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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何不回答,忽又冷笑,反问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他?”
孟星魂道:“也许我也杀不了他。”
小何冷笑道:“你杀不了的人,难道我就更杀不了?”他脸色又发青,接着道:“就算你武功比我强,但杀人并不是全靠武功的,主要的是看你下不下得了手,若论武功,叶翔难道比你差?”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缓缓地坐下,道:“你若一定要替我去,就去吧!”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疲倦得不想争辩,疲倦得什么事都不想做。
可是有句话他却还是不能不说。
他慢慢地接着道:“但你去之前,最好先了解做这件事有多么危险。”
小何立刻道:“我了解得很,我不怕。”
危险的确吓不倒他。他等待这机会已有很久,无论什么事都不能要他放弃。
只要他能够做成这件事,就能够取代孟星魂的地位。
孟星魂当然也明白了这一点,但,却完全不在乎。
他只想躺下来好好地睡一觉。
他睡不着,直到天亮都睡不着。
曙色已临,他站起来,走出去,晨雾浓得像老人嘴里喷出的烟。
他走出市镇,晨雾还未消失。
“走到什么时候?走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甚至根本没有去想。
他想得太多,太乱,现在已变成一片空白。
微风中传来泉水流动的声音,他不知不觉走过去,在流水旁坐下来。
他喜欢听流水的声音,喜欢流水。
流水也会干枯,却永远不会停下来,仿佛永远不知道厌倦。它那种活泼的生机永恒不变。
“世上也许只有人才会觉得厌倦吧!”孟星魂长长叹了口气,几乎忍不住立刻要将自己的生命投入与流水融为一体。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
第六回 水边丽人
雾已渐渐淡了。
他忽然发觉有个人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他一直没有发现这人存在,因为这人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安静得就像是河岸边的泥土。
现在这人却向他走了过米。
她穿着一件鲜红色的斗篷,但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她眼睛纵然在薄雾中看来还是那么明亮。
她走过来,凝视着他。
鲜红的斗篷,如流水般波动,漆黑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明亮的眼睛中,带着种说不出的怜悯和同情。
她怜悯世人的愚昧,同情世人的无知。因为她不是人,是神。
她美丽得仿佛是自河水中升起的洛神。孟星魂的咽喉忽然堵塞,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看到她,立刻就觉得有一股新鲜的热血自胸膛中涌起,涌上咽喉。
他认得她,知道她不是神,也许她比神更美丽,更神秘,但却的的确确是个人。
她就是小蝶。
小蝶还在凝视着他,忽然道:“你想死?”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对他说话,她的声音比春天的流水更动听他也想说话,却说不出。
小蝶道:“你想死,我并不劝你,我只问你一句话。”
孟星魂点点头。
小蝶的目光忽然移向远方,远方烟雾朦胧,弥漫了她的眼睛。
她轻轻问道:“我只问你,你活过没有?”
孟星魂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
“我活过没有?我这样能算得是活着么?”
孟星魂扭转头,他生怕眼泪会流下。
小蝶的声音似乎也已在远方,道:“一个人若连活都没有活过,就想死,岂非太愚蠢了些?”孟星魂几乎想问:“你活过吗?”
他没有问,不必问。
她如此年轻,如此美丽,她当然活过。
可是她为什么偏偏也要到这冰凉的河水旁来,她是宁可忍受寂寞?还是来独自享受寂寞?
寂寞本也有一种清淡的乐趣。
过了很久,孟星魂终于慢慢地回过头,却已看不到她了。
她像雾一般的来,又像雾一般的消失。他与她相见总是如此短促。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在他心底深处,总觉得仿佛已认得她很久,仿佛在还没有生下来之前,就已经认得她了。而她也早就在等着他。
他活着,仿佛就是为了要等着看见她一面。
“但这是不是最后一面呢?”
孟星魂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她往哪里去。
她既不可捉摸,也无处追寻。
孟星魂凝注着远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黯然销魂之意。
远方的雾更淡了。
又等了几天,还是没有小何的消息。
这个人就像是忽然间从世上消失。
菊花园里没有丝毫动静。
小蝶呢?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到这世界上来过。
孟星魂决定先回快活林去。
快活林中的人,永远都是快活的。
高老大脸上永远都带着甜蜜动人的笑。看到孟星魂回来的时候,她的笑容更开朗。
但是她始终没有仔细看过孟星魂一眼,她显然也和孟星魂一样。
虽然决心要忘记那天在木屋中发生的事,却很难真的忘记。
孟星魂垂着头。
高老大道:“你回来了?”
