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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我那时还小,跑去叫奶奶,等奶奶赶来一看,爷爷若无其事坐在那里,一口否认摔跤,说是小孩子乱嚷的。奶奶不相信,检查他衣服发现有泥痕,再看他手肘膝盖,果然全磕破了……那时他已经六十多岁,依然那么逞强,连摔跤都觉得是丢脸的事,不肯承认,也是怕奶奶担心着急。
时间和疾病耗损着他的肉体,却从来没有磨掉他的坚强。
也巧,爷爷走的那天,恰好是他墓地刚完工的时候。奶奶说,他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家已经为他安置好了,布置得也满意,于是高高兴兴过去了。我也愿意相信是这样。
爷爷最后的模样很安详庄重。
前一天姑姑刚替他剪了指甲,刮了胡子,让他显得精精神神的,和年轻时候一样帅气。看他和奶奶的结婚照,他一双浓眉,眉弓略高,有种强硬的弧度,很是英俊。
奶奶见他的最后一面,正是他最后一次转院去抢救那天,救护车从奶奶家门前的医院接了他,缓缓开走,爸妈和姑姑跟着救护车走了,留下我和妹妹陪奶奶。奶奶望着爷爷被送上救护车,看着车子掉头,开远,她一手抓着我,一手拉着妹妹,仿佛脚软得站不稳,身体隐隐在发抖。她站在街边一直看、一直看那救护车变成个小点隐没在川流的车辆中,仍伸长着脖子,红着眼圈,低声自言自语说,这一走,我还见不见得着他……后来她跟我说,其实那一刻她就已经预感到,再也见不着了。
真到了爷爷走的那天,她在家里得到消息,还算平静,也没有哭,只是呆呆坐在沙发上……一直到我们扶她走进悼念会大厅那一刻,她看见了那张挂在墙上的照片,看见那个突兀摆在正中间的长匣子,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即使我和妹妹左右挽着她,也几乎扶不住她往下滑的身体。她蹒跚着在门口就要跪下去,哭声像是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她趴在那个透明的长匣子上,望着里面安详的爷爷,叫人打开盖子,亲手拿了纸巾去擦拭他的脸颊,分明没有污脏,她只是想再为他做点事,再照顾他一下。
葬礼后,我们和爷爷道别,搀扶着奶奶离去。
好好的天气,却在奶奶转身走下那长长的台阶时,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按照家乡的习俗,这个时候我们是不可回头的了,奶奶尤其不能回头。
雨落下来,她仰头看着天空,喃喃说,我知道你舍不得。
第二十章 一日之晨,始于咖啡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是星期六。
清晨微雨,醒来眯眼看见窗外湿漉漉的灰色天空,心安理得又睡回去。
如果是艳阳高照的周末,总不能安心睡懒觉,阳光在外面不停地唤你出来玩,像从前被关在家里写作业,小伙伴们悄悄在窗外吹口哨,吹泡泡,逗得你坐立不安。
悠悠地睡足了起来,推开长窗,冬日清冽的风从河上吹来,Adige静缓河水似乎又浅了,中间河床露出浅褐色影子,翡翠色的河水在阴雨天翠色更深。外面雨丝密织,河岸上有人撑伞散步。意大利的冬日,再阴冷,也有种温柔调调裹在潮湿的风里。
阴雨天的早晨,不想出门去咖啡馆,找出摩卡壶来,自己煮咖啡。
一小勺一小勺慢慢往壶里填咖啡粉,要有一点平心静气的耐心,才能把粉填得匀称恰好。
每当这样自己动手煮咖啡时,总会想起一些旧时光。
