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于波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把书包从书桌里抽出来。苦笑……手都没力气了,竟然在微微颤抖。
他踩着棉花一样的脚步,落在人流最后面,慢慢挪出。
有礼一直在注意于波,眼光不时看似无心地瞥过他的座位。见他起身离开,有礼连忙把资料和书塞到包里,对围在他身边的同学抱歉道:“对不起,今天家里有点事,要早回去,大家有什么问题就发邮件给我吧。”说着,提起包,走到门口时,顿了一顿,又加快了脚步追上去。
夜里很冷,但对烧得快神志不清的于波来说,倒温度正好。
他没有骑车,一路慢慢走着。
学校里的道路两旁,长了很多高大的树,枝桠伸展交错,好象给行人安了一个天然的遮罩。透过树枝之间的缝隙,能看到高阔深蓝的天空,以及很稀少的星星。
自行车一辆辆从于波身边飞驰而过,下课的高峰过去后,校园里又恢复了静寂。
于波感叹地回头去看教学楼,却吃惊地看到有礼走在他身后不远处。看样子,对方也被他的突然回头吓了一跳。
呃……应该跟老师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到?还没等于波想好,有礼就“啊”了一声。
啊了一声,是表示打招呼,还是单纯的感叹词?
于波没有办法抬动自己的脚,也无法使自己转过身去,似乎有种神秘的气氛叫他不敢随意行动。又好象是在等一个明确的信号……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两个人默默站了一会,于波觉得很好笑,然后就看着自己的影子嘻嘻笑了起来。他一定是烧糊涂了,或者感冒病毒已经侵蚀了他的脑子。
有礼一点点走上前来。
“呵呵……老师好。”
“啊……”
“老师也走这条路吗?”
“那个……”
于波看出有礼似乎是犹豫着想说什么话,于是就安静地等。他微微歪头,挂着微笑,脸色红扑扑的,眼睛里蕴着泪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有礼局促不安地将视线调向左边又投到右边,右手紧握着提着包的左手,不自觉地用食指敲打着皮包。他调整了几下战立的姿势,含含糊糊地说:“你今天感冒了啊。”
“哦……呵呵……打喷嚏太响了,影响老师上课了吧。”
“这个倒没什么……”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听不见,“如果……如果认错人了我道歉。”
“恩?”
“你一直在给我写邮件吧?今天的那封写的是‘我感冒了,真是不舒服,人最好还是不要生病。’。”
于波傻呵呵地看着有礼,有礼也看着他。
于波吐出一口气,答道:“是呀。”
有礼瞪大了眼睛,没有感冒生病的他,把脸涨得通红,“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平时讲话流利的他,此时吐出的仿佛不是词语,而是巨大的石头,磕磕碰碰。
“我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就可以这样玩弄别人吗?!”
“不是玩弄……只是……”于波解释不出来,呆看着有礼。有礼别开头去,把皮包夹到腋下,拉了拉大衣。
“如果你只是想看老师的笑话,那应该够了吧。每次上课想到下面就有某个学生用那种眼光来看我,来挑剔我,我就连声音都要发不出来了!走在校园里,不论做什么事,都觉得好象背后有人在看我,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为了避免收到这种信,我也不再去食堂,看到学生都匆匆避过。系里搞什么活动,我是能推就推。最怕的,哪天这封信直接发到了同事手里……那我也许就再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上课了!”
看着于波惊讶的脸,有礼缓缓摇头,“就算是学生的恶作剧,也太过分了!上课的时候,有学生在看我,我就猜测是不是他。路上有学生跟我打招呼,我就担心回去会收到信。我是一个老师啊!老师竟然总是这么疑神疑鬼地怀疑学生……都是你的玩笑而已!”
