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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满脑子女翻译官印象。从这件事看出,艾这个人十有八九是个花花肠子。
有一次我带着他老兄参观故宫,我说这是售票口,一个人十元。艾说是吗售
票口原来在这儿呀,光说话却不掏钱。我只好掏吧。走马观花之后,正是饭时。
他一扬手,打个“的”就走,好像没我这个人似的。第二天见面照样跟我拥抱,
说亲爱的俊生早上好。然后让我给他联系到沈阳的优惠机票。我受教育多年,再
不济也懂得全局观念,心里不乐意,但仍然专程跑了趟东四民航大楼。人家说,
买优惠票得有外事部门开的专家证明。艾在中国是民间交流,尽在老百姓中间转
悠了,哪有官方的证明?但他知道我有记者证,让我试试,也不灵,还让人家训
了一顿,说你帮的这小子是真老外还是假老外,这么抠,至于吗?省也省不了几
个钱。
回到单位越想越窝囊,就给沈阳的朋友打了个电话。沈阳这一站,是我帮艾
联系的。我这也是自作自受,吃饱了撑的。一气之下,我把艾德蒙这一通揭露,
为的是让他们在沈阳治治他。不料事与愿违,人家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不但没治
艾德蒙反而招待得挺好。中国人啊,你这是怎么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
老艾访华的经历让我吃惊不小,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在中国的那个外宾
和在第八街诊所的牙医会是同一个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这两个大欲,他
发挥得够可以的了。他不是已经有了尹小霞了吗?怎么又跟大龄女青年见上面了?
另外还有那个暧昧的女翻译。
不久,我在深夜里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当时我睡得正香,因此非常不快,
刚想抱怨几句,只听话筒里传来十分Soft的嗓音。这是北京一位女士的越洋电话。
该女士与我曾有过一面之识,是一位化妆之前非常老练,化妆之后非常天真的影
星,大名说出来许多人都会惊叫,喔,是她呀。女影星不知通过谁,居然也和老
艾进入了情况。在付费昂贵的电话里,她不问老艾的人品、年龄、爱好与健康状
况,甚至也不和我寒暄两句,而是单刀直入,开板就唱,仅仅核实两件事。
一、老艾是准备跟老婆离婚还是已经离了?
二、财产状况如何?
这第一条比较容易回答,虽然我没见过老艾的离婚证,也不清楚美国到底有
没有离婚证,但我亲眼见过老艾与原夫人的合影,以及那幢空荡荡的、登了多少
次广告也卖不出去的小破楼。
对这第二条,就一言难尽了。说老艾没钱吧,人家却恰恰有房子,有地,有
产业,有车,而且现在但凡爱学习、爱了解西方的中国人,都会知道美国的牙医
不是白给的,谁拿豆包不当干粮谁犯错误。可是,如果你说老艾有钱吧,隐隐约
约的,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这里面总好像缺点儿什么。
黑暗中我略一沉吟,答非所问地说:“这个艾德蒙先生啊,据我所知,他在
中国有,有好几位那什么呢。”
女歌星是个爽快人,应声说:
“那怕什么,大家竞争嘛!”
