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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原来真的可以是一个人的事。即使爱着的人无法回应,依然会爱下去,就像你,还有程康。
我还能说什么?世界上还有没有信守承诺的男人?有,就站在我面前。可是这个男人是属于别人的!
二○○一年,我们经历了各自的悲欢离合。同样的一分钟,也许地球上处处上演着相同的生离死别。生老病死,还有意外,让我们在痛苦中不得不学会接受。只是二○○三年,我和你——两个不同爱情故事中同样被留下的人——相遇了。
今夜的咖啡,苦得我无法下咽。
8 My heart will go on
五一长假,我在上海书城闲逛。到处是人挤人,我本不想出门。一个人在家太寂寞,去父母那里免不了被唠叨终身大事,程康与何影各有各的烦心事。想来想去,我选择了出门。或许外面的人山人海,能让我暂时忘记你。
看到书架上蔡智恒的《爱尔兰咖啡》,脑海里闪过你说过的话。
“你像Irish coffee,用Whiskey调和,隔着冰凉的鲜奶油喝到的热咖啡,就像你,身上带着成熟的忧郁。”
我心动,取下书,站在原地翻看。
雨夜的台北街头,男人和女人命中注定的相遇。爱尔兰的诗人,爱尔兰的咖啡,爱情在聊天、咖啡中慢慢地流动,终于成为思念。
他们跨过了吧台的距离,而我和你,也许永远被分隔在两端。
有些事情,连争取的权利都没有。无关强弱,而是根本没有对手。她不能每天喝到你的咖啡,她不能睁开眼睛看到你的笑容,而恰恰是她的“不能”赢了这场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战役。
你的守候从来不曾改变,我的出现只是红灯时旁边停靠的车。或许会同行一段路,终究是分道扬镳的命运。
相逢又何必相识?白居易千年一叹,我黯然销魂。
放下书,我走出书城。福州路上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些是从人民广场走过来,有些是走向人民广场。
步履匆匆,我们的脚步为了特别的存在会短暂停留,离开却是最终的宿命。
人海茫茫,只会让我更加思念偶然遇到的你。
五月的阳光有些耀眼,风也和暖许多。四季轮换,从不因为人的偏爱而改变自己的轨迹,所以我坦然接受现实。
我推开了你的门,在你混合欣慰、尴尬、犹豫的目光中坐上我固定的位子。
“好久不见。”那夜以后,一个星期了吧。
“是啊。”你低头洗杯子,“伯父出院了?”
“手术很成功,现在视力比我好。”我看着靠墙位子上的一对情侣,“‘非典’快过去了,你的生意也会好起来的。”
你笑笑,没说什么。是啊,这家店是为了顾晓佳而开,无论生意好坏你都会坚持下去,如同你等待她醒来一样。
我喝了一口Black coffee:“带我去医院,让我看看她,可不可以?”我想知道,怎样的女人能得到你如此不悔的深爱?
“语默,何必呢?”你看着我,伤感的笑容。
我转身,看着墙上顾晓佳的油画。抛弃承诺的人,为何形影相吊?晓佳,你想放Joe自由,为什么单单画了悲伤的一个人?
那对情侣结账离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们甜蜜的笑容。
我希望他们会永远相爱下去。不知不觉中,我的偏激、我对爱情的不信任,在一杯又一杯Black coffee中消失无踪。你改变了我,可惜无法改变自己。
“Joe,我想让自己彻底死心。”我轻声道。
大部分生命的起点或者终点,都在医院。医院的味道也大多相同,不是消毒药水就是酒精。
妇产科可能刚刚诞生一个婴儿,急救室也许就有一条生命消失,医院有太多生死边缘的故事。所以,我不喜欢。
电梯停在十五层,金属门慢慢向两边打开。
“我们,现在就可以下去。”你看看我,唇边带一丝苦笑。
病区入口的牌子上写着“神经外科”,一个陌生却令人肃然生畏的名字。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用了。”我走出电梯,你跟在我身后。
这是星期二下午三点,还没到探病的高峰时段。我们站在入口处,两扇木门分界健康与疾病。
“进去吧。”你推开了门,让我先行。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右边是病房,墙上插着一块白底蓝字的牌子,上面写着病床号。我很熟悉,父亲上个月也住在这家医院。
安静,偶尔响起召唤护士的铃声,听上去有些凄厉。
房门打开,一个剃了光头的女孩拿着苹果走了出来。
“要开刀了?”你温和地笑着。
“是啊,明天。很怕的。”女孩看了看我,她的眼神充满了好奇。“来看晓佳?”
你点了点头,她又看了我一眼。
“我很担心,会像晓佳那样。”她低头闻闻苹果,“还不如当场死掉好。”
“别说不吉利的话。”你拍拍她的肩膀,“等你好了,我请你喝咖啡。”
她笑了起来:“一言为定。”
我看着你们拉钩,看着她消失在另一扇门后。“她,什么病?”
