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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却如此清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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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卧室的卫生做完之后,她下了楼,走进江蕙和许秉昌曾经的卧室。那里已经被蓝灰占领了,用过的卫生纸扔得满屋都是,还有烟头、长了霉的空罐头盒子和空了的酒瓶。那双黯淡的塑料拖鞋还在,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被扔在角落里。另外两双款式更具现代感的塑料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躺在床边。
红灰走出了卧室,到了厨房,那里只有一个空了膛的炉子和一堆摞起来的发了霉的脏碗,没有煤,没有油盐酱醋,没有一棵青菜,什么都没有,只有隐隐的霉味和臭味。这个家已经荒芜了很久了。
她没有心思和力气再对这个脏透了的厨房进行打扫,她饿了,就到南门口的汤粉店里一连吃了两碗汤米粉。
她很累,她的心空了,如同她家厨房里那个空了膛的炉子一样,她的脑子也空了,如同她面对的这两个见了底的空碗。她恋恋地用筷子挑起最后一根粉条放进嘴里,把几片巴在碗边上的小葱末和酸菜末也用筷子捻起来一一放到了嘴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嗅到南门口的味道了。
熟悉而又陌生的南门口就是通过这两碗光头米粉重新在她的心中鲜明了起来,她被这两碗米粉产生的热量温暖着,站了起来,她回到了古道巷。
睡在刚刚晒过的被子里,红灰开始做梦了,她梦见蓝灰不再是她记忆中的十岁出头,拖着鼻涕的孩子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走在春天的阳光里,风暖暖的,阳光斜斜地铺在了水泥地上,被街边的栏杆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大朵大朵淡紫色的梧桐花纷纷坠下,很响地打在石棉瓦的棚子上。空气中蕴着小豌豆的甜香…。。蓝灰的脸上没有许秉昌那样惶惶不可终日的猥琐,他的身体,他的面孔,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他走在黎雀语那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中,他微笑着,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抵挡的青春的光亮,他向她走来,叫她姐姐,他要她跟他一块去接她们的父亲下班,而父亲的工作单位是在巷子后头不远的图书馆…。。
红灰醒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睁开眼,满眼是凄惶的黑色,她悲哀地想,也许真正的蓝灰不是她梦里那样清朗,而是继承了许秉昌的那种猥琐。
张户籍说他成了附近不良少年的头目,他还有了个比他大四岁的女朋友。
于是在红灰的想象中,他的身后应该跟着几个小喽罗。那个不曾谋面的女孩比她还大一点,她应该是个长得像棒棒糖一样甜得发腻的精力充沛的市井女孩,有着睫毛翻卷的大眼睛和一张涂了荧光口红的能说会道的瘪嘴巴。蓝灰整天带着他们在南门口的犄角旮旯里厮混着,他们可以整夜泡在录像厅里,无休止地看让人恶心的限制级录像片,他们也可以在南门口的卤味一条街上挥霍着偷来的钱,喝通晚的啤酒,然后在江蕙和许秉昌曾经的卧室里倒头大睡…。。
张户籍说蓝灰是为了找她而上了去江西的火车,他不知道听谁说红灰也许会在江西。可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在十七岁的时候开始对她的寻找呢?真的只是为了在十八岁结束生命前最后看一眼唯一的姐姐?可是,他连十八岁都没有活到。
