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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听过很多很多次“没事”。有各种各样的表情和声调。可他能回忆起来的小叔叔,还是这一个,朦胧模糊的微笑,用仿佛放了一小时后微温的茶一样的声音,流泻出一声如水的“没事”。
音乐盒放出千篇一律的声音,可用得久了,却折断了一根脆弱的牙齿。从此,这个音乐盒与众不同,演奏着只属于自己的音乐,在那个别人都发出声音的时候,它轻巧地用沉默跳过,一次又一次,直到这个沉默也成了它自己。
于波觉得回忆就是这样的音乐盒,当小叔叔的声音用笑容代替而沉默的跳过时,他就进入了只属于自己的回忆。
*
今天刮起了大风。
天气阴沉沉的,空气里浸润着潮湿的味道,水泥地仿佛被谁涂抹出了一幅抽象画,湿印子倒在地上。
于波使劲地拉衣服的领子。昨天还十分暖和,打球的时候,大家脱得只剩单杉,还撸起袖子,仍不停流汗,结果这天说变脸就变脸。他没来得及多加衣服,就走到这大风里。风,流过他身边,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
一路上,大家都缩着脖子,还有女孩嬉笑着躲到男朋友怀里。他们两人打闹着,步子是不规则的S形,后面的人只顾低头走路,冷不防三人撞到一起。
于波露出一丝微笑,他看到那个微佝的身影,还有他身上茶烟色的风衣。
男孩和女孩向老师笑着道歉,跑掉了,秦有礼侧过身,目送他们走远。于波三步并两步,拣起地上的打火机。他看到这个小玩意从有礼的口袋里掉出来,其他人都没发现。
“老师,这个是你掉的吗?”
“啊,是……”仿佛是被于波的声音唤回了现实,有礼不好意思地笑笑,伸出手,接过塑料打火机。有礼的手指在一瞬间触过于波的手心,细长的手指,染上了淡淡的烟黄色,在年轻的红白色的掌心里,显得很突出。
“谢谢你……你一直来听课的是吗?”有礼道了谢,略带困惑地又多看了于波几眼,然后露出释然的微笑,仿佛在说——啊,我认出你了。
没想到在课程以外的时间会被有礼认出来,于波愣了一下,很快,一阵针麻麻的感觉爬过背脊,他红着脸说不用谢老师再见,往相反的方向小跑离开了。他仿佛觉察到背后那道连风也吹不散的视线一直在跟随他。
难道被认出来了?
半是忐忑半是甜蜜。好象小时候总喜欢去按别人家的门铃,在门铃响起后就马上逃走,那一种心情。
可他又是害怕又是期待的事仍然没有发生。
大风天的晚上,于波写信给有礼,说他衣服穿得少,天气突然转凉,应该多穿一点。
当第二天太阳升起,一天开始后,大家才慢慢发现,这一天没有发生任何特殊而值得纪念的事,于波也一样。
信箱仍然是空的,有礼仍然是遥远的。
*
起风的天气很短暂,很快就进入了整天暖洋洋的春天。
春天让所有生物都显露出一种生气勃勃的无精打采,仿佛为了不断储蓄能量,大家都昏昏欲睡。
班级里的同学在课间,眯着双眼在走廊里碰到,招呼语都变成了“困?”“困……”仿佛空气里都充满了棉絮一般的瞌睡精灵。
于波在上有礼的课时,竟然也忍不住睡着了。从靠着椅背转到托着下巴,当他把头枕在手臂上时,很快就觉得眼睛酸涩得无法睁开,他努力挣扎了一会,最后歪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是被一阵笑声吵醒的,迷迷糊糊地听到有礼说:“同学在课上睡觉,其实是为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听得更有效率。我很赞同大家在不怎么重要的地方休息一下,其实信息仍然从你的脑海里流过,只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当他听到有意思的地方,马上就会清醒过来……”
