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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烟,小靳呸道:“想关住老子?烧死你这破牢门!”捡起一柄剑乒乒乓乓砍一阵,看看削下去一层后,里面的木头仍是焦的,便叫道:“老黄,你再来试试?”
老黄过来,提一把水耗子们留下的鬼头大刀,运足气力,一刀劈下,“啪”地一声脆响,木柱破裂,顿时弯了。小靳大喜过望,叫道:“再砍!再砍!”
只听“啪啦”一声响,木柱子被劈成两段,上一截飞进洞里,撞得木屑横飞。小靳兴奋得发出狂叫,将脑袋伸出去比划比划。老黄顺手一把扯住他衣领,提小鸡一般提出去。两人相视大笑,都觉战胜了一个劲敌,意气风发。
小靳拿把刀,在石壁上歪歪斜斜写道:“找水耗子去也”几个字,拍着老黄胸口叫道:“走!去找那些水耗子的老窝,妈的,有财劫财,无财抢老婆!”两人跳上梭舟,径直往芦苇深处去了。
萧宁正在阮府后花园里坐着读《论语》,忽听有人匆匆赶到院门口,叫道:“少爷!”萧宁头也不抬地道:“管家,什么事?”那人道:“老爷让小人来请你,说是那人……已经到醉四方了。”萧宁心中咯噔一声。但他不露声色,慢慢将书合上,沉声道:“我立刻就来。”他才走到醉四方门口,就听见父亲萧齐尖细的声音道:“大师此来,就是说这个?哈哈,你道大师开了口,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萧宁在门口踌躇了一阵,终于咬咬牙,推门入内。楼内依然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但萧宁知道,这些其实全都是阮府的手下乔装的。只有坐在大厅正中那光头的和尚,才是今日真正的客,醉四方花了十几条人命请回的客。
他缓步走近,仔细打量道曾,听父亲说他今年应该刚过三十,可是从他那被晒得黝黑的脸上看来,至少有四十岁了,穿着一袭麻衣上虽有好多补丁,但洗得甚是干净。他眯着眼正襟危坐,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萧齐在一旁不住问候,他也只是略一点头,权作回答。
萧齐叹道:“老夫也是前日才到此地,见到这里民风刁蛮,物欲横流,一条人命竟只值十两银子,心中又何尝不感慨万千。如今的局势大师也知道,冉闵在邺城,一口气杀了三十万羯人,连稍微长得高鼻阔眼的人都杀了,这头一开,各地哪里还把羯人当人?除了杀死,就是卖做家奴,”他突然扭头朝门口道,“哎,宁儿,怎么这么久?还不快过来见过道大师!”
萧宁忙趋前一步,躬身道:“见过大师。”道曾合十念声阿弥陀佛,向萧齐道:“难得施主有悲天悯人之心。如此,等一下阮施主来的时候,可否与贫僧一道劝解劝解?”
萧齐正色道:“老夫虽说跟阮世兄有生意上的往来,但理是理,情是情,还是分得开的。就是大师今日不来,老夫也要找给机会说呢。”眼见一个小二送茶上来,先端了一杯,尝了一口,啧啧称赞,一口气喝光,道,“好茶呀。你快去叫你们阮老板来,就说老夫有要事跟他谈。”亲手端了一杯,奉到道曾手里,道,“来来来,这里虽说酒好,毕竟俗了些,比不了这翠玉新茶清朗。大师尝一尝。”
萧宁眼角抽动,握紧了剑鞘,转过头去。道曾满满地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老半天,叹道:“原来……原来这里的杀戮,却是贫僧自己的孽缘。”话音刚落,“哇”地吐出口鲜血,坐下的楠木椅子啪啦一下,竟被他内力震得粉碎,木屑四面飞散。
萧齐早已纵身而起,将桌子掀起,护在身前,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厚厚的檀木桌竟险些被木屑击穿。他运足功力,双掌一推,桌子向道曾飞去。道曾一只袖子随意一拂,那桌子横飞出去,砸得旁边提刀跳起来的一干伙计鬼哭狼嚎。