想起去过的许多间咖啡馆,散布在这个世界的不同角落,巴黎、柏林、萨尔茨堡、布拉格、奥斯陆、香港、上海、北京……不一样的时间、地点和故事,一样的咖啡香气。经历越多,记忆也越多,纷繁回忆里的美好光点此起彼伏闪烁,却往往都模糊在一起。
这个早晨,咖啡粉的香气扑入鼻端,我想起的是,几年前,在鼓浪屿的一间咖啡馆里,有个可爱温婉的咖啡师姑娘,捧着磨好的咖啡粉,让我闻。坐在阳光斑驳的榕树影里,对面的好友,拍下了我低头闻咖啡的样子,还有咖啡师姑娘灿烂的笑。
那时,在她店里,每天喝一种来自不同产地的咖啡豆,肯尼亚、埃塞俄比亚、哥斯达黎加……那个时候我们喝咖啡,要么是工作间隙到星巴克里随便一杯灌下去提提神,要么和朋友在精心细作的咖啡馆里像这样一种一种豆子慢慢品尝,去感受豆子们对大地、泥土、雨水、风、草木花香、阳光的记忆。
气味是有记忆的,会撩拨人的故事。记得有一次,初尝一种咖啡豆,绵厚深沉的香气,像阅尽世事的绅士,像一个懂得你全部悲欢的年长的恋人。在那刹那间忽然心酸,眼底发热返潮。那种微妙悸动,如同后来我遇到某个人时,是一样的。
一个午后,一杯黑咖啡慢慢喝的时光,曾经伴我好几年。那时的窗外,梧桐荫随季节变换,日子过得平缓而悠然。来到意大利之后,反而很久没有再慢慢喝一杯黑咖啡了。
意大利人是离开咖啡不能活的种族,咖啡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一天的开端。
有句话是说,在意大利的每一条小巷,至少有两家咖啡馆。
只是他们不会慢悠悠地端一杯黑咖啡喝,而是浓缩的espresso,一小杯,两三口喝掉,地道的意大利人会站在柜台前,不加糖,仰头一口喝掉,坐也不坐,放下一块钱硬币,说声谢谢再见就走,如果是相熟的店主,还要亲热地抛下一句bacione!(a little kiss)
很多人,即便家里有更好的早餐选择,还是要风雨无阻地去离家最近的咖啡馆吃早餐,一份牛角面包,一杯咖啡,一张报纸,几个老熟人,聊聊家常,开开玩笑,这样才能轻轻快快,热热闹闹地开始新的一天。
咖啡馆里的早餐其实单调如一,牛角面包会吃腻,只是离不开那种习惯了的氛围,懒懒地坐在咖啡香弥漫的小店里,心不在焉得像个过客,熟人间说说笑笑,又亲切像在家中,恰到好处的一种距离,就是自在。
毕竟还是黑咖啡和花式咖啡统治着全世界,浓缩咖啡espresso只在意大利独霸一方。
大多时候,我也天天早上去咖啡馆,偶尔阴冷的下雨天会例外。
比如这个周六的慵懒早上,趴在窗前栏杆上,喝一杯自己煮的咖啡,慢慢抽一支小雪茄。
猫钻过铁花窗栏,在窗台上盘起尾巴坐得端正,仰起脑袋看看我,琥珀色眼睛眯去,鼻头轻抽,看上去她也喜欢闻咖啡和雪茄的味道。
我们一起心满意足地朝河岸伸长脖子,享受晨风,享受冬日早晨的宁静。
窗下河岸,有两个老绅士,从容散步在寒风里,他们并肩撑着伞,都戴着宽檐软呢帽,一个穿棕色长大衣,专注吸着烟斗,一个穿黑色短大衣,拄手杖,满面笑容侧头在讲着什么。
讲话的老人,好像察觉到了我的注视,抬起头,看向我的窗户。
他停下来。
两个老人一齐望向这里,睁大眼睛,露出孩子气的可爱笑容。
他们眼里看见的,是墨绿色百叶长窗和铁花栏杆后面,黑头发的东方姑娘在抽小雪茄,身旁坐着一只琥珀色大眼睛的小黑猫。
我对他们微笑。
两位老人一齐摘下帽子,欠一欠身,扬声说,Buon giorno !(早上好)
我笑着回一声,Buon giorno!
猫咪站起来,弓背伸了个懒腰,不高兴被打搅,转身钻进屋子。
意大利的文艺电影总有一种阳台小窗情结,你一定会看见这样的镜头。
电影里淳朴而又风情的南部乡村意大利姑娘,会俯身趴在阳台上,青春饱满的身体曲线充满弹性,美妙曲线落入远远小巷口骑自行车而来的少年眼中,少年仰头吹一声口哨,棕色皮肤,白亮牙齿,笑容羞涩地说,ciao,bella!