那个夜里,红灰在黑暗中鞭鞑着自己的心灵,她无法控制住自责,她总在想,如果她不走,如果她留下来与他相依为命,也许他不会在青春还没有完全绽放的时候死去,也许他不会在那样的路上停留太长的时间。
她想起了江蕙,她不知道江蕙现在的孩子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像蓝灰这样,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她也不知道江蕙听到这样的消息是否还能保持住她一贯的撇淡……
天快亮了,麻雀的声音细微而清脆地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着,她叹了口气,不愿意再去想关于她亲生母亲和兄弟的一切了。
在离开潭阳之前,她还能干些什么呢?去看看蒋天唱吧,她想他会感到惊喜的,她想跟他说说她的弟弟,当然她会比较隐晦地说到他和他们的家庭……她只是想要一个能够为她倾听的人。他是吗?如果他是,她也许会改变她的想法,她会留在潭阳,也许就在潭州大学里学点什么,也许她会再去打工,然后供他上学,等他毕业……
突然间,红灰发现自己如此脆弱,在这样的时刻她急切地渴望有一个人能走进她的内心,能在她无望的时候陪着她,听她述说。
那天的天气很好,天很蓝,风也很清爽。她在阁楼里细心地翻检着她箱子里很少的几件衣服,左选右选之后,她捡了一件领口和袖口有镂空挑花的白衬衣,把有褶皱的地方喷了水,烧了开水,用大的搪瓷茶缸装上,把衣服烫了一遍;她没有化妆品,只在上眼睑和嘴唇上抹了点蚌壳油,这样也许会显得有精神一些。头发还是清汤挂面的直发,不过发质干燥,发梢有些枯黄,打理它们费了她小半管的“青春美”亮发膏。
收拾好了自己,她坐公共车去了河那边的潭州大学艺术系。那个学校在山脚下,教学楼和宿舍都掩映在葱郁的伞状树荫中,画一样的美。
艺术系的宿舍里弥漫着曾经令她激动的有些神秘和陌生的气息。学生们随意且慵懒地穿着卫生裤和背心走来走去,铁丝像爬山虎一样四处蔓延,上面挂着他们的衣服,苹果皮耷拉在塞满了的垃圾桶外头,瓜子壳洒落一地,方便面的味道在走廊上空飘来荡去。
她手里捏着那张纸条,找到了207号房间。开门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男孩,他的后头是比狗窝还要凌乱的几张上下铺的床,他使劲地揉着他的眼睛,带着一股被窝里的暖暖的气息对她说:蒋天唱啊?他刚才跟他女朋友出去了,你要不等一会?
女朋友?她的心一下子跌落了,他有女朋友啦?她怅然地转身离开,也没有给那个男生留口信。她叹了一口气,在口袋里松开了一直攥着的那张快要被她捏熟了的纸条,仿佛是那个若干年前永远也送不出去的粉红色的风铃。
天还是很蓝,风还是很清爽,可是三分钟之前的那种期待中的快乐消失了,那让人激动的气息也消失了,只剩下沮丧的她。
她一直试图说服自己,她们之间本来就不会有什么发生的,他为什么不能有女朋友呢?他没有给她任何的承诺,她也没有答应他什么,他有理由有权利找女朋友的。反正她马上就要走了,她不过是想拜访一个熟人而已…。
但她也在想,在蒋团长的家乡,他是不是在向她暗示?而她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可那样的话会不会显得她自做多情了?他是大学生,而她只是一个跑江湖的,他不会看得上她的。他的女朋友也会是大学生吧?他的女朋友长得一定比她漂亮。
……
像有只顽劣的小猫在心里玩线团一样,她被无序的思考搅得乱七八糟。过了河,这个城市就显不出清澈来了,这里到处都在搞建设,目标是成为国际化的大都市,所以到处都是水泥搅拌车一路落下的团团湿水泥和每天都在拔高的建筑物,这个城市确实是今非昔比了,但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走在路上,路边山茶花叶子上扑满了厚厚的灰,汽车一过,有更多的尘埃落到它们的身上。她觉得自己很黯淡,如同那些落满了尘埃的山茶花叶子一样。
两周以后,她拿到了她的身份证,她把小楼的门重新锁上了,重新带着所有的行李,去了火车站,她和杨红霞约好了,在火车站的正门口会面。
新生活新工作,一切重新开始
    火车是在夜晚过黄河的,第二天早晨,红灰和杨红霞一睁眼就看见了窗外广阔的平原和一排排高大的钻天杨。杨红霞大叫了一声:原来树可以这么长啊!
