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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紫云镇上。红酥手,烟罗袖,足踏凌波。
你一身红衣,从头至尾,我虽看不到你的正面,可你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仿佛都灌注了万千风情,远远望去,那独独背对众人的身影如此孤傲,脚下那靡靡红毯更似化作了五彩祥云,托起一朵绝世红莲。
如今,再也见不到你遗世独立的舞蹈,再也听不到你指尖的曼妙琴音。
可至少你还活着。
从今往后,我愿做你的腿,做你的手。
玉雅,我虽不曾告诉你,可你能不能明白我的苦,我的痛?
但求你,别恨我。
扇落,转身,君棠低低的哑笑竟让人徒生惊恐,他仰头看向天帝,最终说一句:“君棠治徒不严,愿自去天雷台领那九道天雷。”
我只愿让你知道,你痛时,我亦陪着你痛……
46、龙吟劫
君棠那被桃花折血扇柄割破的手隐隐作痛,紧紧撰着手上的双鱼玉扇坠儿,刚要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开,血渍渗进扇坠儿里。
多日来,这扇坠儿喝饱了仙人血,由里到外透着点点红光。上面的双鱼儿像活了一般。
紫珩进门时,君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手上只抓着那扇坠儿,一言不发。
“你这是又何必呢?”紫珩难得不损君棠。那日就连天帝都动了恻隐,让紫珩等人抬了玉雅回来,只说治好之后终身幽禁于琉璃塔中,塔身沉于东海海底,玉雅此生不得出塔。
那君棠却自己请旨代徒弟受九道天雷火,只求玉雅能在方寸山上呆着。
九道天雷火,劈在君棠的身上,他这头抬着玉雅方才回来,忙得不可开交,那头又去领着劈的皮开肉绽的君棠回来。幸好贪财吝啬的皮休有许多私藏珍品药材,这会看自家两人弄成这样,再也不藏私了,全数贡献出来。
“灼炎从灵台山带着白绥回来了。玉雅也醒过来了,就是不太爱说话……也是,好好的一个姑娘如今不人不鬼的,我都不忍心去看。原本那被削掉的骨头还放着,都不知道怎么处理。想想那可是火烈之魂,炎魔的肋骨啊,多少人得抢……”
“交给皮休吧。”君棠颓然地说,手上越发的疼。若是他能够,恨不能将那骨头挫骨扬灰,解解心头的气。
若不是这物件,玉雅怎么会受这百般苦?
“嗯,此番早就交给皮休院长了。”紫珩低声说道,见他怏怏不乐,想着他心里难过,将皮休给他的药全数放在桌上,自己慢慢出去了。
开门时,那羽琅就站在院子中,落花洒落肩头,她似是站了许久。
他微微动容,终究没有劝她走,只是擦肩而过时,低声叮咛了一句:“别傻了,早些回去吧。”
******
极度安静,静的让君棠以为回龙台只剩下他一人。
原本不该如此的。自玉雅来到这方寸山,他从未觉得回龙台有过一丝的冷清。那个初见时呆呆的小白鸦一直就在他的隔壁屋子,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此刻为何只有沉寂?
他强自撑起还虚弱的身子,想去看看小白鸦。勉力撑起自己时,方才苦涩地想到,如今她全身无骨,便是连一杯水都无法靠自己取得,她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
这样的她,可希望被自己看到?
门应声而开,重华竟是不打招呼便强自入了屋中。受了重伤的他,捂着胸口止不住地咳嗽,摸到桌边倒了杯水,方才勉强顺了口气。
见到君棠此刻的模样,他低低笑了两声,“你初上天庭时,咱们两关系不错。我一直以为咱们两能成兄弟。爱好一致,想法相同,就连喜欢的女人,也是一样的。今日我受伤,你也没好过地躺着。真可谓是难兄难弟啊。”
“重华帝君说笑了。君棠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以为兄长。”君棠淡淡答道。
“我知道你开不起我。那次若不是你阻止我,我早就得到羽灵了。可我问你一句,若是那时我得手了,今日羽灵或许还活着,哪里会半点踪迹全无?这么多年,你便没有半丝后悔?”
