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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人声喧哗,喊着救火,看那火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竟已经烧到二楼了。她略一张望,向北奔去。
此时城里一片混乱,官兵们见到醉四方起火,俱往此赶来。阿清杀红了眼,提刀硬闯,上来拦的几人被刀子砍成几块,鲜血喷得她满头满脸都是,其余士兵吓得屁滚尿流,只远远地跟在后面,一面急寻救兵。阿清钻入小巷,士兵们挺着长枪,一排排向前逼迫,阿清跳上墙头,立时又有弓手射箭过来。阿清背着道曾,难以纵跃躲闪,只得重新回到巷中,硬挺着一口气往前冲。
不知道冲了多久,突然眼前一宽,从巷子里杀出来,但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多,也不急着攻过来,都持着长枪,围成一个圆圈。阿清往一边冲去,斩杀一两个人,这个圆圈就跟着移动,大阿清停下脚步,抬头向后看去,见到两个漆黑的大字:西门。原来不知不觉,竟奔到西门来了!
阿清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两字,看着看着,忍不住“嘿嘿,哈哈”笑出声来,最后气也要笑完了。她只感到手脚越来越软,眼前越来越花,似乎转来转去,四周全是黑的头盔、衣甲,以及闪着寒光的枪尖。自己稍懈一点儿劲,这些枪尖就直抵到眼前来。她几乎连提起刀都有些困难了,脑中混沌至极。
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慢慢步入圈中,走入阳光照射到的那一块白得发亮的范围里,朗声道:“本将是千夫长符申!立即放下兵刃投降,否则碎尸万段!”
阿清笑嘻嘻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甚至连伸手拂开眼前垂着的发丝的力量都没有了,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笑。因为这个时候,伏在她背上的道曾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听不清,也不想听清楚,她只想扯着小靳的耳朵,让他也试试痒痒的滋味……
蓦地颈后的衣领被人扯住,跟着身体腾空而起。阿清只觉自己仿佛飞到城墙那么高,可是没有风声,也没有任何喧嚣,整个城楼范围里,只有道曾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最后一个佛字出口,犹如平地惊雷,震得阿清耳朵嗡地一响,什么也听不见了。有一股力道在她腰间重重一撞,撞得她空中翻过身来,见到有一圈尘土自道曾身旁扬了起来,向外扩张出去。她见到符申双手护在胸前后退,那一圈尘土第一个袭上他。符申须发皆立,口张得大大的,但是什么声音也未发出。
有一片土变得血红,不过很快便翻滚着消失了,因为尘土已掠过符申,袭上后面的士兵们。他们的枪折成两段,打着滚向后飞去,接着是他们自己飞腾起来,全无一点挣扎的余地。周围沉重的落地声不绝于耳,士兵们像熟透的果子般重重摔在地上。多数人当场摔得昏死过去,没昏的放声惨叫,哪里还爬得起来。
阿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茫然地转了两圈,忽听道曾道:“你叫什么?”阿清转头,见他正合十微笑地看着自己,便道:“阿清。”
道曾道:“阿清……好名字……你走吧。”双腿一软,先是跪下,跟着,没有什么先兆地,他的气海、膻中和风门三穴鲜血喷涌而出,势头之猛,将三枚铁钉都冲了出来。他头一歪,仆地倒了。
阿清背起道曾,冲上城楼时,符申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下勉强立起身子。见城楼上的士兵正拼命逃跑,符申一把推开士兵,用力咽下涌上喉咙的血,叫道:“放……放箭!”
骑兵们正好冲到城楼下,闻言纷纷弯弓搭箭,径往城楼上射去。阿清回身踢落射近身旁的箭,不住后退,终于碰到墙边。她再踢几下,突然一翻身,跃上护墙,在众人惊呼声中跳了下去。
待士兵们拥上城楼时,往下望去,只见到一条被血染红的布条在济水里随波浮沉。太阳将一大半济水染成金色,闪烁夺目,那布条渐渐融入光辉中,终于消失不见。
第十一章
小靳小心地拨开泥土,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他不禁欢呼一声,叫道:“好了!这野鸡真肥,好多油,哈哈哈哈!”
