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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威海无言地点点头,硬起心肠走出门去。花溅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敢再回头。出了冷香小筑,低声道:“师叔,按照蓬莱岛主的安排,师兄极有可能在今中午赶到。到时,你可要看好了他,不要让他冲动之下,做出傻事来——他与我曾有生死约定,他答应过我,我死之后,他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不仅会好好活下去,还会娶妻生子,为萧家留后。”
萧威海望着她,悲痛难抑,沉重地点点头。他没想到,她的安排,竟是如此周到。这样的好女子,与儿子正是一对佳儿佳妇,可惜,终究是镜花水月,梦断难续。
出了宫门,花溅泪犹豫了一阵,道:“师叔,你先行一步,我还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萧威海微微点头,他明白她心里还在挂念什么。宫门附近的梅林里,便是飘香别院。
飘香别院前正立着一人,呆呆地望着她,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她心中一阵绞痛。“无论如何,他必竟是我的亲身父亲呵!没有他也就没有我,我的体内流着的必竟是他的血!已到了这种时候,难道………我还不能原谅他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奔了过去,扑倒在他脚下。
月几明见女儿扑来,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是酸是苦,神思都已茫然。花溅泪抬头仰望着他,泪流满面,双唇直颤,嘶声叫道:“爹!”一阵万箭穿心,月几明浑身一颤,扶起女儿,簌簌泪下:“孩………子……”他的声音已沙哑,无与伦比的悲痛压得他头脑昏沉,不能思想。
花溅泪的身子抖得厉害,忽然从袖中取出一页信笺塞在他手中,转身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月几明呆呆地望着女儿的背影,心已麻木,想追,双腿却已不听使唤,双唇无力地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拆开那封信,只见上面写满了娟秀的字,却字字模糊,显见是为泪所浸染: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儿三拜奉书:不孝儿今日去矣!十八年来,何曾料儿会为公之女,公会为儿之父?更未料,儿今之赴黄泉,恰与父相认此时矣!儿曾落聚雄会,武功被废,历尽磨难,可谓不幸;被救蓬莱,武功得复,可谓幸矣。然惊闻十八年前思怨事,是谓幸耶,抑或不幸?此心于父,是谓爱矣、恨矣、抑或兼而有之?儿茫茫然不知当认否。
儿自少林寺逃出,曾往苏州探望,未料竟不遇;更未料儿方回转,恰见父寻儿未果黯然而出,身影孤寂,神情落寞,脚步蹒跚!儿望父之背影,爱恨交集,欲泣无泪,欲唤不能,欲言无辞,欲责不忍!呜呼,当是时,儿心之悲,焉有何言辞能谓之万一?儿之心几欲碎矣!临别之际,儿思虑再三,语父一事:母实未死也,惟其容已毁,十八年来隐于蓬菜。儿料其近来必至此间,父可伺机而和之。儿至此万念俱灰,别无他求,惟牵挂双慈之事。若双慈嫌隙依旧,各自郁郁终老,儿之孤魂漂泊于天地之间,不得安矣。
鸡鸣欲晓,曙色将临,儿不知此书当交于父否。儿作此书,泪珠与笔墨同下,至此而搁笔,茫茫然不知所言。
不孝儿诗秋绝笔月几明看着看着,泪眼已模糊。当看至最后一句,一个魂灵已被痛苦宰割得支离破碎,倚着廊柱,眩然欲倒。本不愿认他的女儿已认了他,本已死去的心上人还活着。而女儿却将在亲弟弟的逼迫下死去,这意外的惊喜,意外的打击,却叫他怎生消受?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疾掠而来,轻轻将他扶住。月几明扭头一看,又惊又怒:“你,你——你还有脸来见我?我杀了你!”来人正是月几圆,低声道:“大哥……”月几明怒道:“你还记得我是你大哥?”月几圆道:“大哥永远是小弟的大哥,小弟怎会忘记?”
