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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也喝不到我的‘女儿红’了。”张寻听她语声悲凉,只道她感慨老友失踪多年,恐怕凶多吉少,于是也不禁颇有些伤感。其实张寻又哪里知道言宜泠当年在得知张卓然娶了宓窅娘之时,一气之下,已将自己的一百二十八坛“女儿红”统统打碎,殷红殷红的液体慢慢地渗入泥土,最终涓滴不剩,只留下久久不散的浓郁的芳香和一颗破碎的女儿心。
言宜泠见张寻低头不语,知道他想念父亲,便怜爱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接着道:“后来,有一天,我父亲正念叨着你父亲已半年多没来绍兴了,他却突然来了,他告诉我们他已经在一个月前成亲了,那位新娘当然就是你母亲宓窅娘了。”言宜泠努力克制自己,语声平静而又淡然。而她的耳衅,却清晰地想起了当年张卓然的声音:“阿泠,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可是宓窅娘她孤苦无依,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便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而你,阿泠,你还有父亲、母亲、姐姐、姐夫,还有喝不完的美酒,穿不尽的绫罗,所以我……”
张寻见言宜泠虽然语气平静,但身子却微微颤抖,而沉吟无语的神色也不免凄凉,心中一动,若有所悟,但又不便相问,便只是说:“言前辈,当时我父亲一定是一个人来绍兴的,而且只住了两天便走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言宜泠十分惊讶。
“因为我母亲留下的日记里没有提到她曾来过绍兴,而且她和父亲成婚后父亲只有两次离开过她,除了父亲赴蓬莱一去不复返的那一次,另外的一次就是他们成婚不久,父亲让母亲一个人在柯桥的客栈里呆了几天。”
“那两天他,他把宓窅娘也带来了,让她住在十几里路外的柯桥?他怎么都没有告诉我?”言宜泠听了张寻的回答,显得有些激动,说话声音也提高了不少。然后又把声音放得很低,恍然大悟似地自言自语道:“当然了,他哪里敢带新娘来见我?他明明知道他太对不起我了。”
张寻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明白自己方才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了,但依旧不愿承认自己心目中完美无缺的父亲竟然曾经是个负心的男子,曾经令一个痴心的姑娘柔肠寸断,直至二十余年后依然未能平复创伤。于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刚才说我父亲当时对不起谁?”言宜泠闻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掩饰道:“哦,你父亲娶了你母亲,就对不起那个他曾经说过要娶的姑娘。”
“那么,那么,那位前辈怎么样了?”
“她当时不相信你父亲会变心,因为他们之间虽然没有海誓山盟,但大家的心里都装着对方。更何况你父亲一向言而有信,人称‘活季布’,他连萍水相逢的人都从不失信,又怎会失信于自己倾心相爱的姑娘呢?可是你父亲说宓窅娘身世可怜,孤苦伶仃,他不忍心撇下她一个人。而他真正爱的那个姑娘家里有钱,他不来娶她是没有关系的。嘿嘿,张卓然啊张卓然,你枉为一代大侠客、大英雄,你却连女人的心都不懂得。你以为一个女人只要有钱就能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吗?你让她的心死了,她还靠什么活下去!”说到最后几句,言宜泠简直是咬牙切齿了。
“你让她的心都死了,她还靠什么活下去!”张寻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言宜泠的话,心口像被一个大铁锤重重地击了一下,震得他痛彻心肺,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原来父亲也会有错。其实,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父亲张卓然也有缺点。当时在江西,与贵州“圣毒教”的右护法蓝若云试比高低,张寻在连输三场之后心说不应该歧视当地百姓,也不应该认定使毒便是阴狠卑鄙,重要的是心存正义,而不是使用何种武器,而当年父亲张卓然那样做是有失公允的。可是,蓝若云毕竟未曾受到言宜泠这般巨大的心灵创伤,给张寻的震撼也不是很大,自那以后他依然把父亲看作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偶像来顶礼膜拜。可此时此刻,望着月光下言宜泠愤激而憔粹的面庞,张寻明白自己错了,自己把父亲当作“神”来看,是完全错了,因为父亲也是“人”。发现了父亲作为“人”的弱点,不知怎地,张寻心里反倒感到一阵轻松,像卸掉了一只长期背负的无形的包袱似的。