可能是海底电缆的质量好过了头,我这边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大家竞争”,
“大家”!这词用的多亲切,多文明,好像说的是哥们儿,是姐们儿,而不是势
不两立的情敌。
圣诞节前夕,四下里张灯结彩,行人喜气洋洋。街上那种冬青类的翠绿植物
不知什么时候,竟长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的小红豆。访华已久的老艾,终于胜利归
来了。兔子绕山跑,还得回老窝。心再野的洋人,他也割舍不下圣诞节,愿意在
自己家里过。
到家第二天,老艾就约我和小徐过去坐坐。
诊所里照例没什么患者,甚至女职员珍妮也不知干什么去了,只老艾一个人
在家。他是年近花甲的人了,却精精神神,腰板儿挺得溜直,气色也出奇的好,
根本看不出长途旅行的劳顿,东西半球时差的反应,彷佛纽约客去了趟费城,北
京人去了趟天津,顶多去了趟北戴河。
“爱情使人年轻啊。”我笑说。
“应该是权力使人年轻。”小徐说。
“好东西都使人年轻。”老艾笑答。
“所以老驴总爱啃嫩草。”我用中文嘟囔了一句。
“啃多了老得更快。”小徐也说中文。
“你们说什么呢?”老艾纳闷。
“说你健康,好像春风钻进了肚子。”我顺口胡诌。
诊所已经不像诊所了,因为屋子里东一片西一片,摆了一大堆中国的工艺品,
贝雕,玉镯,紫砂壶,双面绣,檀香扇,景泰蓝花瓶,唐三彩骏马,黄杨木佛雕,
等等,琳琅满目,多彩多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回了国,进了凭外汇券购物的
友谊商店。看老艾笑得那么惬意,恍恍惚惚的,又觉得他有点儿像……像一个满
载而归、耀武扬威的……侵略军小头目。嗨!我脑子这是怎么了,咋冒出这么一
个怪念头?这个比喻太过格。人家再不济,也是美国人民之一员。再说,这些东
西也不是抢来的,是中国人民主动送的。他漂洋过海,吭哧吭哧扛回来,这本身
就说明他对中国还是有感情的。
橡木条桌上,有一只装小食品用的柳条筐,里面盛了满满一下子未及启封的
圣诞卡,一看邮票,几乎都是不远万里,发自中国。好家伙,没等人到,贺卡就
先到了,这积极性真叫一个高。我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在本土辛辛苦苦混了半
辈子,认识的人不算少,见面不分男女老少,大家都挺热乎,出国时也是依依惜
别,难舍难分。可是,今年我收到的家乡贺卡,却远没有老艾他一个美国佬多,
你说我的心就是再粗,它也得有点儿想法呀。
老艾兴致勃勃地捧着一幅羽毛画,让我和小徐翻译上面的题词。题词跟鸳鸯
戏水的画面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也写得工整,诚恳,是那么个意思:
/* 44 */第三队第46节 老艾访华(4 )
播撒友谊的种子
小徐不知碰到了哪根筋,突然哈哈大笑。
老艾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我说没事,写得挺好的,说你像鸭子一样可爱。“鸳鸯”这个词我不会说,
就拿鸭子代替了,反正都是鸟,水里的鸟。
“唔,这种鸭子是很可爱,比美国的可爱。”老艾满意地说。转身从里屋又
拿出一大把中国丝巾,花花绿绿摊在桌上,让我们猜价钱。
我们三十元五十元的乱猜一气,老艾笑得合不拢嘴,说这是杭州一家丝绸公
司赠送给他的样品,分文不取。如果能在北美大地打开销路,该公司还会有丰厚
的提成和回扣。想不到老艾摇身一变,又成了外商,至少中国的一些厂家认为他
是外商。
谈笑中,我终于注意到了牙医身上那件手工织成的漂亮毛衣。那毛衣色彩典
雅,花纹纷繁,显然是巧手女子浸润了深情厚谊的杰作。
直觉告诉我,这毛衣有戏,很可能是韩俊生所说的那位大龄女子的作品。当
今时代,人们浮躁得厉害,二十刚出头的女孩子更浮躁,一天恨不得玩它四十八
小时,哪有耐心坐在冷板凳上,一针一针地做这个古典工作?
“这毛衣好像是北京的风格。”我别有用心地说。
老艾一怔,随即点头,“是北京一位可爱的女士,她用了三天时间赶制出来。”
又骄傲地补充一句,“为我赶制的。”
“在我们中国,只有关系特殊的人,才能享此殊荣,她一定也向你求婚了吧?”
我把那个“也”字咬得挺狠。
老艾笑而不答。
我假装不懂得西方尊重个人隐私的惯例,紧追不舍地盘问:“你究竟想不想
跟她结婚?”
