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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也是诡异的。
在挽联映衬下的遗体告别大厅里,只有衣冠作冢。因为,灵堂中间的玻璃棺里仅仅只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冷枭生前穿过的军装常服,盖着鲜艳党旗和军旗的玻璃棺里,并没有他的遗体。
大家都知道,遗体没了。战友们的神情更加沉痛。
“立正——”
“全体都有,向烈士敬礼——”
“敬礼——”
整齐划一地‘唰唰’声,一溜儿的白色手套,看得宝柒的心情格外的……麻木。
站在冷枭的灵柩面前,听着一声声的节哀顺变,她真的觉得自己像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送别亲人她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以往都有冷枭帮着她处理,她只需要躲在他的怀里,任由他遮风挡雨就行了。而现在轮到别人来送别他了,她站在了这里,坐为家属接受别人的关心,看着面前数百名眼圈儿通红的战友,却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想哭,哭不出来。
想吼,没有声音。
事实上,她一直觉得,能够像冷可心那样儿嚎啕大哭其实是幸运的,可以肆无忌惮地渲泻自己的悲伤情绪,等哭完了,又是一个好端端的人。
她们可以哭,可以治愈,她自己却不能。他的二叔都没有了,她又该去向谁哭呢?
身体站得笔直,宝柒一直没有泪水,还不时替冷可心擦着眼泪,按规矩抱着大鸟和小鸟在灵柩前鞠躬,一切做得有条不紊,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坚强。
因为她知道,二叔希望看到她如此。
其实她更知道……
二叔没有了,再没有人会呵护她的痛苦和哀伤,更没有人会在乎她的眼泪。
她哭,给谁看?
她哭,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了冷枭的天空,永远都将是黑的。
然而,没有了冷枭的天空,还有冷枭的老父亲和儿子要活下去。她宝柒没有权力去自怨自艾,或者要死要活。她还得替他供养老父,将他送到终点,还得带好大鸟和小鸟,让他俩将来继承他们爸爸的遗志——长大了要从军,做一名正正当当的军人。如果有一天为了国家利益而牺牲,那就是最大的荣光。
她没有忘记二叔说过的话——牺牲,就是军人最大的荣光。
因此从今天开始,成了一名军烈家属的她,迎着众人或悲痛或同情的目光时,她必须要做到无泪。
“二叔……呜呜,姐,二叔他怎么就没了啊……”
失去了爸爸,失去了妈妈,又失去了二叔,冷可心哭得像个孩子,抱着宝柒不能自抑的哭着,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让整个追悼会都陷入了哭声的海洋。
太悲了!不要说女人,就连平时不会流泪的小伙子们都泪流满面,尤其是冷枭的亲兵们,无不哀恸扼腕。
悲伤的泪水,逆流成了河,宝柒却突然发现……
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她好像没有看到过血狼?!
他来了么?
或者他压根儿没有来过?
现场的来的人太多了,脑子浆糊不好使,身体又疲惫不堪的她,不太能够分辨这事儿了。
一片触及心灵的哭声,恸动了一群铁血军人的柔肠。
几十年没流过眼泪的冷老爷子,在抱着冷枭的衣服时都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只有宝柒没有哭,她又成了那个不会哭泣的宝柒了。
喉咙硬得生痛,想憋几滴泪都没有。
然而,她平静的伪装外表,却没有能逃得过姚望的眼睛。
整个会场里,就他的视线一直跟着宝柒在转动。看着她答谢来宾,看着她抱着孩子鞠躬,他抿紧的双唇里,全是诉之又无可诉的凝重和痛苦。
如果可以,他真愿意代她承受这不可承受之重。
迟疑了好半晌儿,他再一次走近了她,掏出了那张洗得干干净净的手绢儿,递到她的面前。
“宝柒,节哀吧。”
望着他也憔悴了的脸,宝柒的眼睛有些发朦。
姚望!
他又想说,哭出来吗?
