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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的眼睛,身边是杂乱的车来人往,父亲拉着他幼小的手,抓得那么牢;多少个晚上头痛起来难以入睡,夤夜中父亲点起一支烟,给他讲起客家人古老的传说,那红亮的烟火在黑暗中划过的痕迹,当时香烟特殊的气息,他记得如此真实。现在,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或者走在阴凉的医院长廊,或者在异域的饭馆里,他和父亲只是聊聊几句,更多的时候就是相对无言的沉默。他想象以前一样无拘无束地和父亲说话,他想和从前一样顽皮地对父亲笑,但他残酷地发现,这一切都已经丧失了。不久又有新的工程,父亲打点行李又要起身。走之前父亲叮嘱他不要看那么多书,好好在家养身子。走那天一家人给父亲送行,父亲登上车门的时候,他再次看到父亲的背影……
整天无所事事。打了一次电话到苏微家,接电话的是徐惠,跟以前的班主任聊一阵,然后苏微来了,接过话筒,她什么也没说,听一会就挂上了。清晨起来,首先到楼顶看那些花草小树,空气十分清新,自己一手侍弄起来的小花园也可以如此迷人。吃了早餐就去广安庙,跟着老和尚烧香拜佛,应接香客,然后和妙哉知也玩一会,听老和尚讲些奇闻异事,下午或者在家中帮母亲看店,或者去和星涌呆坐良久,缠不过妹妹时只好满大街陪她闲逛……晚上有时睡不着,像幽灵一样在房间摸摸索索,把那些整理过的书籍,一本本拿出来翻看,又一本本放回去。他的生活已经改变了,某种东西把他压抑住,他看不清楚,他无法诉说。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庸庸乏乏,一天接着一天地过去;人生就这样平平淡淡,不知不觉,一点一点变得颓糜。
然后开学了,恒萍已上初三,每天骑着她那心爱的玖红色自行车上学回家,快乐得像一只喜鹊。
第一个周未放学时,雨暇和李绢双双来家里看他。雨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嘟着嘴生气。李绢告诉他上个学期期未考试的成绩,告诉他新的学期又走了多少个同学……他眼前浮现校园中那一面白晃晃的水塘,甬道两旁的荔枝树,窗台边红色的月季花,校门前高高的石级——它们并不遥远,它们却渐渐地离去。曾经的梦想,都已经化作飞花如雨,曾经的往事,寻寻觅觅找不回原来的气息。
秋天来了,苦楝镇上的大街小巷,紫色花屑洋洋洒洒,把地面铺了一层又一层。这些初秋的决别,如同飞蛾扑火般令人喟叹,如同一场暴雨,来得那么突然,来得那么猛烈。
支起闲置已久的画架,展平一张宣纸,拿起笔想勾勒些什么,结果过了许久,他什么都没有画。
西风已至冷,佳人无语声。
殷勤执画笔,点梅画屏上。
沉闷的秋天,如月夜下的群山连连绵绵,勾起许多暧昧往事,寂寞了的人,渐渐喜欢上了孤独。
姐夫时运不济,上任才一个多月,镇上一大拔官员因贪污腐败纷纷落马,他也涉嫌贿赂而被革职,就一直闲置在家。一日超平从外面回来,见姐夫在店堂中看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连跟他打招呼也听不见。超平走过去了又折回身,去姐夫背后看他手中的书本,见上写“求官六字真言:‘空、贡、冲、捧、恐、送’……”原来是李宗吾所著的《厚黑学》。超平便也躬下身去看,翻开一两页,又有“做官六字真言:空、恭、绷、凶、聋、弄……”其后又有“办事一妙法”,一者是“锯箭法”,一者是“补锅法”。超平看到精妙处,不禁拍手而赞:“妙!妙!”姐夫这才抬起头,看到是超平,莫名其妙。超平说:“这个李宗吾,把那些做官人的嘴脸揭露得入木三分。”姐夫说:“你懂什么,黄毛小子,未入人世就先学猫叫。”超平说:“我不懂,我只是从书上看到一些官话,比如:‘再穷不能穷嘴巴,再苦不能苦屁股。’比如某市公安局长临刑前竟后悔自己一生有机会有条件却没有住过总统套间,没有喝过路易十三。比如当穷酸的教师们去打听什么时候发放被拖欠的工资时,那些当官的就会板起晚娘脸教训道:‘啧,不就欠你们几个钱吗,有什么好吵的?某某镇还拖欠了大半年的,人家不吵,就你们嚷嚷,这不是给咱们镇教育事业抹黑嘛?’