一旁老黄闻到这味也忍不住凑过来,帮着他掰开泥块,露出热气腾腾的鸡身。小靳提起鸡身打量打量,看到自己刚才偷偷做的记号,道:“这是那只老鸡,妈的,老子就吃亏一点,那只童子鸡你吃,看你一脸菜色,补补元气。”说着提了鸡到一旁猛吃。老黄掰开另一只鸡,吃了几口,皱眉道:“怎么这只童子鸡肉这么老?”小靳装出拼命撕扯的样子,含混地道:“叫花子鸡虽然免了拔毛的麻烦,可就有这毛病,焖得肉老。不过没关系,肉老是老,该补的还是能补。快吃吧!”
小靳吃完野鸡,摸着肚子,伸长四肢,在躺椅上惬意地看星星。他二人自打离开水牢后,摇船北上,在泽里转了几天,水匪是一个也没再见到,却找到了水匪们建在一处临水山坳里的老巢。小靳见里面食物充足,又兼金银细软成堆,心中大乐。他盘算了一下,若是此时出去,老黄肯定是要跟着自己的,他这样子实在太恐怖,吓死路人事小,惹得他发疯大开杀戒可不得了,是以打定主意先在水寨里住下,想办法弄走了他再说。
他出来后练功愈勤,那一套拳脚自然只有背着老黄时才练,但坐功却可随时练习,反正都是一屁股坐着,谁都一样。这个时候通常老黄陪他一起坐,小靳一旦经络疼痛,便停止习道曾教的内息法,装模作样练练石壁上的心法,一面叫老黄运气入他体内,帮他顺气调节。小靳知道他其实也在暗察自己内息的运动,只作不懂,一有动静就大呼小叫,有时根本是自己想感受感受某一处经络过气的感觉,也要老黄出手。好在老黄内力深湛,又巴不得小靳早日练出来以为印证,是以从不偷懒,随传随到。
这一日练功完毕,小靳只觉腰酸背痛,吃完了野鸡躺着,腰痛还是不减,便揉着肩膀随口道:“妈的,只觉四肢气动,不觉胸腹间有何动静,搞得老子腰这般酸痛。”
其实以他练功的日子算来,功力实在太浅,只怕寻常练外功的武夫不知不觉间蓄积的内力都比他强。要想略有气感,至少也要练习数年以上。但因为老黄在他体内强行注入功力,感觉有多强就有多强,所以自然而然便想到其他经络。这种情况本极危险,应更加小心谨慎,循序渐进才行。
这道理老黄不是不懂,只不过他自己就是个非要逆天而行、急功近利的人,听了这话,深以为忧。当下走到一边沉思起来。小靳也懒得管他,叼了根草哼哼小调。
这寨子临水而建,夜风吹来,带着阵阵芦苇气息。小靳闻着哼着,几乎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一睁眼,吓了一大跳——老黄不知何时凑到他面前,见他睁眼,叫道:“我、我想通了!”
“什……什么狗屁想通了?”
老黄郑重地道:“不是狗屁!你听我讲,只要任督二脉打通,就能贯通入脑,下连心脏,只有通达此二脉,才能进入细微息相,达有漏、无漏的禅者境界。嗯……咱们便这么来!”
伸手拉小靳起来坐好,小靳还没回过神,见他一屁股坐在自己身后,伸手搭上后背风门穴,一股内力直透过来。小靳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喂喂!你干什么?手脚还没好,你又动老子身体,弄死了怎么办?”想要抽身逃开,但老黄的手似有吸力般,无论怎么挣扎都扯不开,但觉一股股气流顺着脊背往上爬。小靳汗如雨下,颤声道:“老黄,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到底想要怎样?”
老黄道:“别动,我正为你打通任督二脉。”小靳想起道曾说过的话,骂道:“放屁!任督二脉是什么人都可以打通的么?别说我才练这么几天,练上三五十年也不见得通得了。你乱给老子通气,你……快放手啊!”
