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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实,她无路可退。
不爱,这个理由让所有想做的努力化为泡影。
我站起身,端着冷掉的咖啡回到吧台倒入水斗。看着淡褐色的液体在银色的不锈钢水槽中溅开,我似乎听到一声绵远悠长的叹息。
爱情,并不是付出就百分之百能得到回报。
我做了一件事,必定会被晓薇责怪的事。我盗用了顾晓薇的邮箱,模仿她的笔调写了一封邮件发送给情感专栏的Joy,是关于他们三人的纠葛。我不知道可以为她做什么,冀望Joy能够帮到她,晓薇是最忠实的读者。我翻开上一期报纸,找到Joy的邮箱地址。
这个女子总能抓到别人的痛处,然后撕开皮肉让丑陋的伤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论是当头棒喝的严酷,或是难得一见的春风化雨,她的文字能让看过的人得到暂时的清醒。
星期一晚上,章语默像平时那样走进来。她坐在吧台前,按往常的习惯点了一杯Black coffee。
“你也看这个?”她留意到台面上我来不及收起的报纸,语调带有惊诧。我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情感专栏的读者,慌忙辩解是一个顾客忘了带走。
她没有怀疑,只是笑了笑。我匆匆折叠了报纸,放入抽屉中。
“还是Black coffee?”这句问话显得多余,她刚才明明说得很清楚。我尴尬万分,用转身取咖啡罐做掩饰。
“Promises don’t come easy,”她听着店堂里的歌声,忽然讥诮一笑,“Joe,告诉你的客人,千万别相信报纸上的胡说八道,那只是娱乐。”
我微笑着倾听,边煮咖啡边等她继续说下去。她是冰雪聪明的女子,总会给我们的对话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不管她说了些什么,都能让我在下一次见到她之前细细咀嚼。
“转过身去,谁也不会记得谁。”她接过咖啡杯,滚烫的杯身烫着了她的手指,她孩子气地捏住耳垂降温。“别人的喜怒哀乐,其实和电视里的痴男怨女差不多,不是我们自己的人生。”
我不由自主点头赞同她的意见。Joy的冷静理智终究无关生活本身,我们看过之后继续过原来的日子。
“今天,上班路上,我看到你。”她大声说道,盖过Caron Nightingale磁性的歌喉。
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回答。我不想让她知道你的存在,也许在我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提示自己,她只是一个陌生女人。
及时出现的顾客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进来一个男人。他也经常来,从事的工作和我相仿,因此我们算是朋友。我做好他点的Espresso,回到语默面前。
“星期一,我有事。”我轻描淡写说道。我猜测自己的表情带着疏远的情绪,我看到她的眼神闪躲开去,甚至故意回头看墙上的油画。
诺言,to keep it is even hard。她面对着我,说出这句话。
我的呼吸变得沉重,为什么今晚,她屡屡挑起我的隐痛?我无法回应,仓皇离开吧台去收拾客人留下的咖啡杯。我害怕面对那双仿佛能看穿我的眼眸。
我背对着章语默。晓佳,告诉我,为何我不想让她知道你的存在?我默默看着你留给我的画,你说过“如果两个人的世界里只剩下你一个人,那么你就该让承诺自由”。晓佳,我是不是到了放弃的临界点?
我走回吧台,看到我所谓的“朋友”将手覆在语默的手上。我没来由一阵愤怒,章语默并不是男人一夜情的对象!
她拿起了咖啡杯,我知道她想做什么。这个女子从容淡定,但决不软弱。我抢先一步走到他们中间,抓住他的手。
“不要骚扰她。”我的目光肯定不友善。
他悻悻然结账离去,我明白他以后不会再来。无所谓,少一个这样的客人并不是损失。我转过身,抱歉地看着语默。让她在我的咖啡店遭受到骚扰,我过意不去。尤其是今晚,那个男人一定是听了我们先前关于承诺的对话,以为她是遭遇感情剧变寻求安慰的寂寞女子,所以才放胆挑逗。
她喝咖啡时的模样让男人心跳。她会摘下眼镜半眯起眼,小小地抿一口咖啡,整个人氤氲着水汽般柔美,寂寞如烟花。
语默笑了笑,她是个明理的人,并未多置一词。但显然这个不和谐的插曲破坏了她的心情,她和我说再见。
“不点Last order了?”我脱口问道。我的声音在CD放完后突然沉寂的店堂内,分外清晰。我吓了一跳,Last order,原来我竟已如此在意她的存在。
一个星期的时间,她岂止是一点点特别。
“Last order,可不可以换你一个故事?”她笑起来,眼眸中滚动着一丝狡黠。
我忽然产生一种无力感,我能猜到她想听什么故事。晓佳,我和你的故事,总有一天她会知道。我的心掠过一丝疼痛,分不清为谁。
Joe,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她这么说,在门口回头望我。
我的视线在你的画上,我不敢和她的眼睛对视。她太聪明,蛛丝马迹都能变成呈堂证供。
晓佳,我明白为何不想告诉她关于诺言的往事了。
章语默,她是我很在乎的客人。
13 Remember the time(2)
我再一次见到章语默是星期五夜里,快十一点了。在她进来之前,我本以为又会像前几天那样失望。
我接到晓薇的电话,星期五宋巧云和孟子桓结婚,他们也邀请我出席。我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晓薇在电话里咯咯笑着说,她早就猜到我不会去,已经替我回绝掉了。我不免好奇,上个星期天他们还在策划具体细节,怎么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就要摆酒宴客了?