萧齐反手一抽,拔出长剑,剑身嗡嗡轻响,确是上等好剑。他挑了两个剑花,一招“拨云见日”,直取道曾胸前。这招他练了几十年,一剑刺出,当真疾如流星,剑气如怒潮般澎湃咆哮,四周地上的断木残片都跟着跳起来。周围众人大声叫好。
眼见这一剑就要刺入道曾膻中穴,突然一滞,却见道曾双手不知什么时候交叉圈了一个圆,左右手的食指、中指就这么随意地搭上剑身,萧齐的剑竟无法再深入一分。他大惊之下拼命回抽,然而抽不动分毫。道曾叹道:“进退随缘,这道理原来施主并不明白。”曲起中指在剑身上一弹,萧齐手臂剧震,长剑脱手而出,在空中旋了几圈,叮叮当当一阵响,破碎成十几截,纷纷洒落。
萧齐脸色顿时惨白,捂住胸口不住后退,喝道:“宁儿,还不出手!”萧宁无声地抽出长剑,没什么花哨,一剑直刺,居然仍是“拨云见日”这一招,既未闻声也不见势,仿佛孩童玩耍般软弱无力。周围的人都在等着看他要被这老秃驴震出多远,却见道曾并不抵挡,后退了两步。
萧宁道:“大师,得罪了。”跨上一步,那一招明明已经使老,他仍不换招,还是这么晃晃悠悠刺过去。萧齐怒道:“宁儿,你想死么?这打法是什么意思!”
道曾叹息一声,反手来抓他剑身,萧宁手腕微抖,剑身突地如水一般波动起来,剑尖随着这波动一跳,刺向道曾手腕太渊穴,逼得他不得不收手。
萧宁长剑继续深入,道曾左手捏了个手印,中指一弹,正中剑身,萧宁抢在他弹的前面,左手搭在右手腕内关与神门之间,只觉自剑身从传来一股巨力,他闷哼一声,全身功力都压在右手上,硬生生顶住这一击。
道曾张口再吐一口血,叹道:“孽缘,孽缘。”毒性已在全身发作,他体内气血翻腾,再也把持不住,一跤坐下地。萧齐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却戛然而止,原来萧宁正弯身去扶道曾。他忙喝道:“宁儿,你干什么?快过来!”萧宁不答,将道曾扶到另一张椅子上坐好。道曾脸已变得惨白,兀自向他笑道:“多谢……”
楼内众人见道曾终于被制服,俱都松了口气,纷纷行动起来,一些人冲上去关上大门,各个窗前也垂下绳网,封得死死的,其余人则将桌椅推到边上。中门赫然打开,阮奎带着一干人昂然而出,大笑道:“江南萧家的面子果然了得,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得了手。萧老兄,果然好计策呀!”
萧齐得意洋洋,捻着山羊胡须道:“那也是阮兄弟的场面大,舍得几十条人命,才诱出潜龙啊,哈哈!”两人忙着在一旁相互恭维祝贺,萧宁扶道曾坐正了,低声道:“你……你不该来的。”道曾摇头道:“既是我的孽,迟早是要证得的。施主,你立场不同,过去吧。”萧宁瞥见父亲没看这边,声音压得更低道:“有没有什么话要在下带给……带给那位庙中的姑娘?”
道曾抬起头,深深地看进萧宁的眼睛里,过了一阵,低下头去道:“因缘聚散,方成我相人相。施主,你已跨进这是非中,迟早……迟早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不再言语了。
萧齐道:“宁儿,你还在那里干什么?嗯?道曾怎么了?”萧宁搭上他脉搏,探了探,道:“道大师正运功抵御毒性。”阮奎一挥手,几个人冲上来,将道曾四肢缚上绳索。但他们怎么扯也扯不开道曾合十的双手。萧齐眉头一皱,就要上前,萧宁忙道:“父亲,他正在运功,拉得太过散了功力,若是毒性过重死了怎么办?”萧齐一迟疑,阮奎道:“那毒我知道轻重,只是让他内力脱离气海,陷于四肢百骸,若他强行用功,经气逆行必受重创,不运功对他来说还不致命。”萧齐道:“正该如此。”用力拉扯道曾双手,道:“妈的,合这么紧,不要命了么?”
