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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她的朋友他大多认识,没听说谁买了一辆宾士。
她有点心慌了。“一个新朋友,泛泛之交,你一定不认识。”
“你朋友的车哪里坏了?”如果不严重,他倒是不介意免费替对方修好,反正淑慧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
“引擎盖上被砸凹一个大洞。”
这可不便宜!“板金加烤漆七、八万应该跑不掉。”
什么?“再……加装一套赛车座椅和核桃木的镶板呢?”
“如果这些设备是意大利或德国原装进口,可能再花个二十多万吧!”他纠眉。“谁那么大手笔想买这些?”
淑慧已经脚软了。
原来还以为十万块有得找——王磊自己说的——谁晓得越问越心惊。只怪自己对汽车不感兴趣,虽然父亲和未婚夫都是汽车活百科,她却从没费心钻研过。一旦出事只好找其中之一打听,结果非但没有令自己安心,反面扯出更多麻烦。
这下让伯圣起疑了。如果他知道祸是她闯出来的,一定会替她担下来,拿出三十几万还给王磊。她会编出这种谎话,正是因为不想连累伯圣。
可是,如果没有其他人帮忙,她哪来这笔钱还债?
“伯圣,”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想……向你借钱,好不好?”
“借多少?”
她在心头盘算一番。“十万。”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默默看着她,久得让她心慌。
“你弄坏人家车子了?”
她的心脏险些停止跳动。早就知道伯圣虽然外表粗率,其实脑筋细密得很。瞧瞧他!不到两分钟立刻导出正确结论。是她不会掩饰,还是他太聪明?
“不是。”她勉强挤出笑容。“是我朋友弄坏的。”
“这么复杂?你朋友的车坏了,何必让人来向我借钱?”
“我朋友拿不出钱来修车……”
“车主?”
“不,弄坏车的朋友。所以车子没得修,他只好向我开口……”
“弄坏车的朋友向你开口?”
“不,是车主找我借钱。”
“既然车主是泛泛之交,你放心借他那么多钱吗?”他指出一个大漏洞。
“呃,她是我很熟的朋友……”
“车主?”
“不,弄坏车的朋友。所以我想帮她一个忙。”她说的话有这么难懂吗?否则伯圣为何一直搞不清楚谁是谁?
伯圣觉得这翻话简直一点逻辑也没有。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拿去。”他开了张支票给她。
无论她有没有逻辑都不重要,反正他已经了解。说穿了只有一句话:她弄坏某位仁兄的宾士跑车了!
从他十四岁被她父亲收养开始,两人一直是难兄难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两年前若非林伯伯在她二十岁生日当天大力鼓吹,他们也不会想到要订婚。
彼此的关系虽然转为未婚夫妻,心中仍然将对方视为手足,照顾她已经是他牢不可破的习惯。
她接过来,瞄见上面的数字。“不用这么多!”赶紧递还给他。
他没接过来。“留着吧!多了再还我。”
淑慧心虚地低下头来。三十五万!伯圣一定猜出是她做的好事!
“谢谢……”她嗫嚅。
一只大手抚摸她低垂的头顶。“你编故事的功力比婉儿还差,我向她学习!”
一阵暖意流入心中,淑慧习惯性地偎进他怀中,吸取这份兄长式的关怀。无论发生任何事,她知道自己永远能倚靠伯圣。
伯圣在心中比较今晚抱过的两名女子,两者感觉却是南辕北辙。稍早的“她”令人心动怜惜,现在的“她”则令人觉得平和温馨。
“你们在干什么?”尖锐的童音愤怒地划破静寂。
两人还没会意过来,一具小小的身体已经挤进中间。
“分开!分开!”婉儿撑开两个人。“你你你——你怎么可以……你和他……不行!你的王磊呢?”淑慧瞪大眼睛。“还有你……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样……那孟阿姨怎么办?”
伯圣无奈地瞪一眼天花板。
“冷静点!”他大喝一声。小婉儿看起来快神智失常了!
“你们……”她用力喘息,快气疯了!“你们……”
“我该走了。”淑慧很识相,这只小母虎扔给伯圣训服吧!
“好好好,太好了。”婉儿一连声答应,拉着她往门口走。“不送了。”
“婉儿!”他的声音充满警告意味。她不可以对淑慧或其他人无礼,宠她得有个限度。
婉儿理也不理,随口说声“再见”就当着淑慧的面把门关上,三段锁咔咔全部锁上。
“婉儿!”他真的生气了,大步迈过去把门锁打开。“我送她回去,你到房里等我回来。”脸色铁青。
非好好揍她一顿屁股不可,太没礼貌了!
“你别为难她。”淑慧进家门前谆谆叮嘱。
“不行,一定得教训她一番。”他怒气冲冲地跑回家里。
“婉儿!”吼声如雷直直冲进她房里,四下环顾却看不见人影。“婉儿!”口气冷静了些,跑回自己房里。还是没人。“婉儿?”开始有点着急了,她不会害怕他打她而深夜跑出去吧?“婉儿?”他开始翻箱倒柜,查看她躲在哪里。
“我在这里。”一个细如蚊蝇、好可怜好无辜的声音从窗帘后面传来。
他一把拉开窗帘,立刻吓住了。小婉儿哭了!而且哭得好伤心!