孟星魂当然回来了,却摇摇头。
他知道高老大的意思并不是真的问他是否回来了,而是问他是否已完成任务,因为他以前在任务还未完成时绝不回来。
高老大皱了皱眉,道:“为什么?”
孟星魂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小何呢?”
高老大道:“小何?谁知道他疯到哪里去了,这一阵他没事做。”
她笑了笑,接着道:“咱们都一样,没事做的时候,就找不着人了。”
孟星魂的心往下沉,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见过他。”
高老大道:“你见过他?在哪里?”
孟星魂道:“他去找过我。”
高老大动容道:“他为什么去找你?”
孟星魂闭上了嘴!
高老大道:“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孟星魂还是闭着嘴。
高老大脸色却已变了,变得很难看。
她也很了解小何,也知道,他如何急于表现自己。
孟星魂转过头来,想走出去,他已不必再问。小何无意中知道他的去处,故意去找他,为的是要打击他的信心,好替他去执行那件任务。
这种事小何已做过很多次,但这一次却做错了,错得可怕。
他没有想到老伯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高老大忽然道:“等等走……我问你,他是不是想替你去找孙玉伯呢?”
孟星魂终于点点头。
高老大道:“你就让他去了?孟星魂道:”他已经去了。“
高老大面上现出怒容,道:“你明知道孙玉伯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去最多也不过只有六七成把握,他去简直是送死,你为什么让他去?”
孟星魂猝然转过身,目中也有了怒意,道:“他怎么知道我住在那里的?”
高老大的嘴好像忽然被塞住。
孟星魂执行的一向是最秘密的任务,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知道。
小何怎么会知道的?
过了很久,高老大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怪你,只不过是为他担心而已,你们无论谁有了危险,我都同样担心。”
孟星魂又垂下头。
他在别人面前从不低头,但是她却不同。
他忘不了她对他们的恩情。
高老大道:“你想到哪里去?”
孟星魂道:“去该去的地方!”
高老大摇摇头道:“现在你已经不能去了。”
孟星魂道:“不能去?”
高老大道:“小何若已去找过孙玉伯,不论他是死是活,孙玉伯必然已经有了警觉,你再去就太危险了。”
孟星魂笑了笑,道:“我去的地方,哪次不危险?”
高老大道:“但这次却不同。”
孟星魂道:“没有什么不同,只要是我该做的事,我就要做好它。”
只要一开始,就绝不半途放手。
高老大沉吟着道:“就算你要去,也得等到这件事情冷下来再说。”
孟星魂道:“那时小何也已冷了。”
高老大又叹了口气,道:“现在他也已经冷了。”
孟星魂道:“我至少应该去瞧瞧。”
高老大道:“不行,你不能冒险,我不能为了任何人让你去冒险。”
孟星魂目中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道:“连他也不行?”
高老大断然道:“他也不行,更不行,我不能为了一个死人将活人牺牲。”
孟星魂道:“但他是我们的兄弟。”
高老大道:“兄弟是一回事,任务是一回事,我们若不能将这两样事分开,明天死的就是我们!”
她美丽的眼睛变得很深沉,慢慢地接着道:“我们若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孟星魂不再说话。
他发现,高老大渐渐在变,变得更无情,更冷酷。
自从叶翔那次事件之后,他已有了这种感觉。
“但她为什么不怕小何泄露秘密?”
有人在敲门。这是高老大的私门,若没有重要的事,谁也不敢来敲门。
高老大打开门上的小窗,道:“什么事?”
门外应声道:“屠二爷想请你去喝酒。”
高老大道:“屠城?”
门外人道:“是。”
高老大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就去。”
她忽然转身,凝视着孟星魂,道:“你知不知道屠城是什么人?”孟星魂摇摇头。
高老大虽然瞧着他,目中却带着沉思的表情,道:“屠城表面虽是个大商人,其实却是‘十二飞鹏帮’的坛主,也是万鹏王手下的第一号打手。”
孟星魂道:“他就是屠大鹏?”
高老大道:“他就是。”
她忽然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最近孙玉伯曾经派律香川去找过万鹏王?”