“后悔?那白冥启虽说是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可至少人家对羽灵是堂堂正正的。可你呢?生生逼得白冥启入魔道,又逼得羽灵血祭九门天机锁以慰天下苍生。得不到的,你全数毁了,这不就是你吗?重华帝君?”
“即便是羽灵,她也是宁愿死了,也不会从了你这小人的!”
那一年初入仙门,偶遇重华,三人同行之时何其畅快。称兄道弟,快意江湖,谁知道他便是堂堂天帝的长孙重华帝君。谁又能料到,原来初见面,重华便对羽灵生了心思。
到头来,不过是认出他的真面目,识得他一颗黑心罢了。
“呵呵,我倒是忘了,她一向以你为知己,凡事都会与你说的。”重华抬了眉,因为血液流通不畅,唇泛青紫。
“都说那年我心思不正,可独独我心思不正吗?君棠,你敢捂着你的良心说,你对羽灵就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你二人成日相处,你敢说你们二人就无半分苟且?”
“从前我便与你说过,羽灵引我成仙,于我而言,羽灵亦师亦友,更是知己。如今,我还是这句话。重华,莫要当天下人同你一般,寡廉鲜耻。”
“寡廉鲜耻?”重华抬了抬手上的杯子,一用力,竟是将杯子狠狠的甩出去,霎时四分五裂。
一步步逼近君棠,他用轻地不能再轻的戏谑之音慢慢道:“那你的徒弟玉雅又是谁?那张酷似羽灵的脸,让你蠢蠢欲动了吧?君棠,你当我不知道那便是羽灵的转世吗?师傅徒弟,关起门来,还不是做肮脏龌龊的事情!”
“胡言乱语!”君棠扬手便是御起地上的杯子碎片,重华躲闪不及,那杯子碎片划过他的脸颊,留下深深的一道血痕。
重华眼神闪烁一番,终究忍住心头的怒火,拿手指揩了脸上淌下来的血,不在意的尝了尝道,啐了口唾沫,之后是更加诡异妖艳的笑容。
“你别担心。咱们几万年的交情,我总不会供出你来的。你二人师徒情深,就连天帝都对你那只小白鸦手下留情了,我又如何忍心害你们二人……相反,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君棠,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总算明白一个道理。”
带着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他最后留下一句话。
“瞬间将一个人挫骨扬灰并不能解我的心头恨。要惩罚一个人,不若让她慢慢熬着,日日担惊受怕,寝食难安,直到自己把自己熬死。”
翌日,方寸山收到天帝给予君棠的嘉许。传话的天官唧唧歪歪了一堆,按照紫珩的话说的便是:啊,君棠,你不错。杀得了魔道的人,剃的了徒弟的骨。大义灭亲,乃是仙中豪杰,正义的化身,整个神仙界的表率。为了嘉许你,特准你伤好之后回天庭赴职。
嘴欠的仙人们得知此事后,带上异样的光想:呸,君棠。为了一个官职,连自己徒弟都下得了手,猪狗不如。
据说,当日白绥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冲入君棠房中,被紫珩强制拉开,白绥在君棠门外叫嚣了半日,堂堂男儿提及自家妹子时,几乎落下泪来。
君棠一月未落地,任重华如何挑唆,他再未靠近玉雅半分。以身体虚弱,尚需养伤为由,推拒了玉帝赐的职务。
听紫珩时常说,玉雅情况越发糟糕,一日不如一日。
至病号后,君棠以闭关为名,自守屋中,潜心修炼。
以为此事终于了结的八卦仙人们终于各回各家,各找各娘亲。
******
龙吟撇开刘三界,独自溜到方寸山上。燕二哥本不许他来,为了争夺仙果,方寸山上如今遍地都是发力高深的神仙,若是遇上一个他还能解决,可是如果打草惊蛇,引来一堆的神仙,那他可能只有等死的份儿。
可是,他的心头总是隐隐不安。被大哥二哥锁在地宫中数月,与刘三界埋头研究方寸山上的破阵之法,突然一日,他心痛如刀割,剜心般痛。