老黄得意洋洋地道:“这不是打通任督二脉,我已经算好了!从风门而入,达命门,命门接连十二经络,通了之后,反正你手足各络气正有余,溢入督脉,上通天门,下达内腑,正好正好!”
小靳怒道:“什么正好!老子要那些寒气到肚子里干什么?”只觉得那一股股气逆行至命门附近,反复盘桓冲刺,好像有几把刀在背上乱戳。他不住破口痛骂,老黄却越发有耐心,运了一阵,抵在小靳右手太渊,“呵”的轻喝一声,小靳命门处突然剧痛,险些昏死过去。
他此时神志已近昏迷,遇有外气入侵,这些日子苦修的心法内力自生抵抗。老黄惊咦了一声,力道加强几分,但是小靳体内那股力道虽弱小,却绵绵泊泊,不容易压服。
他顺着那股内气的运行默探,神色愈发凝重,沟壑纵横的脸皱成一团,在火光扑闪间明暗不定。小靳悠然醒转,暗叫不好,那该死的内气竟在此时冒出头来。他一时惶急,还没想出什么法子,老黄却一把扣住他手腕脉门,喝道:“吸气!”
“吸……吸气就吸气。”小靳猛吸几口气。老黄并不言语,手中加劲,小靳哎哟一声惨叫,忙用力抵抗,不由自主以道曾所授内息法吸入一口气,那暖意一起,手腕间的疼痛仿佛就减少几分。
他刚意识到不能运功,老黄已颤声道:“这是什么?这……这是《多喏阿心经》……这是……”小靳放声尖叫:“什么狗屁多什么心经!这不是我教你的‘碧石心法’吗?”
老黄放开了他,不住倒退,一面不住喘气,摇头道:“不对……不对……不是,是……是……一定是……师父他……是《多喏阿心经》……”突地暴喝一声,“说谎!”四周的草被劲风刮得猛地一斜,小靳飞身而起,摔出三丈远,跌得眼前发黑。他还没爬起身,脖子处忽地一紧,老黄将他高高举起,怒喝道:“说谎!”
远远近近的林子里群鸟惊飞,小靳的耳朵嗡然鸣动,喉头一甜,一股血涌上来。他好容易才咽下去,挣扎着道:“是……你不信我也没办……”老黄拼命摇头叫道:“不是!不是!《多喏阿心经》,我师父没有教给我,为什么教给你!为什么你会!咔咔!”狂怒之下,竟咳出一口血来。
小靳见他牙齿上沾满血迹,生怕他疯狂起来,一口吃了自己,忽然急中生智,叫道:“是……昨晚有位老先生来教我的……他……他手上、肩头不知为什么血淋淋的,好像……好像没有肉!”老黄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啸,手一松,小靳摔落在地。他顾不得脖子处火辣辣的痛,跳起来指着老黄身后叫道:“就是那里,他……他没有肉,好像被吃了!”老黄霍然回身,浑身抖得似风中残叶,叫道:“我不信!我不信!出来!你出、出来!”
小靳被他绝望的声音叫得背脊寒毛倒竖,知道已是存亡的关键时刻了,扯开嗓子跟着尖叫:“就……就是他!你看见没有?哎呀,他……他的鼻子也只剩下两个血洞,好可怕,好可怕!他举起手来了,哎哟,就在林子里!”
老黄揪着头发,喝道:“不是你……师父……是……是……我已经吃了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说完最后一句,手一扯,竟将自己的头发扯下一大片。他头上鲜血淋漓,流到布满疤痕的脸上,他也浑然不觉,口中嗬嗬有声,顿了片刻,猛地一蹿,如脱缰野马般向河边的芦苇丛狂奔去,叫道:“滚!滚啊!我吃了你!”
小靳几乎同时撒开脚丫子朝反方向跑起来,不顾一切地跑起来,一面跑一面在心里吼道:“去你爷爷的!最好死在水里,永远不要出来!”
