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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国富摇起头来,说:“从目前情况看,李总做个政协委员,勉强够格,做政协常委还得努力创造条件哟。”
马副主席接过李总刚才的话,说:“李总最缺的是政治待遇,我最缺的是经济待遇。如果李总真想做政协常委,我把我的常委卖给你,这样我们也就各取所需,你有了政治待遇,我有了经济待遇,算是实现了双赢。”李总说:“如果可以的话,只要你卖,我就买。”
冯国富咳了两声,说:“你俩也太不像话了,我就坐在这里,也敢叫卖政协常委,要我这个政协副主席的面子往哪里搁?”
马副主席说:“开个玩笑,冯主席别有意见。说买说卖,实在难听了点,不过如有可能,叫我将这个常委名额让给李总,我肯定非常乐意。我一个社科联的副主席,做不做政协常委,都是一回事。李总不同,当老板的有个政协常委的头衔,也许多少有些意义。”
李总给马副主席打打拱手,说:“马副主席还真够朋友。那你先开个价吧。”马副主席说:“你看着办就是,给个千儿八百的,足够了。”
不想李总还真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马副主席面前,说:“这里有五千整,算是定金,请马主席先收下。”
马副主席的酒还没喝到这个份上,不可能糊涂到真以为政协常委的头衔能卖钱,李总不过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不想打开信封,里面确实是一叠亮花花的百元大钞。拿几张放灯下去照,里面都有金线,又用力甩过,哗然有声,看来不会是假钞。人为财死,钱既然能让人赴汤蹈火,总有它动人之处,马副主席的红眼顿时瞪大了,两粒眼珠子仿佛羊屁眼里的屎,随时都会蹦出来似的。
马副主席这鸟样,让冯国富想起见钱眼开四个字来,心里不禁暗自好笑起来。马副主席的目光就这样粘在票子上,半天不肯挪开。说话的调子也有些走样:“李总真有这个想法,这钱我就笑纳了。”
李总说:“就是拿来让你笑纳的嘛。”
像油快熬干的灯,马副主席的眼睛还是渐渐暗淡下去。他将钱推到李总面前,说:“李总你别逗我开心了,我那政协常委真这么值钱,我怕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了。”李总将钱重新推回到马副主席面前,说:“我可不是逗你开心的,这钱真真确确是给你准备的,不信你可以问冯主席。”
马副主席便偏了头去瞧冯国富,想在他脸上找到真实答案。冯国富说:“李总还真没说假话,这钱确实是给你的。”马副主席还是不太相信,说:“你们真会捉弄人。”一边拿了调羹,伸手挖一匙紫菜汤喝下,润润有些干渴的喉咙。
第十章(5)
“谁敢捉弄你马大主席?”冯国富说:“不过需要补充的是,这钱可不是用来换你的政协常委的。若政协常委的帽子也能换钱,那就太搞笑了,我们做主席副主席的,也不用天天坐班,只管拿着常委帽子上街卖钱,赚他个盆满钵满。这是李总希望你能妙笔生花,写好他的文章,预支给你的定金。”
马副主席怦然心动了。真是财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想想看,稿子还没动笔,五千元定金就摆在了面前,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去?马副主席给不少老板写过文章,没一个不抠门的,一篇两千字左右的文章给个千儿八百的,还要保证能见报。偏偏报纸编辑都是洞庭湖上的老麻雀,一看就知道这类文章的来历,没有三五百的打点,根本不会理睬你。来来回回花上一个多星期,一篇文章搞定,自己也就四五百元的收入。这还是走运的,有时文章写好了,也见了报,老板的手机却再也打不进去,弄不到一分钱好处不说,还会得罪报社编辑,以为你吃了独食。也有不抠门的老板,一篇文章可以上万的给。不过那是大老板,得有重要人物打招呼,或是自己码头站得好,可以给人办事。过去在组织部,马副主席还真拣过两回这样的财喜,现在呆在社科联,自然再没人买帐。