靠近心的那根肋骨像碎了一般,痛的他直不起身来。
刘三界说,小白鸦有大难。
他一路上疾行而来,倒是看到不少神仙从方寸山的方向离开。偶然听到一路神仙在碎碎念说:“看君棠数万年前杀敌模样,就知道是个冷血的角色。委实如此。竟能对自己徒弟下手如此狠毒。”
另一人低声解释道:“嘘。莫胡说。你哪里知道,若是那日君棠不下手,那灵台山的小妖落在天帝手上,只怕是尸骨全无……如今虽说是剔骨,好歹留了一条命……”
“剔骨……”龙吟心头一沉,忙找方寸山的阵法破绽。
自顾三哥传回讯息,说方寸山的九门天机锁他已经设法破了一处,若是再破一句,便能让刘三界施法救炎魔出来。
想必正是如此,方寸山的阵法均重新布置过,防备也更加严。
可好像,并非如此。他常常从回龙台的后山偷入方寸山的那个缺口,竟然依然存在。大概是过于偏了,学院内的人也就忽视了。
他没想到的是,在这山上,还有个时刻想着能让君棠玉雅死去活来的重华,为他大开这道方便之门。
顺利地进入方寸山,龙吟施展从刘三界那学来的隐身术,慢慢靠近回龙台。
据刘三界说,至今还未有人能看透这个隐身术。
他却在原先丈影木的地方愣住了神。
那显然是一座新墓,草草的盖了个小坟包,可能是有要迁墓的打算,那墓碑却是极好的楠木,做了个小兔子的形状,上书大大的几个字:“兔耳精灵族……月歌儿之墓……”
那只兔子……玉雅身边的那只兔子。没来由的心一疼,不过见过一次面,它竟就这么去了。更没想到的是,那兔子就是二哥曾经跟他提起过的,对炎魔恩情倾一族之力相报的……月歌儿。
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情绪,他瞬时想到了这只兔子长年潜伏于方寸山的目的,甚至于,她潜伏在玉雅身边的目的。还有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对着墓地拜了三拜,他大踏步往玉雅房中走去。
47、番外:猥琐少年养成记
紫珩站在紫云镇的入口,深深吸了口气,随即露出会心的微笑。他娘亲的,他终于从玄武那个老变态的手下逃出生天了。
自从他答应玄武要在方寸山上收徒授课,那老家伙就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随即他就开始了整整一百年的修身养性。玄武说,授业者需自身刚正,心如明镜,既然他应了入方寸山为师,那便从自身开始修炼吧。
靠之。玄武说这话的时候,那君棠正悠然自得地扇着那把破扇子装面瘫。可是他知道,他从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君棠幸灾乐祸的内心。
禽兽!
紫珩再次骂出声。若不是君棠在这,他死都不来。都说君棠是仙界无人可比的美男,他,紫珩,拼了命修成了仙,谁知道那君棠却自请下了方寸山。为了证明自己才是那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美男,他冒着被玄武唠叨死的危险混上了这满是禽兽的学堂,誓要与之一拼高下。
哪里知道,三言两语被玄武诓了,不知不觉答应在方寸山下住下,正式成为这方寸山高等妖精学院的一员——是的,他成为这禽兽学堂的一龟之下,无数小禽兽之上的九大仙师之一。
最让人不满的是,从哪些女妖精对君棠那厮崇拜敬畏的小眼神儿里,他赫然发现,方寸山上的女妖精委实眼光拙劣,品味低下。换句话说,他在这方寸山上,败了。
换句话说,他不止败了,还把自己赔给了玄武,足足一百年,他跟在玄武身边足足听玄武念叨了一百年,耳朵都生茧了。以至于一百年后他初初被玄武解禁,他就变成真身,无限欢快的在方寸山上撒丫子奔跑绕圈。
换来再一百年的修身养性……
玄武说:“你早已不是那光着腚子满山奔跑的畜生。何以一得意便如此忘形?性子不定,何以成师?”