老艾有些尴尬,“很抱歉,现在,我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总
之,我不希望对如此重要的问题匆匆做出选择。”
见气氛不大对头,小徐叉开话题:“我说艾德蒙先生呀,我们的朋友在中国
对你那么好,你得请客了。”
老艾看来也希望换个话题,忙说,“没问题。”
这一次,牙医并不是随便一说,过了几天,果然打来电话,委托我通知有关
人士,本周六他在中国餐馆请大家吃午饭。所谓有关人士,基本上是为他访华出
过力的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
在美国的中餐馆,吃午饭和吃晚饭是不一样的,其价格几乎能差出一倍左右。
比如腰果鸡丁,味道完全相同,只是分量略有差别,中午卖三块钱,晚上就敢卖
七块。中午大多是工作餐,客人吃得急,饭店的服务也少。晚餐虽然贵,但比较
隆重,餐巾桌布齐备,餐具一套一套的,服务也周到,甚至还点蜡烛,所以不叫
晚餐叫正餐。
若是几个月以前老艾请吃午饭,我不会认为他是舍不得花钱。但是现在不同
了,现在,我们之间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玻璃杯子落地不会没有动静,可口可
乐洒在衬衫上,也不会像老白干一样干干净净地挥发。
我在电话里建议,最好改在晚上请客,因为中午大家都有事。边说边想,老
艾他那么抠门,估计不会同意的。
果然,老艾在电话另一端托辞说,周六晚上他有事,而且一连几个晚上都有
事。
我说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说吧。
老艾坚持说,一起吃个午餐不是挺好吗?他让我帮助选一家中餐馆。
我不假思索,立刻选了一家本城最好的中餐馆。
老艾不同意,嫌远。
又选了一家第二好的,也不同意,说那里的菜太咸。
如此看来,只有选一家最便宜的餐馆,这老兄才会欣然OK。 我灵机一动,就
说,“三十三街那边新开了一家馆子,比较有特点,因为它中午不卖饭,主要是
喝茶,外加一些小点心什么的。”
老艾一听非常高兴,“好啊,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这样反倒有我们中
国的味道。”
此次返美,遇到华人,他总爱亲切地,拿自己不当外人地说,“我们中国”。
供应粤式饮茶的这家馆子名叫竹楼春,门脸、间量都比老艾的诊所大许多。
厅堂内窗明几净,装潢幽雅,极富岭南情调。丝竹齐奏,花好月圆,步步高,老
艾便在餐桌上笃笃击节,悠哉游哉。粗壮的手腕上灰褐色的汗毛密密麻麻,长势
良好,除了色泽稍嫌暗淡一些,几乎寻不见衰老的迹象。
看得出,老艾今天情绪不坏,他慷慨地对众人说,“大家想吃什么吃什么,
想喝什么喝什么,请随意好了。”女招待把免费的香茶和冰水端上来时,他还颔
首微笑,一副绅士派头。及至服务员推着铝合金小车将第一轮粤式小吃送来的时
候,老艾的脸色才有了几分凝重。
我用中文对推车小姐说,“今天是这位老外请客,你们有什么花样尽管上,
别给中华烹饪丢脸。”
小徐和另几个男女同学心照不宣,稀哩哗啦一通忙活,几乎把小车里的吃食
统统搬到桌上。
另一辆小车接踵而至,大家照搬不误,桌上很快就堆得花团锦簇,异香扑鼻。
老艾狐疑地问,“这是饮茶吗?这是迪姆桑吧?”