呵,时光真是无情,不仅会斑驳了人的命运,也会斑驳掉人的一生。谁会想到,在宝妈过世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姚望又会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心情,同样的动作来安慰来,让她节哀顺变呢?
抿了抿唇,她没有去接手绢,而是轻声儿笑了出来,声音轻得自己听着都有些模糊不清,''“不用了,我没事儿。”
皱了皱眉头,姚望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宝柒,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糟贱自己。”
人死?
死!
死字儿再一次灌入了她的耳朵里,宝柒微微怔了一秒,抬头直勾勾地注视着姚望,像在喃喃自语又像在询问他。
“姚美人,我二叔他真的死了吗?”
姚望眉头紧锁,目光掠过她沉重面色上的灰暗,浅浅一声叹息之后,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已经都那样了,什么都查验过了……
死了,还能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瞥着他,宝柒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身体僵硬冰冻得像一只千年的老僵尸。吸了吸鼻子,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双眼无神地盯着姚望。
“姚望,我不太相信他会死。”
“接受现实吧。其实人早晚都得死,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宝柒,你得这么想,没有太过痛苦的死亡,其实也是一种解脱……”
姚望的声音很轻,听上去不像在劝慰她,更像在自我感叹。
宝柒的脑子这会儿完全蒙圈儿,不太能理解他感慨里的意味儿,大脑里充斥着全都是冷枭的样子,喜的,怒的,痞的,邪的……手指头慢慢地攥成了拳头,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
眼前模糊了一片……
“宝柒——”看着她变幻不停的苍白小脸儿,姚望再次无奈地叹息了,“好好活自己的,你还有两个个孩子。还有,不要总是憋着自己,有泪水一定要流。”
有泪水一定要流……
赤红着眼睛看着他,宝柒的视线定定地停留在了他的脸上。思忖了片刻,她又肯定地摇了摇头,说,“姚望,他不会丢下我和大鸟小鸟不管的。他说过的,要了我就得负责一辈子,他怎么可能半道儿就走岔了呢……?”
“宝柒,你……?!”
宝柒已经听不清姚望在说什么,在安慰什么了。
她的耳朵里,一阵又一阵‘嗡嗡’轰鸣般的声响。没有眼泪,没有表情,只有一阵阵了的混乱和颠三倒四的思维。
她甚至觉得,这或许只是一场恶梦。
要不然,为什么凡是对她好的人,都会一个双一个离她而去?
爸爸,姨姥姥,妈妈,现在轮到二叔了吗?
想念着一个个逝去的亲人,她的心脏时不时处在一种钻心般的疼痛状态中。然而,死亡之所以让人痛苦,就在于,那是非人力可逆转的永久结局。
一天……
二天……
三天……
在没有了冷枭的日子里,宝柒不知道时间是怎么度过去的。
为了照顾生病的老人和小孩儿,她选择了正式转业。白天在人前她装出一副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还要去二0三集团学着处理一些公司的业务。没事儿就陪精神萎靡的冷老头子聊聊天儿,缓解他再一次的丧子之痛,麻木心脏过来,艰难得她每天睁开眼,都宁愿自己从来没有醒过。
不过,白天还好,最难受的是夜晚。
一分钟一秒钟的数着点儿过去,内心深处仿佛蛰伏着一只会嗤骨钻心的小虫子,不停在她的血管里来回蛹动着,那不仅仅只是酸涩和痛苦那么简单,而是实打实的煎熬。
煎熬,像被人架在油锅上一般。
以前的她,从来没有想象过没有冷枭会是怎样的生活。现在她总算感悟到了,如果只剩她一个人,她会随他去的。可现在上有老人下有小孩儿,她却不得不苟且活着。不仅要活着,还必须得活得人模狗样儿的拿出冷家儿媳妇儿的气度来,不能让人给看了笑话去。
