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超平和雨暇相伴着走进曲折的长廊,行走其间,两边是形形色色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仿佛五佰罗汉一般坐姿各异,有的同乡几个促膝长谈,有的夫妻恩爱窃窃私语,有的傻愣愣地呆坐着出神,有的小伙子干脆赤膊躺睡在柱子间的坐板上……而长廊外的草坪上树影里,无一例外是成双成对的恋人,交头接耳,意乱情迷。夜色朦朦胧胧的,看得清人的五官,看不清人的脸色。他们一直走到长廊的尽头才找到有靠柱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上几步石级就是凉亭。凉亭周边树影绰忽,比较暗淡,他们没有走上去,雨暇倚靠着廊柱面向着超平,宁谧的气氛里眼色狡黠地看着他;昏暗的灯光映着她的脸,幽幽显出些许妖媚,是如此摄人,超平看得澎然心动。这里的人稀稀疏疏不比当头的人多,几对情侣甜言蜜语,一对嗑着瓜子,一对说着傻话,一对窃笑着击手戏耍;而另外一对则旁若无人地搂在一处,女孩坐在男孩的腿上,嘴对嘴相互啃和惨不忍睹。这里本来就是谈情说爱的地方,一却自自然然,司空见惯。他俩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不经意闯了进来,耳渲目染之下都有些难为情。换了以前他们就会起身走开,今晚却有某种东西把他们胶住,彼此眷恋不舍。刚才在人群中紧紧抱住对方的情形,不知为何此时化作一幕一幕影相不断呈现:她绯红的脸,娇弱的呻吟,她的身体软绵绵的……空气中轻轻流淌着花的清香,某种感觉一丝一丝急速滋长。超平静静地看住雨暇,暧昧夜色里她的脸充满了诱惑。雨暇含羞低下头去,他已悄悄抓住了她的手。是否缘份前生早已注定,是否早已相知相爱只是未曾表白,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手拉着手,不需要言语,彼此心心相依,一却都已足够。雨暇的手指跟苏微的不同,苏微的手指纤细修长,雨暇的手指丰腴圆润,软绵绵的一如她的身体。这个意乱情迷的夜晚,多少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是否有永恒存在,真爱直到地老天荒?他的心灵被什么猛锥了一下,他竟然想起了苏微,在这异乡的夜晚,他感觉彼此已分别多年,时岁绵冗,他一发不可收拾追忆起从前的往事:他们相识在柳絮飘飞的三月,他们携手走在小镇的大街,细雨中同撑一把伞,那时他们是多么纯洁,她在苦楝树下等他,一起去爬山,一起做作业,他们形影不离相陪相伴了整整三年。他拉着雨暇的手,内心开始“裂裂”地痛了起来,但他没有把她的手放开。许许多多的东西挣挣扎扎说不清道不明,某种纠缠跌跌撞撞在心里飘忽不定,选择吗,放弃吗,他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爱情?
第十七章 苦恋
南方盛夏,酷热难酬,炽烈的太阳当空而照,火辣辣地烤炙着这片大地。天上沉寂的白云,半空中一层淡淡的阴霾,和着静止的喧嚣,组构一幅秉沉的图画。眯着眼睛看这个世界,阳光还是那么耀眼。
车间内工人走板的声音“踢踢踏踏”响个不停;印花原料挥发出的味道逼闷而又带着一股臭味;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人的健康;天花板上一列列的吊扇转得“嘎喳嘎喳”地响,把风“扑扑”地吹向晾在铁架上的布料,而风是热的。汗水从工人的额头、胸口、腋窝、脊背不断地渗出,透湿了衣服。货单似乎永远也做工不完,从上班忙到下班,从早忙到晚。一些肥胖的人禁不住热了,只好光了膀子干活,衣服脱下来后现出满身红色的痱子,麻麻点点,形如蟾蜍。如果从额头上流下的汗水渍到了眼,就稍稍停下来,用粘着浆料肮脏的手往脸上揩一把。或者汗水顺着两颊流下,在鼻尖和下巴凝集了滴落网板中,和在浆料里一起印到布片上,每一件衣服、每一条毛巾,上面美丽的花案,无不含进了打工人的辛劳。天气热了,干活累了,大家都忘记了打闹和说笑,只知道一味地干活,即使发现有人做错了也懒得骂上一句,自己叨咕一两声,或者用不满的眼神看看那个人,把头摇一摇,还是默不作声地继续干。整个工场如同一座人间地地狱,他们不过是一具具行尸走肉而已。佛家有云“因果报应”,难道这些都是上世造下了罪孽必须今生受苦来偿的阴灵吗?