“肿瘤。大部分人都是。”你的笑容渐渐淡去,有些伤感。
我和你从一间间病房前走过。从房门上的小窗口,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房内。
神经外科,也就是通常说的脑外科。这里,截然不同于其他外科病房。人体的任何部分、器官出了问题,剩余的部件还能继续运作,病人还可以活动还能有表情。
可是大脑一旦出现故障,所有的行动都会受到阻碍。我看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病人,看到要借助管道进食的病人,看到排泄都只能在床上解决的病人。生命在这里,充满抗争的尊严。
“在晓佳那里,你都能看到。”你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提醒我。
我们站在监护病房门口。“你确定要进去?”你的手放在门把上,最后一次问我。
我迟疑了。我一定要看这个可怜的女人?前面看到的种种,还不够吗?
“是。”我挺起了胸膛。我要看,因为你爱她!
你打开门,我们走进去。病房内的护士和你很熟悉的样子,看到我们进去便自动回避了。
室内很静,可怕的沉静,除了我和你的呼吸声。生命的迹象,很讽刺的居然是仪器的声音。
监视器传出“嘀嘀”的声音,心跳的轨迹是高高低低起伏不平的绿色线条。我的目光投向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苍白,浮肿,和美丽完全不相干的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鼻端接着氧气瓶,淡绿色的塑料小瓶中,翻滚的溶液释放着人类赖以为生的氧气。一根长长的管子插入她的口中,也许是直接插进胃部,因为高高挂起的瓶子看上去像是营养液。
管子,维系着她的生命。你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托起她正在输液的手。
“我知道她很痛苦,很难过,可是我做不到放弃。”你微微抬头,悲伤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
我的心在震颤。走廊上响起凄厉的铃声,持续不断。
我看到了顾晓佳。你爱她,无论她变成怎样都不会放弃的爱。我认输了,Joe。如果她美丽动人,我或许还有一点不甘心。可是如今,我彻彻底底被你折服。
“对不起,Joe,我先到外面去。”我低下头,离开病房。
医生护士匆匆奔进一间病房,家属被赶了出来。我站在监护病房外,呆呆看着前方哭作一团的人。
门打开了,医生摇着头出来,一时间哭声震天。
“过会儿来办公室拿死亡证明。”医生的声音很平静,一点都不像刚刚目睹了死亡的人。
你从房间出来,站在我身边。
“有人死了。”我的双腿似乎被钉在地上。生命的消失,真真切切在我眼前发生。这一刻,我感受到生死无常。
你搂住我的肩膀,轻轻将我揽进你的怀抱。“对不起,我不该答应带你来这里。”
搬运尸体的手推车停在病房门口,我们从车旁经过。我看了一眼房内,家属哭哭啼啼在给死去的亲人换衣服,我加快了脚步。
在电梯里,我和你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指示灯一层层往下降。
电梯在五楼停了一下,进来两个中年妇女。我往你身边靠了靠。
她们叽叽喳喳不停地讲着自己儿媳妇生的小孩多好玩多可爱,旁若无人。
生活的起点是一张出生证明,无法预料以后会遇到多少爱恨纠葛;生命的终点是一张死亡证明,看不出经历过多少喜怒哀乐。生死之间的悲欢,说穿了无足轻重。
外面的天空蔚蓝,有几片轻快的云在蓝天上晃晃悠悠而过。我回头,仰望十八层高的大楼。“Joe,为我做一杯Irish coffee吧。”
我转头,对着你微笑。
五月的黄昏是动人的。轻风、夕阳,如果手上还能捧一杯香味醇厚的咖啡,悠闲享受的人生莫过于此。
风吹动我的头发,我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只差一杯咖啡了。我站在门口,医院的阴影被我留在身后。
你开了环形锁,推开木门。“请进。”
我几乎没有在天亮时走进过这里。那个时候我通常在为生存奋斗,无暇享受悠闲。其实生活对大多数人都是公正无私的,我就属于芸芸众生。
你走向吧台,而我站在顾晓佳的油画前。
我看到了它的作者,一个徘徊于生死间的灵魂。难怪第一眼看到它,感觉到的就是不安。
画画的时候是手术之前吧。矛盾的女人啊,她想放你自由,她同样舍不得你真的离去。
“Irish coffee?”你站在吧台后,手边放着需要的所有器具。
“看上去很兴师动众的样子。”我重新坐回自己的老位子。
“我个人认为,这是最难做的咖啡。”你对我笑笑,“但也是最好喝的咖啡。”
“你会做吗?”我挑起眉毛,故意开玩笑。
“理论上会。”你看看我,点起酒精灯。
换言之,我是第一个点Irish coffee的人。我看着你取出杯子。特制的杯子,有两条金线——底下那条是倒威士忌的刻度,上面那条是倒咖啡的刻度。感谢蔡智恒先生的详细介绍,也感谢我自己在书城辛苦看完了《爱尔兰咖啡》的故事。
你往杯中放进砂糖,然后小心翼翼地倒威士忌。多了,酒味会冲淡咖啡的醇香;少了,就品不出酒的浓郁。恰到好处,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Joe,这是我的Last order。”我注视着底下的金线。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威士忌,太多了。
放下酒瓶,你没有做声。我抬头,和你的目光胶着。
