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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并认出了微微含笑瘦削的华佗健字号中成药厂的宫副总。房总心里暗叫一声大事不好,脸上却荡漾起最殷切最热情的笑容,他一把抓住宫家纪的手就有力地摇晃了起来,嘴里说宫总宫总,真是好久不见了。宫家纪也摇晃着他的手微笑着绵里藏针地说,房总,你知道我们特区人的啦,我们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用说我们的来意你是清楚的,我们是来收你们的那笔欠款的。
这事我们好商量,说着房总便把他的手殷勤地伸到大奔的面前,然后扭头对宫家纪说,这一位是……宫家纪笑着对房总耸了耸肩,不置一语。房总于是再次把他的手殷勤地举了举,大奔依然无动于衷,眼睛仿佛在天桥上行走的模特儿一般冷漠而空茫地盯着一个不可知的地方。房总于是讪讪地缩回他的手,房总冲着小姐喊,请给客人上香茶。宫家纪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头暗暗发笑,他记得上次和唐总来,房乐舫也只不过是吩咐小姐上茶,今日带着威风凛凛的大奔来便成了上香茶。
宫家纪在沙发上坐下了,他的精致的真皮皮夹此刻夹在大奔的腋下,大奔依然站立着,目光冷峻峻的。
房总也在沙发上落座了,他和宫纪紧挨着坐,俩人坐的姿势真有点促膝谈心的味道。宫家纪说此番来他们唐岁由总经理交代,要他们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也要将这笔欠款收回,唐总说a省药材公司又不是没根没基的野鸡公司,他们只要诚心,随便在牙缝里一刮就是几百万。这样一说,房乐舫就急了,他说,宫总现在日子是什么日子,现在是经济紧缩经济调控的日子,早几年别说几百万就是一千万我们也是说给就给,现在不同了,现在别说牙缝就是把我们公司扔进油锅里烙饼似地煎炸也煎炸不出几百万呀。听房乐舫这样说,宫家纪的脸就阴沉下来,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抽烟。看着宫家纪如此难看的面色,房乐舫又安抚道,宫总既然你二位大老远地来了,我们总不会叫你们空手回去的。这样一说,宫家纪面色才好一些。
宫家纪说,房总你要知道我们不是来乞讨的,我们是来拿我们自己的钱,你说不会让我们空手回去,我们此番来就压根没有准备空手回去。反正公司这次来追账也是因为公司陷入了空前的经济危机中,我们也被人家喊杀喊打地追账,这笔账追不回去公司也面临着破产的局面。
房总惊讶地说,你们也被人家追账?是呀,我们也面临人家追账,所以我们只好来追你们。宫家纪面色黯然地说。
房乐舫叹了口气说,我们亦如此,一方面被人家喊杀喊打地追账,一方面我们也喊杀喊打地向人家追账。
话说到这里,房总和宫总有了某种共同语言,他们一边喝着香茶一边娓娓叙谈,互叙心中的烦恼和感受到的压力。
时间就在这叙谈中缓缓流过,这时候久久站立的大奔咳嗽了一声,大奔低沉的咳嗽立即把宫家纪的思维拉到了现实的土壤,宫家纪立即把忧郁的面孔抹去了,板着脸说,房总我们的时间是很紧急的,请你立即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房乐舫还沉浸在刚刚倾心的交谈中,冷仃被宫家纪一句直冲冲的话惊醒,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一只阴郁潜飞的蝙蝠。房乐舫脸上重新堆起殷勤的笑容,他说,宫总万事好商量,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说着房乐舫就吩咐小姐打电话给酒店定席,按八千元的标准定。然后房乐舫又打了几个电话要几个副总陪席。
他们从房乐舫的办公室出来,两架奥迪已等在楼下了。房乐舫说现在只有奥迪坐了,宫总你上次来坐的那架白色的奔驰我们公司已变卖了,变卖的钱过手就交给债权人了。宫家纪耸了耸细薄的肩表示对房乐舫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他说,这又算什么,自古以来就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唐总的那架红色的奔驰600还不是也给人家抵债了。
说着,宫家纪和大奔就坐上了黑色的本田思域。紧跟着灰色的奥迪就启动了。奥迪在前面左拐右拐,黑色的本田思域紧紧咬着一步不拉地跟,奥迪每拐一弯,宫家纪就要紧张地喊,跟上,大奔跟上。最后奥迪终于在一家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停下了,房乐舫和他的四个副总分别从两车上下来,宫家纪和大奔也从黑色的本田思域上下来,房乐舫扬起手说,请,二位请……
一行六人就踩着花纹美丽的象牙色地毯进入了酒店大堂,大奔殿后,着一身黑色的大奔行走也就是展翅蝙蝠的悄然潜行……大堂小姐在旁边窃窃低语,这些是不是拍电视剧的?