孟星魂道:“我知道律香川走了,却不知道他去找谁,也没有打听。”
和他任务没有直接关系的事,他从不打听。
高老大道:“律香川是孙玉伯最看重的人,若不是为了重要的事,他绝不会轻易派他出去。”
孟星魂点点头。
他也感觉到律香川的确不可轻视。
高老大面上忽然露出了笑容,道:“孙玉伯和万鹏王有了争执,我们的事就有希望,屠城这次离开大鹏坛,说不定就是冲着孙玉伯来的。”
她拉开门,匆匆走了出去,道:“我们再去打听打听,你最好在这里等着。”
她的消息永远最灵通,因为她打听消息的法子的确很有效。
孟星魂却没有在这里等着。他也有事要打听。
第七回 步步杀机
叶翔躺在树下的草地上。
草已枯黄,他尽量放松了四肢。
以前他从来不敢放松自己,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现在却不同。
现在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失败也有失败的乐趣,至少成功的人永远享受不到。”
叶翔苦笑,这时草地上忽然有了脚步声,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就像是猫。
叶翔没有坐起来,也没有抬头去看,他已知道来的是谁了。
除了孟星魂外,没有人的脚步能走得这么轻。
直到脚步声走得很近,他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星魂道:“刚才。”
叶翔笑了笑,道:“一回来就来找我?到底是我们交情不同。”
孟星魂心里涌起一阵羞惭之感。这两年来,每个人都渐渐跟叶翔疏远,现在他突然发觉连自己也不例外。
叶翔拍了拍身旁的草地,道:“坐下来,先喝杯酒再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找我。”
他似已知道,若没有事,孟星魂绝不会找他。
孟星魂坐下来,接过他手里的酒,他决定只要这件事能办成,只要他还活着回来,他一定要好好的陪着叶翔喝几天酒。
这些日子来他已日渐与叶翔疏远,并不是势利眼,更不是现实,他不愿见到叶翔,因为他怕从叶翔身上看到他自己的结局。
叶翔道:“好,现在告诉我,究竟什么事?”
孟星魂沉吟着,缓缓道:“你常说,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杀人的,一种是被杀的。”
叶翔道:“每个人将人分类的法子都不同,我这种分类的法子并不正确。”孟星魂道:“你将世人如此分类,因为你是杀人的。
叶翔叹了口气,苦笑道:“大多数杀人的,常常也就是被杀的。”
孟星魂道:“有没有例外?”
叶翔道:“你是不是问,有没有人能永远杀人,而不被杀。”
孟星魂道:“是。”
叶翔道:“这种人很少,简直太少了。”
孟星魂道:“你知道有几个?”
叶翔笑得更苦涩,道:“我就是其中一个,因为现在别人已不屑杀我孟星魂道:”除了你还有谁?“
叶翔目光闪动,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一个很可怕的杀人者?”
孟星魂慢慢地点了点头。
叶翔忽然坐起来,盯着他,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孟星魂思索着,道:“他是个很普通的人,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叶翔道:“你没有看到他的脸?”
孟星魂道:“没有。”
叶翔道:“他杀人的时候,是不是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衣服?”
孟星魂动容道:“你知道他?”
叶翔不回答,又问道:“他杀人后,是不是立刻将死者的血,抹在自己脸上?”
孟星魂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不错,就是这个人。”
叶翔的脸似已僵硬,缓缓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只不过……下次你再见到他时,最好走得远些,越远越好。”
孟星魂道:“为什么?”
叶翔道:“干这一行的行头并非只有我们两个,也许比你想像中还要多。”
孟星魂道:“哦!”
叶翔道:“这本就是一行很古怪的职业,聂政、荆轲、专诸,就都是我们的同行。”
他忽又笑了笑,道:“这几个人虽然很有名,但却不能算做这一行的好手。”
孟星魂点点头,道:“你说过,干我们这一行的就不能有名,有名就不是好手。”
叶翔道:“不错,要干这一行就得牺牲很多事:声名、家庭、地位、子女、朋友,一样都不能有。”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所以,我想绝没有人是自己愿意干这一行的,除非是疯子。”
孟星魂黯然叹道:“就算不是疯子,慢慢也会变疯的。”
叶翔道:“但这一行中也有人是天生的疯子,只有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好手,因为只有他们杀人时才能完全不动心,所以他们永远不会觉得厌倦,手也永远不会软。”
他凝注着手里的酒杯,缓缓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人就是其中一个,也是最疯的一个。”
孟星魂动容道:“所以,他也是其中最好的一个?”
叶翔道:“一点也不错,据我所知,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他。”
他抬起头,凝注着孟星魂道:“你也比不上他,也许你比他冷静,比他聪明,甚至比他快,但你也不行,因为你不疯!”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道:“你看过他杀人?”
叶翔点点头,道:“除了亲眼见到之外,没有人能形容他杀人的那种方法,他杀人时好像没有将对方看成一个人。”
孟星魂道:“那时他自己也不是一个人了。”
叶翔道:“据说这人退休很久,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孟星魂道:“孙玉伯的花园里。”
叶翔道:“他杀的是谁?”
孟星魂道:“黄山三友。”
叶翔道:“为什么原因?”
孟星魂道:“因为他们得罪了孙玉伯。”
叶翔目中又现出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