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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第三日 地（7）
他告诉我到了，我扫了一眼计价器，心想这个城市还真够大的，于是平静地告诉他我没钱。他用当地话骂我，我不能全部都听懂。等他骂得差不多开始重复的时候，我告诉他，要么把我送到公安局，让公安局评评理，要么抢劫我。他表现得可没有我那么冷静和有风度，他把我赶下车，没碰我一个指头，临了，送了我一句〃混蛋〃。我对他说：〃谢谢。〃谢谢他让我看清了自己。 下车后，我经过多方打听，详细取证，终于证实，这里离我下火车的地方很近。我又上了一辆出租车，一上车我就警告司机，如果他敢带我绕远路，我就投诉他！他一脚离合，一脚油门，几次起步停车就把我安全地送到了火车站，计价器显示14元，和刚才相差整整十倍！下车时，我真诚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我对所有急等拉客的大巴士都不相信，他们的口头禅是〃两分钟就开〃，等你上去交了钱就会知道，你还要等无数个〃两分钟〃，所以我直奔售票口买了一张回去的火车票。2个小时后，我将回到四个小时前离开的地方，为此我决定庆祝一下，利用等车的间隙哼了一首〃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我捡了一个没有人的位置坐下，继续喝刚才没喝完半瓶的水，然后开始为忘了把刚才买的地图带而后悔来。他的书就装在我的包里，可我没有看的欲望。我从乘务员那里花两块钱买了一份小报，用十分钟看完后就不想再去碰一下。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发呆。双层空调火车舒适又快捷，建议所有的人都乘坐，支持我国的铁路运营。这是我此次旅行的全部感受。 一下火车我就跳上一辆离我最近的出租车，我用纯正的本地话告诉司机我的目的地，然后把车窗摇下，因为司机在抽烟，吹进来的风把烟灰刮得到处都是。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交通频道的〃欢乐直通车〃节目，是一个男人讲笑话，我从来就没被他逗笑过。这次说的是甲乙两个人坐飞机，乙有点晕机，抱着呕吐袋就吐，一会儿就吐满了。甲去帮他再找一个，回来的时候发现全飞机上的人都在吐，他问乙是怎么回事。乙说：〃我刚才一看袋子满了，就喝了一半下去，他们看见以后，就全这样了。〃 听完这个消化，我毫不客气地把之前喝的水全都吐在了车上，看着吐出来的东西，我想，我要不要把它们再吞回去呢？ 这就是我唯一的秘密，所以，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那么讨厌唐萌萌和小国混在一起了吗？ 跟作家扯上关系，是一件愚蠢的事。生活中的作家，是假人。 世界上最假的人不是〃人造美女〃，而是作家，他们在生活对任何人都不会真诚，他们永远在伪装自己。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在自己的作品里稍微真诚那么一点，而恰恰因为这一点真诚，他们会花上一辈子用自己的生活去证明作品里写的是假的。 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起誓，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眉毛，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可是上帝没有这样的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呢感的。就如你我走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简·爱》 4〃这是一个小说，你可以把它写下来。〃达达说。 〃我会的。当我疯掉，或者别人认为我已经疯掉时。〃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只有当你疯掉，或者别人认为你疯掉时，你才有可能被理解。〃 〃你的梦想就是疯掉？〃 〃不，我的梦想是唐萌萌答应回去上学。〃 〃上学有什么用？学校什么都不能教给我们，倒是生活可以教给我们很多。〃 〃学校可以教给你们生活不能教的。〃 〃比如？〃 〃比如……单纯、快乐，相对的。〃 〃相对的！呵呵。〃 我也笑了。 〃我知道你想和我好。〃达达说，〃可我不能。〃 好大胆，好自信。 〃我有艾滋病。〃
第33节：第三日 地（8）
〃我宁愿相信你是同性恋。〃 〃好吧，你说对了，我是同性恋。〃 我们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不想就是不想，不必强求。尽管已经喝得醉熏熏，可我还是有自尊心的。 两周后，唐萌萌发短信告诉我，达达被人推下楼梯，折断了脖子，一命呜呼。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女人。而我没想到的是，唐萌萌竟然还在和小国联系（她从哪里找到小国的电话号码，还是她一直没有忘记？），不然她又怎么会知道达达的消息？不过这条短信却给我带来了大麻烦，老杜把我暴打一顿，因为他不相信我和唐萌萌短信上说的。真幸福，我那时竟还是一个有手机的人。但从那之后，我的手机就被老杜拿走卖掉换酒喝了。 〃唐萌萌是和小国一起走的吗？〃我问。 〃我刚才看到她在接电话，现在就不知道她在哪里了。