,赶紧借势跨步,身子前倾,躲避必然要从背后击来的一袭。果然,李剑心的掌锋,擦着他背上的衣服过去,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哪里知道李剑心井不存心伤他?还以为凭自己的拼斗经验和武功,逃过了一掌之劫呢。
两人风驰电掣,倏忽间就过了二十五招。这姜超一柄鬼头刀刀沉力大,招式狠辣泼勇,走的全是刚猛路子,武功巳达一流之境,拼斗经验又极丰富,刀法变幻莫测,常常虚招多于实招,令人防不胜防,功力也不在铁头陀之下。李剑心凭一双肉掌和他周旋,实在是绰绰有余。他把心思完全放在琢磨自己的一套掌法上,发觉比先前和铁头陀过招时又有了更深的领会,这使他欣喜不已,巴不得让姜超多和自己过上几招。每斗到高兴处他的脸上竟现出了微笑,全然没有注意到姜超已是额头见汗,气喘吁吁了。
在旁观战的郝勇,越看越心惊,他明明看到李剑心有多少个机会可以击倒姜超的,却又白白放过了机会。起初他以为是由于经验不足或是功力不够的原因,看到后来才知对方是有意这样干的。是手下留情还是别有用心?他实在猜不出来。但是,年轻人的功夫,却让他心惊,要是等姜超败下阵来,自己再上、恐怕也难以制住对手。不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个突然袭击,三锏之下就将他击毙,以除去心头之患,他说动就动,喊了声“看锏!”一个“秦王鞭石”,挽了个大花,夹头猛击,一股锐风,尖啸而起。其势锐不可当。李剑心暗道一声“来得好”,进步侧身,一指点向对方肘腕,郝勇锏往下沉,使出“白龙归海”,转身挽个大花,一锏当胸戳去,快如电光石火。李剑心见此人武功又高于姜超、铁头陀半筹,更是来了精神。他将功力提到五成,掌风呼呼,同时对付两大高手。仍然举止从容。他生怕其中一个溜掉,故而东指西戳,将两人紧紧缠住。姜超本想退下歇口气的,被他逼得脱不了身,只好拼起一股气力,恶斗下去。
想想看,两个成名已久的江湖人物,合斗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晚辈,这本已是极丢面子的事,要是两人合力把这小子毙了,虽然于名声上有损,但总是取胜的一方。要是两人合斗还被这小子战败,叫他两人今后在江湖上怎么叫得出字号?处于同一心思,两人都使出了全力,把老底都翻了出来。一套套刀法锏法,一招招阴狠毒辣的招式,暴风骤雨般杀向赤手空拳的李剑心,把李剑心攻得险象环生,似乎马上就要毙死在锏下刀下。
一旁观战的高威、舒萍急了,以为李剑心已经输定,一举手中铁尺,就要扑上去拼命。
“喂,你们要干什么?”耍猴的小丑道:“这郎中也学我老儿在耍猴呢。你们着的哪门子的急?”
两小早与耍猴艺人相识,今日方知老头身怀绝技,他说出的话,焉能不信?
的确,李剑心只是有惊无险,他像一个玩游戏玩得着迷的大孩子,舍不得扔掉手中的玩具。他怎肯随随便便就把两人打发了?他已将一套迦叶伏魔拳的精微变化领悟透彻,心中那份高兴实非外人所能体会。他不厌其烦地反复演练,越练越有兴趣,旁观者看着惊心的刀光锏影,在他却不当回事,他随时可以脱出圈子,随时可以拍倒两人。但,他却舍不得这样的机会。有了这两次的经验,今后对付别人便游刃有余了。
没想到,他的这种打法却坑苦了两个对手。无形中造成了一个事实,就是消耗对方真力,使其油枯灯灭。
这也是一种战术,而且是一种阴狠的战术。不需要刀砍剑劈,不需要血溅三尺,就能将一个高手累垮累死。
姜超、郝勇此刻的情形正是如此,和铁头陀的遭遇一样。
姜超的刀势越来越缓,终于刀落人倒,躺下去就再也动弹不得。郝勇虽然好些,已经是步伐趔趄、锏法散乱,形同乱打乱舞了。李剑心见对方不济,一下失了兴趣。便加劲猛攻,作出气势汹汹的样子,以图将他吓退,自己也好收场。郝勇以为对方要痛下煞手,性命交关,便拼死抵挡,锏没舞得两下,便颓然倒地。
南京的恶霸倒下去了,在场的人众若不是亲眼目睹,恐怕真不会相信。他们不禁欢呼雀跃,潮水般向李剑心拥来。
小丑道:“快走,别给缠上脱不了身。”
李剑心、高威、舒萍、赵魁急忙跟在小丑后面,施展轻功,朝人少的小巷中溜走了。
留在身后的阵阵欢呼声。
拐弯过巷,小丑带着四人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开了一所小院的门,让众人进去。
这是由一排正房和两排侧房组成的四合院,清静无人。干净清爽。
高威道:“想不到关老爷子还有这么个好去处,原来关爷不穷哩,有产有业。”
关爷笑道:“我这么个穷耍猴的,能有钱买房子吗?是人家昨晚才送的呀!”