我还从新闻里听到湖北某县委书记借岳母丧事大敛其财的报道。还从报纸上看到某县委书记开着私家车遇到有车祸时却见死不救,当群众拦下他的车要他送伤者去只有十五分钟路程的医院时,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我工作忙——你们不要拦我啊,否则叫人来抓你们。’姐夫你说这些人可不可恶。”姐夫说:“这算什么,还有更黑暗的你都没有看到,现在的官场贪污腐败已成一个形势,明争暗斗,争权夺利,有后台的能平步青云,没有后台的再清正廉明也会被整冤。”超平意犹未尽:“还有呐,姐夫你看过我们镇上查税的没有,他们会黑着一张脸说:‘啧,有没有执照,拿来我看!啧,收据呢?——’这些当官的靠老百姓养活,却反过来像老子一样管制着老百姓,老百姓吃不好住不好,他们却刮了民脂民膏去买小车,去吃五星级宾馆。”姐夫说:“所以啊,人人都想做官。”超平说:“所以呀,这个世界上最丑陋的嘴脸就是做官人的嘴脸,最虚伪的姿态也是做官人的姿态。我这辈子绝不会做官。”姐夫无言以对。超平又说道:“所以呀,姐夫潜心研究《厚黑学》,这种百折不挠,越挫越勇一心做官到底的献身精神诚可嘉、诚可佩!”姐夫凶着一双眼瞪超平,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好。超平“嘻”笑着赶紧走开。
姐夫折腾了一阵,终究求仕无门,不久应聘去民办学校重操旧业了。
在这次干部大撤换中,新来的派出所所长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十分干练。不知从何处找到钱文余,摸清了吴六叔的底细,并配合异地警察里应外合一举端掉了吴六叔的赌窝。吴六叔一伙人这么多年来在镇上横行霸道犯下的罪行一一有人告发指证。于是被捕了的统统叛刑收监,狡幸逃脱了的也有多远走多远,一时树倒猢狲散,走了个干干净净。
杜辉因为在家准备婚事,好几天没去赌场,逃过了此劫,听到风声后也赶忙出外避难去了。此时钱文余回到镇上,目中无人,很快纠集了一帮地痞流氓,把那往日跟他有仇有隙的人见着就打。星涌的果档被砸了,人也被打得遍体鳞伤。
梁妍和杜辉的婚事双方父母都已经默认,毕竟他们都不小,婚姻大事不能再往下耽搁。眼看着婚期就要到了,不想杜辉却出了这担子事,如今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这一天梁妍正在提心吊胆,门打开,钱文余带着几个人闯进美容屋,四处乱搜乱翻,又恶狠狠问她杜辉的下落,闹一阵就走了。
当天晚上就有派出所的人来查房,从沙发垫下搜出一小瓶冰毒,他们连夜把梁妍铐走。派出所所长亲自审问。梁妍一口咬定是钱文余栽赃陷害,她说话口音不清语无论次。那派出所所长见问不出个头绪,把那些恶毒的手段一一使出来,扇耳光,揪住头发撞墙,拳打脚踢……可怜梁妍新娘子做不成,惨遭蹂躏,往日的臆症一齐病发,竟然疯了。
第二天姑妈闻迅赶去探望,派出所的干警百般阻挠。姑妈见不到梁妍只好急惶惶打电话给她父亲母亲。他们开着车即刻赶来苦楝镇。很快,派出所牵涉此案的人包括新上任的所长全部都被拘留,等待他们的,将是罪有应得的惩罚。
钱文余威风了一阵此时又被通缉,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四处躲避藏身。
梁妍的父母把女儿带回家,看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披头散发满身伤痕污迹,只会对着他们傻笑,万般无奈只好把她送进精神病医院。她母亲万念俱灰,成天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
这一天在客厅黯然神伤,听到女佣在门外跟人说话。她母亲向门外看去,见是一个青年,再看清楚一点,她母亲历声尖叫着冲了出去,抓过女佣手中湿漉漉的拖把兜头兜脸就打那人。来人是杜辉,拖把砸在他头上,沾了一头一脸的污水。她母亲撕着沙哑的声音极其惨烈地骂,抡着拖把狠狠地打、狠狠地打。杜辉抓住拖把说要见梁妍。
她母亲大叫:“你还敢来见我女儿!——我女儿都是你害的!”她母亲疯了一般拼命扯拖把,扯不过就上来用脚蹬杜辉,扯他衣裳,吐他唾沫。
杜辉说:“我要见梁妍!”