“子桓接到公司通知,要去美国培训半年,所以巧云急着结婚。”晓薇的口气听上去就是装出来的高兴,“连婚纱照都是托朋友帮忙突击完工。”
我默然,这一期的专栏来信并不是我代写的那封邮件。我不知道每天会有多少人给Joy写信,对她会不会理睬更是毫无把握。但故事的结局按照既定的剧本实实在在上演着,顾晓薇没有任何出牌的机会就输光了所有筹码。
我听到出租车猛然刹车发出的刺耳噪音,我的心突然被巨大的期待占据。这一次我没有失望,随着慢慢推开的门走进来的人正是章语默。
她的妆容比平时略微浓艳,她朝我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有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我正在疑惑她的反常,却留意到她脚步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我赶紧上前扶住她。
不知怎么,她就在我怀抱中了。她抱着我,漂亮的脸靠着我的胸膛。我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这个味道不适合清雅的她,可是此刻该死的充满了诱惑。
我深呼吸,怕她听到我剧烈的心跳声。她咬着我的耳朵吐气如兰,呢喃的声音仿佛在我最纤细的神经末梢跳舞。她说:和我上床,Joe。
章语默,她知不知道自己正在挑逗一个男人?香水掩盖下,有一丝酒气窜入我的鼻端。她喝醉了,所以才这样神志不清。我在心底叹气,我们两人中,总得有一个人清醒。
“你喝醉了。”我竭尽所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上帝作证,我在和男人的本能辛苦地对抗。
她似乎不甘心,随意往一张靠椅上坐下,姿态妩媚撩人,更何况她摘掉眼镜,放下盘起的长发。大大的波浪卷发覆盖着她的肩膀,她的衬衣纽扣松开了两颗,今晚的章语默非同寻常地性感。
“不需要你负责。”她站在我面前,伸手环住我的颈项。喝醉的女人,果真是不可理喻。
语默的嘴唇在我脸上吻着,细心而柔情似水。我心动了,晓佳,对不起。如果她的嘴唇在我看到你的画之前一秒落到我的唇上,也许我会就此接过主导权。
“语默,你值得一个好男人。”我只能这么说。我告诉自己要守住给你的承诺,我不希望看到她被我伤害。
“世上还有没有信守承诺的男人?”我听出她声音里压抑的抽泣,她是不是伏在我的肩头默默流泪?我的心狠狠地痛了,在她淡然神情的背后,抑或也有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
“有。”我回答了她。比如乔墨笑,愿意一辈子守着给顾晓佳的承诺。
她似乎知道我在说自己,感慨为何不早一点遇到我。我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刚才我就差一点听从欲望摆布。幸而理智让我警醒,我的Last order是顾晓佳。
“喝杯咖啡吧,或许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故事。”我并非打听别人的隐私,纯粹出于关心。
章语默推开了我。经过方才的发泄,她的理智重新回来。她低头整理着自己,不想让我看到她哭花的脸。“对不起,我真的醉了。”就连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知道。”这是一段插曲,在我们还没听清时戛然而止。
她告辞而去,匆忙的背影看上去凄凉无助。门关上后,我转头望着油画上白色的大鸟,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语默走后没多久,晓薇来了。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也喝醉了。我想起来,今天是孟子桓、宋巧云结婚的日子,她是伴娘。
晓薇在水斗前拼命地呕吐,我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情不自禁联想到刚送走的另一个女人。莫非她也参加了一场黯然神伤的喜筵?
“对不起,Joe,我不敢这样回家。”她漱了口,洗了把脸,脸色比方才好多了。她剧烈地呕吐,好像把胆汁都能吐出来,让我仿佛看到当年做了化疗后的你。
“先坐下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家。”水烧开后,我泡了一杯绿茶给她。
晓薇看着我的脸,眼神变得古怪。“Joe,你有了别的女人?”