而宿舍的楼层被太阳曝晒了一整天,吸足了热量,晚上下班回去时,闷热得就像蒸笼一般,夜间十二点用手去摸席子,席面还是热的。穿个裤叉躺在床上,汗流浃背,黏黏渍渍烦燥了人的心情。每个宿舍里只有正中天花板上一台沾满灰尘黑乎乎的风扇,能吹到风的只是中间的两个下铺。睡不着一些人就抽下自己的席子铺到地板上席地而眠;或者用毛巾沾了水把席子抹得湿湿漉漉的睡在上面。星涌和超平既抢不到风扇下的地板,又不习惯垫水而眠,只好用席子卷了枕头和被单到楼顶上露宿。
每晚楼顶上都睡着几十号人,粗糙的隔热板,有碎石杂砾,有木屑尘灰,还有蟑螂之类的虫子爬来爬去。大家都一样,找个比较平坦的地方,稍微扫干净一点,把自己的席子展开来就是一张床,或者老乡几个把席子拼凑到一块,窃窃私语,渐至成眠。你可以看到夜晚白色的流云,可以看到灰蓝色的苍宇,可以感受徐徐凉风吹过的清爽。一轮明月,她是否又使你想起了远方的故乡;浩翰星河,铄满了你的视野,回首那些走过的人生走过的路,是否还有少年时的憧憬,是否还会作幼稚的浮想联篇。
如果到了半夜里突然下起了雨,情形又会完全不同。水珠子打落在沉睡人的脸上,惶惶然惊醒过来了,纷纷卷起自己的席子,呼号奔走,场面就像一场匪乱。即使一夜安宁,第二天也会感到骨软肌疲,据说是受了晨露所致,对身体不好。
而且一些人经常带着啤酒和花生上楼顶,吃喝完了之后把啤酒瓶抛到没人处砸得一地玻璃碎。厂里警告了几次,并罚了几个人也无济于事,于是禁止工人上楼顶睡觉,每天晚上都派保安上楼顶巡查。一些在厂里干久了的工人凭着老乡人多,不把保安放在眼中,理由十足仍然赖在楼顶上睡,双方每天晚上都要发生争执。星涌和超平看看楼顶已被搞成不是人呆的地方,只好回宿舍里睡地板,不再上楼顶了。
一个晚上太热了睡不着,星涌去阳台上倚着墙抽烟,超平出到门外在门坎上垫张报纸借着通道的灯光坐着看书。突然楼道“通通通”地响了起来,许多保安提着水管铁直往楼上冲,接着就听到楼顶有人挨了打惨叫不绝。此时已过深夜十二点,惨叫声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宿舍里的人“呼啦”一下全部鱼跃而起,穿了裤子靸上鞋,争相跑去楼顶上看。只见七八个在楼顶上睡觉的工人和十几个保安已经打成一片,场面十分不可思义,这些卑微的保安和同样卑微的工人打在一起,保安操着水管铁照准工人的腿肚子狠狠砸下去,有人被打痛了惨叫着单脚四处乱跳。同样是出门在外的打工人,这些保安也只领五六百块可怜的工资,吃同样难以下咽的饭食,然而某种东西使他们站在与别的打工人敌对的立场,是厂里给他们小小权力的使然,还是人性的丑陋在作崇?这些保安平日里做得很过分:有女工离厂检查行李时,他们故意拎起女工的胸罩、底裤,一脸淫笑,禽兽不如;晚上为防止有人带老乡进厂住宿,他们时不时会查房,凌晨三四点几个保安敲开女工宿舍的门,装得道貌岸然掀开女工的床帘就大饱眼福——这样的人就应该剐千刀。工人违犯厂规被保安逮到了,罚款从工人的工资里扣,扣除的罚款一半归厂里一半归保安。比如有人在厂内忘记戴厂牌被某个保安逮着,按厂规罚十块,那个保安就得五块。把工人罚得越多,保安的收入就越高,所以逮起违反厂规的工人时保安都十分卖力。全厂没有几个不讨厌他们的。
最后有人报了警,派出所和联防队的人冲进厂里把打架的人全部带走,事情才平息下来。第二天厂里贴出公告宣布开除打架的工人,因为他们不服从管理违反规定上楼顶睡觉。而打架的保安下午时全部回厂里继续上班,焰气更加嚣张。面对这么不公平的遭遇,工人们气愤不过,纷纷闹起了罢工,要求厂方开除打人的保安。一连两天大家都不干活,在篮球场、工作区的道路上、或者工厂内闲坐着以示抗议。然而这些打工人算什么呢,他们卑微得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怒气。罢工么?无所谓。老板已经出国去了,老板娘带着厂里一大帮领导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收拾。