“你要见我女儿,我女儿都给你害死了……”她母亲嚎啕大哭,无力地坐在地上,捶胸顿足。
最后,几个保安把杜辉扭着轰出了别墅区的大门。
走在大街上,干了的污迹沾住他的头发使他蓬头垢面像一个乞丐,撕破了的衣服沾满了唾沫使他像一个打了架后的地痞流氓。他本来就是一个流氓。他记得他几年前有一个梦想,他立志要做一个致富带头人,但结果却成了地痞带头人。这个罪恶的世界充满了罪恶。他张着一双毫无神色的眼睛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他并没有招谁惹谁却看到满大街的人看着他罪恶的眼光。他触目所及的这个深秋如此凄凉,他所遭遇的一切生活给了他的尽是绝望,他的心头已经没有一丝生命的光彩。处在这个境地的人还会想到生和死,拔出你的尖刀管它什么道德和法制。人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还在顾虑什么?还用犹豫吗?懦夫!
他大白天在家里睡觉,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一个同村的青年还没进到屋就嚷他在镇上看到了钱文余。杜辉一跃而起,愣瞪着一双眼。青年仔说他们一共有三个人,就巷子破旧的小楼里。
夜黑,杜辉背上一把刀,瞒着父母悄悄把摩托车推出村外才发动了骑到镇上。他把车靠墙停在巷口,徒步向小楼走去。夜阑人静,鸡犬未闻。小楼的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丝亮光,用手推了推门,里面已经栓牢。杜辉绕到楼后,借着相邻的墙手脚并用爬上楼顶,蹑手嗫脚揭开楼面小口的铁盖子,灯光白惨惨地刺出来,他看到钱文余和两个党徒正在收拾包袱。杜辉扶着小口的边缘突然跳下去,三个人吓了一惊,钱文余跳在一旁看了清楚,叫一声,急慌慌去墙边的地板胶下摸出一根削尖了的水管铁,上来就打杜辉。杜辉闪过,跨步迎上去照着他鼻孔砸了一拳。钱文余登时酸软无力,鼻孔血流如注。杜辉又狠狠在他裤档踹了一脚,他就痛苦万丈蜷缩在地。那两个党徒也回过神来,操着铁棍一拥而上。杜辉拨出刀,眼疾手快架住右边的铁棍,火花四迸,又把脑袋撞开那人,顺势收刀出刀,往那党徒小腹一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摞倒一个。另一个党徒却在他后背打了一棍。巨痛袭来,杜辉几乎晕倒,忙转身举刀,却被对方一棍子打飞。杜辉也抓住了那党徒便棍的双手,使劲推他。党徒站不稳,仰身向后倒地。钱文余见势不妙,忍着痛,躬着身,挨着楼梯向下溜。杜辉和那党徒在地上扯打着,杜辉把他压在身下,那党徒使命掐杜辉的脖子,杜辉听到钱文余在一楼打开门的声音。杜辉扯住党徒的头发就往事地上撞,党徒仍然使命掐住他的脖子。杜辉听到钱文余发动摩托车的声音,拼了命地把党徒的头往地上撞。血溅一地,党徒松开了手,杜辉撇下他赶紧奔下楼。钱文余已经出到门外,骑着摩托车箭一般朝巷口冲去。杜辉撒腿就追,到了巷口,骑上自己的车加足油门去撵钱文余。才出到街上,身后就有警车拉响了呼啸——原来今晚警方也布下了网要抓钱文余。
第十五章 稻草人手记
迷迷濛濛的清晨,天空漫是赤黄色的云彩,四周的房屋树木一片青黛,水泥地面湿漉漉的显然下过了一场雨。走下温暖的车厢,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冻得不禁瑟瑟发抖。车门在身后关上,客车碾着潮湿的公路,发出“沥沥”的闷响很快消失。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第一次离乡背井的少年,尚且睡眼惺忪就被抛置在异乡陌生的街头,一种身世漂泊,对生活的怅惘、无助、毫无着落的感觉,晦涩而又浓重地困挠在心上。