“……我没想过要告诉别人,而且我真的喜欢你上课……”
有礼扫过于波一眼,那冰寒的眼神让于波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你喜欢就喜欢吧。今天认出你,我也没想要你怎么样。我能把你怎么样呢?就算是请求,请你以后不要再写那种信给我了。”
“……阿嚏阿嚏!”于波才张口就连打了几个喷嚏,急忙要拿纸来擦。卷筒纸放在书包里,他一手掩着鼻子,一手向后去掏书包,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有礼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递给于波。于波抬头看了看有礼,伸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感冒还来上课,你就这么想看我在课上做做小丑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喜欢你上的课,我喜欢听。真的很感动,我还哭过,不骗你的。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课,我——我——”于波拼命想要解释自己真实的心意,可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夜风还是感情的激潮,刺激着他的泪腺,他不自觉地流着眼泪,酸涩的眼睛突然开始疼痛,仿佛沙漠里干裂的身子突然承接到了水分而产生的疼痛。
在深蓝的夜空下,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语言真的很无力,原来人和人真的不能互相理解。他以为除了小叔叔,这个世界上他最了解和最了解他的人就是有礼,可是现在,这个人环抱着自己的手臂,脸色阴沉。那里面有不耐烦,有苛责,有一丝麻木和嘲弄,唯一没有的……就是信任。
于波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只能拼命流眼泪。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语言不能表达的,那就让眼泪来表达吧……趁它还是晶莹的时候……
突然把委屈都爆发出来了。小叔叔啊!我不为你哭,我不为你在人前哭,因为没有人再能理解我了!因为再没人懂得这眼泪的含义,懂得我的悲伤为何而来了!
家里的狗,和狗说话的奶奶,难得回家吃饭的妈妈和爸爸……这一切都忽然变成悲伤的鞭子,不断驱策着于波因为疼痛而拼命收缩的心脏,毛孔张开,夜风钻进身体的空隙,就因为面前是有礼,于波无法控制自己地哭起来。不是缓缓地流眼泪,而是突然决堤似地痛哭起来。
有礼困惑地退了一步,无法理解面前的学生古怪的行为。他踌躇了一会,似乎想离开,可他看了看周围,远处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不寻常的情况,探头张望。他无奈地踏上一步,维持着一定距离,伸长手臂,安慰性地拍了拍于波的肩。
他的声音有点纳闷,好象自言自语:“好了好了,你有什么可哭的?我也没怪你……下次别这样就好了。”
笨拙的安慰让于波一边哭一边忍不住笑了一声。
“放心吧,以后不做的话,我不会因为这事扣你的分数的。”
听到这句,于波终于收起眼泪,又咽气,又笑:“老师,嗝,不是,嗝,分数,嗝,的问题。”
“啊……”有礼看着别处,无心地答应了一句。
“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你的课,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继续上下去,我不会再做了!”于波再次尝试着解释,可有礼仍然没转过脸来,只用很平板的声音道:“不做就好。”
看于波情绪平静下来,有礼淡淡地说:“那再见了。”转身离开。
于波拿纸巾擦了擦脸,追上两步,想拉有礼的袖子,有礼紧张地退后几步。两个人一时又有些尴尬。
“啊,老师,纸巾,你的——”
“没关系,你用吧。”
说完,仿佛想逃跑,又刻意要维持住挺直的脊梁,有礼消失在于波的面前。
*
星期二的晚上,于波坐在寝室里做作业。徐漫一个公式记不起来,回头问于波,等他转回去,才忽然发现什么不对大叫起来:“哎哎,今天晚上你不是有课吗?”
“跷了。”
“哎呀,真希奇呢,以前不是5点吃过晚饭就急匆匆地赶过去了?今天怎么舍得跷课?”
“作业没做完。”
“真是的,这点小事,你没做完,哥们还不是会借你吗?”
“我想自己做不可以吗?!”