在许多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之后,宝柒真正理解了当初的宝妈。
她在失去了冷奎的那些日子,又是怎样熬过来那些漫漫长夜,然后在清晨睁开时,对着镜子整理好妆容,微笑着去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
宝柒真正的长大了。
在活了二十四年之后,在她终于接受了生活里再没有冷枭之后,她真正觉得自己像一只脱了壳孵出来的小鸟,刚刚开始会走路。
不管对内对外,不管处世和待人接物,她再也不是那个冲动得可以躲在男人羽翼下万般皆不怕的小女人了。她必须坚强点儿自己拿捏事情,为了照顾老头儿,照顾稚子,她必须收敛起全部的自我情绪。
然而……
一切坚强都会在夜晚褪去,没有了睡觉时的温暖怀抱,没有了清晨醒来时的早安吻,她的生活度日如年,对冷枭的思念更是与日俱增。
这种感觉,犹如跗骨之蛆,紧贴着她骨头上的毒疮,在随时别离而一天天的成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流脓致死。
外面有许多人在传,冷家的儿媳妇是一个冷血的女人,男人死了却没有见她哭过,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该吃还吃,该笑还笑,没心没肺的主儿,妄自那男人对她那么好。
外面还有许多人在传,冷家的儿媳妇其实也是一个挺厉害的主儿,那么大的一间公司,接手不过半个来月便有本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上上下下竟然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还有人传说有一个当场顶撞她的人,差点儿没有被她给爆打一顿。
各种各样的流言,再次传了开去。
一不小心成了名人,大家都在认为她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没有了冷枭,她一样会活得很好。对于各式各样的谣传,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扯着唇笑笑。因为永远也没有人会了解,每一个难眠的深夜,她抓着枕头无声对天呐喊的时候,是怎样的感受。
好在,大鸟和小鸟完全不懂事儿了。
没有了父亲,两个小不点儿依然会呀呀学语,大鸟少爷还是端着那张像极了冷枭摆谱时的酷脸,不管他睡着还是醒着,永远板正着脸不知道小心理在琢磨些什么。而讨喜的小鸟少爷,依旧笑容如春,每一天都会给妈妈一个最为暖心的微笑。
可以说,没有了冷枭之后,大鸟和小鸟就是宝柒和冷老爷子的精神支柱了。
看到有孩子,看到有新生的生命力,人活着又能更坚强一点儿。
在这些天里,宝柒的电话业务很多。
除了工作上的事儿,不时就有来自范铁,小结巴,江大志,姚望等人的私人电话。他们在电话里总会说没事儿就是和她唠唠嗑儿,绝口不提冷枭两个字儿。然而家常里短里,无一不上劝慰和安心。
宝柒都懂,然后要走过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就在这一天,范铁提出让她有空帮着过去参谋一下他和小井的婚礼。
虽然小井的病情始终没有大好,可是范铁的年纪毕竟不小了,不管他还是她,确实都等不起了。
宝柒答应了。
虽然明知范铁让参谋婚礼是为了给她减负,但是不管怎么说,小井要结婚,她怎么样儿都必须全力以赴的。
只不过她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婚礼了,那个答应了等军演结束就给她一个隆重婚礼的男人,没有了……
吹着冷风,她抬头看着天际,慢慢地笑出了声儿。
二叔,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二叔,你还会回来看看我吗?
有时候她经常会想,一个人若是死了,他的灵魂又会去哪里?难道真的能忘记活着时的一切凡尘俗事了吗?真的会忘记至亲至爱的人,永远消失在这个抓摸不着的世界里么?
