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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到底他要讲些什么?我专注地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母亲把那天早上看到的情形告诉我父亲,而我父亲不知道会不会告诉你父亲。”
“什么?”有没有搞错啊!我整个人都跳起来,我慌张地问他:“你是说,我父亲知道了?”
天啊!父亲如果知道的话,我真不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我实在无法猜测他会做出什么事。
“我不晓得……我只是想先警告你。”他似乎是出于一片好意。
我仍心存一丝希望,我乐观地说:“就算你父亲知道,也不一定会告诉我父亲吧!”
而他下一句却戳破了我的奢望:“我父亲和你父亲昨天见面了。”
那我真的完蛋了,我想。
“好吧!我知道了,谢谢你。”事到临头,我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再打电话给我。”他说,他显然也很了解我父亲。不过,在我跟他讲了这么多相亲的事以后,也难怪他会为我担心。
我挂上电话,心中暗想,搞不好父亲知道我不是他心中的乖女儿以后,他就不会再逼我相亲了,这样一来,事情不是反而解决了?
我坐在地毯上,望着墙上最近刚换的马格利特的画,空旷无垠、水晶般透明的蓝天中,出现三个巨大球状般的飞行物体,他把这幅画命为《风声》,暗示着画面以外的多种可能性。
我的未来似乎也充满着多种难测的可能性,我想。
果然!几天以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在一个适合开窗午睡的午后,我在梦中隐隐约约听到风铃轻脆的声响,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我以为真的是梦而没有理会,但声音却愈来愈大,叫醒了沉睡中的我。
我探向窗外,惺松的睡眼发现麦田仰脸望着我,我揉揉双眼,瞪着大大地呆看着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我恍然大悟以后,才请他上来。
“有什么事吗?”我似乎有股不好的预感。
“你父亲打电话给我。”
该死!
“我去帮你倒杯水。”我把头发挽在脑后,倒一杯水给他,请他坐下。
他双手拿着水杯,以一种十分认真的眼光望着我,严肃地说:“我以前说过如果发生什么事,我会负责的。”
这话听起来像个殉道者。
父亲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居然先打电话给他。我直截了当问他:“我父亲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低头凝视着杯子,杯子里清澈透明的水因他转动而泛起涟漪。抬起头来,蹙着眉头说:“他说男子汉做事要有担当,他知道年轻人做事难免冲动,可是不能一错再错——”
“好了!”我打断他的话,我很了解父亲的意思,这听起来也像是他会说的话。“什么时候的事?”我问他。
“今天早上。”他终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我会和他说清楚的。”虽然我还没想到怎么对父亲说,但再怎么样都不应该让麦田也牵涉在内。“我很抱歉,不过放心好了,我想不会有事的。”
“你要怎么对你父亲说?”他十分怀疑地看着我。
我脱口而出:“就说我们喝太多酒嘛!”
他笑一笑。“难道你不懂吗?你父亲认为不管什么情况下,只要我做了,我就必须负责。”
我急了起来。“负什么责?我又没有怀孕。”
“不是怀孕,是结婚。”
“结婚?”我大叫,抓着自己的头发。“可是,我们不相爱啊!对了,我可以告诉我父亲我们不相爱。”
他又一副觉得我的话很好笑的样子看着我。“你父亲他为我们设想很周到,他说爱可以慢慢培养,更何况我们都做过那件事了,他觉得这对我们根本不是问题。”
我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叨叨念着:“这太荒谬了。”
他站起来,捉住我的手臂,把我转过身,在我头顶上说:“我可不是在向你求婚,我是被逼得一定要这么做,因为我父亲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我抬起头来仰望着他,露出无辜的眼神。
“连他也以为你是黄花闺女、大家闺秀。真可笑!”他冷酷地对我说。
即使他长得再好看,我都觉得他是猪,他竟敢这样侮辱我!
“真不幸!我几乎要为了折磨你而轻易答应这件事了。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委屈我自己。”我毫不畏惧地逼视着他。
他放开我,双手叉进外套的口袋,不在乎地说:“如果你能想到解决的办法那最好。”
我绞尽脑汁想想出办法来,我脑中突然闪现那个长得清秀、笑容可人的女人来,我说:“上次和你相亲的那个女人呢?你可以告诉你父亲,你们很要好呀!”
他又觉得我想出来的主意很虚,他冷冷地说:“再要好,我也还没和她上床。”
他掏出一根烟,点上火迳自抽了起来。
他又在暗指我是个随便的人,我狠狠地瞪着他:“那你母亲呢?她应该会反对啊!她最讨厌我了!”