又是一阵大笑,于波觉得这话句句是说自己,再加上教室人多,空气不流通,整个脸红得像颗大柿子。
下课时,有礼慢慢走到他身边。他一直不敢抬头,但听脚步声来的方向,还有那双皮鞋,他知道走来的就是老师。
“我不是特别在说你。”有礼安慰他。
“不……是我不好,坐在前排还睡着了。”
“我知道你是想听的,你很认真。我几次都看到你坐在前几排。”
于波猛抬头看着有礼,然后才侧过头去,越发不好意思地喃喃说:“没……”
继续上课后,好象被老师肯定过而特别有干劲,特别想对老师表达出自己那种热切和兴奋,于波睁大眼睛直盯着有礼看。
“我们平时听到声音,听的并不是声音本身,而是声音中包含的信息。而音乐就是让声音‘本身’被我们听到。一阵喇叭声,告诉我们的是汽车的位置;但一串音符,不承载信息,而是强调他‘本身’。音乐是这样被我们听懂的——当我们觉得它美时,它就被听懂了。音乐不是为了诉说故事,而是为了保留情感。”
“给我们印象深刻的事物,就是让我们动感情的事物。越有感情,对它的印象也就越发深刻。所以小学生写日记,并不需要仔细观察,然后面面俱到,只要写自己记得东西,那就是给自己印象深刻的东西,也就是最让自己投入感情的事情……我们忘记我们应该忘记的,记得我们应该记得的……”
有礼的神情特别生动,教室里因为他的话语不断起着小小的骚动。老师好象在指挥一场交响乐,也许是一次战役,在他挥手的地方,有什么在产生。
也许因为120%的认真,于波对这些话特别容易产生共鸣,他无法理性地把握这些词语的意思,但或者是这词语的声音本身含有神秘的频率,他觉得心湖漾起一阵阵涟漪,扩散到四肢。
脑海里同时思考着三五件事,速度飞快,印象深刻。小叔叔的点点滴滴从来没想现在这么清楚地映现在眼前。
我们忘记我们应该忘记的,记得我们应该记得的……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弯着腰,想从时间长河里捞起碎片,如今他终于可以直起身子,仔细审视手里已经拥有的东西了。
心,早已替他自己做了选择。
记得他应该记得的。
保留了最充沛感情的片段,就握在他手里。
“没事”——他又想起了小叔叔在那个下午,笑着对他说的话。热眶一热,他匆匆低下头,用手背遮住眼睛。
第四章
荧光屏映在人脸上,亮晃晃的,整个寝室里,就只听到一阵急雨一样的敲键声,以及电脑风扇时轻时响的嗡嗡声。于波在写秘密的信,当思路阻塞,他就停下来倾听着弥漫在房间里像昆虫震翅一样的声音。忽然,走廊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拖鞋声,由远及近,来到于波的寝室门前停住,接着门就被大力推开。于波反射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董峰。
董峰身材高大,走起路来山响,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正大嗓门地叫道:“我们那里在开杀,有人去吗?”
于波回过头,仍旧对着自己的电脑。
“开杀”不是打游戏就是打牌,杀的,也许是时间吧。
董峰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他先凑到徐漫身边,徐漫正为一道物理题烦心,没好气地把他赶走了。于是他又来到于波身边。于波一开始还没注意到,等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道:“哟,你在写什么呐?”把他吓出一声冷汗,连忙把信件窗口最小化。
“干吗藏起来,我又没看。”董峰嘟哝着。
“谁叫你突然在我身后,吓死我了。”
“一起去玩吧,写什么呀。”
“不去不去,你找别人吧!”