于波被问烦了,顶回去一句。
“哎哎,不想去就不想去嘛,直接说自己没有哲学细胞我也不会笑你的。”
于波默默地低着头。
自从那个混乱的晚上以来,他身上的某一部分和感冒一起离开了他的身体。他是等到了一个结果,所以只好死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块,无法触碰,不能回想,只能静等着伤口随着时间慢慢长好。奇迹没有发生,自己做的事没有意义,互相理解仍然是如此遥远的事。
听说古代的人说的都是一种语言,他们齐心合力要建造可以通到天上的通天塔,可神害怕人类巨大的力量,于是使世界上有了语言的分裂,于是,通天塔永远残破消失了,人类永远无法互相理解了。
他不由又想起有礼曾说的“我不绝望,我在努力”——骗子骗子——你有努力理解过我吗?你能想象一个学生是多么敬爱你吗?只从自己的角度来理解对方的行动,安上那些不应该由我承担的罪名。你宁愿相信自己的固执,宁愿执迷于偏见,也不愿意哪怕分出一点心神来理解我对你说的话,理解那些话里的意思……
啊啊,于波抓着自己的头发伏到桌上,热气喷在作业本上,墨水字迹开始模糊。
可我又怎么样呢?匿名写那些邮件,如果是我收到也会往最坏的地方联想的吧……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但他就不能听听我的解释和理由么?连伸手都会让他害怕得缩回身子,又拿什么资本拿什么条件来跟他解释,让他相信啊?
翻来覆去的想法纠缠在脑海里,好象是一锅沸腾的开水,蒸气不断膨胀,占领了所有的思绪。于波又产生了那种幻觉,一个人在悬崖边下坠,没有人看到,没有人陪伴,没有人可以伸手拉他一把。可这一次,下坠中,有很多细密的小针在刺他。他无法面对这样的感觉,只好把关于有礼的一切放进记忆的盒子,加上锁,深深锁到脑海深处。只要不去想,就不会觉得疼痛;只要不去想,就不会感到孤独。
于波似乎开始了另一种新的生活。他不再上网,而宁愿和寝室同学一起聊天,他还参加了很多学校团委的活动,变成了一名干事。徐漫对他的转变十分好奇,问道:“你最近怎么忽然阳光起来了?是不是终于心动想要找个MM了?”
“恩,好象也不错,你要不要介绍我?”
“嘿嘿,叫我MM介绍她的同学给你?”
“啊?你什么时候把到的?竟然都没告诉我!”
“我们是最近才从地下转入正式的……”
说来也巧,那个MM和于波在一个部门,开学一两个月正是学校活动搞得如火如荼的时节,他们也因为一次接待活动互相见了面。一聊起徐漫,两个人就有了共同话题,更加亲切一点。
这次活动是一个小型的见面会,请了一些毕业两三年的师兄师姐回学校来跟大家谈谈就业感想。
结束后,由于波代表组织者,给参加的师兄师姐发了礼品。于波拿着礼物就开始汗颜……一架学校风景的镜框,一只陶瓷杯子,真是寒孱的礼物啊……
幸好几位过来人毫不在意,露出了然的微笑,还有喜欢开玩笑的师兄道:“哈哈,没想到走了几年,学校送的礼物还是一样呀。”
“是啊,继承光荣传统嘛。”
大家都笑了。于波告诉他们,那个杯子是某某地方赞助的,可以发出音乐声。几个人突然就变成了小孩,把杯子拨弄来拨弄去,却一直没有声音。最后发现,把被子放倒才会有声音,大家像发现史前怪兽一样兴奋,争相把杯子放倒,听着从它里面流泻出的单调的音乐声。
等这些人走了,于波和那女孩一起收拾残局。
桌子上还剩着那几只奇怪的杯子。
“不如我们瓜分了吧。”女孩提议。
“你直接交给我吧,反正最后你也是要给徐漫的。”
“哼哼,说你不懂呀,只有亲手交给他才有意义。”
“我是不懂啊……”
于波把杯子放倒,音乐从调子的一半开始演奏,他又竖起杯子,音乐嘎然而止。来来回回的,音乐变成了一条虚线。
女孩陪着他坐下来。于波忽然说:“看不出这声音从哪里来的,好奇怪。”
“是啊,杯壁和普通杯子差不多,到底是怎么发出声音的?”女孩对着杯子研究起来。
“不如敲碎了来看看吧!”