——
京都市的四月,天儿还凉飕飕的没有退过气儿。
宝柒赶到和范铁约好的婚品专卖店的时候,他和小井正站在喷泉池下面说着话。
小井噘着嘴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范铁笑着撩撩她的头发,偏着头小心的在安慰着她什么,然后小井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样子少了些孩子般的懵懂,多了些小女人的娇羞。
这样温馨的情形,让宝柒的心尖上突然一酸。
不是嫉妒,而是想念。
其实,一个人离开了,对于其它人的来说,他们的生活并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真的该怎么生活,还得怎么生活。
当然,除了她自己。
匆匆找了一个地方,她停好了车。
陈黑狗回部队服役了,异型征服者体型太大不太方便她自己驾驶,现在她用家里的辆凯迪拉克代步,平时有会议或者有事儿带孩子出来的时候,她才用到司机,要不然,她都是自己开着满城转悠。
不想打破那宁静,但她还是走了过去。
“嗨,两口子在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好恩爱啊。”
清了清嗓子,宝柒环抱着双臂,轻松地促狭着提醒那两个人她的存在。
今天的她,穿了一件儿黑色的中长款风衣,及膝的黑裙子下面一双长筒黑靴子修饰着笔直的双腿儿。一脸云淡风轻的寡淡样子,和以往冷枭还在时候一样,看着没有任何的差别。
如果非要说她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就是以往的宝柒从来不穿黑色,总把自己打扮得粉嫩粉嫩的装乖。
而现在的宝柒,天天穿黑白两色,像一个老修女,按她自己的说法是成熟了。其实到底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小井调过头来,“七七,你来了。”
抿着唇乐乐,宝柒歪着头看着她笑。
范铁的眉目间也清减了不少,可是正如所说的宝柒一样,哥们儿没有了,他还有一个家庭,还有女人,还有老人要照顾,他又能如何呢?对着同样啥事儿都不太懂的小井,他也可能整天笑着乐呵。
“哟,好几天不见,七七你又变漂亮了?”
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宝柒撩了撩头发,无所谓的笑笑,“得了吧,赶紧走,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我时间有限!”
“是,宝大总裁!”牵着小井的手,范铁开着玩笑。
换了以往,宝柒准会给他翻一个白眼儿。
而现在,她的脸上没有半点儿变化。
依旧带着笑容,一边往楼上婚品专区走,一边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婚礼的日子看好了么?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要不然,请我给你俩开婚车也行。”
瞥着她轻松的脸,范铁心里压抑,便想要逗她开心。
一仰头,他挑了挑眉头,还是又笑了,“行啊。没问题,二0三的总裁来替我开婚车,我范铁多大的面儿啊。”
“得了吧你。”
毫不介意他的玩笑,宝柒想了想才又转眸过去,小声儿商量说,“对了,你俩结婚的时候,让我家小雨点儿跟着去做花童怎么样?”
范铁浅笑点头,俊朗的眉梢有些沉:“没有问题啊,好几个花童呢,有了她会更热闹。”
“不过,她可不是个热闹的丫头。”
“没事儿,到时候见到那场面,她就开心了。”
“我的意思也是让她跟着小朋友一起去玩玩儿。”
闲话着家常,范铁睨着她,突然不无正经地说:“不过,你可别忘了啊,给我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要多大?”宝柒轻笑着看他。
搞怪的挤眉弄眼一下,范铁小声儿调侃:“越大越好啊!反正你现在是财神爷,随便来一边角,就够我和小井吃喝几年了。”
宝柒失笑摇头,斜了他一眼,“你范铁缺钱啊?”
玩笑般横着她,范铁笑着咧了咧嘴。
“呵,我就喜欢用别人的钱。”
“你可真有出息。”
一路聊着不着边儿的话,三个人很快就到了楼上的婚品专卖店。
来之前范铁已经和人约好的,因此店员拿出来给试穿的东西都是适合小井尺寸的。实事上,婚纱和礼服早就已经订好了,而范铁今天叫宝柒出来参谋的目的一来让她散散心,二来带小井玩玩儿,也没诚心想要在这里挑出什么东西来。
不过没有想到,小井看了还挺喜欢。这里的东西,全都是国内外最顶级的品牌儿,老实说,瞧着还都不错。于是乎,宝柒没有多大的意见,快要做新郎倌的范铁就像一个事儿妈,挑来挑去挺有意境儿。
“七七,你看,这个好看吗?”
失去了成人智力的小井,无疑是最为幸福和快乐的人。穿了一件大红的婚宴旗袍,本就个子高挑的她,更添了几分女性的媚气,看上去既有中国古典的复古风,又有现代女孩子的灵巧。
宝柒笑着拉拉,看看,点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