“哎?难道是给女朋友写信?”董峰伸出熊一样的手臂搁在于波肩上,硬把硕大的脑袋蹭到屏幕前,油汗的右手覆到鼠标上,连同于波的手一起握住,想把信点开来。
于波试着推开他,可推不动,刷地站起来,压抑着火气道:“你干吗!”本来倚在他身上的董峰只好退开半步,张大了眼睛,呆了一会说:“没干吗没干吗,有什么好藏的,看看也没什么嘛……”
“于波,干吗?这么大火气。”徐漫笑着打圆场。
董峰看看寝室里这两个人都没意思,一边讪笑一边关上门走了。走廊里又是一串噼里啪啦。
“别生气了,他性格就是这样,没恶意的。”徐漫等听不到脚步声了,缓缓说道。
“……我知道。”于波坐回椅子上。闷闷地擦了擦自己的右手。
重新打开信件,再也没有写下去的感觉,总好象有人在身后看着一样。面对着这封信发了一会愣,忍不住用眼角瞥着徐漫,怕他也对这封信产生兴趣。叹了口气,于波意兴阑珊地按了发送键。
关了outlook,正打算把电脑也关掉,开始做作业时,于波突然吓出一身冷汗。
他连忙重新打开outlook,检查已发送邮箱里刚发送出去的信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用的是自己常用的地址!
因为常用,所以他就把这个地址设为默认;而有礼从来不回信,所以他总是写新邮件,新邮件总是使用默认地址……以前他在写完后发送时会把信箱改掉,今天突然发生的事让他把这最关键的一步忘掉了!
该死的董峰,该死!
虽然知道自己是迁怒,于波还是没有办法控制情绪。他面对着呆板冰冷的电脑,又一次从心里泛滥出无能为力的愤恨!真没有人情的机器,真是该死的有效率的机器!如果是用传统邮政的话,他起码可以从邮筒里把自己误投的信拿出来,或者干脆躲到有礼家门口去截这封信,而现在——他按下发送键的那一瞬间一切就变得无可挽回!他甚至没有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
即使无用,他还是一遍遍回想按下的那一瞬间:啊,要是我在一开始就把地址改掉就好了;要是该死的董峰没来就好了;知道他要来,我等会再写就好了……
徐漫被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来是于波在用拳头砸桌子。
“怎么啦?”他小心地问。
“我恨电脑!”
*
等待,仿佛是人类永远的话题永远的宿命。等待一件好事,那是令人痛苦的,不过痛苦中也有甜蜜;等待一件坏事,那是令人痛苦的,可痛苦中也有平静;等待未知,那是令人痛苦的,痛苦中只有越来越多的忐忑不安。
于波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虽然知道自己做的坏事免不了被大人知道,然后得到惩罚,可私心里,总还有逃脱的指望。他回想着每一个细节,祈祷着网络和电脑的每一个漏洞,可奇怪的是,他似乎也在期待,期待一切未知能有个结果。
他频繁地收信,对每一个类似有礼的回信都心跳加速,他自己也快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希望收到回音,还是希望收到回音。有时,他甚至苦笑着,觉得自己在等待一个奇迹。
一周过去了,只有平静两个字可以形容。课也上得很正常,有礼对他的态度也很正常——但正常到了不正常啊!
难道上帝真的听到了于波的请求,让这封由01代码化成的信消失在无数信息洪流中,终于由于虚拟世界的遥远距离而失去了这个错误的机会啊……
于波应该感到庆幸的,他应该感到高兴的,可他只能拿两个字来形容自己——郁闷。
就好象闭着眼睛走路,明明记得前面是楼梯,却踩到平地一样,不由地踉跄一下。
思前想后,于波觉得自己简直疯了……因为他竟然存心用这个地址再次给有礼写信,而且是那种秘密的信。
顽童的恶劣性格在他身上复苏,小孩子总有种纯真的残酷。
于波记得以前下过雨后,他就会在翠绿的草丛中、在潮湿的土墙上,顺着银色的踪迹找蜗牛。蜗牛慢吞吞地爬着,于波捡起小树枝,刺激蜗牛柔软的身体,看着它惊恐地缩回壳里;过了一会,那两条绵软的小触须又试探着伸出来,左右轻轻摇摆,仿佛在探测危险,于波耐心地等它把身体全部释放出来,安然地爬行几步,就再用手里的树枝去戳它。这个游戏让他非常着迷,在那个年纪,总是盼望着下雨。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慢慢学会别的玩耍方式。如今他忽然回想起来,树枝尖端那蜗牛温软的身体,仿佛马上可以感觉到……