行情如此,马副主席才越发觉得李总这把票子的可爱。不过究竟是写文章的,多少有些悟性,他很快意识到李总出手这么慷慨,绝不仅仅是要你给他写文章。肯拿大钱买文章的老板早死光了,不会像李总还活在这个世上。一定与自己未来的政协常委头衔有关,虽然冯国富强调这钱不是用来换自己政协常委头衔的。
心里这么嘀咕着,马副主席一双眼睛斜斜桌上的票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两位也太开心了,吊我胃口。有话直接说吧,看你们转弯抹角的,多伤神。”
这家伙并不笨,终于明白过来。冯国富说:“谁吊你胃口了?李总确是想借你的大手笔,为他公司提高知名度。”李总也说:“是呀是呀,我最仰慕的就是马主席的文笔。刚才说过,这笔钱仅仅是定金,文章写好后,还另有薄酬,这请你放心好了。也不用你联系发表,报纸尤其是地方报纸,发不发表无所谓,我有更重要的用处。”
这薄酬二字让马副主席眼睛又是一亮,说:“冯主席和李总如此关爱,别说写篇文章,就是赴汤蹈火,赴生入死,我也在所不辞。”
说着话,酒已喝得差不多。服务员撤下碗碟,倒上热茶。冯国富喝口茶水,说:“话说回来,马主席真的觉得做政协常委没有意思,还要耽误你写文章的宝贵时间,我倒有个建议,干脆把难题推给李总算了。”
马副主席想,这个冯国富,终于道出了这顿饭的真实意图。有五千元现金于前,又有李总薄酬许愿在后,让出这个政协常委有什么关系呢?马副主席也就非常爽快地说道:“我当然有这个想法,只是这好操作吗?”
冯国富笑道:“事在人为,这有什么不好操作的?你出个面,给政协黄主席和统战部长说一声就是。”马副主席说:“没问题,我坚决按冯主席指示办。”
冯国富说:“我可没指示过你哟。”
说着大家出了包厢。旁边有个娱乐中心,李总还要安排活动,冯国富说:“马主席天天在家里加夜班,难得出来一次,今天换换口味,在外面加一回班吧。”马副主席说:“要加班,冯主席也要一起加。”冯国富说:“那行啊,年轻人先上,我老家伙跟着上。”
等李总叫来小姐,将马副主席叫进按摩室后,冯国富坐上小曹的车回了水电局。要下车时,冯国富说:“小曹,组织部在催你了吧?”小曹说:“没有啊,没有谁催我呀。”
冯国富伸出一只手,说:“又有好多油料费了?给我吧,我给你解决。”小曹说:“不用你操心了,我找龚主任。”冯国富说:“我知道姓龚的是什么货色,你还是别指望他。”小曹只好拿出发票,递给冯国富。
冯国富收好发票,拍拍小曹肩膀,说:“小曹,我想过调你过政协来,可你已经是个干部,还是留在组织部,以后进步起来快些。”小曹说:“能跟冯部长在一起,进不进步,我无所谓。”冯国富说:“你无所谓,可我有所谓。我已经耽误你一年时间了。见了姓龚的,告诉他开完政协会后,你就开着这个车回组织部。”
第十一章
马副主席不好与已到手的五千元过不去,又惦记着李总说的薄酬,第二天就往政协和统战部跑了一趟,然后着手写李总的文章。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黄主席将经济界别这个多出来的常委名额,拿到主席会和本届政协常委会上一过,李总便被正式确定为下届政协常委人选。
弄个政协常委,得费这么多周折,这是冯国富所没想到的。后来才知道,楚南政协有个
惯例,政协常委名额虽然是根据界别分配名额的,但具体到人,得由几位主席和统战部长提名。不用说,李总最初找的就是黄主席本人,如果黄主席直接提李总做常委,事情哪有如此复杂?可黄主席要提的名太多,冯国富到政协的时间还不长,没多少名可提,才打了他的主意。