第二章
四
他们在贵宾包房里坐下,大奔也一言不语地坐下了,房总的四个副手不约而同地看到了大奔手臂上振翅飞翔的蝙蝠,他们随意地将目光从那只蝙蝠的飞翔上移开,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就从容地接过小姐递来的香喷喷冒着腾腾热气的毛巾反复擦自己汗湿湿的手心……大奔也接过了小姐递来的毛巾,大奔用它在头顶上象征性地抹了一圈就放下了,然后大奔依然端坐着。大奔的这个在头顶上抹一圈的动作给了房乐舫和他的四个副手一个神秘和具有某种象征意味的印象,他们彼此再一次交换了一下目光,大家内心深处不由同时闪过一丝不安的惊悸。这时,只有宫家纪微笑了起来,因为小姐上的第一道菜就是他最最喜欢的菜胆炖鱼翅。这是一道高品质的汤,小姐一一为大家分汤,宫家纪微微笑着端起精致的汤碗对房乐舫说,房总,看来你公司的经济状况依然是莺歌燕舞形势大好呀,要知道我们特区有不少老板已经被紧迫的经济弄得不得不戒了鱼翅和燕窝。房乐舫说,宫总这样说是不是嘲笑我们呀,谁还不知道唐岁由老板在特区的实力,在这样经济紧缩的情况下偌大的特区还不只有他一人敢出价两千八百万买地?我们算什么,我们今日请你们吃鱼翅一方面是出于对你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打肿脸充胖子呀。
说着,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由那只蝙蝠引起的一丝心悸也在这笑声中和呼哧呼哧的喝汤声中悄然化解了。
小姐紧接着送来的是一道清蒸大闸蟹,随着这道清蒸大闸蟹的端来,一只飞舞的嗡嗡叫的苍蝇也跟随了进来,苍蝇旁若无人地在桌子上飞舞,这时只见大奔迅疾地站立起来,往靴子里一拔,只见雪亮的一门大奔就拔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小匕首,满座的人(除了宫家纪)顿时都连退几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奔的匕首朝着飞舞的苍蝇一挥,全身发出绿色荧光的苍蝇顿时身首异处,啪地一声落在雪白的台布上。大奔又将他的匕首插入靴中,一言不发地端起精致的汤碗不出一点声音地喝起汤来。
房乐舫和他的几名副手瞠视着大奔又膛视着悲惨的身首异处的绿头苍蝇,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最后还是房乐舫总结一般地说,哇,哇,好身手,真是好身手!