月几明闻言,仰天大笑,泪珠滚滚而下。蓦地,笑声顿止,冷冷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用尽全力一掌拍出。他悲极怒极之下,疯了一般,一掌紧跟一掌,不停尽全力拍出。却哪里沾得到月几圆半点身?一连攻出数十掌,却掌掌落空。眼见自己与月几圆武功相差甚远,心中绝望之极,突然全身内力一泄,眼前一黑,整个人便似掏空了一般,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月几圆左右一望,没有人来。冷香宫一众弟子都已赶往葬花溪去了。连忙抱起他,往密林深处行去。
萧雨飞与伤心客赶到梅谷口,已是午时。
“午时三刻,午时三刻……”萧雨飞心如火焚。不停地鞭打着马儿快点跑。梅谷中道路崎岖不平,马儿又早已跑得大汗淋漓,奔行速度越来越慢,萧雨飞忽地长啸一声,身形纵起,全力向葬花溪奔去,但见人如闪电,一闪而没。
伤心客心中一凛,喃喃道:“想不到他的轻功竟已达到这等境界!唉,当真是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
葬花溪,芳草如茵花如云。众人正在桃林中翘首以待,忽见萧威海大步走了进来。人们一阵议论,均道,他既已来了,花溅泪必也该到了。
溪水叮咚,溪旁一株老桃树下铺有一方深红毡子,毡上矮几上放着一琴,一壶,一玉杯。微风吹过,花雨缤纷,扬扬洒洒地飘落在深红的毡毯上,煞是美丽。萧威海径直走到这老桃树下,环视众人,朗声道:“有劳诸位久等!宫主有令,飘香仙子因情作孽,既是主动自首,又未再闻恶行,可从宽发落,赐她绝情酒一壶,留她全尸。”
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有人轻声道:“来了,来了……”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随即无一例外呆住。
艳阳当头,一位雪衣佳人莲步轻移,从萋萋芳草丛中,灼灼桃花云下,姗姗而来。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显得美丽,脸上呈现一种宁静而祥和的光辉。
她已不是人间的绝色,而是九天上的仙子,雪峰上的圣女。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走来,但那绝代的风华已让人不敢逼视。她径直走到那株老桃树下,踏上红毡,目光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有人竟被这淡淡的一眼扫去了魂魄,低下头去不敢与她目光碰视。
人人都清楚,这个花溅泪绝非假的,只因纵有人扮得了她的容貌,但她那无可比拟的风神与气质是谁也假扮不来。
她持壶在手,平静地道:“今天是三月十七,现在也正是午时三刻。蒙幻月宫主恩赐我一壶”绝情酒“。现在先请百草门门主证明给大家看,这壶中装的便是号称毒中之王的”绝情酒“!”
绝情酒,毒中之王,只有幻月宫主会配。中者无药可解,死后尸身经久不腐。人们久仰其名,自是谁都想见识见识。花溅泪跪坐红毡上,手腕轻抬,壶嘴上便倾出一股鲜红色的液体来。酒香四溢,芬芳醉人。转手将酒杯递于百草门门主童一凤。
童一凤看了那酒,就鼻一嗅,道:“不错,这正是绝情酒。”一招手,一名弟子牵过来一条大狼狗。她用右手食指轻沾了一下杯中酒,朝那狗口中轻轻一弹。那狗轻轻吠了一声,毫无异样。过了一会儿,却慢慢瘫倒在地,逐渐一动不动。只一滴酒入口,这狗便悄无声息地倒毙。
酒已验过,花溅泪微微一笑,接过了玉杯。在场诸人顿时屏住了呼吸。萧威海魁梧的身躯也不禁微微颤抖,将脸转向了一边。心中暗道,他,可能赶来?他赶来后,面对如此场面,情何以堪?