这是南部意大利,从托斯卡纳以南,沿着那不勒斯弯,直到西西里。
中国人眼中最熟悉的电影里的意大利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北部意大利,是另一个意大利。
同样是从阳台小窗,北方人眼中多一点欲笑先抑的含蓄矜持,这是属于北方人的优雅。
如果你把南北意大利混为一谈,任何一个意大利人都会不满意。
南方人会挥舞双手夸张地哈哈大笑说北方那一群娘炮!
北方人则傲慢一笑,笑而不语。
那是从文艺复兴时代一脉传承下来的傲慢,贵族的威尼斯,美第奇家族的佛罗伦萨,时尚塔尖的米兰,甚至一些富庶古老小城,都不屑同南方相提并论,甚至永恒之城罗马,在北方人眼里也只是一个混乱的不优雅的大城市,骄傲的北方人还在据守着罗马时代和文艺复兴的荣光。
意大利统一之前,每一小块土地都有自己的荣耀,这个国家的地域之争相当好玩,南北相互看不对眼,就连两个相隔车程三十分钟的小城,都会几百年来相爱相杀,打仗时是盟友,地理上是同族,但市井间会流传着各种彼此嘲笑的小典故。
即使这样他们还是相安无事,所以意大利常常自夸,自己是热爱和平的无害种族。其实大家都知道,意大利人只是因为太爱美酒佳肴和美女,又爱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风流,所以懒得弄脏衣服鞋子,不舍得离开家乡美食和美人,那么干脆就不要打仗了。
无论是政治强人还是文化艺术天才,都无法令南北意大利人相互看对眼。
连在食物和葡萄酒上,他们也要轧苗头分个高低。当然美色可以例外,北方男人唯一能接受的是南部的美女,南方男人唯一不嫌弃的也是北方的佳人。
第二十一章 月亮猫和她的家人们
意大利语里Luna是月亮的意思。
他们赞美大圆脸的姑娘,会说你有一张月亮脸。
同样是猫,尖锥子脸的猫时常给人阴郁狡猾的印象,大圆饼脸的猫更容易讨喜。
Luna就有张月亮大脸,浑身雪白,看上去像白雪公主。
但如果企图亲近她,就会发现她冷漠得六亲不认,鱼肉不认。
Luna已经九岁了,是一位猫老太太了。
她依然很美貌,但是没有尾巴,瘸了一条腿。
中国人说猫有九命,意大利人说猫有七条命。
他们说Luna已经死过五次:被车撞过、被别的猫咬伤过、病危大手术过……经历过崎岖磨难的人,性情大多孤僻,猫更是一种敏感的生物。
所以Luna总是冷冰冰地带着厌世表情,独来独往。
有些猫喜欢斜眼看人,完全不掩饰对人类这种粗笨庞大生物的鄙夷。
Luna不是这样,她根本不看人,你唤她,接近她,拦住她,都无济于事,她目不斜视,无动于衷,眼睛里只有远方,你不存在,你是空气。
她不和周围的野猫为伍。
邻近河边的小森林里有一大群野猫,那里也是她出生的地方,有她的兄弟姐妹,她的故乡,但她从不走近那个方向,甚至恐惧别的猫。
也许因为她在人类家庭里长大,在她的意识里,人才是她的同伴。
她还是小猫崽的时候,大概也是个大胆好奇的家伙,在不同人家的花园里,屋顶上,车棚下,来去自在,蹦蹦跳跳,直到有天,她大大咧咧奔过马路,被一辆摩托车撞飞。
刚好骑自行车路过的男孩救了她,把这奄奄一息的小猫送去看兽医。
这场事故让Luna永远失去了尾巴,走路总有一点蹒跚。
也让她得到了一个家,一个终生的朋友,Matteo——这个叫Matteo的男孩,将残疾的小猫带回家,说服妈妈收留了她,给她取名Luna,小月亮。
当年还是高中生的Matteo每天去上学的时候,Luna都送他到门口。
快到放学的时间,她拖着被撞伤留下永久残疾的一条不灵光的后腿,缓慢走到路口去迎接。
他骑着他的墨绿色自行车,把她放在前面藤篮里,铺一块布让她趴得舒服些,带着她掠过老街小巷,去买牛奶,去帮妈妈买花,去河边看书,也去女孩子的阳台下吹口哨。
带猫骑自行车的男孩,赢得了女孩子的欢心。
他有了女朋友,常常和女友一起出去看电影,野餐,party,disco,旅行……不再总是带着他的小月亮一起。
高中毕业后,女友进了大学。
他没有选择读大学,他想早点工作,挣钱买自己的房子,早早结婚,有自己的家庭。