“在我父亲的坚持之下,她态度转变得很快。”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几乎沮丧地要哭出来了。“这样太荒谬了。”
他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静静坐在一角抽烟。
“让我想想好不好?”我对他说:“我想总有法子解决的。”
他耸耸肩,捻掉烟以后就走了。
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毯上,呆呆地望着马格利特的画,脑中是一片空白。
难测的未来似乎是无情地降临了,我不得不这么想。
第四章
已经忘记曾经是哪个希腊哲人这么说:人只能认识经验以内的事物。
我却发现生活上,有些经验过的事却仍然无法认清。父亲后来也打了电话给我,说的不外乎和麦田说的一样,只不过,他还郑重地告诉我,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言下之意,我不能错过这次结婚的机会。
我没有办法告诉父亲,爱情在我们年轻人的眼中,就像游戏一样复杂,甚至也无法解释其中的规则,再加上我和麦田发生的事,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了,就更别想解释给父亲听了。
我想这就是当乖女儿的下场吧?
写到这里,我不免想起一件有关父亲的事来。
有一回在家中的客厅里,我看见一只蝉螂,我正犹豫该不该拿拖鞋打它时,父亲悠闲地一边看新闻一边对我说:“别打它,免得下次我打它时,它跑得更快。”
我有时候实在无法认清父亲讲的话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就像现在一样,我仍然觉得他的要求很荒谬、很好笑,但我却不得不去做。
再见到麦田,是十一月来临的第一场雨。柏油路都淋湿了,空气中飘着雨的气息,我们在一家餐厅里共进晚餐。
吃着甜点、喝着咖啡的时候,我告诉他我的决定,也许是晕黄灯光的缘故,他的表情显得很温和。
并且,我还提出了一个建议,一个能维持彼此独立和自由的建议。
毕竟,我们的婚姻不像寻常一样。
“万一,我们其中一个有幸找到合适的对象,我们就终止这项关系。”我搅动着咖啡对他说。
他眼神变得锐利。“随便!”
“既然我们两个都那么委屈,在未来的生活上,干涉彼此愈少愈好。”我继续说。
“如果你是指婚外情这件事的话,我必须警告你这里是台中,最好不要让我父母知道。”他的眼神逼视着我,如果是两把利剑的话,恐怕早就刺穿我了。
他愈认为我是不堪的、人尽可夫的女人,我愈想顺他的意。“我向来很小心,你放心好了,我只要不选择他的母亲也拥有他公寓钥匙的那种人,就不会有事了。”
我假装不在乎他更锐利的眼光,迳自吃着甜点。
我实在无法想像朱来的生活会有多么恐怖。
出了餐厅,雨变得更大了,因为来的时候只是毛毛细雨,所以我没有带伞,于是麦田和我共同撑着黑色的伞,漫步在滂沦的雨中。
“你不用送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去。”我对他说。
“算了吧!这点礼貌我还懂。”他坚持不肯。
我们坐进他的车子以后,我发现他的右臂以下完全淋湿了,我这才了解他是如此细心而且有礼的人,可见他还有许多面是我不了解的,然而,我却要嫁给他了。
我们之间一直沉默着,他放了韦瓦第的《四季》交响曲,我专心听着音乐,停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我才打破僵持的气氛。
“你会不会有点后悔?”我小心地问他。
“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看了我一眼以后:“放心好了,就算我们结婚也不会改变太大的。”他反而安慰我。
“我害怕以后的生活,就像两支凶猛的狮子关在一个铁笼一样的恐怖。”
他笑了笑,脸上露出好看的弧线。“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没有互相吞噬对方,这应该算是好现象。”
但愿,我也露出微笑。
结婚的前几天,我将日常生活会用到的东西,大部分都搬到麦田的公寓。
我和他说好,我们各自拥有一个房间,但在我们父母来的期间,我们必须假装我们是同住一间。
看着我的东西—一摆进麦田的公寓里,我心里才有比较坚定要结婚的感觉。
因为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婚姻,不需要隆重的仪武,我和麦田都主张到法院公证结婚就好,既省时也不费力。
两方的家长虽然都向我们抗议,但在我们的坚持之下,也只有屈服。唯独我们必须参加地父亲的生日宴会,到场宣布我们的婚事。
直到结婚那天,我心中依然存在一种恍惚感。在法院里,我惊讶地瞪着他说着“愿意”的嘴,也十分惊讶自己居然也说愿意。
我恍惚地看着他将戒指带进我左手的无名指里,他轻轻在我脸上印了一下,如此这般,我们便成了夫妻。
望着父亲和他父母脸上洋溢着幸福又欣慰的笑容,我突然觉得事情似乎比我想像得还要荒谬可笑。
而我却真的做了。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我在厨房里帮忙他的母亲,她虽然不喜欢我,但表现得很友善,只要一想起我把咖啡倒在她的白裤上,我不免觉得她心胸十分宽大。
餐桌上,父亲依然谈笑风声,和麦田父亲高兴地叙旧。我只需扮演一个安静的新娘,乖乖地在一旁吃饭,适时微笑就行了。麦田就比较惨,他还必须扮演体贴的新郎,不时地以关爱的眼神投向我。
一顿饭吃下来,我几乎没吭半句声,麦田的父母以不想打扰新婚夫妇为由,早早就回家了。
父亲也回房休息,只留我们两个在客厅里,他解开脖子以下的三个钮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很累吗?”我问他。
“还好,倒是你一直不吭声,我妈还把我拉到一旁,问我是不是欺负你了呢!”他站起来,拿了一瓶波本过来。“要不要喝一点?”