彼此相视,暧昧天色下暧昧的脸,有些朦胧,有些沉重。他们想找个干燥的地方放一放行李,于是朝着有灯光的地方走过去。路边的商铺一间连着一间,商铺前的人行道旁栽有树木,树根下隔不远就有一大堆垃圾,发出霉臭的味道,一路过去都是如此。他们在一间商铺前把行李靠着关闭的卷闸门放好。隔两间商铺外是一家开夜市的大排档,此时灯火通明;桌子、椅子摆出门外一大排,上面架着布蓬;那一边停着几辆小轿车;一些男男女女围坐在布篷下打边炉,杯筹交错。男人的划拳声,女人的呤笑,还有热气腾腾的火锅香味四溢,一齐一齐地传过来。他们是初涉人世的少年,他们是陌生的来客。他们站在寒冷黑暗的屋角,他们彼此不言不语相互看着,心中都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一会,那边走来一个老妇女,灯光前可见她形容邋遢,头发凌乱,左肩背着一个大得出奇的塑料袋,右手持一根带铁勾的棍子。老妇女走到大排档一角的垃圾堆前就蹲下去,用两只干瘠的手扒开肮脏的剩饭剩菜、煤渣,从其中捡出塑料瓶、玻璃樽、易拉罐,甚至一根小小的铁丝,用手抹去沾着的脏物后就放进大袋子里。老妇女几乎是趴在垃圾堆的上面,一身黑兮兮的衣服,如果她不动或者不注意看,她其实跟垃圾没什么两样。更加浓重的臭味在老妇女扒垃圾的过程中一阵一阵地熏过来,他们不禁掩鼻回避,他们看得目瞪口呆。仅仅五米之外就是大吃大喝的男男女女,生活可以如此悬殊。在这异乡寒冷的清早,在这雨后湿漉的街头,美食与垃圾相共,贫穷与富裕咫尺。
深圳,第一印象就是如此现实,如此残酷。
当天上午他们就办理了入厂手续,在人事部,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姓陈的妇女,还有一个叫扬丽的年轻女职员。出示身份证,填写合同,每人交纳五十块押金,领了厂牌、饭卡、工卡、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打工人,虽然他们都不满十八岁。舅舅带超平和星涌去自己的部门,雨暇留下——因为厂里还没有正式招工,须打电话到各个部门问清楚人员缺额的情况才好安排。三个人都是舅舅事先说好了介绍进厂的。雨暇见他们走,孤独十分可怕地一下子从心底涌起,全身窘得木然。她的身世如此凄凉,她跟着他们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乡,现在他们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她感到他们会就此永远离她而去。她脸色灰暗凝重,背着双手靠在墙上。超平和星涌看看她,她张着惊惧不安的双眼,令人于心不忍。命运的掌控下我们都如此脆弱,命运使他们走上这样的生活,除了去适应它还能怎么说。
这是一家香港人开办的工厂,花园式厂房,花铁栅栏,豪华的写字楼,所有的建筑规划整齐,每一幢楼都有贴了光亮的马赛克,楼下四周都围一圈花圃:整个厂区从外表看起平十分气派。
舅舅带着超平和星涌一直走到最后一幢厂房,上二楼的印花车间,舅舅是这个部门的调色师傅。刚走到楼梯口就闻到一种令人感到心闷的气味,越往上走气味越浓,走到二楼,气味就变得有些臭了。进了车间,首先听到“踢踏”的走板声,浑身感到如同酒精发挥带来的阴凉,空气即闷又臭。整个车间有十张两米宽,二十多米长,齐腰高的大桌,桌上铺着各种布料。天花板满是铁架、吊扇和灯管。铁架上的绳子晾着密密麻麻的毛巾、布片和衣料。约摸上百个工人分成十组,手里拿着网板、刮刀、布料、绕着大桌子转个不停地忙碌着。令人吃惊的是他们的衣服,有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