“言前辈,不知那位前辈现在在哪儿?小侄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也算是替父亲做点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为父亲做过什么。”张寻明知自己不可能替父亲弥补什么,但还是这么说了出来。
言宜泠听了这话,欣慰地笑了,心里暗道:“然哥,你有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你的阿泠真替你高兴!”她转过脸来,又一次仔细端详张寻,怜爱地道:“贤侄,不必了,
她和你父亲之间的恩怨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了断的。你父亲说不能娶她了,她正好在梳妆,一时气极,就顺手用硬木篦子打了他,在他的右耳朵后边留下了永远的纪念。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其实,事情又哪里会是如此轻描淡写,此时此刻言宜泠眼前仿佛出现了那过去了的漫长的二十年光阴。而这漫长的二十年她就是在一家一家地盗饮“女儿红”中渡过的。她发誓既然不能与张卓然一起共饮自己的“女儿红”,那么别人家的“女儿红”也不能让他喝上一滴。二十年来,绍兴城内外嫁女儿的人家总是会发现“女儿红”被人盗饮了,或是打碎了,无论埋在哪里都一样。而且,人们也再没有福气喝上言家“老正兴”酒坊酿的好酒了。今夜,言宜泠便是听说城外陶家堡堡主第二天要为女儿发嫁妆,便赶来盗饮“女儿红”,碰巧遇上了张寻。
张寻自然也明白言宜泠语焉不详,但联想起方才言宜泠用手抚摸自己右耳后面时的神态,深知她内心深处也足够凄凉。同时他也为母亲感到悲哀,因为父亲给予她的只是同情,而不是爱。又想到自己出道以来,连续遇上秦小丛、真怜、柳墨林和杨清惠等妙龄女孩,而且个个都可称得上是自己的红颜知己。今后该怎样对待她们呢?虽然她们中有的人也许再也见不到了,有的人甚至已长眠九泉。
言宜泠见张寻双手抱头,久久无语,还道他仍在为父亲当年的薄幸而难过,便岔开话题道:“贤侄,你刚才不是说要千方百计寻找父亲吗?我想你不妨到西域‘宝石谷’去试试,依我看,你父亲十有八九去了那儿。”
“为什么?”
“因为在我认识你父亲之后,你父亲常常向我提起宝石谷,江湖上传言‘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湖’,故而无数江湖豪杰纷纷前往西域寻找宝石谷,很多人从此却没能回来。”
“这我知道。”张寻道。
言宜泠朝张寻点点头,接着又道:“你父亲是个很正直的人,他说中原武林几百年激烈的正邪之争,腥风血雨,杀戮不断,黎民百姓不得安宁,好不容易战胜了邪恶,邪教魔派的势力被六大门派合力铲除,已成不了气候。没想到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宝石谷’,叫许多江湖豪杰利令智昏,一窝蜂似地去寻找宝石谷,妄想独霸江湖,把好端端的江湖秩序又给搅乱了。况且这么多年来,人们也只是听说西域有个‘宝石谷’,听说宝石谷谷主石大王每隔三年都要来到中原,在惊蛰那一天到泰山顶上日观峰卖一个时辰的宝石,而且他的宝石没有一颗不是能够疗伤解毒、增强功力的绝品。但谁也不知道是否真有个‘宝石谷’,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进了‘宝石谷’就能独霸江湖。所以你父亲说他打算到西域走一趟,看看究竟有没有宝石谷,如果有,那宝石谷又是什么样子的,回来后也可将真相昭告天下武林,免得许多江湖人士白白地去送死。”
张寻听了,重重地点点头,道:“言前辈,我父亲的这个打算我师父也曾对我讲过。”
“你师父是哪一位?”言宜泠问道。
“川北藏龙山黄龙派前任掌门庄守严。”
“哦,是庄大侠,当年你父亲也曾跟我提起过他。”
“可是,言前辈,既然江湖上有那么多人想去宝石谷但没去成,我如果要去那儿寻找父亲,西域那么大,怎么找呢?”张寻为难地问。
“唉,难就难在这里呢。”言宜泠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这二十年来,为了要知道去宝石谷的路径,每逢三年一度的卖宝石的那个惊蛰节,我都准时赶到泰山日观峰去,希望宝石谷谷主石大王能告诉我去宝石谷的路线。”
张寻听了,颇为感动,心中又酸又涩,辨不清是什么滋味,同时又极关切父亲的下落,问道:“那您等到石大王了吗?”