他整颗心登时软了,温柔地抱起她贴在怀中。“怎么哭了?”
“你要打我……”泪珠像打开的水龙头直冒出来。
“没有。我没有要打你!”他拍拍她背部,好心疼。
“真的?”她湿淋淋的小脸蛋埋进他颈窝。
“真的!乖乖,叔叔带你去睡觉。”他抱着她走进卧室。“哭成红鼻子会变成丑八怪哦!”
“人家要跟你睡。”好委屈的声音。
“好!”伯圣什么都依她。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当两人经过小木桌时,身后的小手偷偷将一小罐生理食盐水扔进桌子底下。
——先将猪肉切成丝。
“丝?多细?”
“零点五公分左右。”
——将青椒切成块状。
“多大块?”
“两公分吧!”
——可酌量加入少量洋葱。
“酌量是什么意思?该酌多少?”
“个人喜好不同,我每次煮给你们吃都加这么多。”
——将材料下锅。
“好痛!”
“小心,油会爆开来。”
“粘锅了!”
“你油放太少。”
“再加一点。”
“这样又太多了。”
“倒出来好了。”
“小心……”
“啊——好烫!”
噼哩啦啦,炒菜锅砸在地上,泼得四处油腻。
“痛死了。”影倩哭丧着脸,双手在水龙头下冲水。
孟仲豪长叹一声,拿条抹布收拾满地的狼藉。“可怜我一身好本事,就此失传。”
一位窈窕高挑的中年美妇施施然出现在厨房门口。“你们父女俩一大早窝在厨房里做什么?”戒慎恐惧地避过油渍,在餐桌前坐下来。
“你的宝贝女儿缠着我不准上班,一定要教会她做几道好菜。”孟仲豪把抹布扔进洗碗槽里。
“做菜?”方黛文扬起一道秀气的柳眉。“你以前不是成天嚷嚷,在我们家‘淑女远庖厨’吗?”
影倩擦干双手,在母亲对面坐下,下巴颓丧地顶着桌面。“我现在改变主意啦!”
“我看你还是再改回来吧!为了咱们家的厨房着想!”孟仲豪坐回老婆旁边。
“哪有这种父亲的?”方黛文捶他一拳。“你应该鼓励她才对。”
“我有啊!我鼓励她回头当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不是吗?”孟促豪叫屈。
孟家夫妇这般打情骂俏已有二十多年历史,影倩早已见怪不怪。父亲在人前一向端出威严稳重的架势,其实私底下却很诙谐风趣;连带影响之下,母亲在公开卖命也会抬出贵妇人的姿态和他匹配,私下两人却常闹得像小孩。正因为出生在这种笑声不断的家庭,影倩才会跟着培养出开朗平易的性格。
“小倩倩,”方黛文唤着她的小名。“你怎么心血来潮想学做菜?”
娇白的容颜泛出一抹淡淡的嫣红,她摇摇头不肯回答。
“她这表情……”孟促豪沉思地望向妻子。“像你当年思春的模样。”
“死老头!”她又重重拍老公一下。“别理他,小倩倩,乖乖告诉妈妈那个人是谁?”
她翻个白眼。每回母亲想从她这里套话时,都会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和她说话,才不管她是不是个二十三岁的成年人。
“你们不认识他。”她靠回椅背,后指别扭地画着桌面。“而且,我和他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什么?八字还没一撇,你就为他学做菜?”方黛文大惊小怪。
“等有了一撇,你们岂非连孩子都生了?”孟仲豪很不是滋味。宝贝女儿为了另一个男人,自愿做一件他鼓吹了十年都没能成功的事情,教这做爸爸的能不吃味吗?
“爸——”她撒娇。
“你怎么会认识这个人呢?”
她泛出一抹微笑,与母亲的美丽如出一辙。“一个小女孩介绍我们认识的。妈,你一定会喜欢婉儿,她的脾气和我们母女俩好象。”
“我光听到名字就很喜欢了。”方黛文眉开眼笑。“我当初原想把你的名字取为‘孟婉倩’……”
“馊主意。”孟仲豪嗤之以鼻。
“你还敢说?你自己的主意就好到哪里去?”
“我取的名字哪里不好?”
“男的叫‘孟买’,女的叫‘孟加拉’,这能算是名字吗?”
“多响亮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好了啦!”影倩出面主持正义。“你们不要再吵……”她顿了一下,忽然纵声大笑,眼泪差点从眼角滚下来。
孟氏夫妇对望一眼,满是同情的神色。
“好可怜,还没出嫁就精神失常。”
“一定是你那边的遗传不好!”
“不是……”她笑得全身发软,叭在餐桌上。“我只是突然想到,你们两个就像我和伯圣,而我却变成婉儿了!”