〃 我给唐萌萌打电话，她的手机果然在通话中。 〃你结婚了吗？〃达达问我。 〃你指什么？〃 〃你已经结婚了？〃 〃我结过婚，刚才说过的，我没有编小说。〃 〃结婚好玩吗？〃 〃好玩。〃 〃怎么好玩？〃 怎么好玩？诱惑一个人，熟悉一个人，然后再…… 〃算了，看来你结婚也不好玩，才离掉了。〃他又说。 〃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想吗？你说你'结过婚'呀，并没有说'我结婚了'，那现在不就是没有丈夫，是单身吗？〃 〃这么说也对。〃 〃你说的那个女孩子过来了。〃 唐萌萌看起来表情复杂，感觉不出她是高兴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怎么了，萌萌？〃 唐萌萌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 〃99说他要过来找我。〃 〃这不是好事情吗？〃 〃可是我现在怀孕了！我不想带着我的孩子去……那个啦！〃她旁若无人地说。 〃没关系的，我们明天去把孩子拿掉。〃 〃那……好吧。〃 我简直要给99立上一个牌位了。他轻松一句话，就解决了我的超级无敌大麻烦。如果他不是唐萌萌这个地雷喜欢的男人，我说不定真会把他发展成为我的第七任丈夫。他真可爱！ 夜深了，天上的星星感觉离我们特别近。出租车司机过来找过我们一次。我给了他一百块，让他先在车里睡一下。他很高兴地走了，显得颇为英明地对我说：〃幸亏车上有毯子。〃 我食言了，没有在午夜12点前离开。没有别的理由。因为我莫名其妙地感到颓唐，又莫名其妙地感到兴奋。达达从别墅里拿出来两条毯子，分别递给我和唐萌萌。我们披在身上，觉得很暖和。 唐萌萌的草帽早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而我的还戴在头上。达达说：〃你们现在的样子好像《断背山》的感觉。〃我和唐萌萌彼此看了一下，笑了。 〃这里可以点篝火吗？〃我问。 〃我去问一下。〃达达说。 〃小妈，我今天的感觉很怪。〃 〃高兴？〃 〃不完全是。〃 〃他要来了，你反而不高兴？〃 〃不是的，只是一种特别复杂的感觉。你知道吗？我其实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达达带来了一个燃烧着的火盆，火光把他的脸映得像上帝，布满圣光。他把火盆放在我和唐萌萌脚边，腋下夹着的两袋爆米花差点掉进火盆里。 〃一袋甜的，一袋咸的，你们谁要……〃 〃我要咸的。〃 我和唐萌萌一起说，我们的口味终于一致了。 〃那我就要甜的好了。要啤酒吗？〃 我想了一下说：〃Boddingtons吧。〃 〃Boddingtons？哈哈，好的，我去把'曼彻斯特的奶油'给你带来。只是不知道小国会不会给你准备。如果没有怎么办？Guinness黑啤行吗？我刚刚看到冰箱里有，爱尔兰的，尝尝？〃 我点了点头，达达又朝别墅走去。 〃你为什么会认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我问。 唐萌萌把两条腿伸得远远的，伸了个很奢侈的懒腰。 〃因为我和他好过了。〃 〃你昨天没说。〃
第34节：第三日 地（9）
〃我不好意思说。我怕你笑话我。因为我们好过了之后，他就再没找过我。〃 〃可你刚才不是还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之后再离开他，他会更加痛苦吗？〃 〃那是我嘴硬。〃 我的小姑奶奶，你终于肯承认你的这个特色了？ 〃你再也没去找过他？〃我问。 〃我不能找他，我的自尊心不允许。〃 〃你当初为什么要和他……〃 〃其实我是不愿意的！〃 〃嗯？〃 〃我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想跟他那个的，可是他一拒绝我，我就觉得也很有道理。等到后来，我就不想和他那个了。在我心里，我愿意把他当成一个高不可攀的神，我不希望去亵渎他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如果我和他那个了，你想想，那多恶心呀……〃 唐萌萌做了一个恶心到打冷颤的动作，把我逗笑了。 〃后来，有几次，他跟我提那个，我都找各种借口拒绝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怕我们完了。以前没发生的时候我会缠着他，老给他打电话。如果发生了这个，我不是更要变本加厉了吗？放在以前，我可能会习惯了，觉得没什么。可如果发生过关系他还对我这样的话，我就会认为他厌倦我了，想甩掉我。虽然他不理我的原因可能都是因为厌倦我、讨厌我、不喜欢我，可我不愿意发生在上床之后！〃 达达拿啤酒来了。没有Boddingtons宝丁顿，只有Budweiser百威。他还抱了一大堆零食。然后他打开甜味的爆米花，一只手举起望远镜看着星星，另一只手一会儿往嘴里塞一粒爆米花，一会儿拿起啤酒瓶。他仿佛一下子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中，成了另一个星球上的人。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聊天，把他当作不懂人类语言的外星人。 别墅里的音乐突然爆炸般地响起来。我听出有一首是《Super Star》，当然不是S·H·E那个版本的。S·H·E那个儿童版本的歌听起来让人智商下降，严重者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尚在人间手不是手，是温柔的宇宙……莫非是如老佛他老人家亲临现场了，飞到天边也还是那只手？ 