舒萍不胜羡慕:“呀,你老人家真好福气,以后不必再像我们一样住旅店了。”
关爷道:“屋里坐,有话慢慢说。”
堂屋里沿西边墙放了两溜太师椅,中间并有张圆桌间杂着茶几,可当吃饭用。桌子下藏着些小方凳。
众人分散坐下。
小丑取下脸谱,却是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一副福相、满脸笑容的老头,看年纪早过了七旬,然而却无龙钟老态,精神十分健旺。
赵魁问:“人家怎么会送你老屋子?”
关爷笑道:“房主求我把姜超痛打一顿,这屋子就送我,你以为是白得的么?”
舒萍笑道:“你老人家今日并未动手,还说不是白得的?”
赵魁道:“人是李相公打的,这房子就该归李相公了。”
关爷道:“谁打的还不是一样?”
舒萍伸出一根青葱似的手指,在粉脸上刮着:“羞、羞,占了李相公的便宜!”
关爷眼一瞪:“眼红么?你们通通搬来,不就都有一份了?”
舒萍道:“真的?”
关爷道:“难道是假的不成?”
舒萍高兴得跳起来:“太好啊,我对旅舍都厌烦死了!”
高威也兴奋起来:“大家住在一块,热热闹闹,有个事也好互相照应。”
赵魁也喜道:“俺正要向李相公学武艺,大家住一块儿正好!”
关爷问李剑心:“你呢?”
“这—一在下还有双亲—一”
“有什么关系,这院子共九间屋,还怕住不下?”
“好,多谢关爷!”李剑心爽快地答应了。
关爷叫道:“丫头,上街买酒买馒头,我老爷子酒虫咬肠子了!”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锭二两重的银子送给舒萍。
舒萍跳跳蹦蹦走了,高威也忙跟了去。
赵魁忽然向李剑心作了个揖:“赵魁先前走了眼,不知李相公果然武艺超群,向相公赔礼。”
李剑心忙还了一礼,道:“赵兄切勿多礼,小弟对赵兄见义勇为、不畏强暴的豪侠本色十分敬佩。”
“还说什么豪侠啊,打也打不过人家,愧都愧死了!”
关爷岔话道:“赵魁,你小子不想想,人家南京一霸是何等人物,那铁头陀、断魂锏全是江湖上一等的黑道高手。败给他们又有什么丢脸的了?”
“嗐,俺连罗泰这等二流角色也打不过,以后还打什么抱不平?不行,俺要再投师学艺,李相公,你就收下俺这个徒弟吧!”
偌大条汉子,竟推金山倒玉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李剑心忙以袍袖一扶,发出一股柔和罡气,架住赵魁让他叩不下头来。
“赵兄,小弟自己也没师傅把着手教,学的东西有限得很,拜关老爷子,包你受益无穷,还是快快起来吧!”
赵魁只好站起,赌气道:“关老爷子轻功高,逃得快。这种功夫俺不爱,俺又喜欢揍那些个坏人,将他们摸得鼻青睑肿,一铜棍敲得他们骨断筋裂,俺心里就着实高兴。”
李剑心想,真是个浑人,怎么说话一点没遮拦,这不把关爷得罪了么?“
那知关爷并不生气,仍然笑咪睐地说:“你小子是瞧不起关爷的开溜功夫么?”