“伯圣?你是说那家伙和我有点象?”孟仲豪稍微感兴趣。
她想了一想。“嗯,某些方面很象。他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没什么家世背景,但是很上进,将自己的进口车代理厂经营得有声有色。”
这一点很合他脾胃。“没背景无所谓,无所谓!年轻人有进取心最重要。想当年我不也从一间小面店起家,发展出这番事业?”他颇有脾睨群雄的得意。“还娶了一个娇滴滴的老婆,生了一个水当当的女儿!”
“自大狂!”方黛文笑骂他,心头却很甜蜜。
影倩好羡慕父母间的深情愉悦。她最大的野心并非成为活跃国际的大影星,而是嫁个能全心全意疼她、爱她的丈夫,共级一个幸福的家庭,象她父亲对待她母亲这般。
“今天的烹饪课到些结束。”她一跃而起。“我得回去了。”
好想见他们!
“找一天带他回来吃饭。”孟仲豪叮咛正要走出厨房的女儿。
“好。”她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对了,爸,我最近接到一些很讨厌的电话,你找人帮我装个电话过滤器好吗?”
“什么?”谁那么大胆,敢骚扰他孟仲豪的宝贝女儿?
“没事啦!小毛贼一个,量他也没啥能耐。”她扮个鬼脸。“害我还当真被他吓住一阵子,想起来好丢脸。伯圣说他有个朋友开保全公司,想请他们帮我做电话追踪,我不想小题大做,所以请老爸偏劳一下。”
那夜伯圣安慰她时自然流露的保护欲带给她莫大的勇气,小小的骚扰电话早已不放在心上。反正天塌下来有他这位一八五公分的高个儿顶着,她和婉儿蹲低些就成了。
“我走了,拜拜。”
孟氏夫妇注视女儿哼着小曲走出门外。
“老公,事情的发展很有趣哦!”方黛文的美眸闪闪发亮。
“你是说小倩和那个伯圣小子?”孟仲豪看起来也有些鬼头鬼脑。
“废话!难道会是小倩和那个骚扰她的人?”
“那小子‘感觉’起来不错。”
两人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发现一模一样的调皮笑意。
“不太好吧?我们上回这样做她好生气。”她的语气不太真心。
“可是我们却揭穿了那个人原来另有女朋友的内幕,不是吗?”
“好吧!你的说服力实在惊人,我完全没有反对的余地。”未免投降得也太轻易了。
两人偷笑得像个见到满桌糖果的小孩。
孟影倩开开心心地坐进车内,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父母“设计”了,一颗心浸淫在即将相见的喜悦里。
爱赐与勇气?或许吧!毕竟伯圣的关爱令她不再畏惧。
当你遇见一个人,足以令你为他的存在而感激上天,为他的护卫而衷心感动;坚强时振翅与他同飞,疲累时蜷在他的羽翼下安睡,那么,爱情即使尚未降临,却也很近了。很近很近……
她曼声吟唱: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第六章
同样是星期日,同样草薰风暖天气,淑慧闷闷地看向正前方,几个小男生在草坪上翻滚玩耍。
“心情不好?”王磊坐在她身旁长靠椅上,右手搭椅背,看似揽住她的肩,实则没有碰到她。
他究竟想做什么?她拉扯一个小段草根。距车子弄坏那天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她每回问起车子的近况,他总是推说还在等材料从国外进口,一个月哎!就算跑到北极去买也该买回来了。
不只是这件事,钱的方面也很令人疑窦。她一直没有拆穿蓄意压低价格的谎言,想瞧瞧他心头到底有什么计较,结果几十天过去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吧!既然他大爷家里有钱,只打算收她十万元赔偿费,这还有什么问题?她自然乐得配合。
但是,三十五万的支票放在包里足足四个星期,每回见面都想交给他,结果不是他忘记带走,便是她忘记提起,至今还没让自己脱离“债务人”的身份。
“到底怎么了?见面一个多小时你讲不到五句话。”他的右手轻轻拂去落在她肩上的残叶,就此停留不去。
“你骗我。”她闷闷地嘟囔。
“什么?”他没听清楚,低头靠近她嘴边。
她俏脸泛起嫣红,别过头去。王磊对她的娇态心中一动,升起拥住她狂吻的冲动。
“你刚才说我骗你?”他竭力按捺自己的欲念,右手却不由自主地将她揽得更紧。
她没有拒绝他的碰触,王磊暗自开心。
她真的是个好特别的小女人,一点娇饰也不会。以往和他约会的名媛,谁不是披挂着满身名牌,顶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谱,坐在五星级餐厅里吹冷气喝咖啡?而她,她独独与众不同。
请她喝咖啡,她嫌苦嫌涩,宁愿喝果汁牛奶;请她上大饭店,她觉得狗束,吃淡水的鱼丸汤;问她为何素着一张脸,她回答自己的职业不是扮演歌他戏花旦。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何不妥,反而认为他爱装门面,活在金钱堆砌