萧宁走到道曾背后,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一字一句地道:“大师,在下以性命作保,此处断不会再有一人因殴斗而死!”萧齐道:“宁儿,你乱发什么誓?”突感手上一轻,道曾放软了手臂,任他摆布。
萧齐大喜,招呼手下把绳索系在二楼梁上,将道曾吊了起来。他伸手在道曾怀里摸了一阵,摇头道:“妈的,没在身上。”阮奎皱着眉头道:“那庙你们搜仔细了没有?”萧齐道:“几乎是掘地三尺,若是找到了,还须费这么大的工夫么?这秃驴八成藏在其他地方。老子不信问不出来。”手在怀里一抄,拿出来时已扣了三枚铁钉。
萧宁吃了一惊,忙道:“爹,您问都还未问,就要用追魂钉?”萧齐道:“你懂什么。这和尚的师父林普,当年乃白马寺三僧之首,岂是浪得虚名的?不趁现在制住他,等毒性消去就麻烦了。”说着在道曾气海、膻中分别插入一根铁钉,绕到他背后,又插入风门,拍拍手笑道,“好了,嘿嘿,他要再运气,非死不可。”
萧宁面露不忍之色,道:“爹,我们好好问,未必问不出来,这么做实在……太过狠毒了。”萧齐怒道:“混账!你爹辛辛苦苦从江南跑来做这些,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我萧家,为了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你给我滚到门口去守着,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萧宁咬紧牙看着父亲,萧齐喝道:“还不快去!”萧宁深深吸着气,终于还是转身走到大门边去了。阮奎笑道:“世侄还年轻嘛。萧老兄还这么苛求,换了是我的儿子有他一半教养,只怕要笑得晚上睡不着觉了。”
萧齐笑道:“唉,就是心肠太软,太婆妈,像个女人。让阮兄弟笑话了。”转过去对着道曾,冷冷地道,“老夫知道你听得见,就把话给你明说了。你的身世,不巧被老夫听说了。你身兼白马寺与须鸿之长,真是难得,可惜却跟你爹学出家,更跟着你爹学什么济世救人。说!你师父应该把那本《多喏阿心经》交给你了吧,识相的就早些交出来,少受些苦!”
道曾慢慢睁开眼,低声道:“施主,执著妄念,便是无边地狱。”萧齐伸手抓住他气海穴上的铁钉,用力一拧,笑道:“嘴硬没关系,老夫就看看你能撑到几时。”道曾轻哼一声,浑身颤个不停,豆大的汗珠自头上滚落,显是痛苦难当。
萧宁转头望着朱漆大门,尽量不去听身后的动静。忽然听到辚辚车马声传来,有人敲门,隔着门道:“少爷,开门,是……是我。”萧宁听出是自己的家丁,但心中起疑,为何他会突然驾着马车过来,便沉声喝道:“什么事?没事不要过来。”
门外安静下来。萧宁等了一阵,不见他答话,向旁边两个小厮使个眼色,要他们开门。那两个小厮会意,拉开门闩,正要开门,门外一声马嘶,跟着隆隆声大作。萧宁一掌将一名小厮击出老远,厉声喝道:“闪开!”
“砰”的一声巨响,两匹疯马撞破大门,拖着一辆马车飞入大厅,萧宁险到极致的一伏身,那马车就从他脑袋上掠过。破碎的门板四处飞散,砸得一众手下惊呼,四散奔逃。那两匹马臀部上各插着一把刀,吃疼之下只顾狂奔,拉着掉了轮子的马车,撞开桌椅,向中间的萧齐三人没命地冲去。
萧宁翻身一把抓住车辕,纵身上车,跳上其中一匹马,扯住缰绳,死命向一旁拉去,叫道:“快闪开!”众人纷纷避让,仍有数人被马车撞得飞入桌椅之中,惨号连天。
阮奎武功低微,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后厅跑去。萧齐又惊又怒,双掌连切,斩断缚住道曾的绳子,抱着他向二楼纵去,蓦地背后风声大作,有人自那车子里跃出,向自己扑来。萧齐暴喝一声,反手劈去,忽感一只冰冷的小手搭上自己手腕,极轻巧地一转,眼前顿时一花,一张清丽逼人的脸出现在离自己不到两尺的距离。萧齐刚记起她就是那日庙里的少女,前胸一凉,一柄匕首已扎进身体。
萧宁在马背上一蹬,奋身跳过来,叫道:“休伤我爹!”手中长剑一抖,刹那抖出一片耀目的剑花,直向阿清袭来。阿清抢过道曾,一脚将萧齐向萧宁踢去,叫道:“给你!”