其实,“迪姆桑”指的就是饮茶,大概是粤语饮茶的译音。你用英文说饮茶,
老外十有八九会以为,你说的只是喝茶,喝那种茶叶泡的水。可是当你说迪姆桑
的时候,他们就蒙了,傻乎乎的不知所云。只有极少数见多识广的家伙才会晓得,
你指的是老广所谓的饮茶。老艾知道迪姆桑,可见他还是有两下子的。
竹楼春的饮茶,主要为本城中国人开设,因此没有几个外国人光顾,老艾在
席间就很显眼。令我们吃惊的是,牙医先生确有过人的禀赋,他居然敢吃一般美
国人望而生畏的凤爪、猪肚、牛百叶,而且还连声称赞。他的中国之行果然没白
去,再去几回怕是连老美最忌讳的狗肉之类也能毅然下箸呢。
饮茶除了小吃,饮料就是茶,顶多按美国习惯再来点儿雪碧桔汁什么的。但
我们一时兴起,又要了不少啤酒。美国啤酒没意思,司空见惯,而且便宜。我们
要的是世界名牌,中国的青岛啤,一小瓶二美元。
在美国,小费按餐费比例计算,顾客点的酒菜越贵,小费越高。女招待见状
十分兴奋,拿完酒,又把各式精美小吃一车车推到桌前,小脸忙得汗津津的,红
苹果般可爱。
几个回合下来,老艾终于忍不住了,板起面孔问:
“小姐,你们有米饭吗?”
女招待一愣:“对不起先生,迪姆桑不供应米饭呀,这两个不配套。”
“昨天晚上的正餐,你们卖米饭吧?”
“可现在……那是剩的呀。”
“剩的也行。”老艾不屈不挠地说。
女招待只好去厨房盛了一碗剩饭,莫名其妙地端上来。
老艾闷声说了句谢谢,低下头,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干嚼起米粒来,一口菜
不吃,一口酒不喝,一心一意地嚼着,嚼着,看上去既像可怜的受气包,又像神
圣的殉道者,还好像一位严肃的、以身作则的政工干部,正在无言地展示真理,
巧妙地影响群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典型一引路,群众就会跟上来。
我们却不理他,照吃照喝照说笑,桌面上洋溢着一种打土豪分田地的欢乐情
绪。你老艾不是喜欢中国人吃饭的气氛吗,我们就给你来点儿气氛。边吃边向老
艾打听中国。客从家乡来,应知家乡事。老艾苦笑着,问一句,答一句,并不很
积极。花别人钱是一个气氛,花自己钱又是一个气氛。
一顿饭下来,花了将近三百美元,看老艾那脸色,估计大大超过了他的预算。
大家站起身,一一向他道谢,准备作鸟兽散。
老艾对男生草草点个头就算拉倒,对在座的两位女同学却又拥抱又贴脸,半
天也不完事。按说这是西洋礼节,全世界都知道的,即使时间多点儿也出不了啥
事,但不知怎么搞的,我却像一个小心眼儿的老爷们儿,好听点儿说,像一个封
建卫道士,总之我是火走一经,气不打一处来,也可能是酒精刺激的,就用中文
结结巴巴地嚷道:
“你、你以为大清国没男人了怎么着?咱们国确实是阴盛,阳衰,可再阴盛
阳衰,也轮不到你美国一个糟、糟老头子,拣洋落儿啊。”
/* 45 */第三队第47节 老艾访华(5 )
一通话说得两个无辜的女生面红耳赤,哭笑不得,老艾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脑,窝窝囊囊摊一摊手。
几个男生簇拥着我去停车场。小徐褒奖地打我一拳,“哥们儿,你说得咋那
么赶劲呢!”
我嘿嘿怪笑:“你们谁也别拦着,我今晚就下药,让他们全国都阳萎!”
回到窝里,浑身绵软,头脑发胀。瘫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灰秃秃的天空,
忽然又觉得自己没趣,迹近委琐,心情渐渐坏起来,整个下午干什么都不顺心…
…
***
以上,是一份未完成的旧稿,是我在多年以前的一个冬天,用圆珠笔断断续
续写出来的。当时我对牙医艾德蒙先生的所作所为很有感触,便随手把有关事项
记在一沓白纸上,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彷佛是一本流水账。
美国人写字,写的是那种不爱断溜儿的蟹行文字,所以中国式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