此刻,萧雨飞衣衫都已被树枝挂破,头发也散了,正全速奔往葬花溪。若是他去迟了,花溅泪已死,他会怎样?他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脑中一片混乱,只是全速狂奔……
花溅泪已端起了玉杯。玉杯晶莹剔透,衬得鲜红如相思子的酒,更是异样的诱人的美。酒香四溢,只一闻便已可醉人。多么美的酒,多么香的酒,但这最美、最香的酒却正是世上最毒的酒。这本是她亲手配制的绝情酒,她这是第一次配这种酒,也是第一次准备用它来毒杀人,而这人却是她自己。
她眼中似已有泪将零落。一只杜鹃鸟从头上掠过,不停地呼唤:“归来吧……归来吧……”
“唉,你还等什么?他不会来了,你又何必苦苦等待?难道与他此时相见,他会肠断,你就不心碎了么?你双眼一闭就此而去,留下他孤独苟活世间,谁来与他哭相和?”她嘴角浮着淡淡的笑意,心中却是热泪奔流。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凝视着她。她终于轻抬手腕,将杯中酒慢慢喝了下去。
酒已干,杯已空。一切往事俱化烟,无数希翼已成梦。
“我死的时候,要死在你的怀里……我不要棺材,也不要坟墓。你一定要把我抱上断魂崖,埋在那块大青石旁的老梅树下,让它吸取我的血肉精华而开放,你闻着那梅香,便是我身上的香了,你见那梅花开,便是我在对你笑了……”
花溅泪拢拢额前秀发,揭去沉香琴上的轻纱,旁若无人地弹起了“长相思”。她从未有哪一次弹得有今日这般好,脑中已一片空灵。琴音如低语,讲叙着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
初时,琴音悠悠,悦耳动人。就如一个少女在不懂情为何物时的天真烂漫;继而,琴音一转,听起来欢快,却又带着一丝含蓄与矜持。宛如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忽然遇到了一个令她心动的英俊少年——人人都已被这美妙的琴音吸引住,沉溺于那如倾如诉,如描如绘的旋律中去。
小酒店、大白马,顽皮的春衫少女,被戏弄的雪衣少年——一年前的往事,清晰如昨。琴音更缓,脉脉含情。如燕儿在檐下私语,蝴蝶于花间嬉戏。那叮咚的溪水,飘零的落花,互换信物时的欲语还休……
花溅泪忘情地弹着,神情详和,已入无人之境,手指只是随着感觉去拔动那一根根琴弦,但却弹出了至情。众人心神俱醉,各自随着琴音去幻想自己那曾有过的往事。琴音忽然一变!迅急有奔雷之势,猛烈夹杀伐之声,就似那风云突起天突变,雨打残花春成伤。黄山无名寺中厄运忽降,西子湖上劳燕分飞……
节奏忽然又缓了下来,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感慨。那醉中低歌,那绝情一剑……
逐渐,琴音变得凄美而缠绵、悱恻动人,不少人泪眼已朦胧,一颗心似被无形的手揉捏着。最后,琴音又缓缓平静下来,似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暂起波澜后又归于平静;似少女的裙角拂过草丛,留下一路幽香隐隐;似一缕歌声逐渐变得缈茫,似落花无声飘零水上……
所有的人都已完全沉浸在了琴音中,哪怕不谱音律之人也听得痴了。各人都有各自的伤心事,此时被琴音触动,竟引起了共鸣。
琴音越来越慢,越来越低沉,几乎已虚缈不可闻。最后,只听“铮”的一声,花溅泪右手食指轻轻划过第一弦,弦断了!又是“铮”的一声,第二根琴弦也已断。她的纤纤食指依次缓慢地划过那根根琴弦,七弦俱断。
曲终了,弦断了,花谢了,梦破了。她呆呆跪坐树下,任飘零的落花飞满一身,神色有说不出的寂寞与萧索。他还没来。难道,这今生最后一个愿望,也不能实现?
众人都无言,花落也无声。连风也似通了人性,一入桃林,立刻变得轻柔起来,只轻轻拂过,不敢惊忧这伤宁静。
静,静,太静!幽寂得使人血都变冷。
忽听一声长啸,摧人心肝,“语儿”!灼灼红云之上,一条白影疾掠而来,不偏不倚落在她面前。双眼瞬间泪水充盈,此时她纵想控制住自己,又怎能办到?他含泪微笑着,低声道:“语儿!这一次,我总算没有来迟。”长长吐出一口气,举步向她走来。她轻轻摇首:“不,你错了……你已来迟,迟了一步!”目光移向那已七弦俱断的沉香琴,他也不由自主地随着瞧了过去。“我已喝了”绝情酒!“
“什么?”萧雨飞脸色惨变,猛地抓住她双肩,颤声道:“我不信!语儿,你不要骗我,不要吓我!”