暧昧，亢奋。亢奋，暧昧。节奏越来越High。唐萌萌已经忍不住开始摇头摆尾，像是在遭受电击。幸好还有我喜欢的《God is a girl》。我几乎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 God is a girl； Wherever you are； Do you believe it； can you receive it？ God is a girl； Whatever you say； Do you believe it； can you receive it？ God is a girl； However you live； Do you believe it； can you receive it？ God is a girl； She's only a girl； Do you believe it； can you receive it？ 〃为什么到最后还是发生了？〃我问她。 〃因为我想好了，我已经做好了他会把我抛弃的准备。Who let the dogs out，Who let the dogs out……〃 那是歌，唐萌萌跟着唱。她情绪亢奋，这句歌词唱得格外嘹亮。达达放下望远镜看了她一眼。 〃这个世界全是狗，谁也不能把谁赶不走。〃达达望着天空说。 〃然后他就真的把你抛弃了？〃我问。 〃不，他没有。那天他对我很温柔，特别好。让我感觉，他是爱我的，喜欢我的。我对自己说，即使真的只有今天这一晚，我也满足了。这个回忆很完美。所以我走的时候很潇洒。我也没有再给他打电话。我想，我和他之间已经结束了。我记得有个作家说过，恋爱中的男女，在一起的生活不是新生活的开始，是结束。〃 〃说这话的人叫章元。〃 〃是吗？她真是乌鸦嘴。不过有道理。我走得时候很轻松，最初那几天，想起这件事也没觉得有什么难受的。直到第三天，他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为什么不想他。我在电话这头，握着电话的手在发抖。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把我抛弃。我在心里喊，我爱你，我爱你！〃 唐萌萌地眼眶湿了，为了咽回泪水，她喝了好多酒。我觉得有点心疼她。
第35节：第三日 地（10）
〃我开始给他打电话，每天打。他又变得像从前一样，有时接电话，有时不接。接电话时敷衍几句，不接电话过后也不会给我理由。我知道我完蛋了。〃 〃那么这个孩子是？〃 〃老K的，我可以肯定。我和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别问我到底是多久，见不到他的日子我都觉得很漫长。〃 〃你们之间为什么突然不联系了？〃 〃不是我不想联系，而是他不理我。〃 〃你真可怜。〃 〃不，是我太贱了。我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萌萌，你大可不必这样的，天下的男人多得是……〃 〃没错，是有很多。可是我喜欢的只有他一个！〃 〃你喜欢的人有很多，只是因为他的存在，你以为你不喜欢他们。〃 〃就算是这样，又能怎样呢？我不会改变，我无法改变，我不想改变。〃 唐萌萌问了一个我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她和我不一样，我不喜欢为难自己，而她喜欢和自己找别扭。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真的爱过谁吧；或者是因为不像她那样去爱过谁；也可能是她把她的爱捧得太高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我都比她少了一种感受。 我享受过快乐，享受过高潮，享受过苦恼的滋味，享受过实施阴谋时的忐忑，享受过愤怒，享受过凄惨……我却唯独没有享受过心碎。 心碎，是什么滋味？真的是一瓣瓣摔在地上，碾成粉末吗？ 见了他，她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但她的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致胡兰成 5保安终于来了。可能是不堪其扰的其他业主向物业投诉小国了。两名保安越过我、唐萌萌和达达向里面走去，顺便颇为好奇地看了看裹在毯子里的我和唐萌萌。莫非他们也想到了《断背山》？ 保安在别墅外按了好久门铃才有人来开门。门其实是开着的，他们没去推罢了。我看着可爱的保安，发现门一打开，他们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从他们身体的缝隙里，我一眼看到两个只穿着内衣的女孩正在面对面热舞（我是指也没有穿裤子或裙子），当然不是表演性质的，而是自我表现性质的。 里面的音乐非常吵，我听不清他们在交涉些什么，只能感觉有一股股热浪从门内喷出。那里真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地方。 他们的对话在艰难地进行着，因为舞曲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大约是交涉成功了吧，里面的音乐关掉了。保安礼貌地道了晚安，然后走出院子。就在他们走出院子的一刹那，音乐再次炸响，比先前还要嘹亮，接下来的就是较之更为刺耳的笑声。恶作剧。 保安中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