言宜泠缓缓摇头,黯然道:“没有,我一共爬了七次泰山日观峰,可七次都没有见到石大王的影子。这期间我还去过西域,在那儿辛辛苦苦找了二年,几次迷路,差点饿死、渴死、冻死、烤死,但还是不知道宝石谷究竟在哪里。只好回来,再赶到泰山日观峰去等石大王。有时候,我甚至想,虽然况寂是个武林中人人切齿的大魔头,但当初如果六大门派不去合力围杀他,那我还可以到‘万灰山庄’去恳求他帮我复制一份去宝石谷的地图,因为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况寂与宝石谷谷主石大王交好,石大王曾经给过况寂一张去宝石谷的地图。现在况寂死了,我虽然多次进入‘万灰山庄’,可每次都找不到那份地图,每次去每次都万念俱灰地回来。”
“前辈!”张寻深为言宜泠对自己父亲的一片深情而感动,激动地叫了一声。
“其实,也许当初六大门派根本就是杀错了况寂,因为你父亲说过况寂是好人,他是被人陷害才戴上十恶不赦的大魔头的帽子的。”言宜泠顿了半晌,突然提高嗓音,很快地说出了上面那些话。
“我父亲也曾说过况大叔是被人冤枉的?!”张寻仿佛觉得自己是找到了揭露二十余年前一场江湖大阴谋的契机,生怕有误,忙将当日在藏龙山况寂告诉他的关于父亲张卓然赶赴蓬莱之约路过绍兴时发现乌篷船帮帮主汪见成以卑鄙手段杀人,却故意制造假象陷害况寂的事一口气说了出来,以求得言宜泠的证实。
果然,言宜泠边听边点头,又道:“对,对,当时你父亲极为气愤,便出面质问汪见成为什么要那样做,汪见成见事情败露,恼羞成怒,孤注一掷想偷袭你父亲,结果被你父亲自然而然地用内力一弹,他使的铁桨反弹回去,打在自己的脑门上,当即身亡,这也叫恶有恶报吧。
“你父亲到我家里找我告诉我这件事,便忙去蓬莱找况寂,要告诉他有人陷害他,要他想办法洗刷自己的清白,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你父亲了。”
言宜泠说完,和张寻不约而同地幽幽叹了口气,二人久久陷入了沉默。
这时,天已渐渐地亮了。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热热闹闹的丝竹锣鼓声,辨不出是什么曲调,但简单活泼,轻松而欢快,让人听了不自觉地会嘴角边挂上一丝微笑。
言宜泠对张寻道:“贤侄,若你找到你父亲的下落,千万别忘了到我家来通知我一声,我就住在城内南街,你只要问一下就行。”说完,便急急地低头走了。
张寻远远地目送言宜泠离去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急忙往来路奔回。经过与言宜泠的邂逅和长夜一席话,张寻觉得自己更应该好好珍惜与杨清惠等红颜知己之间的情意了。虽然他还未像当年的父亲那样,和哪位姑娘订下鸳盟,但他已经决定绝不能伤害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让言宜泠和真怜式的悲剧重演。
张寻心里这样想着,又见红日初升,霞光万道,便知杨清惠早已等得急了,说不定正与况寂二人分头找自己呢。于是脚下发力,疾步如飞,真如风驰电掣一般,一会儿便回到了昨晚与杨清惠分手的兰亭鹅池之畔。
“清惠,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况大叔来了吗?”还隔着两排一人多高的夹竹桃,张寻便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