李总肯花这么大力气,解决这个常委,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实际意义。直到李总的常委尘埃落定,冯国富和陈静如论及此事时,还感慨系之。陈静如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帮李总弄到了常委,就不再欠他了。”
这倒也是。现在是商品社会,什么都可拿来交换,无论是名利,还是权色。冯国富不免有些怏怏的。不过不管怎么说,心上从此少了一样挂碍。
这天晚上,冯国富捏着电视遥控器,想找个看得下去的节目,谁知将四十多个频道都点到了,不是广告就是古装剧。只得把遥控器扔给刚从厨房里出来的陈静如,掉头进了书房。如今的电视越来越没看头,还不如找本有意思的书翻翻。恰好案头摆着那本《声律启蒙》,冯国富心头一振,拿到手上,轻声诵读起来。可还没读上两行,外面客厅响起电话,陈静如进来说是找他的,冯国富只得很不情愿地出了书房。也不知是谁如此不识时务,这么个时候来电话。
原来是社科联马副主席。马副主席显得很兴奋,声音有些高昂:“冯主席,你老人家布置的光荣任务,我可是按期如质地给你完成了。”
冯国富心不在焉,说:“什么任务?”马副主席说:“冯主席真是贵人多忘,这么快就想不起给我布置的什么任务了。”冯国富说:“给你布置任务,我哪有资格?”马副主席说:“你布置都布置了,还说没有资格。”
看来马副主席已经写好文章,如愿换走李总说的薄酬。薄酬肯定不薄,不然马副主席不会这么激动。冯国富也没点破他,只敷衍道:“那辛苦你了。”马副主席说:“其实也没什么,两个夜班就拿了下来。不过我可是用了心的,李总还算满意。”
说李总满意文章,自然是假的。文章写得再好,对李总也没有什么价值,恐怕马副主席才转背,他就扔进了纸篓。
李总满意的自然是那政协常委的头衔。
放下电话,冯国富无声地笑了笑,觉得这事有些滑稽。陈静如说:“你笑什么?”冯国富说:“还能笑什么?不是笑可笑之人,就是笑可笑之事。”陈静如说:“去过一趟紫烟寺,还是挺有收获嘛,说话都暗含禅意。”
正说着,儿子冯俊回来了,手上提着几条烟。冯俊单位有些特权,请吃请喝的人多,难得有几个晚上在家吃饭。反正是公款,吃过喝过,还会打发香烟好酒之类。冯俊一边换拖鞋,一边问父母:“吃过没有?”陈静如斜他一眼,说:“没吃,还等着你。”
“还是娘肚里有儿。”冯俊笑嘻嘻道,将香烟搁到陈静如怀里,“这是送你的。”
陈静如打开袋子瞧瞧,见是高档芙蓉王,说:“我又不抽烟,你带这么好的烟回来做什么?”冯俊说:“总有人抽。”陈静如说:“谁抽?你爸也不怎么抽。”
冯俊坐到陈静如身边,搂过她的肩膀,说:“下周有一个好日子,妈你忘了?”
陈静如感激儿子,他还记得这个日子。却故意说:“什么好日子?我可没那么好的记忆,看你爸的记性怎么样。”
冯俊侧头望着冯国富,说:“爸,下周有什么好日子,你说说。”
冯国富脑袋里还装着马副主席刚才的电话,思维并没跟上来,随口说道:“如今国泰民安,哪天不是好日子?”
母子俩都笑起来。冯俊说:“爸又打官腔了,好像现在正坐在主席台上似的。”陈静如说:“你爸呀,过去在组织部,天天往外面跑,家里发生八级地震都与他无关。现在去了政协,往外面窜的时间少是少了,可他人在家里,魂魄却不知丢在了何处。”冯俊说:“妈你别怪我爸了,他是领导嘛,领导就要天下为公,舍小家为大家。你想当领导的,老念着小家,还像个领导吗?”陈静如说:“你还嫌你爸不像个领导?他再这么领导下去,就不用食人间烟火了。”
第十一章(2)
听母子俩冷一句热一句唱着双簧,冯国富这才想起陈静如就要满五十岁了。楚南的习俗是男上女满,男人进大生大办,女人满大生大办。冯国富于是说冯俊:“想给你妈大操大办,几条烟总不够吧?”