Last order,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除非是把眼前的人带回家,一生相守。
你能吗?不能!你做不到放弃。
我能吗?不能!我做不来破坏。
“对不起,我无法做完。”你弃权,熄了酒精灯。
传说Irish coffee代表思念,可能那只是作家用来欺骗读者眼泪的伎俩。我却心甘情愿地相信,每一种咖啡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或许是温暖,或许是伤感,但一定都很美丽。
就像我和你,在二○○三年的相遇。
任何灾难都会过去,“非典”也不例外。五月中旬的时候,我已不再戴着口罩上下班,当然也不再喝力度伸了。
中东隆隆的炮声停歇了,虽然还有零星的抵抗,但终究美国人赢了伊拉克战争。成王败寇自古皆是,原先幸灾乐祸等着看美国人再打一次越战的国家再次成为了美利坚的忠实盟友。
所以政治和做生意一样,用一个英文单词就可以概括——Shit。
订单开始飞来,老板也一扫满面愁云,抖擞精神为业绩拼命。
我忙碌起来,想你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忘记。
一个注定不属于自己的男人,想也没有用。
爱居里先生很讲信用地飞到上海来了。他的到来让老板喜上眉梢,一再叮嘱我好好招呼。
“Joy,你比我想象中更漂亮。”在机场接到他,爱居里先给了我一个法国式的热情拥抱。我被他抱在怀里,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水味道。很好闻,但不是Kenzo。
喜欢足球的同事说他像克罗地亚一个叫苏克的球星。我不认识,不过这位居里先生轻易赢得了我的印象分。帅哥走到哪里,都是占便宜的。
按照事先安排的行程,我陪着他去温州参观工厂。出发的那天我不巧发了高烧。结果本来应该由我照顾远道而来的他,却变成了他一路上对我呵护备至。
不知道是法国人天性浪漫喜欢到处留情,还是他真的对我一见钟情,反正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他对我情深款款。我不止一次在洗手间听到同事的闲言碎语。
我有些尴尬,也有一点虚荣。毕竟他是一个有钱的法国帅哥,何况他对我还那么温柔体贴。女人需要浪漫,需要宠爱,尤其是在情路上一再受挫的人。
我爱他吗?不知道,也许不爱更多一些。至少他回巴黎的时候,依依不舍的人不是我。
我又一次遇到你,在超市收银台。你排在我旁边的队伍。
星期六下午,超市像赶集的市场,摩肩接踵。就连你我这样快速来去的人都被迫耐心等待结账长队缓慢地前移,难怪上海的大型超市如雨后春笋了。
“最近很忙?”你的脸上是和平日一样的笑容。
“是。”最初的震颤过后,我用微笑掩饰。我并没说谎,忙是我不再光顾你的咖啡店的理由之一。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看了看你的购物车。
“还吃这个牌子?”我一眼就看到当初让你我结缘的水饺。
“习惯了。”你看看我的购物车,看到雀巢速溶咖啡,“习惯,很难改变。”
“对,习惯了。”你的队伍移动得比较快,“再见。”我说道。
“再见。”你看了我一眼,推着车向前。
我注视着你的背影。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
我还没学会遗忘。
9 Till we meet again
许程康打电话给我,他准备和丁香结婚。
我不敢多问他的决定正确与否,只是听他电话里的语气,终究意难平。
挂断电话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很久以前书上看来的一句话:最后和我们结婚的,未必是我们最爱的人。
生活中太多的阴差阳错,我们无能为力。比如我和你,相遇已太晚。
程康约我们去喝酒。注册前一晚,大多数男人的狐朋狗党会齐聚一堂为他开单身派对,意思是第二天他就将永远告别单身时自由自在无人管束的潇洒。
我和何影走进酒吧时,他已喝得半醉。他那些朋友中我们见过几个,彼此微笑算作打过招呼。
“迟到了,罚酒。”程康倒了两杯红酒,放在我们面前。
“喂,你明天要结婚。”何影略微不满,“小心头痛起不来。”
他看着她,嬉皮笑脸,把何影的话当作耳旁风。“你不想喝?没关系,我来代劳。”一手抢过酒杯,他咕嘟嘟一口气灌下去。末了,得意洋洋地朝周围的朋友亮亮酒杯。
“小孩心性。”何影嘟哝道。我在她身边,在一片叫好起哄的声音中听到了她的呢喃。这句话她平时常常挂在嘴边,但今晚听来似乎有不同的感觉。
程康的手伸向我的杯子:“默默,你也不想喝?”
我眼明手快抢先端起酒杯:“程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起长大的弟弟。我希望你能快乐。”我仰脖,喝下一满杯红酒。
他懂我的意思。他看着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疼痛。他对何影的迷恋并不是秘密,但是没有人想到他对我也有不同的感情。就连我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过。
我对他的感觉是亲情,友情,唯独不是爱情。
许程康喝醉了,拖着何影去跳舞。他恶狠狠警告那些损友不准打我的主意。
“默默是好女人,你们都太坏了!”程康就差没在我身上贴一张“生人勿近”的标签了。我坐着喝酒,看他们在舞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