北方对于两个年轻的南方女孩来说,是如此的宽广,如此的陌生。
下了火车,她们先买了张北京市地图,要去海淀区五棵松附近寻找杨红霞的表哥工作的饭店。一个大爷瞪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们:从五棵松地铁站上去,就会看见一棵松树,再接着走,数到第五棵松树的时候,五棵松就到了。
大爷说得很认真,她们听得也很认真。红灰还恍然大悟地对杨红霞说:五棵松的名字原来就是这么来的啊。
待从五棵松地铁探出头来,两人才发现,四面马路的隔离带上都栽种着松树,数一数何止五棵啊。
“那大爷太他妈的大爷了。”杨红霞学着电视里的北京话骂了几句忽悠她们的大爷,只好对着地图琢磨,又问了好几个路人,快到下午了,两个人才见到了那个离五棵松还有一站地的潭州饭馆。
饭馆有两层楼高,巨幅的霓虹灯勾勒出“潭江食府”字样和一个形状怪异的坛子的图案。磨沙玻璃上贴着大红色的窗花,风格有些土洋结合的味道。进门的地方还有一面墙的玻璃缸,一些她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丑陋的海洋生物在冒着泡泡的水里面游着爬着。
还没有到饭点,服务员穿着蓝布印花的半袖上衣在抹玻璃门和吧台。天花板上隔几米远就挂一盏水晶吊灯,每个餐桌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缸,里面养着一朵真正的玫瑰和一条大尾巴的金鱼。到处都是亮晃晃的。在门口的时候红灰就在想,这应该是她这些年来进过的最豪华的饭店吧,所以心里有些怯怯的,一只手就不由自主地把口袋里的橘色的乒乓球捏出了汗。
杨红霞明白红灰的想法,低声说:怕什么,不都是和我们一样的女孩?走!她一手扯着红灰一手拖着自己的行李,向一个穿着红色丝绸旗袍的迎宾小姐勇敢地走了过去。
杨红霞对那小姐说:你好,我想找一下你们的厨师长李家旺。迎宾小姐一扭一扭地进了后厨,没过一会,一个顶着个高耸的厨师帽的胖子就出来了,杨红霞扑上去亲热地抱住了他的胳臂,用潭阳县的土话飞快地向他说着。
李家旺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两个风尘仆仆的女孩,想了一下,说:先进来吧。
大厨李家旺把她们带到了一张干净的餐桌前,对一个拿着抹布的小姑娘说:琴妹子,帮我倒两杯水来。
那姑娘笑眯眯地去了,李家旺点了一支烟,问红灰:你会变魔术?红灰怯生生地点点头。李家旺说:变一个我看看?红灰坐着没动,伸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再搓了两下手指头,就从指尖上撮出个橘色的乒乓球来。
李家旺呵呵地笑了,问:还会点别的不?
红灰说:还有一些节目,需要大道具的。
李家旺说:什么节目要什么道具?
红灰说:大锯活人,还有袖里飞鸽。
李家旺把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对红灰说:我们这是上档次的酒楼,晚饭的时候都有节目表演的,昨天我们王总说了,表演魔术的那个满哥跳槽了,要赶紧再找一个,看来你今天来得是够巧的。
杨红霞听了也激动起来,说:旺哥,你们这里还要跳舞的吗?我跳舞跳得好。
李家旺说:好象没听说要招跳舞的,等会问问王总看。不过小许我看在这里工作是没问题的。你们先去休息,待会我带小许见见王总。
李家旺让刚才倒水的姑娘带她们去服务员住的地方休息。姑娘有些不情愿地说:没打招呼,王总要说的。
李家旺虎起脸对着姑娘说:王总那边我去讲一声,这个妹子以后还会是你的同事呢。
那姑娘就对她们笑了一下,说:跟我来吧。
先住下了,酒楼的王总真的如李家旺所说,留下了红灰,同意她加入到晚餐时间为客人表演的队伍中。这时的红灰有了一件硕大的镶着金边的黑丝绒斗篷,还有了一个新的称号:来自潭江边的青年乡村魔术师。她的节目里没有鸽子,因为怕鸽子飞到餐桌上拉屎。也没有乒乓球之类的东西,王总说没有特色。王总说的特色是让她从大斗篷里源源不断地掏出一盘又一盘的食品,比如说葱油莴笋丝、油炸花生米什么的,压轴节目一般是由她从斗篷里端出一大盆西红柿鸡蛋面,由服务员分给各桌,祝各位食客日子越过越顺溜。
红灰笑了,这就是她第一次见到蒋团长时的愿望,那时候的她不就是希望蒋团长能从斗篷里端出一大盆面条或者是饺子吗?