“好呀。”女孩半真半假地应道,歪着头。
于波捧着杯子看了半天,好象他忽然成了透视眼一样。半晌,他举起胳膊,使劲往下一摔。
“乒!”
“啊!”
杯子碎裂的声音和一声惊呼一起响起。
“你真摔啊?!”
“呵呵,有什么关系?你不也同意的吗?”
“我以为你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
“好了好了,反正还有很多,摔一个没关系的。”
“……不是这个问题。”于波呆呆地看着杯子的碎片,“不是这个问题……”
扫干净残片,在回去的路上,于波不好意思地开口道:“真对不起,摔杯子吓了你一跳吧?”
“还好。就觉得你这人有点奇怪。”
“我不太会说话,老觉得说出去的话和想的已经大不一样了。你不要在意。”
“呵呵,有这种感觉很正常啊。不是有人说‘把想的说出来,只能说到8成,别人听,也只能听懂8成,他再说给你听,又是8成,这样一圈交流下来,都快半价了。’”
“不过你和徐漫就不一样了吧?”
女孩叹了口气:“怎么不一样?当然一样。我看,反而是误会更多才是。那个猪头。对了,你想不想知道他怎么说你的?”
“哦?”
“他说‘于波老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我以前不理解,现在有点明白了。”
“哈哈。”
“我觉得,你今天晚上的脸很空。空荡荡的,不实的感觉。就好象一直想要什么,却找不到,结果把自己也搞丢了的感觉。”
“……小姐,你才是让人摸不透在想什么啊。”
“呵呵,再告诉你个秘密,连徐漫都不知道哦~”
“哦?”
“我、是、从、火、星、上、来、的、天、使、哦~”
“哈哈……”
*
自从和徐漫的MM共事过之后,偶然碰面的机会忽然多起来了。学校虽然不小,但大家活动范围有限,在下课后的教学楼前、晚饭时间的食堂里、甚至从窗口偶尔望出去,也能见到那个从火星上来的女孩。
几次过后,于波忍不住说起:“好巧啊。”那天刮着很大的风,从他们的右边吹到左边。道路两旁的树开花了,粉白娇嫩的花瓣全部被扫落在地上,那不知是樱花还是梨花的残片,仿佛从开始就镶嵌在墨黑的柏油路上,一点一点的。
女孩一边摆弄着斜挎包上叮叮当当的小玩意,一边说道:“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之前我们肯定也碰到过,只不过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罢了。所以感觉上,新认识的人比较容易碰到。”
于波后来仔细想想,这段话实在很有道理。
比如说他们寝室里的徐漫,自从有一次在同学那里知道有礼是哪位老师以后,时不时就会回来汇报说,又在哪里哪里见到他了。
反而是于波,已经很久没有正面遇上过有礼里。逃了快一个月的课了,他甚至无法回想起有礼长什么样子。脑海里,总是模模糊糊感觉到他,但那只是一种总体印象。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几乎还没有什么机会近距离好好看看有礼长什么样子呢。可即使这样,他却仍有自信,只凭一个背影就能把这个人认出来。因为他不是凭记忆凭眉眼去认识他的,而是全身心的感觉。
徐漫没有听过有礼的课,不过,他好象很尊敬有礼。这真是奇怪的事,于波想,难道是自己的态度传染给他了?
“你们秦老师……”徐漫的开头总是这样,然后就开始生动地叙述今天又在哪里碰到有礼。于波又带点不耐烦,又有种说不出的渴望听着这些话。他仿佛觉得自己的特权受到伤害,又为了“你们”这个词暗自高兴,可为了自己的高兴却反过来扳着脸,仿佛不满意似的。不过不管他的态度如何生硬,徐漫还是没有停止这种称呼和叙述。于波有时觉得徐漫知道他在伪装,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