花溅泪笑了笑,想说话,人却已软软歪倒。萧雨飞心胆俱裂,肝肠寸断,猛地将她揽在怀里,抱得紧紧的。此时胸中纵有万语千言,却叫他怎生诉说?花溅泪无力地偎依在他怀里,满面幸福之色:“云飘,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终于又可以躺在你的怀里……上天待我真是不薄,让我还能再见你一面,我已很满足!”她从怀中取出一方写有字的丝绢放进他怀里,柔声道:“我这还有东西送你,你留着慢慢儿看。”
萧雨飞目中已泛起泪雾,喉头剧痛,不能言语。花溅泪轻声道:“你,你可还记得要怎样葬我?”他已不能回答,只拼命点头。
花溅泪微笑道:“我还给你的相思剑,你还可以再送我一次么——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不会再用来伤害你……”
萧雨飞抽出一只手取出那柄相思剑放在她身上,拿起她的手去轻抚那冰凉的剑锋。一滴泪滴落在她脸上,接着又是一滴。滚烫的泪,成串落下,将她灼伤。
花溅泪伸出瘦削的手指,慢慢拭去他眼中的泪,柔声道:“记着我们的生死约定,我要你好好地活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如一缕轻烟散逸。
桃花开得正艳,但在盛开的同时,它就已在凋零。葬花溪中落红无数,那瓣瓣桃花都不是桃花,点点滴滴都是相思血泪。
萧雨飞已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甚至已不知还有身。暖阳当头,眼前却漆黑一片。泪已干,心已死,情已绝,意已灰。风流云散矣,地老天也荒。
他抱着她,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向桃林外走去,走向断魂崖。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很清楚,就如刀刻于心上,抹不去,忘不掉。
他莫非要殉情?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远远跟在后面。渐渐已至断魂崖下,萧雨飞蓦地止步,回转身来,一字字道:“谁若再跟来,休怪我剑下无情!”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崖上走去。
没有人跟上去,每个人都自觉地站在了崖下。只适才他那一声长啸和那疾掠的身影,就知道他之武功,今非昔比,何况现在他正是含愤待发,在场诸人,无人能敌。
崖下桃花已开,崖顶仍积雪未化,晚梅开得正艳。萧雨飞抱着花溅泪慢慢地走了上来,身后留下一串孤单的脚印。那脚印便似一根线,串连着一连串的回忆……
“我刚才救了你,你不但未谢我,还举起你那臭拳头吓唬人……”一年前与她初次相见的情景又在脑中浮现。她曾那样地捉弄过他,他曾是那样又气又急,后来每一回想便觉甜蜜无比,而如今那一幕却是他心中再也碰触不得的角落。
看着那巨石上四个大字“一生一世”,萧雨飞忽然纵声大笑。原来要想“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并不由你自己所想。他与她的一生一世,注定只能是天上人间,永不相见。笑声中泪水如洪水决堤倾泄而下:“苍天,苍天,你为何这般欺我?”
寒风疾掠,将他热泪吹干。他在那老梅树下跪下,跪在冰冷的雪地上,低头凝视怀中的人儿。她依然面色如生,宛如熟睡一般。她的魂魄现在何处?可已至奈何桥,正被孟婆逼着喝那忘却茶汤?一时恨不能立时举剑自刎,好马上奔赴黄泉寻她。但他对她的承诺总未能做到,她最看重的这生死约定说什么也要遵守。
他喃喃低语:“语儿,傻语儿……你为何一定要逼我遵守那生死约定?你不知我心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么?”用双手在那株老梅树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坑。轻轻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放入深坑,将相思剑放在她身旁。在他心中,这相思剑便是他的化身,已随她而去。双手颤抖,却怎么也不忍住她身上洒落一捧泥土。
终于,他咬了咬牙,心一横,从怀中取出那方写着“系我一生心,负你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