“好。”
“很简短有力,但能不能再说说别的话?”他倒了一点酒在我杯子里。“你的舌头被猫咬掉了吗?”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轻啜了一口酒。“我只是觉得……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那就不要想了。”他一股脑儿喝尽杯里的酒。“走吧!我们睡觉去吧!”
我跟着他走进房里,坐在水蓝色的弹簧床上,呆呆地望着走进浴室的他。
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我侧躺在床上,突然感到一股奇异的感觉,静静听着流水的声音,我才恍然发觉从今以后,他生活上发出的各种声音,将不知不觉会间歇地侵入我的生活中。
我似乎睡着了,我感到有人轻轻摇着我,我睁开眼睛,他对我说:“去洗澡了。”
我闻到他身上清香的沐浴乳的味道,他以温柔而晶亮的眼神望着我。我迅速跳了起来,躲进浴室里。
胡乱冲了个澡,我走出浴室,麦田躺在床上翻看汽车杂志,我坐在镜子前梳头,其实头发已经梳得很顺了,只是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只好一直梳着。
“你的头发都被你梳光了。”他在镜子里露出好笑的表情。
我放下梳子,离他远远地躺在床的另一边,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我想今夜我一定会失眠,四周围都是他的东西、他的味道。
我听到敲门的声音,接着听到父亲在门后的说话声,我当机立断赶紧跌进麦田的怀里,因为太过慌张,我的头用力地撞了他的胸口一下。
他发出惨痛的叫声,脸部扭曲地说:“你要杀夫啊!”
父亲一进来,我们马上换上甜蜜的笑容,我说:“爸!你还没睡啦!”
“嗯!”父亲也和蔼地对着我们笑着。“想来看看你们睡了没。没事!没事!快睡。”
父亲一关上门,我们就像相斥的磁铁,迅速弹跳分开,一想到麦田刚刚快速转变的脸孔,我不可抑止地笑了起来。
麦田突然走下床,我抬起头,一边笑一边问他要去哪里?
“去领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他蹙着眉头,凶恶地对我说。
“顺便帮我领一座。”我仍在笑。
“你被取消资格了。”他摸着自己被撞疼的胸口。“居然来真的。”
“我不是故意的。”还在想他从扭曲的脸变成甜蜜的笑容的样子,我真是甘拜下风。
他去上了厕所回来以后,就再也不理我,自顾地睡觉了。
我则一夜无眠,听著他均匀的鼻息,在黑暗中,感觉自己飘在奇异的空间里,一直快接近清晨时,才抵挡不过睡意,逐渐睡去。
好不容易进入完全无梦的沉睡状态,却有人不断叫着我的名字,摇着我的手臂,我不耐烦地挥开他,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抗议着,紧紧地搂着棉被不肯放。
没想到温暖的棉被却被硬生生地抽开。“该起床了。”麦田耸立在我的面前。
我以迷朦的眼神望着他。“让我再睡一下。”
“已经中午了,你别忘了今天晚上有宴会,你还没有买礼服。”他坚持不肯让我碰到棉被。
“求求你,再让我睡一下。”我把脸藏进床单和枕头之间。
“不行啦!起来。”他又过来拍拍我的背。
“好吵的闹钟!”我顺手一挥,在他头上按了一下。“安静!”
他感到好笑地拉着我一支手,硬是把我拉得坐起来。
我紧蹙着眉头,然后,又好像发现另一张床一样,我倒进他的怀里睡去。
“醒一醒!”他摇晃着我。
我没有理他,突然感到双唇被占湿了,我以为是下雨,还用舌头舔了一下,却碰到他的嘴唇。我震惊地完全惊醒过来。
“你怎么可以……”我瞪大着眼睛望着他。
“如果这招还不能叫醒你,我就要把你从七楼丢下去。”他显得理直气壮。
我不服气地瞪着他。“你以后不可以违反规定,偷袭我。”
“在你把我当成闹钟的时候,就应该有此自觉。”他抛下这句话以后就走了。
走了好几条街,逛了好久,才终于找到我喜欢的白色晚礼服,我感到又饿又累,真想找一家餐厅坐下来好好享用;麦田却不肯,他的理由是要惩罚我赖床。
其实,我们如果要准时赴他父亲的宴会的话,就只能火速赶回去。
就算这样,麦田也实在走太快了,他完全没有发觉我几乎必须小跑步才能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