然后大家继续吃饭,一道道菜由小姐纤细的玉手温柔地送来,大家睑庞上都充满着笑意,频频让菜,频频敬酒,精心地吃了三个多钟头。
最后水果拼盘上来了,一粒粒剥去外壳白色晶莹的荔枝摆了满满的一盘,大家非常绅士地用小叉子一粒粒叉起来吃,等到水果吃完宫家纪收敛了笑容用毫不含糊的目光盯住房乐舫说,房总,这款子你们准备如何给我们?房乐舫说,你看今日我的全班人马都在这里了,具体怎么给我们还要商量一下。
那么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们答复,宫家纪说。
什么时候答复?房乐航将他的目光和副手们的目光作了一个短暂的交流,然后拍着宫家纪的肩说,最晚明天下午答复你们。
好了,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了。
于是大家就起身,又踏着花纹精美的象牙色地毯走出来。宫家纪向房乐舫挥了挥手,就坐进了黑色的本田思域。
黑色的本田思域在房乐舫和他的四名副手目光忧郁的注视下,箭一般地飞速向街面驶去。
房乐舫第一个收回了他的目光,他挨个地扫视着他的副手们,副手们一个个都闷闷不乐的模样,其中一个副手朝花坛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说,操,这家伙是哪路的魔鬼,竟然有本事把一只飞舞的苍蝇劈得身首异处,这他妈的是真本事还是他妈的玩魔术。自然是真本事了,另一位副手说,他们一路说着又一路返回了原来的贵宾包房。
房总说,这一次我们肯定是要还一些给宫总的,问题是还多少?房总接着又问分管财务的副手公司现在账面上到底有多少钱?分管财务的副手很警惕地四下看一看说,最近公司的财务状况有好转,几单欠款已追得七七八八了,账面上目前已有流动资金近五百万,但这近五百万我们是分别打在不同的银行,所以许多和我们有业务往来的单位都不知道我们资金的底细。房乐舫夸奖道,很好很好,你们这样做很好。
那么我们到底还他们多少呢?房乐舫问副手们的同时也是问自己。还是那位分管财务的副手说,依我看,不如就全部还给他们吧。此语一出即遭到激烈的反对。一位年轻气盛的副手说,喂,老兄,我看你是被那只苍蝇吓破了胆吧,那其实是一种雕虫小技,我只要练一练恐怕连飞舞的蚊子都能劈成两半呢。全部还给他们,说得轻巧,又不是一万两万的,是二百多万呢,我们要做多少单生意才能挣到这笔数呀。
分管财务的副手把嘴唇一撇说,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说的全还欠款是有条件的,上个月某部队不是拿十万双军用高帮胶鞋抵我们的一百万欠款吗?我们也用这批胶鞋抵宫总他们的欠款一百万元,只有在宫总答应接受这一百万元胶鞋的前提下,我们才答应一起还他们的欠款,也就是十万双胶鞋再加一百三十万元钱,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到银行当面转账。说着,那位分管财务的副手得意洋洋地说,宫总他们在经济面临危机的情况下,肯定无法拒绝一百三十万元的诱惑,最后必然乖乖地接受我们的条件,我们这样既甩掉了一个大债主又甩掉了十万双胶鞋的压力,也算是一单有利可图的生意。
听分管财务的副手说完,大家连连称好,房乐舫也连连颔首。
分管财务的副手向那位年轻气盛的副手瞟了一眼说,这年头谁还不知道钱不好挣,但是欠了的钱迟早都是要还的,就看你还得巧妙不巧妙。
这时房乐舫精神抖擞地说,就按老某的办法进行,假如他们接受这个条件我们就如数还他们款子,假如他们不接受我们最多也只能还他们五十万元。
第三章
五
第二天,当宫家纪和大奔还在酉餐厅吃早餐的时候,a省药材公司负责财务工作的副总就来到了他们下榻的酒店,他在宫家纪和大奔坐的那张桌子旁坐下来,满面微笑地问他们昨夜睡得好不好?
宫家纪摇了摇头说,当然睡得不好了,你们公司没有一个准信儿给我们,我们怎么能睡好?