冯俊乐了,拍拍陈静如肩膀说:“妈你听到没有?爸的记性还是不错的嘛。”陈静如说:“不错个屁,不是我俩反复启发,你看他能不能恢复记性?”冯俊说:“人家有进步,就要给予充分肯定嘛。爸你说是不是?”
冯国富不跟他们饶舌,说冯俊:“拿回几条烟,就嚷着给你妈做生,我倒要看你能做出什么花样来。”冯俊说:“当然不仅仅是几条烟,不过到时能派上些用场的。咱们单位头儿的姨妹开了一家酒楼,每次有人请吃,我们都上那里去,口味相当不错。环境也宽松优雅,安排三到四十桌,没什么问题。我打算将妈的生日拉到那里去办,跟头儿的姨妹都说好了,她同意打八折。”
陈静如喜不自胜,对冯国富说:“听到没有,儿子真长大了,晓得替你操心了。”
冯俊得意起来,说:“我初步筹划了一下,客人主要来源于三个方面:一是我的单位和同学,安排十桌;二是妈的单位,五到六桌;三是爸的客人,组织部和政协各四到五桌,从前爸亲手提拔起来的大官小员七到八桌。三方面的客人共计三十五到四十桌的样子,坐到大厅里,也算是热闹了,不会让妈感到寂寞。”
这小子,竟敢擅作主张了。冯国富说:“三十多桌客人,没有五位数拿不下,这钱你来出?”冯俊说:“我出就我出。本着谁投资谁受益的原则,办酒的利润得归我拿。”冯国富说:“办酒是给酒店办利润,办酒的人有什么利润可拿?”
冯俊推一把陈静如,说:“看来妈你没说错,爸当领导当久了,真的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现在的大酒店,哪天没人办酒?办酒不赚钱,谁愿费这个劲?像我们家,从来没办过酒,过去又放出去不少人情,花五位数办酒,赚六位数回来绝对有把握。”冯国富说:“这么好赚,还轮着你来操心,我早先下手了。”
冯俊开始掰指头,一边说:“爸我给你算笔帐。我和妈的客人主要是还我们人情的,组织部和政协的客人是你的老同事新部下,这三拨人一人一百没得说,加一起总该有两万多到三万进项。这算不了什么,主要是你老人家提拔起来的那几桌,每人没个千儿八百的,他们出得了手?保守计算也得八九万。这还是你去了政协,如果仍呆在组织部,肯定是这个数的好几倍。十二三万元的进项,扣除不到两万元的开支,剩下的怎么也有六位数。”
这小子的如意算盘打得也太精了点,哪里是办酒庆贺他母亲生日,简直是寻借口敲人竹杠。不过恐怕不是冯俊,如今谁家办酒,不是先拨过算盘珠子,再作安排?冯国富记得从前的乡下,有人家婚丧侨迁或添丁加口,邻里乡亲有钱的出钱,没钱的送上一斗米两升豆,也算份厚礼。办这样的酒,除了凑热闹,主要是物资上给当事人一点支持,打个援手,叫做一人有事众人帮。冯国富上大学那会儿,家里出不起路费,办不起衣被和日常生活用品,父母愁眉苦脸,无以为计。后乡亲们纷纷建议,以冯国富上大学为名,办上几桌,大家都来凑个份子。父母没法,只得照办,这才给冯国富凑足了上大学的钱。父亲感激乡亲们,用本子记下大家送的份子,一直保存在箱子底下,临终前才拿出来交给冯国富,要他不要忘了乡亲们的大恩大德。冯国富知道,当年乡亲们不来凑份子,自己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山冲冲,也就格外珍视这个本子,搬了好几回家,许多东西都散失了,惟独这个本子不肯扔掉,至今还留在身边。他最懂这个本子的价值,后来自己大权在握,面对来自方方面面的诱惑,头脑发热,无法抵御时,就拿出这个本子翻上一阵,让自己变得理智起来。至于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