可是,杨清惠并没有像张寻所想象的那样,高高兴兴地答应一声,或是笑咪咪地迎出来。待转过两排夹竹桃,却见碧莹莹的鹅池边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栓马的柳树旁只剩下他自己的白马,而杨清惠的青鬃马,却不翼而飞了。
“清惠,你在哪里?清惠,你在哪里?”张寻一下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一种力量要使他和杨清惠永远分开似的。他呆呆地盯着杨清惠坐过的石凳,心中闪电般掠过许多念头——她生我的气,故意躲起来了?况大叔一直没来,她去找我或况大叔了?她被人劫走了?……想到后来,他忽然意识到应该去寻找杨清惠,便立时像一支上满了弦的弓,“嗖”地射了出去。
张寻找遍了兰亭的亭台池阁,假山树丛,均不见伊人倩影,于是便赶紧上马,离开兰亭,一路往绍兴城内方向追寻而去。
乌桕树,水松林,芙蓉花,乌篷船,静静流淌的小河,以及小河边三三两两的浣纱女,都在张寻眼中如飞地向后退去,一路上看不见杨清惠,他的心中如坠重铅,虽说是凉意沁人的秋日清晨,他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到了城墙下,他跳下白马,从西门入了城,牵蹬缓行,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仔细捕捉着街道中每一个声音,每一条人影,盼望着杨清惠能够突然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拐过两道弯,是一条比较热闹的街道,中间的青石板路比从兰亭进城的小道宽得多,可以容得下三匹高头大马并排疾驰。街两旁的店铺也大多有门有脸,看得出都是些殷实上流商家。
那些酒店、药店、钱庄和绸缎庄的伙计们或忙着做买卖,或紧扯着嗓子吆喝,招揽顾客。有些店家的老板伙计看见张寻布衣布鞋并不华贵,但手牵骏骑,气宇轩昂,人品不凡,便都抢着拉他的生意,张寻都摇头拒绝了。
蓦地,一阵哭声传入张寻的耳朵,“出事了。”张寻一跃上马,循声奔去。
到得近前,只见一家店铺门前围着一大堆人,男女老少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一个黑衫老者摇头叹息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在从前还从未听说过花轿没进门,新娘子就被人家抢去的事情呢。”另一个中年妇人道:“唉,这周家也真是晦气,总共只有一个儿子,就讨这么一回媳妇,偏偏就碰上这种倒霉的事情,真是阿弥陀佛呀。”
张寻挤进人群,只见店堂门前横七竖八堆着一些木杠、红花、彩绸带之类的东西,看得出是一顶被打得稀烂的迎亲花轿。边上一位穿着一身宝蓝缎子裙祆,头上插了一朵大红绒花的老妇人正在哭天喊地地哭诉,两个妇人扶着她,竭力劝慰着。张寻便上前打问:“请问这儿出了什么事?”
“新娘子刚到婆家门,还没下轿拜花堂,就被一伙人抢走了。今朝是黄道吉日,陶家嫁阿囡,周家讨媳妇,可是啥人想得到呢,一场天大的喜事会变成天大的祸事。”一个穿玫瑰红的妇人答道。张寻仔细一看,原来对方便是一大早在陶家堡外看到过的那两个送亲喜娘中的一个,情知其所言非虚,便急急问道:“看清楚那伙强盗了吗?”
穿玫瑰红的阿珍刚要回答,那穿葱绿的王二婶抢上来道:“是三、四个穿黑衣黑裤的人,连脸上也蒙着块黑布呢。”
“又是可恶的‘影子会’。”张寻心中暗骂一声,忙又问:“他们往那儿去了?”
“往西。”王二婶手一指,回答道。
“好,请各位放心,我去救新娘子回来。”张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