杨红霞在这个餐馆里没找到工作,当时表演舞蹈的女孩已经够了,做餐馆服务员她又不愿意。她到舞蹈学院报了个进修班学现代舞。然后满街找工作,看招工招聘报,到劳动服务市场……机会很快就来了,她先到了一个迪厅,当吧台服务员。
那天见工回来她很兴奋,眨巴着戴了假睫毛的眼睛,雄心勃勃地对红灰说:我看了,那个迪士高的领舞妹子水平实在是糟糕,再过一段我就会把她替下去的。
红灰笑了,说:你先好好上学吧,学好了再说这话。
杨红霞快速地眨巴着她的眼睛,她的假睫毛上的紫色睫毛膏在下眼睑上点出了一排紫色的小点点。她满不在乎地说:这是迟早的事。我有绝对信心。你自己上学的事情怎么样啦?
红灰摸着口袋里积攒下来的几个钱斟酌了半天,说:我报了师范大学的自考大专班。
杨红霞不以为然地说:自考啊,那得考到什么时候啊,别人说那种考试很难的。
红灰说:但是它起点低,时间上自由,学费便宜些,难不难的,自己多花点时间学不就好了。
杨红霞一脸严肃地眨着睫毛说:求你个事。说完了她就盯着红灰看,看得红灰觉得自己不答应就会对不起她似的。
红灰说:你先说什么事嘛。
杨红霞说,她不能住在餐馆的宿舍里,如果要一个人在外头租房的话,就凭她的试用期工资,是很难租到一间稍微象样点的房子的。所以希望红灰能和她一块出去合租一间房子。
红灰想了想,其实这个主意也很对她的胃口,因为她下班后要学习的话,跟那么多年轻的女孩子合住大通铺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复习功课。所以她马上说:那现在就走?到附近看看房子去。
她们花了一天的时间跑了很多地方,最后选中了离她的学校不远的一家半地下室旅馆,租了间最便宜的六平米左右的北向房子,里头有一张上下铺的床和一个床头柜,还有一个小小的旧电视机,能收到不多的几个台。
收拾停当了,她们就开始了各自的学习,红灰的作息时间很有规律,每天上午有课,下午花点时间排练,有客人来吃晚饭了,表演也就开始了,从舞台上下来,在后厨跟其他的女孩一块吃一顿工作餐,完了以后就差不多快十点了,回去再复习一会功课,就可以休息了。
杨红霞在迪厅工作得很晚,有时候要到凌晨才回得来,起初的半个月她还能坚持每天早上七点钟赶去学校练功,可在不久之后她如愿以偿当了领舞,工资调高了不少,穿戴讲究了许多,再加上又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回来也就更加晚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每天非要睡到中午才醒。红灰问她上课怎么办,她惺忪着眼睛说:还上什么课呀,挣钱要紧呀。
再到后来,她配了个呼机,让红灰有事呼她。有时候她晚上不回来也会打个电话到前台,叫红灰听电话,有时候也就什么消息都没有,就这么整夜不归。
有一天,杨红霞她回来放衣服,带了一大包衣服和零食,她兴奋地把手腕伸到红灰的面前,向她炫耀一只镂空的玫瑰图案的骨雕镯子。杨红霞说她最喜欢这种图案的镯子了,一直想有这么一个,现在终于有人给她买了。
她说是一个男人送的,她跟那男人去逛街,男人带她去了贵友商厦,她要那男人给她买了好些东西,还有两套名牌内衣。“是刷的信用卡。”她炫耀道。
她凑到红灰身边说:我现在可找着更来钱的路子了,你去不?我给你包装一下,肯定行的,比你变魔术来钱要快多了。
“在迪厅领舞太累了。”杨红霞为自己的跳巢开脱着,她在迪厅认识了几个东北女孩,她们一块约着辞了工到一家郊外的夜总会当小姐。开始杨红霞只是陪酒和唱歌,她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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