我吓了一跳,确切地说是心里突然慌乱。晓佳,我没有做背叛你的事,但是我控制不了对语默的感觉。或许是她与众不同的Black coffee,或许是孤单的夜晚她恰好填补空虚,最直接的证明就是刚才我差一点沦陷。
“没有。”我撒谎了。不,我和她之间的确什么都没发生。
顾晓薇伸出食指,她指的方向是我的耳垂。我下意识抬手去摸,红色的唇膏印。章语默的嘴唇在我的脸上肆意游走,我洗掉了脸上的口红,却遗漏了耳垂。
我尴尬地站着,证据确凿无法分辩。潜意识中我对你感到抱歉,我真的为另一个女人动心了。
晓薇转过头看着墙上你的油画,她看得十分专注。我沉默着,等待她的谴责。
“Joe,两年了,还要等多少个两年?”她并未回头,淡淡开口道,“没有人会责怪你放弃。”
我走上前,我的手指上有语默留下的唇膏痕迹,浅浅的一抹红艳在灯光下冷冷嘲笑我所谓的坚持敌不过寂寞的侵蚀。我低着头,脑海里浮现画上孤独的人影。你早就预见到了今天的局面吗?承诺最终败给了人类对寂寞的畏惧。
“爸爸、妈妈,还有我,我们对姐姐都不再抱有希望了。”她接着说道,声音里有惭愧,但更多的是坦然。无望的等待足以把人逼向忍耐的极限,我能理解他们的放弃。
“晓薇,你能不能放弃孟子桓?”语言能粉饰一切,唯有事实才是最有力的论据。
她显然没有料到我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比较,不吭声了。顾晓薇低下头就着杯口,喝了一大口我泡的绿茶。茶很烫,她刚含进口中又吐了出来。
“好烫。”她愁眉苦脸伸着舌头降温,被烫得流出了眼泪。
我不清楚这眼泪究竟是因为滚烫的茶,还是因为我提到了今天结婚的男人。
“我总觉得,如果连我都放弃了晓佳,她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就断了。”我在她对面坐下,从桌上为客人准备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慢慢擦去手指上的红颜色。
章语默是个好女人,她值得一个认为她是最好的男人去疼爱。
我已认定,你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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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星期天晚上,我没看到语默。星期五她离开之后,我有一种一直牵挂着什么,放不下心的感觉。
她不会来了吧。那夜我的拒绝,是不是让她感到了难堪?
结束营业后,我走到外面锁门。我听到了章语默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莫名的,一丝微微的喜悦浮上心头。我刻意忽略对你的内疚感,转身坦然面向她。
她穿着黑色的套头毛衣,新烫的头发松松地披在肩膀上。她背对着路灯,晕黄的光线笼罩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从来没在星期天光顾,所以不知道。”我微笑着回答,将钥匙放进衣袋。
她走在我身旁,没问我的目的地,而我也没开口问她的方向。我们似乎就想这样慢慢走下去,一直走到世界最荒芜的尽头。
她平缓柔和的呼吸突然紊乱,我的耳朵捕捉到人在深呼吸时略微夸张的抽气声音。语默侧过头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神温柔如水。
“你身上有咖啡的香味。”她轻轻叹了叹气,“你完全不该用Kenzo。”
我喜欢Kenzo青草味的香水,清新的味道能让我放松心情。那是在你昏迷之后不久,我走过太平洋百货的香水促销柜台,接过了售货小姐送上的试香纸。平时陪你逛街,你总是直奔二楼女装部。那天孤身前来的我,在准备踏上自动扶梯的时刻,茫然停下脚步。上上下下川流不息的人潮将我挤到一旁,我恍然失落感从何而来——你不在这里!
“先生,试试这个味道。”从旁边递上一张雪白的卡片,我无意识地接过。
淡雅的清香沁人心脾,我闻着试香纸上的味道,心头渐渐澄明。无论要等待多久,我相信你一定会醒来。
两年来,我实现了当年你对未来的大部分设想。只有Kenzo,那是我自己想要的。
“咖啡的味道,会随风而逝。”我笑了笑。卡布基诺、玛琪雅朵、摩卡,甚至是Black coffee,都会被风吹散。其实我应该坦率承认,我喜欢Kenzo。可不知怎么,我忽然很想听她的辩驳,我猜想她肯定会反驳我的论断。她是个固执的女子!
果然,她不服气了。她说:“无论哪一种,当你很久不接触,慢慢就会忘记。”
我看她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有一抹洞悉岁月真相的睿智。我们的记忆,抵不过残酷时光的侵洗。
我害怕一旦我放开了你的手,你对这个世界会再无留恋。所以我必须记住你,顾晓佳。
我和章语默站在小区入口,我们真的住在同一个住宅区。我曾在车站载过语默,知道她就住在附近,没想到居然这么巧!
“你住几号?”出于男士应有的礼貌,我理所当然该送她安全到家。
“六号。”她的房子和我的相距并不遥远。或许当年来这里看房时,我们也曾遇见却不相识。
语默放慢了脚步。六号位于小区前端,从入口到她家楼下的路程很短,而这个夜晚漫长得让人无端生出了寂寞。
我和她,未知彼此背后的故事,但明白自己的孤独。
她问我,为什么她遇不到信守承诺的男人?她说,Promises don’t come easy,to keep it is even hard. 在路灯惨淡的白光下,她脸上的苍白让人不舍。
“我挂在墙上的那幅画,”我不假思索地说道,“意思是如果两个人的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那么你就该让承诺自由。”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清晰得让我灵魂颤抖。
晓佳,这是手术前你为我留下的退路。我是唯一读过那封信的人,也是唯一了解油画意义的人。可是今夜,我却把你的深意告诉了另一个还算不上熟悉的女人。
我匆忙告辞,今晚我的感觉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我不敢保证,接下来理智能不能让我安全退出。
乔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