他一口气跑出一两里路,跨上一个陡坡,眼前突然一宽,却是一望无际的湖水。小靳忙刹住脚,走上两步细看,原来跑到一处绝壁上了。向下几十丈就是湖边的芦苇荡,湖风猎猎,吹得满天芦花乱飞。
小靳吁两口气,一屁股坐下歇息,心道:“怎么办?老子怎么跑出去呢?这些水耗子不忘本,把老巢修在岛上,偏偏老子是旱乌龟……偷船?不行……老妖怪不定什么时候清醒过来,逮我比逮小鸡还容易……妈的,难道真要死在这里,跟他做小妖怪了吗?”
左思右想,总不得法,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快到午时了,小靳肚子一阵阵雷鸣,便沿着绝壁走了一阵,找到一处可以攀缘下去的地方,小心地下到湖边,想打点鱼来吃。谁知这一带水颇有些深,小靳险些失足掉进去,别说抓鱼了,就连螃蟹、螺蛳也没找到一个,不禁心中大是懊恼。
他坐在一块岩石上,扯根芦秆胡乱地抽打水面,一面想:“不要紧,等一下老妖怪恢复神志后就会来找我,那时就有鱼吃了……啊!”突然提起巴掌狠狠给了自己一下,心道,“我……我在想什么?什么时候那老妖怪竟成了我的同伙了?不行不行!小靳啊,你这堂堂男子汉……”
刚想到这里,忽听远处有人长啸一声,声音嘶哑破碎,正是老妖怪。堂堂男子汉吓得身子一跳,连滚带爬进芦苇丛中躲起来,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不久,老黄的呼声越来越近,想来已寻到了绝壁附近。小靳突然想起老黄鼻子比狗还灵,自己在这里几乎没有希望躲得过,不禁大是惶恐,心道:“他……他知道我会什么多阿什么心法——妈的臭和尚,有事没事教我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一定会要了我的命……可……可别像师祖那样被他吃了,那老子可万劫不复了!”
忽觉老黄的呼声变成了喊叫,只听他道:“小靳——喂!小靳,我捉了只白鹭,我们来吃,好不好?嘿嘿,嘿嘿……好不好?好吃啊!”说着不住咂嘴。
小靳全身鸡皮疙瘩起了几层,仿佛他要吃的不是白鹭,而是自己。“咚”的一声,有石块从崖顶落下,老黄的声音更近了:“嘿嘿……我们有白鹭……还有鱼,对了,鱼……我……我打一条上来给你吃好不好?我武功天下第一呀,哈哈,哈哈!我打一条上来……”
他说“武功天下第一”时还远在崖顶,下一句“打一条上来”时,声音已近在咫尺,跟着是哗哗的水声,老黄涉入水中,开始找鱼打起来。
小靳差点胯下失守,只觉下一刻老黄就要掀开芦苇,一把揪住自己,弄到火上烧烤了。他突然急中生智,猛地跳将起来,钻出芦苇,正见着老黄一掌击出,打得一条鱼蹦出水面。他不待老黄开口,忽然喊道:“林……哀。”身后“咚”的一响,老黄后退一步,道:“林……林哀?林哀是谁?是谁?”眼中渐露暴虐之色。
小靳强自镇定,知道生死间不容发,道:“什么林哀?老黄,你耳朵越来越背了。我说树林……哎,多么阴森。”老黄摇摇头,眼中神色变幻,窥探着小靳。小靳道:“你心中一定在想,我这个小混混,怎么会《多喏阿心经》的,对不对?可是我也同样奇怪,为什么白马寺的心经,你会知道?”
老黄浑身颤抖,仿佛“白马寺”三个字是魔咒。小靳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我都不是白马寺的人,对不对?可是却都知道白马寺的心经,你说是怎么回事?”老黄一面后退,一面捂住耳朵,道:“不知道……我不知道!”突然手一劈,啪的一下劈断身旁一棵碗口粗的木头,“闭嘴!闭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到白马寺!”
小靳见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眼中露出又是惊惧又是愤怒的神色,而自己引开他心神的目的又已达到,忙道:“是,不谈便不谈。”老黄翻着白眼一甩手,疯疯癫癫地纵入林中去了。小靳知道他又神志迷糊起来,幸好远远去了,只怕明日才会回转过来。
暂时不用担心危险了,小靳回到水寨,烧火煮饭,饱饱地吃了一顿。他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