她不会受制于人,她在展示她的铁腕。她首先叫人通知工人各回各的车间,不开工就站在那里,等她来处理这个问题。很快来到印花车间,身后拥着十几个高级职员,气势汹汹。她脸上涂着脂抹着粉,一身衣着珠光宝气,耳环、金坠、项链、名表,十个手指戴着二十个钻戒。头发染黄烫卷显得富贵雍容。她叉着腰指手画脚,说你们还想在这个厂干的站在左边,不想干的站在右边。这些农民工确实很卑微,轻易就屈服于她的焰气。很快有人带头站在了左边,怕丢失一份工作。也有人义无返顾站到了右边。那一刻,超平和星涌不知道该怎么办,向左保住了工作丢失了做人的尊严,向右失去了工作出到外面怎么办?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乡,这群打工人是羔羊,是垃圾。
舅舅看见超平犹犹豫豫,三两步上前把他拉到左边,星涌也跟了过去。人群稀稀落落分了开来,大部分人选择了工作放弃了尊严,左右比例三比一,中间一块空地,泾渭分明。生活就是这样残酷,它深深把你伤害,却由不得你躲藏,你必面对它,除此之外毫无办法。
接着老板娘翻了脸,跨到右边的人群前,挥手指着那三十来号人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猪,我不希罕你们,你们要走就给我马上滚!我喂一条狗,那狗还会对我摇尾巴,喂你们这帮猪,你们这帮猪会咬人,你们猪狗不如!……”
老板娘如泼妇骂街一样不停的骂,骂声化做一根根棘刺扎入这些打工人的心里,包括站在右边的,包括站在左边的,包括那群高级职员。他们是如此懦弱,满腔怒气全都憋在心里,他们是如此卑微,为了一份工作任人把尊严踩进粪坑里蹂躏。这就是现实,现实活生生地给他们上了一课;许多人都活得不理想,许多人的一生不过将将就就浑浑噩噩;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悲哀。站在人堆中,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深切感到了做人的艰辛、生活的无情、现实的残酷,他们无地自容,自卑到了极点。看看身边这些人,包括他们自己,此时此刻,真的比猪不如,比狗不如。
第十八章 黑色的天空
两人跑出楼外,过了小桥,牵着手往塘尾村的夜市走去。毫无疑问,超平只有舍命赔君子,跟着雨暇逛商场了。
星涌在每个周末和厂里停电放假时都会去超平的租房里。三个人就凑了钱买来饼干、花生、饮料和各种熟食开小小的聚餐。推心置腹,谈笑风生,姑且重温一些读书时的往事,重温那些楝叶飘飞紫花攒动下难以忘怀的情景。
比如一枚凋落的红花,轻轻蘸在丽水之上,荡起几圈小小的涟漪;又比如许许多多洁白的柳絮,在温煦的清风中飘飘飞飞编织出许多梦寐的传说;还有林木间翻飞下落的片片黄叶,载满了无尽的愁思,一袭你此时的孤独。迟暮里的一场小雨,逐渐淡忘了的记忆,时光无时不在——静静地,逝流。
九月底超平收到妹妹的第二封信。恒萍选择了读中专,在另一座城市,离家较远。她说她在学校过得很不好,校园环境和校风都很差:
“……这里的人十分庸俗,他们讲的话一点水平也没有;他们的动作和行为跟他们的人一样粗陋不堪。哥,我告诉你他们笨得简直有智障,说了你也不信,他们读了十年书,甚至连汉语拼音也弄不懂。高年级的人告诉我这所学校只是婚姻介绍所,来这里的人心思不在书上,他们得过且过。上课睡觉的人很多,老师从来不管不问。学校里有舞厅、录像厅,每天晚上我一个人走在校园小径或形只影单地呆在宿舍里,她们全都去了那些地方。在这里我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我原本以为离家远一点会好一些,可现在我却感觉度日如年。
还有,上个周末苏微来跟母亲要了你的地址,她好象哭了,说你没有给她写过信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是这样吗?