快发现吧快发现吧。
他像期待世界末日一样期待着。
*
俗话说:三月天,孩子脸。不过好象也有说是二月天的?总之,春天的天气总是像个好动的孩童一样隐晴不定,上下温差很大。昨天急着去上课,热到只穿了一件单衫,今天望着窗外,竟然阴阴地落起雨来。
很昏暗很昏暗的天气,天空里的阴云沉下几乎接近到房顶。圣经里的大洪水场景,也许就是这样吧?人类的浩劫在既,但我却要去上思想道德修养课。于波一边自嘲一边提起一把伞冲入雨中。
当他满足地在教室里睡了两节课后,大赦的铃声响起。
顺着楼梯步下,教学楼的走廊边,挂了一串晶莹的雨帘,虽然雨丝被隔在外面,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湿润的味道。前几天日日晒着,才好不容易把温度晒上来,这一场雨,又把天气打回到初春的阴寒。于波拉紧领口,回寝室。
过马路时,不当心被一辆车溅了半身水,冰冷刺骨。那小车直直开走了,于波瞪了它半天,自言自语骂了几句,阿嚏阿嚏打了几个喷嚏,才拖着湿沉的身体回到窝里。
赶紧把衣服换了,又多套了一件毛衣,还是觉得冷,钻到被子里捂了一会,才好些。
不一会儿,头开始发晕,鼻子通不上气,不时打个冷颤,一切症状指明,这是一场感冒。
于波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舒服,寝室里静悄悄的,别人上课都没回来。
听了一会枕边闹钟滴答的声音,他懒洋洋地爬起来,坐在书桌边,开了电脑。
网络上也空荡荡没什么人,于波呆坐在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太久,酸涩,发疼,开始流眼泪,视线迷蒙。
“我感冒了,真是不舒服,人最好还是不要生病。”
终于,他打了这么一行字,随着一连串的喷嚏和眼泪以及空气中散布的感冒病毒一起发送给了有礼。
生病就应该多喝水多睡觉。
当他被一阵人声吵醒时,竟然已经是晚上5点了。
于波张了张干涩的嘴巴,发现自己声音也哑了,用低嘎的声音问道:“兄弟们,你们谁有重型武器?轻伤不下火线,今天晚上我还要去上课。”
“白加黑。”
“康泰克。”
“泰诺。”
“达克宁霜~~”
寝室同学贡献出自己的库藏,听到最后一个药名,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谢了,留给你自己吧。”
于波笑着吃了白加黑。别的药都容易打瞌睡。
下了床,他差点栽倒。几百年没有得过感冒了,头重脚轻还真不舒服。
整理书包时,特地放了一卷餐巾纸,徐漫叫他再带一个塑料袋,免得“白色污染”堆得满桌子。
摇摇晃晃出发去上课。
站在宿舍楼前,发现风更大了,吹到骨子尖里去,让人直打哆嗦,于波只好又爬上楼去再围了围巾、戴了手套、换上最厚的羊毛衫。
上课铃打过,有礼夹带着一阵寒风进教室。他脱下黑色长围巾,扫视了一下教室。
于波被困在这么个空气不流通的地方,血液涌到脸上,快要爆炸的样子。耳朵里嗡嗡嗡地响,有礼的声音一会近一会远,清水鼻涕像不要钱的自来水,哗哗地流。他趴在桌子上,不断地撕纸、擦鼻涕、放到塑料袋里,偶尔还打喷嚏。几个喷嚏之后,全教室的学生都不停地投来各种各样的视线,或好奇、或好笑、或不满。
呜……这也不是我愿意的……怎么就没有人夸奖我带病听课热爱学习呢?现在的人真不懂得欣赏高尚品质……于波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好象高温会让细胞特别活跃似的,可是却无法拼凑出清晰的想法。他看着有礼走来走去,却根本听不清他在讲什么,日光灯亮得晃眼,刺激得他一直在流眼泪。
人群突然哗地站了起来,半梦半醒的于波被一阵冷风激醒。
原来是两节课结束,大家准备离开教室,门打开后,外面清冷的空气一下子扫去了室内闷热的感觉。
于波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把书包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