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虽然担忧,也能够理解他想要早日拥有自己小家庭的愿望,提出用自己的积蓄先支持他买房子。
他拒绝了。
他去车行卖车,又兼职给体育报纸写稿子,给葡萄酒庄送货,勤劳地东奔西跑,努力得完全不像一个意大利人。
女友大学毕业时,他终于攒够钱,在郊外一个普通安静的街区,买下了一套公寓。
她毕业典礼那天,他还是骑着自行车,篮子里坐着已经是一只成年猫的Luna,还有一束花,在大学门口,他向女朋友求婚成功。
人们为他们欢呼鼓掌,抛起花环。
少年男女,青春正飞扬着,未来还在不远处微笑。
而猫已经长大,Luna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娇小懵懂的小家伙,她用她那双已经深邃冷静的眼睛,见证了Matteo幸福的时光。
他们结婚后,带着Luna搬去了新公寓。
公寓狭小,没有花园,Luna失去了天空、青草地与蝴蝶,被天天关在窗后,孤独而烦躁,频频制造麻烦,失去了女主人的欢心。
Matteo和妻子为Luna争吵了好几次之后,把Luna送回了母亲家里。
一栋小屋,一个大花园,有老太太和Luna彼此为伴。
也许这里才是Luna心中的家,是她和Matteo一起长大的地方,但现在只有她回来了,那个男孩子却有了另一个家。
Luna依然早晚在路口独自坐一会儿,曾经每天早出晚归工作的Matteo不再出现,不再把她放在肩头一起回家了。
老太太和猫,午后一起坐在门前的摇椅上晒太阳,也许她们懂得彼此的寂寞。
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母亲再寂寞,总是欣慰的。
而Luna会不会懂得,这是人生必然经历的分离,一个生命,从另一个生命中渐渐脱离,去成熟,去圆满。
一个又一个春天过去,别的猫咪彻夜在屋顶唱情歌,Luna从来都躲在屋里不声不响。
或许是因为幼时受伤致残,身体有了缺陷,有公猫来找她玩,在窗外唱情歌,她不是惊慌躲避,就是恼怒攻击。
Luna从来没有生过小猫。
有一回,老太太和朋友在玫瑰花下一边喝茶,一边怜惜地抚摸着Luna,说,你不当一回母亲,多遗憾呀。
没过几天,老太太外出,在下着大雨的停车场,捡到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
只好用一只装面包的纸口袋托着小猫咪,带回了家。
小奶猫被当作Luna的孩子收养了下来。
在老太太的想法中,Luna会高兴,会喜欢这只小猫咪。
但猫有猫的思维。
Luna没有对小猫的到来表示任何愉快,她一如既往地冷淡,远远看着老太太忙前忙后地照顾小猫。
之后,Luna悄悄地离家出走了。
走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盆里新添的猫粮一口也没有动。
老太太再懊悔也没有机会向Luna解释了,这只敏感固执的猫,认定是他们不再爱她了。
Matteo知道Luna丢失后,一连几天都在街区前前后后,大街小巷到处找。
过了快一个月,夜半,老太太被抓挠纱窗的声音吵醒,起来开门一看,Luna一身白毛粘着血污,骨瘦如柴,有气无力地躺在门前。
她在外面,也许是被迫和别的野猫抢地盘,残疾体弱打不过,遍体都是伤。又吃不好,营养不良,伤口发炎严重,拖了好几天,实在熬不住了才回来求助。
送到医生那里,医生很不乐观。
Luna留在医院那些天,Matteo每天下班了,都从城市另一边开车赶去看她。
坚强的Luna活了下来,只是身体更差,行动更迟缓胆怯。
回家后,她很久都不离家门一步。
新来的小猫长大了,和Luna也相安无事,偶尔会互相舔舔毛。
那年冬天,家里又增加了一个最重要的新成员:Matteo当了父亲,老太太成了祖母。
整个圣诞节和新年,一家人都沉浸在小天使带来的欢乐中。
欢乐一直持续到年后,才戛然而止。
在汽车公司上班的M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