哥,我现在发觉长大一点都不好。想起你在家时我们无忧无虑一起去逛街;想起小时候你带我去小站看火车,去落花岙捡石头,在屋顶种花种草;哪怕是在外面弄脏弄破了衣服回家被婶子唠被老爸惩罚,那时候的感觉也是那么好。可现在——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在这里读下去,可不在这里读我又能去哪里?”
超平折起信纸的时候阳台外正下着雨,雨水淅沥沥轻呤着久违的曲调,勾起他对旧时的怀念。想起了故乡的一山一水,一串串的歌谣一叠叠的往事,它们是如此的明媚和纯净。蔚蓝的天空上姗姗走过的白云,山风徐徐吹过摇曳着芒草轻抚片片绿叶,阳光白晃晃地照出了如歌如梦无忧无虑的童年。行走在野花点缀的乡村小路,身边青茸茸的禾穗乘着风儿一浪掀着一浪地起舞。行走在小镇满是苦楝树的大街,花开了花落、叶青了叶黄,一如梦魇中遥远的歌声,一如深夜里的浅呤轻唱。什么东西不停地在耳边响起,是远方的召唤,是记忆深处的回响?他的身躯被禁锢,他的心灵在飞翔。
有时候超平和星涌跟着一群老乡去逛夜市,星涌接过他们递来的香烟,衔在嘴里,右手握住火机,左手挡在上面,眯皱着双眼,显得老炼世故,嘴角稍微翕张,面前就会腾起白色的雾霭,枯乏一如他的表情。走到投影厅时,门前支着几幅宣传画,画面尽是些裸体女人,写着下流淫秽的文字。几个老乡心血来潮都要进去看,超平站在他们身后两手插着裤兜——他是如此孤独,这就是现实世界,可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大家向前去买票,他说他要去买东西,十分尴尬十分难堪地离群而去。他跟他们同样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可他跟他们不一样。星涌看他潦倒的背影,没说什么,陪着他一起走。“超平,”星涌走在他的身边小心地开导他:“这个世界很现实,比不得在学校,既然出来混了就要放开点。”超平无法表达内心的苦闷,只是低着头,迈着消沉的脚步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走在这个异乡迷离的夜色里,走在这个没有苦楝花飘只有心灵和灰尘一起糜落的秋季。这个世界太污浊,这个世界与他认为的不一样,他不是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他展平画纸想做一幅画,周围找不到美丽的风景描摹,只能凭自己的想象去发挥。然而许许多多的东西如同鬼魅一般在他的耳畔、在他的内心、在他的头脑里絮絮叨叨,他根本不能集中精神去作画,自己已经丧失了某种能力,他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失眠经常困扰着他,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一全晚上彻夜难眠;如果天气突然转变或者下起了雨,总是轻易地,就病了。
很快收到苏微的来信。那天下午超平干活累了,从保安室领了信后就揣在牛仔裤兜里,约星涌一起出外面吃了快餐,然后回到厂里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半。快十二点时回到租房,把工卡、厂牌、钱和那封信全部掏出来丢到床上,然后冲凉洗衣服,十二点半过后才拆开信来看。信的开头没有称谓没有问候语,苏微直接了当地写道:
“你并没有回来,现在早就开学了,上个礼拜我去你家,原本以为会看到你,结果你婶告诉我你不回来读书了。你在骗我!我翘首企盼一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