萧宁抱住萧齐落地,扯开他衣服,见那匕首插在肩胛之下,确实不致命,但创口极大,血如泉涌。萧宁待要给他包扎,萧齐一把推开他,怒道:“快去追呀!管我干什么!你不把她拿下,就不是我萧家的子孙!”
此时阿清已攀上二楼,十几个下人举着刀剑吆喝着向她冲来。阿清将道曾背在背上,撞进一个房间,却见窗户上蒙着绳网。她手上已无兵刃,当即一咬牙冲出房门,一个连环踢腿,乒乒乓乓响声不绝,几个冲得最前面的人打着滚落下楼去,剩下的人高声吆喝,却无一人再敢过来。
正在这时,楼外高声喧哗,有人冲进来大叫:“火!起火了!”阮奎从藏身的桌子爬出,叫道:“什么?”只见外面浓烟滚滚,真的着了大火。阮奎惨叫道:“救火!快他妈的救火呀!”楼内所有下人一听主子发话,立刻丢了刀枪,急急忙忙救火去了。
阿清心叫侥幸,拾起地上的一把刀,冲进屋三两下斩断绳子,正要推窗出去,忽地一顿,萧宁提着剑慢慢走了进来。萧宁看着阿清,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道:“原来是你,你非救他不可么?”阿清放下道曾,也看着他,喘着气笑道:“你们这些人,个个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了不起得很,别人在生死挣扎,舍身赔命,你们却当作笑事来看。很好,很好的人品!”
萧宁脸白得发青,看了她良久,终于慢慢举起剑来,道:“父亲之命,不敢不从。”阿清呸地厉声打断他道:“要杀就杀,找这么多借口干什么,没想到堂堂萧家的大少爷,连市井混混都不如!”
“刷”的一声,阿清猛地前冲,单刀直劈萧宁面门!萧宁剑锋一格,就势切她前胸,阿清身子往后一挺,脚尖一点,袭他肩头,萧宁反手抓她脚踝。十几天前,萧宁伏击阿清时,就曾轻松制住她的兵虚穴,让她半身麻痹,然而这一次抓去,阿清左手在地上一撑,变成双足连踢之式。萧宁猝不及防,手腕反被踢中。
他退一步,一招“乌云压顶”,将剑似大刀一般猛劈,强烈的剑气激得阿清衣衫猎猎作响。但阿清的身法太过诡异,不知她怎样一转,人在万千剑影里硬闯出去,弃刀不用,双足连踢,尽往萧宁上三路袭去。萧宁眼见足尖袭到,竟不回避,头颈一偏,肩头硬受了她这一下,同时剑身一抬,重重拍在阿清大腿一侧。这一下两人同时受伤,都往后退一步。
阿清道:“哈哈,好!原来那天晚上偷袭我的就是你。好啊,来,来呀!看是你死还是我死!”脚在身后墙上一蹬,飞身跃起,如箭一般直向萧宁怀里撞去。萧宁亦是怒吼一声,闪身避开,双手持剑,向阿清腰间砍去。阿清用单刀在地上一撑,后借力拼命一扭身子,“噗”的一下,外面一层衣服被剑气划破,于毫厘之间避开这一击。
阿清身子一弹,不退反进,几乎贴着萧宁举起的剑飞起身,手中残破的单刀脱手飞出,预备挡他一挡。她身子不停,连着在空中翻了几个滚,落到墙角,双手交错,流澜双斩就要使出,突然一怔——萧宁右手持剑支在地上,左手握着插在胸前的刀,默默地看着自己。
阿清没想到自己那随意的一下竟然中的,愣了片刻,秀眉倒竖,怒道:“你想羞辱我?你两次都故意失手,为什么不抵挡!你以为我们羯人是怕死之辈?”萧宁往身后的墙上一靠,鲜血喷射而出,却淡淡地道:“走吧。”
阿清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几欲喷血,道:“萧宁,好,我记着你!这羞辱,来日必报!”背起道曾,跳出窗外。听下面人声喧哗,喊着救火,看那火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竟已经烧到二楼了。她略一张望,向北奔去。
此时城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