赵魁也自觉话有些不妥,呐呐地道:“不是俺瞧不起,只是俺身子粗笨,学不了的。”
李剑心暗笑,这浑人也说起谎来了。
此刻,高舒二人回来了,又是酒又是鸡,还有白馒头。
在天井里蹲着的猴子瞧见吃的,赶紧从天井里窜回来,伸手就抓馒头,却被关爷一巴掌拍开。猴子急得吱吱直叫,又是拍肚皮,又是指着自己的嘴,口涎乱流,真正是一副猴急相,惹得众人笑了起来。
关爷道:“这小子馋得紧,就给个馒头吧!”说着递了过去。
猴子一把抓过馒头,又指着桌上的卤鸡,吱吱乞讨,装出一副可怜相。
关爷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丢人现眼!”就扔给他一只鸡腿,那家伙才心满意足到院子里大嚼去了。
舒萍从厨房拿来碗筷,众人毫无拘束地吃了起来。情同一家。
舒萍忽然问道:“关爷,这房子当真归你啦?是谁给的呀?这么慷慨!”
关爷道:“这人在三山街开了绸缎铺,生意做得不错,却被姜恶霸手下的人经常敲骨吸髓,他本有一身武功,但几次相斗都输给了铁头陀他们,只好忍气吞声过日子。此人昔年走江湖时与老爷子有一面之缘,那日在街上见我耍猴戏、便死拉活拽把我请到家中,再三央求我给他出气,为地方除害。又见我不愿和他家人挤在一块,便把这座旧宅腾空让我住。你们听,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是来了嘛。”
众人一齐向大门瞧去,哪里有人?只有李剑心听出脚步声还在两丈外。
舒萍道:“老爷子哄人……”
话未完,敲门声起。舒萍跳着去开门,果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身华服立在门口,他见开门的是位姑娘,不禁一愣,问道:“请问姑娘,关爷在么?”
“在呀,请进吧!”
那人见厅上坐着几个人,关爷也在,便行礼道:“关爷,晚辈来得突兀,打扰各位,抱歉之至!”
关爷道:“进来喝一杯,不必客气。这几位正是大闹姜府小太岁的,你大概知道了吧?”
那人一听大喜,抢上台阶,一步跨进客室,向众人一揖,多谢各位仗义,今日扫了南京一霸的威风。“
众人也回了礼。
关爷指着李剑心:“这位就是无影侠医李剑心。”
“在下张永寿,大侠之名传遍全城,得见大侠一面,真是三生有幸!”
“不敢、不敢。”李剑心起立答礼。
张永寿续道:“在下想请关爷李爷及各位到寒舍一叙,务清光临为盼!”
关爷道:“下午去吧,如何?”
张永寿立即答应,告辞走了。
舒萍笑道:“此人心地不坏,不妨结纳,今后尚有借重之处呢!”
接着,又问李剑心有何打算,剑心把悬壶行医的事说了。
高威十分欢喜,道:“我与萍妹变戏法也变得腻了,不如和相公合在一处打下手吧,不知相公可嫌弃我们?”
李剑心满口答应。
关爷道:“你把父母接来吧,安置在这里也可放心。”
高威、舒萍、赵魁一定要跟着去,四人便一同出门。
到了旅舍。两老正着急呢,李剑心告诉爹娘已找到住处,又把同行三人—一介绍,两老便高高兴兴一同前往。
安顿完毕,大家在客厅集中,决定由李夫人持家,舒萍帮助料理炊事,关爷等四人则上承恩寺寻地设摊,由李剑心诊病,余人相助。
商量好,关爷又请李崇白替小屋命名,以便大家好称呼。
李崇白略一思忖,道:“我等浪迹江湖,匡扶正义,与强人作对,济世救人,叫做道义宅吧,如何?”
众人表示赞成。
关爷又道:“为了解各人身世,以便朝夕相处。各位将来历简述一番如何?若有不便叙述的,略过便了。”
李崇白首先介绍了自己。
李剑心简述山洞习武,救治沈志远,以及遇到金汉斗父女的情形。
关爷面色凝重地道:“你说金家父女接到的信柬上,落有四只禽爪图形?”
剑心道:“是的。”
关爷道:“知道四只禽爪的含义么?”
“不知。”
“这四只禽爪代表着四个人,四十年前人称歧山四凶禽,这四人武功独特,出道时已近中年,行踪诡秘,出手狠辣。动辄杀人,杀人时,当胸一爪,摘出心脏,手段残酷,令人发指。他四人纵横江湖,从未遇到对手,黑白两道,畏之如虎,他们嗜杀成性,常常不问青红皂白,想杀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