他默默为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开始另一个生不如死的一百年……
对着紫云镇的众人,他露出一口白牙,随手一甩身上紫色大麾,潇洒地仰天长笑。玄武啊玄武,你以为困得了我一时,困得了我一世嘛,我这不就出来了,哈哈哈……
事实上是,他不堪忍受玄武唠叨,趁着他无数次休息的时候找遍方寸山各大角落,终于发现了一个快捷的出山出口。神不知鬼不觉……回龙台后山一处小狗洞。
能屈能伸才是君子作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狗洞……狗和豹子应该是近亲吧,反正看着也没差,洞口借来用用,想必狗也不会介意的。
换做一个风流佳公子的面庞,他享受着紫云镇众位女子路过他时候那艳羡的眼神,这就对了嘛!方寸山上妄称神仙的那群小禽兽,哪里能及凡间女子明事理?
他微笑地冲众人挥挥手,灵敏的豹耳听到镇口那个丑若无盐胖若小花脸上点缀满芝麻的女子抠着鼻子嫌弃地说:“哟,长的不错,就是有点傻。勉勉强强做我夫婿还行……”
小花,是紫珩迄今为止见过的最胖的猪,最大的绝技就是能将脑袋四肢埋在自己的肉里,远远看过去,明晃晃一个充满生机的肉团。
小花的目标是,娶了紫珩做自己的压肉夫君。是的。别人压寨,她压肉。别人以寨为家,小花以肉当家。
在那女子冲上来之前,紫珩拔腿就跑……他被吓坏了……
灵敏的鼻子里充裕者浓浓的酒香。紫珩顺着酒香穿街走巷,抬头看,“一间酒馆”。
门口极其朴素,一点都不惹眼。
酒馆大堂十分敞亮,大堂当中坐着的那个少年亮瞎了他的豹子眼。
不及君棠风姿出尘,不及自己百变趣味,可那少年就坐在店子当中……紫珩看不到他的脸,可是,紫珩看到了他身上那南海上好的紫绡织成的熠熠生光的衣服,一看便是出自南海羽濛公主之手。
靠之。他紫珩跟羽濛要的时候,羽濛还推三阻四,偏生这个少年有。一个君棠压过他就算了,这少年凭什么!
许是他满是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气场太过强烈,少年察觉到什么,扭头看他道:“咦……”随之又转回去,继续若无其事地喝酒。
“你‘咦’什么?”紫珩不干了,那眼神是□裸的鄙视啊。凭什么,他如此英俊的,还让一个旁人鄙视了去。
“哦。”少年应了一声,闷头喝酒。
“你‘哦’什么!”紫珩恨啊,这是个结巴还是个智障啊,舌灿莲花如他都未能从羽濛手上骗的衣服,他就这么“咦”,“哦”骗过去了。
“嗯。”少年抬抬头,看了他片刻,再次以单音结束谈话。
靠之。紫珩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在方寸山上时,玄武为了磨练他的性子,让全方寸山上的人都以单字单音回应他的问话,以至于……他听到这几个字,就条件反射想要暴怒。
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紫珩深呼吸,随即笑眯眯地看着少年……身上的衣服道:“你是方寸山上的弟子……私自下山,后果很严重哟。不如我替你保密,你把衣服给我,当封口费?”
少年不应了,拿眼神狠狠剜他,紫珩身上一抖,少年自言自语道:“啊,近日出师,从方寸山上下来时,听说山上有个狗洞不知道被谁刨了,口子可大可大……玄武仙师说,挖洞之人极有毅力,又能怜惜狗,是个好人,若是得知是谁,必定重重有赏。只可惜,我也不知道那是谁……”
他扭头看向紫珩,“兄台可知道?”
“狗洞?不知道,不太了解。”紫珩摸摸下巴,这人似乎不认识他啊,嘿嘿。他转而看向少年手中的酒,醇香四溢,醉人心扉,果真是酒中上品……
他摸了摸身上,欲哭无泪。急着出门,没带银子……若是让人知道他紫珩在凡间还要偷酒喝,那他真就不用混了。
偷不得,抢不得,打秋风总是好的。
他索性拿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