这时,这位副总脸上浮起诡秘的微笑,他说,今日你们就能睡着了,我们公司准备全额把欠款还给你们。
是吗,宫家纪一激动身上仿佛有弹簧般地离座站起来,又细又窄的眼睛顿时放出喜悦的光芒……只有大奔依然无所谓地坐着,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位面带诡秘笑容的副总。
副总看宫家纪如此激动,马上站起来,用手抚着宫家纪的肩说,宫总,我们商量这样还你们的钱……
副总在叙说的时候先强调了他们公司面临的重重困难,他说,前几年他们借给某部队一百万元,为什么借也是因为一个很有地位的领导开了口,他们只好借了。某部队用这笔钱千里迢迢买二十几只鸵鸟回来,他们买的价钱也是非常便宜的,准备养个一年半载地就转卖给别人,估计可以挣个五六十万,到时候就可以连本带利地还钱给他们,哪料天有不测风云,这二十几只鸵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在十来天内通通死了,搞得部队的干部战士连吃了几天鸵鸟肉。鸵鸟死了也就等于一百万块钱死了,某部队便没有钱还给他们,部队倒是认账,但没有钱还又有什么用?部队领导曾经说要给他们公司两辆坦克抵债,他们拒绝了。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们只得在上个月接受了部队的十万双军用胶鞋作为抵账。说到这里,副总的语气就不顺畅起来,他吱吱唔唔地说我们准备还给你们一百三十万元现金,条件是余下的一百万必须用这批胶鞋抵数。
原来所谓的全额还款竟附带有如此苛刻的条件,宫家纪一急,双手就在胸前乱摸起来,许多杂乱的声音随之而出……副总看他面色青白,手脚颤动,也急了,副总连忙说,宫总你不要激动,你假如不要这批胶鞋也可以,但我们此次充其量也就只能还你们五十万,多一分也没有,我们此次是作了最大努力,说完副总耸了耸肩表示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宫家纪还在那里愤怒不能言,这时大奔冷冷开口了,大奔说,那十万双胶鞋质量如何?副总连忙说,质量很好是那种时髦的带高帮的那种,部队以每双十元的价格抵给我们,我看不止这个价,现在十元钱能做什么,也就是一个快餐盒饭罢了。这种鞋在北方一定好销,一定能卖出一百万来。大奔说我们接受不接受你们的还款条件还得等看过那批鞋再说。
自然,自然,你们随时都可以去看鞋。副总唯唯诺诺地说。
宫家纪镇静了许多,面色终于恢复正常。他拎起自己的手机拨了唐总手机的号码,不一会宫家纪的手机就传来唐岁由的声音。宫家纪立即起身走开几步将情况汇报给唐总听,唐岁由听了后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就在手机里明确指示宫家纪接受a省药材公司的还款条件,并要他们迅速在a省将这批胶鞋处理掉,只要能卖回五十万元他们此番追数就算获得了圆满的成功。
宫家纪得到了唐总的指示,头脑也就清楚了,他想在目前的状况下只有接受药材公司的还款条件才是上策,假如不接受他们此次只能从a省药材公司拿到区区五十万元,和一百三十万相比整整少了八十万,另外还附带损失了十万双胶鞋。宫家纪这样想清楚后,不由暗暗佩服唐总,佩服唐总在几秒钟内就想清楚了他半天才想清楚的问题。于是宫家纪再次坐了下来,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然后思忖了一下就对这位副总说,我们第一是看一看那批胶鞋,第二是抓紧时候办理一百三十万元的转账,第三是就双方债务的清偿作一个具法律效力的文件。
副总没有想到宫家纪如此爽快就接受了他们如此苛刻的条件,立即眉开眼笑说,哇,特区来的人就是不同凡响,决定一件事速度如此快捷,那我们就要向你们学习了,说着副总问他们还要些什么,宫家纪表示不要什么了,大奔也阴郁地摇了摇头。于是副总向服务小姐一挥手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小姐,结账。
副总结完账,殷切地在前面走,左手一直微微地伸着,同时脸颊微微地侧向宫家纪和大奔,姿态非常地谦恭。
宫家纪和副总分别站在酒店的大堂处,过一会一辆灰色的奥迪和一辆黑色的本田思域就驶了上来,他们上了各自的车,一上车,宫家纪就咬牙切齿地说大奔紧紧地跟住他,钱没到手我们一点也不能放松警惕,一点也不能马虎。大奔一咬牙脚下一踩油门,自动波的本田思域时速顷刻就达到了一百迈,大奔跟的是那么紧,有几次灰色的奥迪突然一刹车,大奔黑色的本田思域车头就直顶奥迪的短屁股……每当这样的情况出现时,瘦削而精力充沛的宫家纪就在车上大喝一声好!两辆车子就这么无比亲热地在街面上首尾相衔地疾驰着,很快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